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本段承接第十四篇的分界线
千束的身影摇晃了两下，她的双腿早已无力支撑，几乎是靠着意志在站立。枪口垂下，指向地面，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那逐渐模糊的视线。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像是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带着一种无可挽回的悲凉。
“你叫什么名字，少尉？”她的声音微弱，却每个字都隐隐透着无尽的哀伤。
“李宏。”
“李宏少尉……”千束喘息着，她勉力摁着自己的腹部，鲜血却依然从伤口涌出，浸透了她的DA制服，“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而我，只是在完成任务罢了。”
李宏把手枪指向千束，声音低沉却带着压抑的怒意：“人是有主观能动性的。在你是军人之前，你首先是个人。做人，就该做出正确的选择，锦木小姐！”
千束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风雪透过破碎的落地窗灌入，吹起她的衣服。她疲惫地笑了笑：“我从小是孤儿，DA就是我的家。在战前，DA不是这样的……我们会阻止恐怖袭击，会保护平民……我们还会——”
她的话卡在喉间，像一口寒冰堵住了呼吸。腹部的伤口因为剧烈的起伏撕裂得更大，鲜血顺着她的手指滴落在地。
“没有DA，没有日本，我就没有未来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是在对自己喃喃自语。
李宏心头一紧，声音也急促起来：“只要人还活着，一切都有可能——”
“不论DA做了多少错事，也不论太约对你们东协造成了多少损失……”千束的目光低垂，像是在看脚下那片被鲜血染得星星点点的的地板，“她依然是我的家啊。”
李宏的唇张了张，却没能发出声音。
“你还有朋友，”他忽然大喊，眼神死死盯着手上泣不成声的泷奈，“难道你不想陪着她，不想照顾她吗？”
千束看着泷奈，目光短暂地柔和了片刻，但很快便冷了下来：“你只是在用她来要挟我罢了。”
李宏无言。这是事实，他无法反驳。
千束握紧了手枪，用尽全力将它举到太阳穴旁。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只要我不在了，你们就不会再有理由审问她，威胁她，强迫她。毕竟，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嘴角勾起一抹苦涩，“泷奈从未对平民开过火，也从未参与过反人道主义行为。而你们这些‘高尚的军人’，甚至都不能连杀了她，不是吗？”
“锦木小姐！”李宏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慌，“冷静点！”
千束闭上眼，像是在告别：“少尉，我尽责任。”
她扣下了扳机。
“咔哒。”
枪卡膛了。
千束睁开眼，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枪，竟然笑出了声：“看来我们日本……还是不太擅长制造手枪啊。”笑声苍凉，像是一根羽毛划过冰冷的空气。
她将手枪丢出破碎的窗外，身子摇晃了一下，忽然直起腰，退后两步。千束像是为自己判了死刑。在最后，她轻声呢喃：“泷奈，对不起。”
泷奈瞬间瞪大了眼，仿佛明白了什么，泪水瞬间溢满眼眶。
“别！”李宏大喊着，立即将泷奈扔下，拼尽全力向千束冲锋而去，指尖几乎就要触碰到她的衣角。
可一切，都无可挽回。
千束的身体随着风雪坠落，衣摆轻扬，却再也无法停留。她重重摔在地上，猩红的鲜血瞬间洇透了雪白的大地。
“完了，全都完了，我们的任务失败了……”李宏愣在破碎的落地窗旁，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胸口像被压上了巨石。他转身快步回到泷奈身边，暴怒之下，一把揪起瘫软在地的泷奈。
“千束不是说我们不会弄***？”他低吼，咬牙切齿地拖着泷奈向破窗走去，“现在我送你去陪她！”
突然，一只厚实的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不要这么做，李宏同志。”胡晋的声音冷静却坚定。他摇了摇头，目光如同刀锋，“真把她扔下去，你就越界了。”
“草！”李宏愤怒地一脚踢翻边上的桌椅，将泷奈甩回地面。他蹲下身，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狰狞的目光逼视着她。
“哭吧！哭吧！哭个够！”李宏的声音像是从胸膛深处咆哮而出，“你那个朋友以为死了她一切都结束了？我告诉你——她错了！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他狠狠一脚踢在泷奈的头上，将她踢得昏死过去。
地面上，医疗卡车呼啸而至，医生们和工程师们飞速跳下车，将千束的身体抬上担架。随着卡车飞驰而去，地上只留下一滩鲜血，洇红了大雪覆盖的地面。
那放射状的鲜红，
正是，
彼岸花开。

十九
东京国际展示场
对于华夏来说，在日本一直维持军事占领的成本非常高昂。为了分担这些压力，也为了华夏在日本的下一步计划，扶植一个代理人是非常有必要的。华夏虽然不会通过代理人在日本刮地皮，但至少，这个代理人可以帮助华夏减少在日的行动成本，分担军事压力。
鉴于整个东京千代田区基本都炸成了一片废墟，原本代表日本权力机构的建筑不是完全炸毁就是已经破破烂烂，不具备修复价值。于是，政务院，军务部与外务部在整个东京左选右选，终于找到了还算完整的东京国际展示场。在一二五宣言签署时，这里的太约守军是放下武器投降的，所以只要把这栋建筑的里里外外清扫一遍，并封锁大部分区域，只保留主会场装饰一下后，用来作为日本新政府的成立场所就再好不过了。
东京国际展示场外笼罩着一层异样的繁荣与紧张。原本满目疮痍的东京城，在这一天被点缀得宛如梦境。彩旗飘扬，鲜花满地，灯光将破败的城市装点得仿佛时光倒流。东协在这里投入了巨大的物力人力，不仅要保障新日本政府成立仪式的顺利进行，更要确保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
大量部队戒备森严。外围有一个师的守卫部队，内圈还有外骨骼突击队紧张待命，机动保障单位支起了临时食堂和卫生设施。附近聚集的一万名观礼群众在军队的指引下排在红毯两边，气氛庄严而肃穆。世界各国媒体的镜头早已对准了这个全球瞩目的焦点。
“素世，还有你们两个，”李宏将点触笔挂在胸口，指了指爱音和立希，“你们的任务很简单。一会儿当日共领导人陪同我们华夏外务部次长以及军务部特命全权大使走过来的时候，就和其他人一样撒花瓣，明白了吗？”他迅速将一个装满花瓣的篮子塞到素世怀里，素世愣了一下，然后怯怯地点头。
“撒花瓣的时候记得站稳，别撒太慢也别撒太快。”李宏补充道，然后转向胡晋，“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边上的胡晋也拿起了花束捆，给乐奈，初华，海铃各发了一捆，快速的交代道，“你们这三个人，还有你！”他指了下几米远处看着有些怕生的仁菜，语气干脆，“你们四个和其他更多的人负责献花。等那些高级官员走过来，注意距离，要营造簇拥的感觉，别真把花硬塞到人家手里，知道吗？如果他们的随员伸手接花，那就让他们接，明白？”
“明白！”乐奈先是小声回应，然后其他几人也连连点头。胡晋看着乐奈的眼罩，皱起眉头，“这个不能戴。”
“可是……”乐奈下意识护住自己那因为水蓝色的左眼。
“这种场合全程录像。”胡晋指了指不远处架设的摄影机，“戴着眼罩会显得太突兀，蓝色眼睛没人会注意的。”
乐奈微微颤抖，但最终将眼罩摘下。她垂下眼帘，缓了一阵才适应光线的刺痛。
