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近手术排得很多，连续一个星期凌晨下班，回去后还要剪视频，程挚累得有点撑不住。
是的，他搞了点副业，专门在网上发表医疗科普视频。由于视频质量好，解说声音干净好听，收入很是可观，就是累了点。没办法，再累也得咬牙坚持，他得搞钱。
早会结束后，他拎着沉甸甸的药箱来到手术间，弯腰取药的时候胃部狠狠拧绞了一下，差点给他疼跪下。
程挚用力摇了摇头，甩掉眼前乱冒的星星，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他准备工作做的差不多后，手术医生也交完班换好衣服来到了手术间，开始和病人核查信息。听到熟悉的声音，程挚握着鼠标的手一顿，不过他没抬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昨天看手术安排时，程挚就知道今天的主刀是谁了。禁择三年前就入职了这家医院，只不过今年到国外学习一年，这个月才回来。
三方核查结束后，禁择看着程挚的背影说：“可以开始了。”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麻醉老师。“
声音很正常，可不知怎么，程挚还是听出了里面裹挟着的愤怒和委屈。
他没说话，只拿着药和气管插管用具给病人上麻醉。焦虑的病人不再叽叽喳喳，逐渐睡了过去，于是手术室安静下来，只留下麻醉机规律的声音和巡回老师整理物品的轻响。

2
今天的工作还算轻松，程挚晚上六点半就到家了。他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之后便一直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
他先用三个小时读了几篇文献，后面的时间便全部用来剪辑新一期的视频。房间静悄悄的，电脑的光映在程挚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整整一天，他的摄入也不过只有一杯热水。
凌晨一点，程挚的唇越抿越紧，然后有点痛苦地闭了闭眼，纤细的手指用力扣住绞痛的胃。过了会儿，他叹了口气，关掉电脑，步伐不太稳地向厕所走去，接着里面传出隐忍克制的干呕声。
等他终于把自己收拾妥当，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程挚疲惫地陷在床上，安 mian yao的作用下意识逐渐脱离，他迷迷糊糊想起了禁择，弯起唇角笑了一下，只不过这笑清且浅，转瞬即逝。
今夜无星无月，阴云密布，明天估计会下大雨。那天之后的每一天程挚都过得很艰难，他仿佛一脚踏进了永夜，没有光明，没有热量。但与禁择的重逢还是让他好受了一些，至少每晚重复上演的噩梦在这一晚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阶梯教室里、与他紧紧贴在一起的，禁择沉静的侧脸。
好想回到那个时候啊，所有人都还没有离开，所有人都还爱他。
他摸了摸酸胀的右腿，在yao物的作用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3
下次再排到与禁择一间，已经是两周之后了。
经过半个月的辛苦忙碌，明天程挚将会迎来整整五天的假期——虽然是帮同事的班被迫调休得来的。
这么长时间不见，禁择趁着空闲时间偷偷瞄了程挚一眼。
由于洗手衣型号偏小，大多数人穿起来都很贴身，个别胖点的医生甚至紧巴巴的。可在程挚身上却显得人只有细细的一条，单薄地过分了。
他轻轻皱眉，瘦成这个样子！
今天他有五台手术，有两台比较复杂，全做下来估计要很晚了。他纠结很久，假装不经意地问：“今天有人接班吗？”
程挚正在调整呼吸机的参数，听到他的话有点诧异地抬头，过了会儿，仿佛才确认禁择确实在和自己讲话，于是他转头继续手上的动作，慢吞吞道：“没有。”
……
甲状腺的手术比较平稳，填写完记录单后，程挚稍微放松身体靠在椅子上，一手按住不太安分的胃，另一只手轻轻托住有点昏沉的头。
最近确实累得狠了，那次的车祸多少还是伤了底子，半年来瘦了又瘦，本就纤瘦的人如今甚至显出了几分弱不胜衣。
他盯着病人平稳的体征，余光里是禁择高大的身影。
和他分开已经三年了，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程挚落寞地扯了下嘴角，重逢又怎样，改变不了什么的。

4
“麻醉老师，鼓肺。”禁择和助手们停下动作，一起抬头看他。
程挚立刻停止伤春悲秋进入工作状态：“好的。”
起身的刹那眼前一黑，不过他立刻伸手扶住麻醉机，撑了两秒就收回手，然后一切如常地进行接下来一连串的操作。
禁择的五台手术全部结束后，程挚这间又接了台颅脑外伤的急诊病人，情况比较复杂，手术不太好做。
程挚撑着有点脱力的身体换好衣服慢慢走出医院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这段时间胃不舒服，吃什么吐什么，因此能量补充几乎为零。可工作强度太大，没有输入却疯狂输出，他感觉人几乎被耗干了，双腿走路都发颤。
即使累成这样，洗漱干净后躺在床上，他还是睡不着，脑海中不停浮现禁择的身影。
明明他与禁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快乐的，可脑海中回忆起的却都是禁择或哀伤或愤怒的面孔。就像是那天，明明是难得开心的一天，可是每天入梦的，却无一例外是尖叫和鲜血。
他辗转反侧很久，今天很累，累得头疼，可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叹了口气，起身打开电脑，开始编辑下一期视频的文案。

