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多弗朗明哥来说,如果人生是部电影,那他的童年只占这部影片的前十分钟,这场闹剧的引子。
那段日子如同儿时躺在沙滩仰望的椰树,离自己已然足够遥远。
还是天龙人那会,他喜欢烤制的肉。
两年前,父亲陆续遣返了家中的奴隶。开始他对此非常不满,总是在家里大吵大闹,可有天晚上,在空荡荡地、没有任何人服侍的偌大餐厅里,母亲一点点为自己处理好了虾。
“多弗,就算没有奴隶,我们可以自己动手呀……你看,这样子就好咯。”
母亲那双葱白的,不沾染任何辛劳的手指一点点、慢慢地把甲壳的缝隙翻开,将白色的肉递到自己的盘子里,现在想来,她的动作慢,也仅仅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做过吧。
其实他并不怎么喜欢海鲜,那味道很腥,像是人类的脏血,但当时,他只是出神地望着母亲的动作,最后嘟囔道:“可是,没人帮我烤肉了!”
“没人帮我们烤肉了,但是我们可以自己剥虾吃呀。”母亲用手抻着脸,举起叉子在空气中打着旋,那叉子上还带着奶油咖啡的白沫,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像在作一副幼稚而明亮的图画。
“我不要自己!”当时的自己,只是扑进了母亲怀里:“我要母亲帮我!”
“好啊,看来我们多弗还是个小朋友呢……”
“母亲大人!”
两个人闹在一团,这幅画就有了温暖的色调。
直到它被撕碎。
还没适应新生活,全家就因为天龙人的身份被追杀了。
他们逃到沿岸的垃圾山,那里有个废弃的木板房,因为环境太差,母亲开始背着自己咳嗽,他们拿不出药来,只能沉默着等那咳嗽声平息再推门,把偷来的捡来的能吃的递给母亲。
父亲的脸被岛民自发地通缉了,因此他不能走太远,他和他的弟弟罗西南迪,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反而成了一家人生活的顶梁柱。
多荒谬,总有人需要为那些愚蠢的决定付代价,比如他的儿子,他的妻子。
多弗和罗西试着去捉鱼,但通常以失败告终,连续吃了三天垃圾后,他去远处的餐馆偷了面包,罗西在底下的小山坡接应。
他拿面包回来的时候,父亲看着许久未见的新鲜食物,嗫嚅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无言地接过去吃了。
母亲拥有普通人难以想象的乐观精神,她也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面包,又打量两人的神态——该死的,然后她就去安慰罗西南迪了。
“罗西,你听过偷东西的妖精的故事吗?”
听到敏感的字眼,罗西原本埋着的脑袋更低了,下一刻却被母亲轻轻抱住。
“妖精虽然偷了东西,但是他本意却是善良的……罗西,多弗,我好幸运有你们两个孩子喔。”
罗西小声啜泣起来,多弗第一次没有抢着去争宠,而是捏着自己那份食物去角落了。
哦,他的弟弟罗西是个爱哭鬼,比他更像他们的孩子。
在多弗刚刚记事的时候,母亲的床就不再属于他一个人了。她轻轻把那肉藕似的短小手臂放到自己手心,说这是他的弟弟。
罗西的满岁宴上,众人都在夸他和他父母像极了,再悄悄瞟一眼自己,甚至算不得潜台词——就算在玛丽乔亚,自己的脾气也算恶劣的了。
弟弟两岁的时候,四岁的多弗朗明哥开始带墨镜,天龙人在人类世界会带空气面罩,在玛丽乔亚他也有这么一层屏障。
好像有了这层东西,罗西的哭声就传不进自己的耳朵,他的情绪也会随之隐藏起来,像AB面的磁带,只读自己想要的那部分。
他啃着已经发硬的干涩面包,又忍不住看自己的手——他去偷,他一个天龙人居然去偷。
这种从心底上冒出来的耻辱感,要比后来被钉在墙壁上示众滚烫的多,他的嘴角死死绷着,耳边却传来母亲的轻哄,在她的安抚下,罗西开始小口小口地吃东西。
多弗长出一口气,从角落站了起来,从柴房走出去,不会有人拦他。
第一次不带面罩离开玛丽乔亚,他跟在父母后面悄悄憋气,终于坚持不住的时候,咸味的海风大口大口地进入肺里,原本以为自己会中毒,结果也只是鼻尖有些干燥而已。
沿海岸边再走再走半个小时,有一个小小的石湾,那个地方芦苇成群,他躺在这堆柔软的草丛上,海风吹动芦苇,毛茸茸的尖端摸着他的金发。这是他的秘密基地,谁都不知道的地方。
在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里,他在这里第一次感到了宁静,后来就一直在这里。
第一次挨饿,第一次挨打,而今天,他第一次偷东西,多弗朗明哥咬紧了牙,手边忽然摸到一块石头,他猛地抓起它,然后向前掷去,幻想那东西砸到水里,发出畅快的扑腾声。
“砰!”
“呃!”
他的预想并没有实现,芦苇丛下里还有一块石滩,他没丢进水里,只有沉重的碰撞声,伴随着一个闷哼。
“我操……谁给你的胆子?”
这是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语气却凶狠而恶劣,多弗心脏狂跳,他窜起来要逃跑,却被另一块石头砸在地上。
“敢做不敢当?你这王八蛋……”
多弗倒在地上,芦苇被踩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一双黑色的皮鞋落在自己脸边,嗤笑声传进耳朵。
“原来是个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