另一边，李宏手持一个特制的、装饰更加华丽的花篮，递到丰川祥子手中。他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女孩，一身白衬衫、灰色外套搭配蓝白条纹领带，下身则是蓝色长裙和黑色过膝袜，脚下是学生时代的黑色皮鞋。右领口别着一枚冈野进的像章，左领则是一枚日共的组织徽章。虽然脸上的淡妆让她的面容多了一丝亮色，好像战前的那个青春靓丽的丰川祥子又回来了，但岁月的伤痕依旧隐隐刻在她的眉眼之间。
“丰川同志，”李宏的语气带着一丝迟疑，“我能这么称呼你吗？我听说日共的人为了让你给他们的最高领袖献花，前两天给你火线入党了。”
祥子微微侧身，语气平静却不失谦逊，“可以的，李宏先生。” 祥子的话语比平时有了更多的温度，受现场的气氛感染，她眼神中的混乱少了几分，少见的多了几分少女的灵动。
“叫我李宏同志吧。”李宏笑了笑，随手帮她整理了一下像章，“你这加入组织的速度属实快了些。我跟你一样大的时候才刚成为团员，我入党是二十二岁时的事了。”
祥子微微一笑，但没有抬头看他，“不敢，李宏先生。”
“哎，不要太拘谨，”李宏拍拍她的肩膀，“一会儿献花的时候，要看着日共领导的脸，笑得灿烂一点，明白吗？”
“明白！”祥子用力点头。她在战争开始后就几乎没有笑过了，但是在今天，她觉得自己可以笑一下。
“可惜我们没有那个时间给你定制一套专门的礼服，你作为日共临时选择出来的优秀青年党员，在这种场合下理应当有此待遇。”李宏看了看祥子的穿着，略带遗憾，“但时间仓促，只能将就了。记住，日共领导人会通过你胸前的冈野进像章认出你，你的花篮是唯一一个会被他亲手接过的。确保他接稳了再松手。”
祥子郑重点头，双手抱紧花篮。
“手枪交给我。”李宏突然伸出手。
祥子愣住，“什么？”
“所有可能接触到高阶官员的人中，只有我们东协军人被允许携带武器。”
她低头默默从裙摆下解下武装带，将手枪递过去。
“很好。”李宏接过枪，转身招呼其他人，“保持好位置。在你们上场之前，不允许越过我们这两排军人组成的封锁线。”

正当他要交代更多的事情时，一个嘴里咬着甜甜圈的女人突然挤了过来，她的脸上还沾着草莓酱汁，双眼放光地盯着初华。
“初华！”女人眼睛一亮，飞快地把甜甜圈拿在手里，张开双臂准备扑过去，却撞到了胡晋的外骨骼装甲上，摔了个屁股墩。
“真奈！”初华惊呼一声，惊喜地从胡晋身后跑了出来，把她扶起来。
“小姐，你们认识？”胡晋挑眉，随手捡起掉在地上的甜甜圈，刚准备扔进垃圾桶，却见真奈一个箭步上前，抢过甜甜圈，随手拍掉灰尘，把剩下的半个甜甜圈也塞进了嘴里。
“甜甜圈真好吃！”
初华哭笑不得，把真奈护在身后，连忙向胡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胡晋摆摆手，无奈地看着这个活泼的女人。
没等胡晋再说什么，初华突然抱起真奈，转了个圈，泪水不由自主地涌出眼眶，“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了！我真的以为……”她的声音哽咽，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真奈也紧紧抱住她，眼眶湿润，“我也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两人抱在一起，泣不成声。那一刻，仿佛世界上只有她们，久别重逢的情感瞬间冲破了战争留下的冰冷屏障。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胡晋轻轻拍拍手，“典礼后有的是时间说话，现在先按流程来。”
初华点点头，努力收住泪水，拉着真奈退到人群中。
就在此时，李宏的目光扫到对面人群中有一对中年夫妻正在挥手。还没等他开口，爱音已经兴奋地跳了起来，向那边高喊，“爸爸！妈妈！”
“安静点！”李宏一把按住爱音的肩膀，压低声音提醒，“认亲的事等典礼结束再去，别引起骚乱。”
爱音这才注意到对面的卫兵正努力安抚着她的父母，强忍着泪水和激动，点点头，重新站回了队伍中。可她刚安静下来，立希又跳了起来。
“哎呦，”李宏又赶紧摁住立希，“你这是又见到你的谁了？”
立希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急切，“姐姐！是真希姐姐！”
李宏连忙抓住立希，“别冲动！你姐姐就在对面，跑不过来也不会离开，等仪式结束了再见，好不好？”
立希咬着嘴唇，满眼的不甘，但还是听话地退回了原地。
“李宏先生，”素世赶紧上前转移话题，“对面舞台上的乐队是？”她将立希拉到身后，同时又用一种憧憬的语气问， “她们为什么能…”
“那个是钻石星尘乐队，”李宏打断了她，“我知道你们几个也是乐队”，他的目光扫过了自己和胡晋身后的几人，“但她们也不是去表演的，日共领导人会上去大概的问几句话，然后做出要大力发展文化产业的指示。她们也是去作秀的，和你们一样。”
“你们该不会以为她们是去表演的吧？”他反问素世，后者眼中的光则快速的消散了下去，不复之前的兴奋。
“我只是想…”
“你不要想，你们这一群没一个成年的，作秀都轮不到你们，懂吗？”
他端起枪，站在自己的点位上找了一下感觉，“在东协的思潮氛围中，一群未成年人在台上面跳来跳去会造成多大的舆论波动，你们知道吗？”他拍了素世一下，“不会有人认同未成年人作这种偶像性质表演的，况且你们也没有足够的乐器，不可能让你们上的。”
“那个，”仁菜怯生生地举起手，弱弱问道，“我可以去和她们说一下桃香姐的情况吗？她们认识……”
“不能！听不懂话吗？”李宏的声音陡然提高，他的铁脚板在地上猛的一划，把那条白线刮掉了一些，“这条线不能跨，所有人都得守规矩！”
“哦…”仁菜吓得缩了缩脖子，低声应了一句。

喇叭中响起清晰的哨声，队伍开始集结。外骨骼突击队员们排成两列，步伐铿锵，宛如一堵钢铁城墙立在红毯两侧。见状，素世也赶紧招呼小伙伴们准备好，与会场其他人一样，挺直身姿，等待庄严时刻的到来。
一列红旗车缓缓驶入会场。距离最近的两名外骨骼突击队拉开车门，华夏外务部次长、军务部特命全权代表，以及日共领导人率先下车，太阳军副统领，新月军副统领以及其他东协成员国代表紧随其后。日共领导人步伐稳重，向两侧人群挥手，镜头聚焦下，他的形象完美无缺。事实上，这位领导人也是华夏搜遍了日本全国所能找出来的唯一一个较为有名望与能力，且比较平和的领袖，对于整个东协来说，他就是领导日本最好不过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伴随着音乐响起，素世扬起手中的花瓣，天空中落下一片彩色的花雨。四周簇拥的年轻人高举花束，象征着新生的希望。人群的欢呼声、相机的快门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场视觉与听觉的盛宴。
祥子缓步走上前，她的衣着得体优雅，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日共领导人注意到她胸前的冈野进像章，微微一笑，停下脚步，回头向自己的随员嘱咐了几句，那些保镖们开始从其他人手上接过花束，自己则伸手接过花篮。镜头捕捉到这一瞬间，他甚至主动握住了祥子的手，低声问了一些问题。祥子稍显局促，但很快调整好状态，微笑着应答。
站在队伍中的李宏在通讯频道低声说道，“这不对吧？安排上没有这一段啊。”
胡晋迅速应声，“我不道啊。他接完花篮应该直接向前走的，这样停下来会拖延进程。”
两人迅速用眼神环顾四周，但在繁忙的人群中并没有发现异常。
胡晋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他抬手准备按下耳机通讯按钮，嘴边的警告还没出口，忽然——
“轰！”
爆炸的冲击波席卷而来，巨大的力量将胡晋掀飞，重重摔在地上。他只觉得耳膜几乎撕裂，眼前发黑，周围的喧嚣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可作为一名久经战火的战士，他的身体比意识更快做出反应，勉力爬起，凭直觉向侧方翻滚，堪堪避开了一串朝他扫来的子弹。
