最初几里,未见端倪,只闻风声猎猎,杂着几声哂笑。
又几里,渐渐闻得道路两旁有人高叫,杨阿若仔细听了,似是“杀人鬼,杀人鬼来了!”之类的。杨阿若心中窃喜,果然见得鬼,跑得更加生猛了,一不小心跑掉了猪头,也没去捡,只想着赶紧跑完这二十里。
跑到十余里,已经出了城区,到了吴家村地界,道路颇见泥泞,却也拦不住杨阿若。村里人见了杨阿若,一边大喊“鬼来了鬼来了”,一边向村口聚拢。杨阿若已先跑到村口,算算正好二十里地,便靠着墙后停下喘气,一边用手臂抹着脸,一边四下观望鬼在何处。
村口有四名衣着华贵的年轻人,一眼便知气质不是村里人,此时正与几家人牵扯。其中一位姑娘上前恳求:“今岁存粮已经吃光,新麦偏又熟得慢,若是现在割了卖,往后就只有饿死了。去年家中乏粮,家母已经饿死,至今停灵。求求李小神仙,再宽限几天,我们到时一并还上。”
那叫李小神仙的笑道:“宽限几天又几天,这番已经拖了半个月了,这‘抗鬼捐’莫非是不想交了?等你们统统遭了杀人鬼,却又要怪我李家驱鬼师不肯尽心保护,实在教人心凉!”
银竹哭喊“不敢不敢”,李小神仙又道:“我可记得你银竹,前岁求宽,宽了你家一个月,最后拿个破簪子抵了捐。那簪子可是一对,不如另一根也抵了吧!”
银竹颤抖着拔下簪子,却又舍不得交出。一个随从劈手便抢,银竹慌忙撤步躲开,却撞上了另一位村民。银竹连忙回头,看见十几个村民都聚到村口来,都喊着“李小神仙,救救我们!”更多的村民也都赶来这边避祸。
三个随从听了,纷纷拿出符箓宝剑。李小神仙喝到:“慌什么?光天化日怎会有鬼,有鬼我们李家驱鬼师又怎会不知?”
正说着,人群如炸了锅般往后退去,一边哭喊着“救命”。李小神仙朝人群望的方向看去,正见到一个壮汉半身是血,吐息若雷,手持杀猪刀,正扫视众人,这杨阿若,端的是个现世杀人鬼!
四人见了,急急拿起符箓烧成灰,向杨阿若洒去。杨阿若被热灰迷了眼,双手赶开了灰烬,怒吼道:“做什么?找事是吗?”又冲刚才抢簪子的随从喝道,“你是什么鬼虱子,刚才抢女人的首饰,现在又来找我的麻烦?”
四人又是一惊,被喝问的随从吓得开不了口,另一个随从的小声问道:“这鬼怎会说话?”李小神仙骂道:“他一身的血自然是鬼,你鬼见得太少罢了!”即拔出剑前来,随从们也拔剑跟上。
杨阿若揉好了眼睛,打量四人道:“是人,不斫。”旋即解下长剑,扣紧了鞘,指像四人。李小神仙说了声快上,两个随从一左一右,执剑围了上来。
杨阿若大喝一声,四人又吓了一跳,未及反应,一人手中长剑已被剑鞘击落。另一人挥剑要砍,被杨阿若侧身躲过,粗重的剑鞘被他使得如树枝一般轻巧,顷刻间便连中了那人小腿好几下,疼得他抱着小腿直叫。
后面二人见了这架势,不知该战该走,杨阿若已如雷霆奔驰,犹疑间已到眼前。那随从刚才就吃了几惊,此刻吓得跪地求饶。李小神仙勉强定了神,举剑相斗,不过几招之内就被剑鞘连击胸肋,又挨了一腿,扶着墙也站不稳当,嘴上却还不饶道:“这杀人鬼你不要得意!李小神仙纵收不了你,我大伯也必收了你!你若识相的,饶了我性命,这里的人命你尽可带走,我李家不会阻拦!”
杨阿若笑道:“什么李小神仙?连我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也称什么神仙。没半点本事,只知抢人家的簪子。家姊曾说,活人者神,救人者圣,害人者妖,杀人者鬼。你们要什么‘抗鬼捐’逼杀百姓,真到鬼事临头了,却又只把人命捐去。你抗的什么鬼?我看,你才该叫催命鬼罢!”
那李小神仙听得满面羞愧,随从受伤轻些,扶墙站起,拖着李小神仙踉跄逃走了。吴家众村民却还是不敢近前,互相议论道:“他真是鬼?他没有杀人,也不曾听闻鬼会说话的。”又有人道:“李小神仙都说他是鬼了,还能有假?”杨阿若近前一波想要解释,众人便更退一步,更有偷偷拿起鸡血,作势要泼的。杨阿若见了,指着吼道:“我这身上都是血,你用鸡血泼我何用?再者,那姓李的都斗不过我,你们还要与我斗一斗?”众村民又议论道:“他纵使不是鬼,他又能像李老神仙那般捉鬼吗?他退得杀人鬼吗?”又一个道:“李老神仙有些年月不曾来捉鬼了。”
人群中,银竹踌躇良久,试探地走上一步,问道:“郎君确实是人,不是鬼?”
“当然是人,表氏人杨阿若,不过是被个糟老头子蒙骗,被猪头淋了一身猪血,唉,说也难说。”
银竹喜上眉头,问道:“杨郎既然是人,能帮帮小女子么?小女子家贫,无从置办嫁妆,幸有好心匠人来此,家母用棺材本换了玉材,这才打成这一对簪子。前岁田荒,交‘抗鬼捐’拖延不得,已经捐了一根去,如今另一根也险些不存。杨郎若是怜悯小女子,可否为小女子讨回此簪,以示完璧待嫁?”
杨阿若听了便问:“那李小神仙饿杀你母,却如何不请我报此血仇,只要讨个簪子?”
银竹低声道:“皇天之下,闾阎之中,升斗小民,谈何血仇。不过是为讨个念想,但求家母不来梦中烦问罢了。”
杨阿若叹道:“我还怕你找我动手斫人,如今实是难办。既如此倒也好说,我有县令有旧,这便去找他说情,替你讨了簪子回来便是。”又看了两回,此处确实无鬼,便记下了银竹这事,向着县署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