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桃香再次跌坐在地上,双手颤抖着摸遍自己的全身,又低头触碰身下的草地,泥土的潮湿气息钻入鼻尖。她停顿了几秒,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缓缓抬头,目光在刺眼的阳光下对上了一个瘦削却强势的身影。那女人的穿着虽然细节上很精致,但依然称得上是平常,左胸口挂着法务部和东协的标志,冷冷的脸庞映衬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更加难以捉摸。
“我……为什么还活着?”桃香双手撑在地上,声音沙哑。
那女人冷笑一声,似乎对她的问题不以为然,随后一步上前,伸出一只义体左手。仿生蒙皮虽然掩盖了机械的冷硬,但细密的接缝依然出卖了它的本质。桃香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女人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
“看来你和李宏先生的关系还没有熟悉到那种地步。”她微微扬起头,语气中透着嘲弄和某种怜悯。
桃香这才发现自己比面前这个瘦小的女人高上一点,可刚才那股巨力让她心头一震,完全不敢相信来自这么纤细的身躯。她踉跄地站定,腿脚却依然发软。
“感觉怎么样?”对方似乎察觉到桃香的大脑还是晕晕沉沉的浸泡在酒精里,于是微微歪了歪头,随后右手猛地伸出,抓住桃香的胳膊。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桃香的身体瞬间立正了,随后颤抖着向后倒去。女人又快速的把桃香扶正站好,又揉了揉面前桃香的脸让她清醒一点。
这种被迫清醒的感觉实在糟糕透顶,桃香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眼神警惕而惊恐。
“便携电击网络。”那女人晃了晃右手掌心的电极,“挺实用的。”
桃香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又瞥了一眼那只冰冷的义体左手,嘴唇微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丰川祥子,东京—横滨专员辖区法务部的一名一级警督。”她自我介绍道,语调平淡中透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见桃香仍是一脸惶然,祥子干脆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左手摇了摇。那义体手掌的触感冰冷又僵硬,彻底压过了人类手掌该有的温度。桃香被迫迎上对方的目光,才后知后觉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嘛,我和你一样,都是李宏先生的朋友。”
祥子松开手,从腰间取出一枚小巧的狗牌,在桃香眼前晃了晃。金属片在灯光下反射出刺目的银光,仿佛提醒着她某些深藏脑海的记忆。
“在我送你走之前,先生还嘱咐我做一件事。”
桃香刚要伸手去接,祥子却突然一扬手,狗牌被抛向了空中,在微风中翻滚着,消失在平台之外。
“先生让我转告你,现在的你和过去的你如果必须死一个的话,那就让过去的你去死好了。”祥子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这是他的原话。”
桃香怔怔地站在原地,手悬在半空,望着狗牌坠入深渊的方向。承载着她战前记忆的物件,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心像是被撕开了一个裂口,但昨夜那些残破的情感却让她无力去反抗。
祥子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吉他包,把它放进了自己那辆内饰精致的小汽车后座。回头看见桃香正茫然地整理地上的零散物件,她的表情里掺杂着一丝怜悯。
“上车吧。”祥子淡淡说道。
桃香机械地爬上后座,双手环抱着吉他包,指尖触碰到包面的布料,却感觉仿佛摸到了什么陌生的东西。那种陌生感沿着手指蔓延开来,像是一层冰冷的水雾,笼罩了她全身。昨夜的混乱、愤怒和崩溃似乎被抽空了,只剩下无边的空洞。
“坐副驾驶,把这个挎包和剑抱好。”祥子打开两个前车门,自己坐进驾驶座。
桃香连忙从后座爬到副驾驶,像被训斥的学生一样低着头。
“你想去哪里?”祥子的声音稍微柔和了一些。“在中控上点一下,我送你过去。”
“去东京湾影视基地吧。”桃香低声说道,语气里满是对自己的失落,“我的朋友在那里拍戏,我的那套保障式住房……已经很久没收拾了,但她应该还愿意接济我一下。”
祥子没有评论她的选择,只是伸出左手,从手腕上拔出一根连接线,插在了汽车方向盘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