“***，外围保卫部队都干什么吃的！”他咒骂着，抹掉头盔上的尘土，视线终于恢复清晰——对面舞台已经消失了。钻石星尘乐队的表演区被炸成碎片，离得近的平民和外骨骼突击队员瞬间被冲击撕成血肉模糊的残骸，碎片散落得满地都是。
胡晋咬紧牙关，端起点触笔，冷静瞄准，迅速击毙了一个枪手，对方连一枪都没开出便仰面倒地。抬眼望去，整个场地乱作一团，惊慌失措的人群四处逃窜，东协卫兵和要员被冲散，而爆炸的余波尚未平息，更多隐蔽的袭击者潜伏其中。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胡晋猛然回身，反手将那人一个过肩摔掼在地。眼角一扫，他立刻认出对方胸前挂着炸药，这是一个隐藏的太约士兵。他毫不犹豫地抬脚，用外骨骼的力量将其头颅踩碎，血浆混着脑浆溅了一地。
他又一个冲锋，将面前一个DA枪手拎着领子提了起来，这个穿着蓝色衣服的DA成员反应非常快，对着胡晋的头盔连开数枪。子弹如雨点般撞击外骨骼特制的防弹头盔，可惜，外骨骼突击队特制的防弹减震头盔如果不直接射击面门，就算是突击步枪打上来也没用。他冷哼一声，直接用头把她的脸撞碎了半边，然后将其一把甩出，砸翻了一个举着手雷冲过来的男人。
胡晋抹掉粘在头盔上的脑浆，又端起点触笔，这种次口径穿甲步枪会造成的连带伤害已经不是他能考虑的了。两枪把那个被砸翻在地的男人头打烂。
一道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闯入胡晋的视野。他一把抓起——是仁菜。小女孩呆滞的表情和颤抖的身体说明她还没从爆炸的冲击中缓过神。情急之下，他甩手给了她一耳光。
“住外跑，快！”
“嗯？”仁菜被这一巴掌打得发懵。
“愣着干嘛！赶紧跑啊！”胡晋低吼，松开她，指向较为安全的方向。
这一巴掌似乎把仁菜的灵魂拍回了身体里，她摇摇晃晃地站稳，拔腿开始逃跑。胡晋没有时间关注她踉跄的步伐是惊吓还是受伤所致，他挤开混乱的人群，继续寻找其他需要救援的人。
不远处，他看到熟悉的身影倒在地上——乐奈！他冲过去将她抱起，但手上的少女明显已经昏了过去，额头上留下的鲜血糊住了那只水蓝色的眼睛，一只耳朵里也淌出了血丝。
胡晋咬牙将她塞到一堵临时挡墙后，随后他抽出手枪，连开数枪，将附近意图靠近的两个暴徒击毙。他的动作迅猛精准，但心里却沉甸甸的——场面已然彻底失控。

另一边
在那一瞬间，或许其他人没有看见，但祥子确实看清楚了，一颗不知道哪里飞来的子弹十分准确的命中了自己面前这位日本未来的最高领导人的头部，温热的液体溅了她一身。可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就被一道巨大的冲击波掀翻在地。
“这……这是……”祥子的脑袋一片空白，耳边尽是枪声与爆炸声的轰鸣。
她的视线模糊，眼前的世界摇晃得像一场恶梦。就在这时，她看着也被冲倒在地上的李宏率先一步爬起，顶着暴风一般的子弹迅速冲向军务部代表。他一手提起军务部代表，一手抽出手枪连连开火，分开混乱的人群，向外围狂奔而去。
“李宏先生！”祥子喊了一声，声音却被枪炮声淹没。她瘫坐在地，目光失焦，仿佛整个身体已经失去了力量。李宏也没有听到祥子的声音，他只是执行保护东协高级人员的命令，在这种情况下少女们不会是优先保护的目标。
“我必须做点什么。”她喃喃道。凭借着模糊的视线，祥子艰难地翻了个身，手在地上无意识地摸索着，忽然触碰到一件冰冷的物体。
“这是……”
那是李宏的军务部长剑，长达一米三，重量接近五公斤。对于李宏那身着甲后一米九的身高来说，这不过是一把单手剑，再搭配上外骨骼装甲的巨力可以挥舞的很轻松。可对于祥子那只有一米五五的瘦小的身形而言，甚至双手挥舞都显得无比吃力。
可当她看到一个男人高举匕首，正冲向跪倒在地、护着真奈的初华时，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动了。
“别碰她！”祥子大喊，竭尽全力挥出手中的剑。
这一下砍的很准，甚至莫名的就有了李宏的三分功力。长剑的剑锋精准地划过对方的腹部，撕开一个深深的裂口，内脏伴随着鲜血涌了出来。那人摇晃了两下，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祥子没有停下。她咬紧牙关，抡出第二剑，宽大的剑刃砍进了对方的脖颈，卡在了脊椎骨中。她尝试拔剑，却发现自己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抽出长剑。于是，她索性用尽全身的力量将剑猛地一拧——暴徒的脑袋应声而落，血泉喷涌而出，溅了祥子一身。
祥子站在原地，大口喘着气，双手因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但的斗仍在继续，枪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李宏身上，他依然奋力掩护着其他高级官员，而祥子却明白，自己已经无力再支撑下去了。
“轰”
巨大的爆炸撕裂了广场的空气，震荡着每一个人的神经。祥子的思维似乎消失了，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双耳嗡鸣，鲜血飞溅在她的脸上，染红了她的白发，甚至渗透进她的衣领，沾湿了她贴身的衬衫。
她手中的长剑沉重得像要将她压倒。没有李宏手上的铁链和皮带，这把定制的重剑根本无从稳固。祥子顾不上多想，脱下外套，用力裹住剑身末端。每一次挥舞，剑柄都险些脱手，可她依然死死握住。
就在此时，她看到一个身穿米色外衣的DA成员抬枪射击，而倒下的，是爱音的父母，那对夫妻在最后一刻还紧紧将爱音压在身下，试图以自己的身体挡住袭来的子弹。
目睹这一切，祥子胸中最后的理智终于崩塌。
“去死！！！”
她发出一声尖叫，脚下猛蹬，端起长剑一个冲锋。那名枪手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长剑从胸口贯穿，钉在地面上。祥子抬脚狠狠一踩，伴随着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女人的脖子扭成了诡异的角度。
拔出长剑，拖曳着鲜血涔涔的剑刃，祥子再次向前冲去。剑尖划过一道银月般的弧光，刺穿一个男人的心脏。他跌倒时发出的呻吟被周围的混乱声吞没，瞬间归于沉寂。
祥子看不清那个被袭击者砍倒在地上的女人是谁，也不理解为什么立希会趴在一个死人身上哭，甚至她连自己救了谁都不清楚。她只知道，那些敢对她的朋友动手的人，全都该死。
剑刃一次又一次划出凌厉的轨迹。素世正被一个暴徒用刀逼到角落，刀刃几乎触及她的肩胛时，祥子一剑将暴徒的喉咙割开。那人双手捂住喉咙，发出濒死的呜咽声，踉跄倒地。
另一边，一个暴徒举枪逼近海铃。祥子侧身一剑横扫，对方的头颅冲天而起，重重落在海铃的身上，把这名少女吓得尖叫一声，瘫软在地。
鲜血如喷泉般涌出，洒满了祥子的衣襟、双手，甚至侵染到她那早已鲜红的白发。她已分不清这些鲜血究竟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但她不在乎，她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将那把对她来说过于巨大的剑抡向自己面前的敌人。她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剑柄上传来的沉重触感和刺杀时鲜血喷涌的温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广场上的敌人终于被清剿干净。外围部队的坦克轰鸣而入，更多的外骨骼突击队陆续接管场地，控制住了被证明为不忠诚的日共部队。事实证明，就是一个赤军军官抵不过DA的美人计，这个心中没有信仰的叛徒与投机分子就这么轻松的被敌人腐化。他故意放松安检，放入大量武装人员，才酿成了如此巨大的惨剧。