5
难得一个不用早起的假期，程挚却无福消受。昨夜精神太差，文案写了不到一页人就没了意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五点半。
他睡眠很差，不管是晕倒还是睡着，只要醒来，就必然不可能再入睡。他眨眨干涩的眼睛，缓慢撑起干枯的身体，有点不稳地走向厨房。
打开冰箱，不顾身子上的诸多不适，程挚打开一袋葡萄糖猛喝了几口。等眼前黑雾散去，他收好剩下的葡萄糖，打开电脑看起了文献。
他是一个很专注的人，因此当手机响了一声，他才将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开，居然已经十二点多了。
他先轻轻揉了揉空虚地发冷的胃，缓了会精神，才拿起手机查看消息。
是本院康复科的欠款提示信息。
他往住院系统中交了一大笔钱，看着这张卡所剩无几的余额，程挚疲惫地闭闭眼，然后放下手机，制作科普视频，同时发布了一则直播通知。
并没有要进食的意思。
直到夕阳西下，星星铺满天，视频才终于制作完成。
程挚还是撑不住了，他饿得晕头转向，于是走进厨房给自己煮了碗甜粥。
可胃里的情况太糟，吃了半碗就再也吃不进了，程挚觉得只要再多吃一口，他会立刻吐出来。
虽然饥饿感没怎么缓解，他还是放下勺子，转身回到房间继续整理直播的资料。

7
三个月后，从康复科出来的时候，程挚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昏过去。
好在摔倒前一个手臂死死揽住他单薄的腰身，才勉强没在人前出丑。
不记得到底多久没吃过东西，因此程挚手脚发软、眼前一片漆黑，他太累了，在人怀里缓了很久才缓过来一些。
好一点之后，他立刻离开这个温暖坚实的怀抱，抬起惨白的脸，即将出口的感谢硬生生哽在喉头。
禁择看他脸色差成这样，眉头紧锁，即使他强迫自己不在意，可心头还是隐隐作痛。看起来已经很瘦很瘦了，怎么抱起来更瘦，浑身上下没一点肉，突出的骨骼硌得他胳膊都疼。
“你怎么了。”禁择很担心他。
“咳，没事，有点头晕，现在已经好了，谢谢你。”程挚虽然嘴上说他没事，可声音是掩饰不住的虚弱无力。
禁择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一言不发地抱起程挚，意料之中的轻，转身快步走向急诊科。
……
病床上的程挚面色惨白，禁择看着他没有一项指标合格的化验单，脸色不太好。
“多久没吃饭了？血糖这么低。”禁择挑挑拣拣，选了一个可以立刻质问的指标。

8
程挚躺在病床上，薄薄的身体只占了床的一小部分，看起来很是苍白可怜。
他没出声，被子下的手用力按着疼到想干呕的腹部，拼命忍住呕吐的欲望。
禁择眼看着他面色越来越差，然后狼狈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向垃圾桶，然后脱力地跪在地上，骨骼撞击地面的声音让禁择心脏一缩。
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一口又一口的胃液，突出的肩峰勉强撑起衣服，背后的一条脊椎透过薄薄的衣服刺向禁择的心，腰身细得惊人。明明是180cm的高挑个子，半蹲半跪在那里却显得又瘦又薄，脆弱易折。
剧烈呕吐的结果就是人又晕过去了。
那天程挚醒来后又折腾了很久才浑身冷汗地消停下来，可过了没多久，他趁禁择出去给他买吃的——医院食堂味道实在一般——偷偷且迅速地办理出院，溜掉了。
他曾发过誓这辈子不会再接近禁择，成为同事已经算是意外，不能再出问题了。
尽管他依然喜欢禁择喜欢地要死掉。
回家后已经很晚了，他匆匆准备了一下就打开了直播。
由于状态差劲，心情也波动挺大，他不小心手滑点开了视频直播。

9
虽然他关得很快，还是有不少粉丝看到了他的露脸直播并录屏成功。
在这之前，虽然很多粉丝因为程挚的声音好听，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一定长得很帅，但也有相当一部分的粉丝认为他光出声不露脸，虽然声音好听，多半是一个阴暗的肥宅。
这个短短5秒的露脸直播直接惊艳了所有人，他的眉眼漆黑如画，鼻梁高挺，颜色浅淡的唇饱满好看，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什么血色。
视频里的他皮肤细腻又白皙，刚洗过的黑发还在滴水，前胸的衣服也打湿了一小片，瘦到支愣的胸骨清晰地印了出来。
他的声音很清冷，和眼前这个清瘦漂亮的主播融合起来一点不突兀，十分贴脸。
程挚靠在椅子上有点不知所措，他缓了会儿才再次打开直播——这次很仔细地关上了视频露脸。
弹幕里的粉丝们和过年了一样兴奋，大家对他颜值如此之高感到意料之外却又好像情理之中。
不知是谁提了一句以后都露脸直播好了，现在全都在刷屏让他以后都露脸，程挚犹豫了下还是拒绝了。
他的身体不好，脸上终日没什么血色，而且经常痛到失声，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这些情况他现在都可以掩盖住，可视频直播的话却会全部暴露无遗。