但祥子什么都不知道。她的双眼被鲜血和泪水模糊，耳中充斥着嗡鸣。腹部植入的人工组织早已崩裂，鲜血早已浸透了她的衣物。她的身体在动，可脑海里，只有一片混乱。

在不长的时间里，她砍翻了十三名敌人，周围满是破碎的尸体。那星星点点满地的鲜红，都绝对是敌人的血液。
突然，一只铁拳砸开了祥子的长剑。她愣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地抡剑回击，对着面前的人又是一个下劈。
剑被弹开了。
“醒醒！”
祥子茫然抬起头，看见站在面前的人——是李宏。
“敌人已经清理干净了！”李宏大声喊道，“够了，祥子！”
祥子愣住，四周一片死寂。她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尸山血海中，鲜血染红了她的皮鞋，手中的剑早已失去了握感。她的腿一软，跪倒在地，脱力地低下头。双手却倔强地托起长剑过头顶，颤抖着将它递向李宏。
“李宏先生……”她的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李宏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她。他知道，解放军不是骑士老爷，自己也不是贵族。在无数解放军战士的注视下，自己不能就这么简单接过这把剑。
李宏沉默片刻，从背后解下剑鞘，将长剑缓缓归鞘，又从自己身上摘下两条写有大执政官语录的布条，将其缠绕在剑柄和剑身上，配重块上代表组织的标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调整了一下背带，将剑挂在祥子的身上。
“从现在起，这把剑属于你。”他说，声音低沉而坚定。
祥子抬起头，嘴唇微微颤动，眼中的光芒似乎在重燃。但她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她的意识在下一秒彻底陷入黑暗，倒在了地上。
“都过来吧。”李宏将吓呆的素世扶起，指挥医疗队开始收殓尸体。他的声音不带感情，却透着冷静的威严。
他又将爱音、立希、初华和海铃从尸堆中捡出来，一个个送上医疗卡车。她们眼神空洞，身体因惊吓而僵硬，显然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就在卫生员准备抬起祥子时，李宏抬手拦住，“这把剑已经送给她了，是她的私人财产，明白吗？”
“是！少尉同志。”卫生员答应一声，小心地将祥子连同那把剑一起抬上车。
阳光重新洒在广场上，映照着满地的鲜血与残骸。远处，东协的旗帜依然在风中飘扬，但它们的意义，仿佛也染上了那抹沉重的血色。

二十
东协前线联合医院
新苏联：《东协的伤痕：东京国际展示场的血色悲剧》
塔斯社北京电:赤军叛徒引发安全灾难，日本的混乱暴露无遗…”
美利坚人民共和国：《假面崩塌：东京惨剧震动东协》
美联社北京电：“高度戒备形同虚设，东协治下的日本露出血腥一面…”
东协官方：《东京国际展示场袭击事件：对和平与团结的主动挑衅》
新华社北京电：“幕后黑手终将被追究，代价必将降临在日本列岛之上…”
东协这场耻辱性的大败已经成为了这两天国际社会热门的话题。这件事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震碎了本该是庆祝胜利的欢腾。原本，日本新政府成立典礼是东协精心策划的全球胜利宣言，想借此告诉全世界：东协的意志已无可撼动。然而，在全球各大媒体的摄像机下，在无数守在屏幕前的观众眼皮底下，DA特种部队竟然联手太约残余分子发动了一场血腥而精确的突袭。
结果令人瞠目结舌：日本最高领袖毙命，华夏外务部次长殉职，太阳军副统领当场身亡……这场袭击的画面迅速传遍了每一个角落，激起了东协大地上的怒火。从伊斯兰堡到平壤，从乌鲁木齐到上海，大量的人民涌上街头，声浪汇成一句核心诉求：“报复！”
在华夏，这场令友邦惊诧的事件更是被称为国耻。政务院迅速召开紧急会议，结合军务部和内务部的前线情报，紧急通过了一份由军务部，内务部，外务部以及华夏社会科学院联合提交的，可称为“人类历史上最疯狂的计划”的计划——“狂人行动”。
既然在日本扶持一个亲华夏政府的计划已经没有可能，既然DA特种部队这么没有人性，既然太约残余分子不想要和平，那么很好，东协尊重日本的意见，军务部会把毁灭带给日本。
狂人计划主要分为三步。
第一步，情报显示，DA特种部队和太约残余分子已携带大量工业设备和资源转移至日本北部的福岛地区。然而，他们的隐匿让东协的搜查无从下手。那东协就不搜了，而是直接使用超过一百五十枚核导弹，超过九百枚核弹头对福岛整个地区执行灭绝令，当地所有工业设施，人口，以及福岛核电站都会被完全核湮灭。
同时，东协军队将以海量的远程火力和空中打击，辅以必要时的火箭军百万吨级战略核导弹，摧毁全日本的基础设施，任何种类的工业设施，港口，必要的现代化建筑，以及历史遗迹。但除福岛以外，狂人计划会在初期尽量保护日本平民。毕竟，东协还要把他们活着拉入地狱呢，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松的死了。
第一阶段将在一个月内完成。
第二步，通过有序计划，所有解放军力量从日本全岛收缩至东京和横滨两座城市，在转移过程中裹挟一千七百万的外地平民前往东京—横滨一线。同时，在目前这两座城市中还有超过两千万的本地平民，通过随机抽签的模式留下五百万，剩下的全部赶出城。
与此同时，整个日本被划分为杂乱无章的行政区域，每一区域都任命最不可理喻的领导人，以制造长期动乱。解放军工兵部队以及民用工程队全力开工，东京和横滨将被重建为现代化都市，同时建造东京墙，把整个东京—横滨地区包围起来。从此之后，在这道搭配了海量武器设备，守军营地，少量边境检查站，高度十八米，顶宽十米底宽十五米的钢筋混凝土城墙两侧，就是两个世界了。
第二阶段将在三至五年内完成。
第三步，成立“东京—横滨专员辖区”。该区域由解放军，少量联合赤军以及东协各国军事代表驻守并管理。东协海空军会完全封锁日本列岛的空域与海域，日本列岛上所有与外界的人员，物资，信息交换除非经由东京—横滨专员辖区允许并由专员辖区经办，都会被东协军队视为敌对行为并立即摧毁。通过此种方式，专员辖区的任务是在日本列岛上东京墙内毁灭原大和族的同时塑造新的民族，并通过人员，物资与信息管控调节墙外的人口数与社会发展水平，使其可持续性倒退与毁灭。如同鲁迅笔下所写的一样，东协会塑造一个吃人的日本列岛，把其上的所有人吃干抹净。
第三阶段将持续至少一代人的时间。
“昨天，我们为被害的东协人哀悼，今天，我们就要让凶手付出代价…”电视屏幕上，大侠将军慷慨激昂的发言响彻全场。不远处，炮火的轰鸣声与战机的轰鸣形成了回响。狂人计划的实施像是一场注定无法回头的赌局，回应了东协各国民众的怒火，也压垮了华夏的最后一丝理性。
“我们的导弹，是先辈的刺刀！小米加步枪化为核长矛。刺刀更长，刀锋更利，无敌气概把敌人压倒…”
张将军话音刚落，广播电台随即向日本全境播放嘹亮的军歌。这些歌曲会持续播放，直至第一枚核弹落地。
狂人计划前期行动早已开始，火箭军给驻日本的东协军队留下了最后半个小时的反应时间。时间紧，任务重，容不得浪费。李宏和胡晋带着便携式民政系统一体机，迈步走进了集体病房。这里住着十九人，每一个人都无法预料自己的命运。

“谁想第一个来？”李宏环视病房，冷峻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房间陷入死寂。谁也不愿成为第一个被机器判定的对象。
“看来没有人愿意主动配合。”李宏叹了口气，走向距离门最近的海铃，将她的手放在扫描器上。
“滴滴”
机器闪起了红光，很不幸，海铃没有继续留在东京的资格。但这个女孩子也没有什么反应。或许，她的灵魂早在亲眼目睹那颗头颅滚落地面时，就已经被抽空了。
“李宏先生！”突然，初华扑了上来，死死抓住李宏的携行具，“真奈……真奈怎么样了？”
“呼吸机早拔了。”李宏语气平静，将初华的手按在机器上。结果依旧是冷酷的红光。
“她还没死呢！”初华瘫坐在地上，泪如雨下，“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杀她？！”
“你怎么知道她没死？”胡晋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卡插进机器，“她中了两枪，肺被打掉一大半。如果不是靠呼吸机，那剩下的肺功能不足以支撑真奈的生命。”他顿了顿，“更何况，核弹投放前，所有精密设备都必须关机。到时候，你朋友的呼吸机也会停。”
初华的哭声刺耳，却无人回应。李宏转向若麦，她坐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如死灰。这个女人在被救下前曾遭到太约溃兵的强暴。李宏接过药瓶，帮她抠开，轻轻扶住她的手放到机器上。他多么希望胡晋插入的那张卡能够生效，为这个满身伤痕的灵魂打印一张通往生存的身份证明。然而，机器再次发出冰冷的红光。
李宏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朝他飞了过来。他本能地反手一抓，那本书被稳稳接住，下一秒，他冷漠地将书掷了回去，重重砸在睦的胸口，把她直接砸倒在床上。那一刻，睦只是抬手捂住胸口，眼泪无声地滑落。
“你是在怪罪我吗？因为我剥夺了你和你的朋友活下去的权利？”李宏走近她，抓起她的手，按在了机器上。
“滴滴。”红光亮起，机器冰冷的判决没有丝毫变化。
睦的嘴唇微微颤动，她原本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在李宏压迫性的气势下，所有的情绪化为几滴滚烫的眼泪，从眼角流出。最终，她只能默默低下头。
“对不起，若叶小姐，你也得离开东京。”李宏的声音依旧平静。
胡晋看着这一幕，开口安慰道：“请不要怪我们，小姐。这是命令，我们必须执行。”他的话既无力又苍白，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睦咬紧牙关，突然指向角落里熟睡的祥子：“那祥子呢？她为什么可以留下？”
祥子抱着那把军务部长剑，靠在墙边睡着了。她的睡颜本该是精致而又安详的，可那眉头紧锁的模样没有透出一丝的舒适感，反倒能隐隐的看到一股错乱与疯狂。
“经过辨别，被确认为忠诚且可信的日共成员，不需要抽签。”李宏从身上摘下一个纯洁印记，贴在了那把剑上。他低声补充：“这把剑，我已经向上级报告为战损物资，而前线军务部也根本没有精力核查其去向。所以，我给自己和祥子各弄了一把，代表忠诚与荣誉。”
“祥子的忠诚经过了内务部的测试。”李宏继续说道，“我甚至都不好说是她更坚定还是我更坚定。借此，她不仅获得了留在东京的资格，她还可以将她的直系亲属，也就是她父亲留在东京。”
睦无话可说了。她自问，自己是否有能力在那种混乱的战场上，抄起长剑砍翻十三个敌人？答案显然是没有。
接下来轮到一里，这个粉发少女从始至终都显得特别怕生。反而是被她抱在手中的二里主动伸出小手，想要按在机器上。
“啊，不用的，小姑娘。”李宏弯下腰，轻声解释，“政务院要求只有十六岁及以上的人员需要参与抽签。十六岁以下人员直接获得本地居留资格。”
二里缩回了手，一脸天真地望着他。一里的肩膀微微松了下来，但下一秒，李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倒是你，后藤小姐，请把手放上来。”他点了点机器。
一里脸色瞬间苍白，像只惊弓之鸟般瑟缩了一下，颤抖着把手放在机器上。
“滴滴。”依旧是红光。
一里像触电般收回手，抱紧了怀中的妹妹，眼泪簌簌而下。“我不能留在东京的话，那二里怎么办？她才五岁啊……”
李宏低下头，声音沉稳而冷淡：“东协会把东京和横滨两座城市管好的，会有孤儿院的。”
“除非有人愿意将他的身份让给你。”胡晋补充道，“政务院允许居留资格在平民之中调剂。”

一里的手抱得更紧，仿佛这是她最后的依靠。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的让给你。”
是凉的声音。她的手正搭在机器上，而机器终于亮起了绿光。
李宏转头看向凉，略带诧异：“山田小姐，你确定吗？你是在放弃你自己居住在现代社会里的权利。”
“我确定。”凉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李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机器上操作了几下。
“将手放上来，小姐。”
一里犹豫了，没有行动，反而望向了凉。而凉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里还是没有反应，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接受这莫大的慷慨。
凉直接起身，抓住一里的手按在了机器上，凉的手瘦骨嶙峋，而一里的也同样苍白。
“请直视摄像头。”机器冷冰冰的提示音响起。一里的虹膜、面部特征以及指纹迅速录入，片刻后，一张带有磁条的临时身份证打印出来。
一里望着那张身份证，泪眼朦胧，她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慷慨。凉只是淡淡一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嚼着草叶望着窗外，仿佛刚才的一切与她无关。
胡晋又掏出另一张空白磁卡，与一里的身份证一同分别插在机器的两个接口上，将二里的信息也登记其中。
“我们为你的妹妹也办理了身份证。现在你被登记为她的监护人。”李宏拔下了两张磁卡交给一里，“这样她就不用强制进入孤儿院，可以由你本人亲自抚养。”
“谢谢！谢谢二位！”一里喜极而泣，忽然她又想起什么似的，抓起二里的胳膊向着胡晋和李宏挥了挥。
“对两位哥哥说谢谢。”一里的声音极致温柔。
可惜二里还是不说话。
“不用谢，恭喜二位。” 李宏的电子合成音听不出情绪，他又将机器端到了喜多和虹夏面前，可惜又是两个红光。
二人没有说什么，只是各自把手中广井和星歌的遗像和骨灰盒抱的更紧了。她们相互靠着对方的肩头，眼泪早就流干了。
李宏又转到灯的面前，少女的一条腿因为中弹，功能早已经不好了，纵使有动力支撑件辅助还是一瘸一拐。她想要起身，却被李宏按着按回了座位上。
“坐着就好，高松小姐。”他示意她将手放上机器。
“滴滴。”红光再次亮起。
灯的眼神瞬间涣散，下一秒，她颤抖着捂住了脸，抽泣声从指缝间渗出来。想来也是，在未来外界可以预见的混乱中，一个残疾的女孩子该怎么才能活得下去呢。
“祝你以后好运，高松小姐。”他低声说。
他推着机器走到爱音面前。女孩一动不动，像雕塑般坐在那里。她的格子连衣裙胸口被鲜血浸透，那是她父母的血。。
李宏叹了口气，东协军人的职责使他不允许在那个时候去保护爱音的父母。况且，把军务部特命全权代表从死人堆里扛出来还又给他带来了一个二等功呢。
他轻轻拿起爱音的手，放在机器上。
绿光亮起。
“请直视摄像头。”机器的声音依旧毫无感情。
爱音咬着嘴唇，眼里涌动着痛苦，“李宏先生，把我的资格给灯吧。让她活下去。”
“那你呢，千早小姐？”一旁的胡晋问道。
爱音低下头，似是思索。片刻后，她抬起头，声音里带着决绝，“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我……我自愿离开东京。”
李宏默默点头。他在机器上快速操作起来，胡晋插入一张卡片，不一会儿，灯的信息被录入完成，一张崭新的身份卡从机器中吐出。
灯挣扎着站起来，踉跄几步，坐到病床边，把爱音抱在怀中。两个女孩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椎名小姐，到你了。”李宏看向立希。
立希没有动。她迟疑片刻，低声问道，“真希，她有被你们找到吗？”
李宏回头望了胡晋一眼。真希明明早就死在她面前了。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回答？