10
那天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程挚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后来的视频数据越来越好，他还挺开心的。
今天周一，是禁择这组的手术日。明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同一个手术间了，可好巧不巧，上个礼拜程挚才从禁择眼皮底下溜走，这周就被迫共事了。
不过现在程挚顾不上这些了，不知道为什么，今早突然发烧，他手脚虚软无力，胸口闷闷的，有点喘不上来气。
退烧药咽了两片，没有丝毫作用，反而让空荡荡的胃又冷又疼。
真是拿这个身体没办法，程挚自暴自弃地放弃挣扎，直接忽视身体的不适来上班了。
禁择来了之后没说什么，只看着程挚口罩上方发红的眼尾皱了下眉，便转身和病人讲话。
今天禁择只有两台手术，可整个医院的手术爆炸多，因此禁择离开之后程挚还要帮忙去楼下手术间连上八台泌尿外科的麻醉。
泌尿外科的手术出了名的迅速，对于麻醉医生来说很累。程挚的体温越来越高，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最后一个病人送走后，程挚到底还是撑不下去了，直接后仰倒在了地上，后脑狠狠磕在手术床，在地上失去意识躺了没一会儿鲜红的血就流了一地。

10发啦！

11
程挚那天触目惊心的情况很快就在手术室流传开来，很多同事来病房看他，程挚有点受宠若惊。
那天晕的地方不好，血流得有点多，还磕出个轻微脑震荡，不严重，但却需要休息。主任也来看他，并且给他批了半个月的假。
不上班去哪赚钱，程挚和领导死命掰扯好久，才把假期妥协到七天。其实他还想还价，主任趁他张口前迅速走人，不给他得寸进尺的机会。
出院的那天禁择来了。他看到程挚孤身一人在收拾东西，宽大的病号服空荡荡地罩在纸片似的身体上，蝴蝶骨随着动作一突一突的。
他敲了下门走进房间，程挚停下手里的动作去看来人。
禁择脚步顿了一下后，快步上前拿走他手上沉甸甸的东西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一言不发地抱起他，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程挚：“？”你干什么？！
禁择：“脸色差成这样，为什么不多住两天？”
程挚确实面色极差，整个人苍白到虚幻，看起来虚弱又疲惫。
他动了动，可禁择按住被子不让他动弹，便只能无奈道：“我感觉挺好的，可以出院了，回家休息也一样。”
禁择抿了抿唇，有点生气：“感觉挺好？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脸色，瘦成这样你还能感觉挺好？”

12
程挚躺在床上，禁择俯身按住他两边的被子不让他动弹，因此二人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很近。
程挚隔着被子小心推推禁择，想让他起来一些，他们得保持距离，可千万不能被别人误会。
禁择因着抵抗他的动作压得更低，程挚这下碰都不敢碰他了，只能小声哀求：“别，你起来，我不动。”
禁择这才满意，起身一屁股坐在床边，双手抱胸道：“出这么大的事没告诉家里人？以前不是可娇气了吗，怎么这次这么安静？”
程挚：“……”不如晕过去。
他犹豫半晌，才慢吞吞地说：“不严重，不用说。”
禁择眉毛竖起来：“那怎样才算严重？！还有，为什么瘦成这样，发生什么了？”
不怪禁择一直说他瘦，他确实瘦得有点吓人了，这么高的个子，穿上厚重的衣物却连110斤都到不了，和禁择谈恋爱的时候他一直是140多斤，现在确实瘦太多了。
可禁择并不需要知道他身体极速变差的原因，禁择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离他远一点。
于是程挚小幅度深呼吸了一下，做足了心理准备后才道：“我们已经分手了，我的事不会告诉你，你也没资格管我，总缠着我就没意思了，你走吧。”

13
禁择愣住了，过了良久，他低头自嘲地笑了笑，站起身没看他也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
回家以后，程挚脱力地倒在床上，脑海中不停重复着自己的那段话。
太伤人了。
不顾后果把禁择掰弯的是他，热恋期莫名其妙提分手的也是他。现在禁择明明在关心自己，可冷言相对的还是他。
从始至终，不管原因多么无可奈何，他确实一直在伤人，而禁择从来都是无辜的。
心情过于压抑导致这七天的假期他一口东西也吃不下，勉强吃进去也会控制不住地呛出来，严重的时候水都喝不进，只能靠营养液续命。
再次上班后，禁择对他便再没有不同，如初见般疏离客气，并不像其他被残忍分手的男朋友一样阴阳怪气、冷言相对。
日子就这么过了两个月，程挚上班、做视频、直播连轴转，过于劳累让他吃不下太多东西，很多时候累得营养液都没力气给自己打就晕了过去。
人是见天的瘦，眼看着连100斤都要没有了，就连腰带最后一个孔也松垮地不成样子。可他并不想给自己放假，爸爸妈妈留给自己的卡里余额不多了，可每个月大笔的花销是一定不能断的，因此他再累也得咬牙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