胡晋正要开口，素世突然抬起手指抵在唇前，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胡晋会意。他抓住立希的手，放到机器上。
红光。
“抱歉，椎名小姐，你没有居留东京的资格。”
立希怔住了，随即双手抱住头，缩成一团。下一秒，她疯狂地撕扯自己的头发，尖叫声刺破了病房的沉寂。她的痛苦像是某种深藏心底的恶梦被唤醒，吞噬了她。
素世急忙扑上前，快速的把立希身体扳直，轻轻拍抚她的胸口，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着什么。渐渐地，立希安静下来，头一歪，昏沉地睡过去。
“这是给立希做心理治疗的心理医生催眠的结果，这样可以让她暂时想不起真希的事。”素世解释道，“她之前突然发作的时候李宏先生也看到了，几个人都拉不住。”
“我们理解，”李宏点点头，“不过问题是，长崎小姐，你是否选择留在日本。鉴于你们这唯一一批从华夏来的日本人实际上是军务部征召的辅助解放军作战的非战斗人员，依然属于解放军序列。所以军务部给你们选择，你选择留在东京的话，我们会立即给你颁发身份证明，不用抽签。你也可以选择回华夏，军务部会另有安排，反正你们这一批人一开始三百个，到现在只剩四十三人了。华夏够大，容得下你们。”
素世迟疑了，显然不愿在众人面前回答。李宏识趣地转身，将目光投向乐奈。

乐奈趴在床上，几乎睡着了。李宏无奈地摇了摇她，“乐奈小姐，该到你了。”
“李宏先生……”乐奈迷茫地抬起头。
“请把手放到触摸板上。”李宏耐心地重复。
“什么？”乐奈侧头，显然听不清。
李宏这才想起，乐奈的左耳因为爆炸几乎失聪，现在必须依靠助听器才能恢复一定的功能。而为了防备电磁脉冲，助听器没有开机。他叹了口气，走到她的另一侧，重复了一遍。
乐奈终于理解，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手。触摸板下绿光闪动。
“请直视摄像头。”机器发出指令。
乐奈抬起头，她那双美丽的异色瞳映入摄像头。下一秒，警报声响起。
“数据异常。”
“怎么回事？”李宏皱起眉，凑近屏幕。上下扫视着弹出来的报错信息。“0536，是虹膜数据扫描异常。”
“小姐，你还是把眼罩戴上吧，这破烂机器编程的时候没有考虑到异色虹膜症的情况。”
乐奈轻叹，戴上了左眼的眼罩。她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左侧视野不太清晰，经检查发现其突然有了三百多度的近视。而更进一步的检查表明了一个更加令人悲伤的事实，那只变得暗淡的水蓝色眼睛正在发生神经退行性病变。这在具有异色虹膜症但先天视力正常的人类中只有不到四成概率。显然是那一场爆炸的冲击开始了这个进程，这种不可逆的病变预计会在十年内让这只眼睛完全废掉。
机器最终只录入了她右眼的信息。打印出的身份卡上，虹膜数据残缺不全。李宏轻轻将卡片交给她，尽量用宽慰的语气说，“十年后，医疗技术也许会有突破。”
乐奈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凝视着卡片，嘴角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苦笑。
胡晋的耳机里突然传来了军务部的高优先级通讯。他立即接通，对面传来rupa的声音。听着背景里隐约的技术人员交谈和飞机引擎的低沉轰鸣，他断定rupa正身处一架飞行中的运输机。
“胡晋同志，我刚从军务部拿到了授权，可以额外指定几个居留名额。请问您现在…”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了混乱的军队脚步声和机械化车辆的轰鸣。那声音沉重而密集，震得整个病房都在轻轻颤抖，几乎淹没了rupa的声音。
“是最后一批从福岛撤离的部队。”李宏听了一耳朵后，不容分说抓起了昴的手，直接按在机器上。这名黑发少女显然因为深蓝东京湾号的事对华夏军人怀有极深的敌意。就算机器亮起了绿光，她依然不顾一切地挣扎，对李宏拳打脚踢。
“别动！”李宏喝了一声，揪住她的头发，强行将她摁在椅背上，机器的扫描才勉强完成。屏幕显示居留信息录入成功后，李宏松手甩开了昴。
“告诉巴特勒小姐，安和小姐已经抽中，不需要她的额外名额。”他一边操作机器一边喊，但看到机器又亮起红光时，眉头一皱，立即补了一句，“不过海老小姐需要！”
“高级权限码nepal-batel-rupa-154dgzx6。”
耳机里的rupa迅速报出了一串代码。
胡晋双手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机器应声而动，屏幕亮起绿光，快速扫描小智的信息，随后吐出了一张临时身份证明。
“河原木小姐，快点！”李宏催促。
桃香虚弱地倚靠在床头，呼吸机刚撤掉的她几乎无法动弹，还是仁菜抓住了她的手，按在触摸板上。
红光。
“rupa小姐，权限码是一次性的。您再生成一个发过来！”胡晋急切地拍着耳机。但对面传来了混乱的争执声，隐约听到有一个技术员大吼“为了您的安全，在核弹落下前飞机必须关闭所有不必要的电子设备”。
随后，通讯断连了。
“抱歉，河原木小姐，你的朋友帮不了你了。”胡晋无奈地叹气。
“等一下！”仁菜突然从桃香怀里跳了起来，将自己的手按上了机器。绿光亮起。
“把我的给桃香姐。”仁菜声音颤抖，但目光异常坚定，“我回熊本去。”
桃香虚弱地摇头，眼中满是焦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仁菜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却带着一股倔强，“桃香姐，你从北海道来是为了追梦，而我不过是来考大学的……可现在，东京哪里还有学校？但你还有梦啊！你留在这里，东协一定会治好你。你还能实现你的梦想！”她说着，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扑进桃香的怀里。
“请直视摄像头。”
李宏快速的操作了一下，将桃香扶起，女人后肋的一块明显凹陷下去，那是取掉一根肋骨的痕迹。机器扫描完成后，一张临时身份证吐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机器上的倒计时，没有犹豫，迅速关闭了机器。与此同时，胡晋拉上了窗帘。
“所有人，张开嘴，别捂耳朵，更不要看外面的核闪光。”李宏沉声命令。他背过身去，却又下意识地伸手遮住了仁菜的眼睛。
大气层外，东风导弹集群划破夜空，一百五十枚导弹解开分弹头的束缚，九百枚分导核弹头如疾驰的流星，精准锁定福岛大地。
东风夜放花千树，千年前辛弃疾的诗篇，此刻化作了人类最极致的毁灭之力。九百个核光球几乎同时升起，仿佛天际间的九百颗太阳迸发，耀眼的白光照亮了日本列岛的每一个角落。
烈焰升腾！

那一瞬间，汹涌的能量深深压入大地。福岛全境燃起九百条火柱，喷涌而上的火海将地貌彻底改写。无论DA在福岛隐藏了怎样的阴谋，核弹带来的极端高温与冲击波，都将其连同当地的一百五十万人口一并焚为灰烬。
东京，百公里外，地面微微震动。病房的墙壁传来低沉的颤音，玻璃窗轻微晃动。透过厚重的窗帘，依然能感受到远方的光芒直射而来，令人不敢直视。地平线尽头，那一簇簇炽烈的光点宣告着红龙驭者的怒火。
房间里的少女们屏住呼吸，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尽管核爆的直接毁灭力不会波及到这里，眼前的景象依旧让她们感到深深的压迫。好在震动很快平息，死一般的寂静取而代之。
耳机里，军务部总长大侠将军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战情通报，间谍卫星报告，在福岛天镜湖发现异常核闪光，推测为太约秘密核武基地。威胁已解除。干得好，同志们。”
李宏缓了口气，回头招呼少女们，“可以睁开眼了。”
窗帘被拉开。远方，蘑菇云仍在腾空而起，灰白色的烟柱直插天际。每个人都注视着地平线上的末日景象，感受着气压变化带来的耳膜刺痛。那一瞬间，人类最伟大的力量无情地展现在她们眼前，令人敬畏，亦令人颤栗。
一名医生推门而入，手里端着药盒。他们挨个发放小瓶，又将两板药片递给李宏和胡晋，随后匆匆离开。
“我们的核武器是较为清洁的氢弹。”胡晋解释道，“所以防辐射药只需要服用三天。”他靠近李宏，小声补了一句，“还好我们吃的是乙酰半胱氨酸片。”
李宏抬起面甲，从药板上扣下一片，塞进嘴里。随后，他挨个为少女们拧开药瓶，“你们的药是复方戊酸雌二醇片。你们放心吃，没问题的。还好你们是女孩子，不然吃这东西会出大事。”
“都倒一片出来，我看着你们吃下去。”
少女们低头照做，服下药物。这时，素世悄然从人群后走了出来。她低垂着头，像是一片落叶试图逃离风的注视，但在这空旷的病房里，她的一举一动无处遁形。
“素世……”乐奈的声音微弱，却带着颤抖，“你……不要我们了吗？”
话音未落，素世像被雷击一般僵住，下一秒，双膝一软摔倒在地。她慌乱地爬起，四肢并用地冲出病房。外头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撞击声，似乎有什么重物倒地。
“胡晋，追她回来！”李宏皱眉，“就算她想回华夏，也不该对朋友们不辞而别。我在这儿看看到底是什么被撞翻了。”
胡晋点头，快步追了出去。李宏转身走向地上被撞倒的黑盒子，将两个跌倒的工程师扶起来时，他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重？”
两名工程师站起，将沉重的黑盒子重新抬回推车。“既然是您，我们可以透露点。”一名工程师压低了声音，“这是……那个超级士兵，在银座那边摔下楼的那个。”
李宏瞬间瞪大了眼，目光像刀锋般锐利。他咬紧牙关，声音低沉而冷硬，“凭什么她不死？最该死的人为什么不死？”
工程师无奈地耸耸肩，“这您别问我们。内务部下的死命令，要我们竭尽全力修复她的身体。目前来说，她的生理功能正常，但……失忆了。”
“失忆？”李宏冷笑，眼底翻涌着难以抑制的怒火。
“是的。液态金属神经元破裂污染了她的大脑，除了一些基本常识外，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工程师小声补充，“我们给她注射了麻醉药，确保她安静地睡在这防辐射铅皮箱里。至于内务部拿她干什么，这已经超出我们的权限了。”
说完，两名工程师推着箱子迅速离开。李宏站在原地，目送着黑盒子逐渐远去，眼神愈发深邃而寒冷，仿佛下一刻便要将那个铅皮盒子撕成碎片。

二十一
“井芹小姐，”李宏伸出一只稳重的手托住仁菜的背，将她小心翼翼地送上一辆民用吉普车，“原本像你们这些没有抽中居留名额的人，是会由军队简单护送到各个随机地点的。但是嘛……”他叹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只化作一声苦笑，“既然你执意回熊本，我个人帮你找了这两位。”
他抬手指了指车上的一男一女，“他们也是玩乐队的，也同样是熊本人，也像你一样，自愿放弃了居留名额。”
车上的两人微笑着向仁菜挥手打招呼。男人身材高瘦，寸头下的脸棱角分明；女人则是淡黄色的齐肩短发，神态爽朗中带着些许疲惫。仁菜局促地回了个点头，双手紧抓着书包带，目光在陌生又熟悉的车厢里游移。
“食物、水和燃油已经装上了。”李宏注视着仁菜，眼中复杂的情绪涌动片刻，终究摇了摇头，“祝你以后好运。”
“等一下！”一声急促的喊叫从身后传来，胡晋大步跑了出来，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包。他大步奔到车边，将沉重的背包用力甩上车。
仁菜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地装着她的书。
“我们觉得，虽然不知道你未来会怎么样，但知识还是重要的啊。”他又拿出一个小包递上去，“这里面是打火机、药品一类的小东西，可能用得上。”
“不要放弃学习，知道吗？”
仁菜轻轻点了点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只发出一个含混的“嗯”字。
“好了。”李宏拍了拍吉普车的车身，车上的男人立刻启动了引擎。
“如果有奇迹发生的话，我们还会再见的。”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依然清晰。
车缓缓驶离，速度逐渐加快。仁菜回头望去，看到李宏和胡晋站在原地，二人不约而同地举手敬礼。外骨骼助力让他们的动作挺拔而坚定，直到吉普车驶得无影无踪，他们才缓缓放下手，默默地转身，走回楼里。
车内，仁菜抱着那装满书的包，坐在后座上。车窗外的风景飞速掠过，她却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像开了闸的洪水，无法遏制。
她想哭，可是又为什么呢？是哭没有桃香姐了吗？哭没有乐队了吗？哭自己没考上大学吗？还是哭李宏和胡晋的关心与慷慨？或是哭未来的茫然无助？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总之，她的泪水如雨般倾泻，哭声在狭小的车厢里久久回荡。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仁菜抬起头，看到那个短发的女人不知何时从副驾驶翻到了后座，正坐在她旁边，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呀？”女人的语气轻柔而亲切，像是对待一只受伤的小兽。
仁菜怔怔地盯着她，总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
“姐姐，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她试探着问，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女人也皱起眉，仔细打量着她。前座的男人似乎听到了，也微微转过头，目光在仁菜和女人之间徘徊。
几秒后，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
“你就是当时在川崎那个追着我们跑的……”
“你当时抢我们话筒的嘛。”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
仁菜的脸腾地红了，手忙脚乱地道歉：“对、对不起……”
女人摆摆手，毫不在意：“都过去那么久了，又发生了那么多事，这点小事早就忘了。”她把脚随意搭在前座椅背上，结果因为一个刹车动作，猛地滑到了座位下面。
“怎么了，亲爱的？”她坐起身，朝前座喊道。
座在驾驶位上的男人缓缓的把车开到了路肩边上，然后他拿出了一份纸质地图，头也没抬，但依然十分快速的回了女人的话。
“这附近都没有电力，也没有路灯。我白天可以开的比较快，但是晚上要是敢这么做的话，绝对会把车开翻。”穿着黑色贴身皮夹克的男人合上了地图，望了望近处的海岸线，“我们现在在名古屋郊外。”
“那个港口以前应该很美吧。”女人撕开几袋自加热单兵口粮，快速倒上水，将热腾腾的食物分给男人和仁菜。
“现在无论如何都不会了。”男人随意撕开一包压缩饼干，边吃边指向远处破败的港口，“看到那些船了吗？过不了多久，这地方就算彻底废了。”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三架歼三六以品字形队列飞过天际。几道刺目的光点从战机腹部射出，瞬间将港口中的废弃船只打爆。浓烟滚滚，那些早已锈蚀的船只化作沉默的废墟，死死的沉在了港口里。
仁菜看得目瞪口呆，而旁边的女人却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她笑着摸了摸仁菜的头：“你该不会从没见过这种飞机吧？”
“之前挨轰炸时，桃香姐都把我抱在怀里……”
“所以你就没有勇敢的在轰炸来临的时候看过天空？”女人笑了笑，继续低头吃她的咖喱鸡肉饭。这粽子一样的东西，说不上好吃，也说不上难吃。
仁菜低下头，轻声说：“没有……”
“难怪你没见过这种三角形的战机，”女人又吃了口饭，“我亲眼看着一架这种飞机从容不迫的打掉了八架我们的心神。”
“掉下来的残骸还撞进了一栋楼里。”男人淡淡地补充，“我们的经纪人在那天也就死了。”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听说你也把居留资格让给别人了？”
“嗯。”仁菜点点头。
“就是当时抢我们位置的那个人？”
“嗯。”
仁菜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被动的回答问题了，“那您也是把资格让给别人了？”
“不是，”女人把饭一口气吃尽，“我根本没抽到，是他。”女人搂住了边上的男人，“我男朋友抽到了，他为了陪着我，就把资格让给别人了。”
“先生…”
男人没接话，只简短地说了一句：“赶紧睡觉，明早还要赶路。”
女人翻回前座，躺在男人怀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你守前半夜，我守后半夜。”
仁菜从女人的表情上看到了一丝幸福，但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应该说任何话。想了想，她也躺在了后排座椅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仁菜从一阵车身的颠簸中醒来。阳光洒进来，刺得她眼睛发酸。坐起身，揉了揉头，环顾四周，车辆已经飞驰不知多久。车外的景象飞快倒退着，根据一个破碎的路牌，他们才过了大阪，正式进入兵库县。看来，她这一觉睡了很久，几乎睡到了下午。
“你醒啦？”女人又翻回后座，语气轻快，“要不要吃点东西，或者……”
“不用。”仁菜扶住了自己的脑袋，头疼得像是裂开了一样，车上过夜并不比露宿野外好受。
可她还没来得及缓过神，驾驶座上的男人忽然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刺耳地与地面摩擦，车身剧烈地向前倾斜。
“太阳军！”男人低吼，声音带着恐惧。
仁菜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前方路上出现了几个穿着脏污大衣的军人。他们虽然身上挂着东协的标志，但无论从仪表到气质，都没有一丝解放军那种铁血军纪的样子。仁菜心头猛地一紧——这支部队不仅混乱无序，还因各种恶行臭名昭著。
为首的一个太阳军士兵大步冲上前来，拉开车门，不由分说地用枪托朝仁菜狠狠砸下。那一下本应将她打昏，但对方显然没什么准头，那枪托重重地砸在了她肩膀上。剧痛让仁菜倒吸一口凉气，但更大的恐惧却随之袭来。
那士兵显然恼羞成怒，一把将她从车里拖了出来，狠狠掼在地上。冰冷的枪托和沉重的靴子雨点般落在她的身上，痛感与屈辱交织，瞬间吞噬了她的意识。她模糊地看到，那个寸头男人奋力挡在女人身前，似乎想保护她。
然而，一声枪响划破空气，男人的身体猛然僵住，随后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鲜血飞溅，染红了女人的衣服。
女人呆住了，双手下意识地去抱她的男朋友，却又被一个枪托砸中了脑袋，也倒在了地上。
“好疼啊。”
仁菜的意识开始模糊，世界在剧烈的疼痛中逐渐黑暗。
“如果就这么结束……也挺好，”
“不用再受苦了。”
可就在意识彻底消散前，一道威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你们在干什么！”
那声音仿佛从天际而来，震得仁菜的耳膜发疼。紧接着，是金属与地面碰撞的声音，还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她的身体本能地蜷缩起来，疼痛让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般难熬。
一只带着机械感的手将她从地上扶起，动作却出奇地温柔。仁菜想挣扎，却浑身无力，只觉得锁骨附近一阵冰凉。随即，她感到一根针刺入了皮肤，紧接着一股清凉的液体流入体内，剧痛仿佛瞬间被抹平。
“我给你注射了止疼药，应该能让你好过一点。”那是一个电子合成音。
仁菜艰难地睁开眼，看到一位穿着外骨骼的解放军卫生员蹲在她面前。
远处的争吵声仍在继续。卫生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在胸口按下了一个按钮，打开了翻译器的环境音模式。
“你们这帮太阳军什么时候能把自己的裤腰带管好！”一个愤怒的声音咆哮着，带着浓浓的威严。
仁菜慌忙检查自己的身子。她的衣服已经被撕扯得破烂不堪，她惊恐地拉紧残存的布料，尽量遮住身体。面前的卫生员则给她扔过来了一包衣服，这是李宏带人从废墟中挖出来的一些女式服装，在东京的重建工程里，这东西当然没什么用，所以李宏直接把这些衣服给了仁菜。
面前的卫生员和其他战士都不约而同的转过身。仁菜也明白了，她飞速地上了一套看上去十分灰暗的衣服，又按李宏说的一样，在地上滚了两圈，又摸了把沙土给自己脸上搓了搓。
还好解放军战士及时赶到，太阳军还没来得及对仁菜做出更可怕的事情。车辆周围，解放军军官与太阳军士兵的争吵愈演愈烈。
“日本人甚至组织了对我们伟大领袖的刺杀，他们的间谍也在你们的三峡大坝上埋了炸药！”为首的太阳军士兵愤怒地说道，“你们怎么连这种事都要管？”
解放军军官冷哼一声，语气中是克制的怒火：“我们严格服从政务院与军务部的命令，根据狂人计划的指示，我们该做的事里可没有放纵你们胡作非为！”
他又上前一步，目光锋利得像刀刃：“况且，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的部队已经开拔了？”
此话一出，几个太阳军士兵的神色终于动摇了。他们面面相觑，明显有些慌乱。
“你们领头的呢？”另一个声音忽然插入。说话的是一位身穿笔挺军装的解放军上校，肩章上的军衔熠熠生辉。他一走近，周围的士兵立即敬礼，齐声喊道：“政委同志！”
仁菜怯怯地抬头打量这位军官。政委的目光如矩，扫过那几个太阳军士兵，这六个人全是列兵，无军官带领，擅离职守，完全可以安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名。
“把他们的枪下了！”政委冷冷地命令道。
解放军士兵迅速行动起来，穿着动力外骨骼的战士们精准而迅猛，数秒之内便卸下了这群人手中的武器，拧住他们的胳膊，将武装带和配件一并扯下。
女人踉踉跄跄地爬过来，扶住仁菜，将她紧紧抱住。仁菜能感受到女人的手在颤抖，似乎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政委走上前，一把扯掉太阳军士兵的军衔，咬牙切齿地说道：“临阵脱逃，擅离岗位，败坏军纪军风。”他一字一句，仿佛每个字都带着刀锋。
“执行战场纪律。”他声音如雷。
“是！”六名解放军士兵齐声应道。他们将六个太阳军士兵反绑，强行摁跪在地上。那些人拼命挣扎，但外骨骼的力量让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你们不能这么做！”为首的太阳军士兵大声喊叫，眼神中终于浮现出恐惧。
政委没有理会。他的语气冷酷而不容置疑：“据我所知，你们的部队两天前就离开了兵库，以你们的管理水平，丢几个人，就当是正常损耗了。”
他换上日语，转向仁菜和女人，捏住仁菜的下巴，让她抬起头，又拍拍女人的肩膀，低声说道：“两位小姐，看好了。”
随后，他高举手臂，狠狠挥下：“行刑！”
六声枪响划破长空，仁菜浑身一颤，惊恐地闭上眼睛。当她鼓起勇气睁开时，只见那六个太阳军士兵倒在血泊中，毫无生气。
“你们要学会接受。”政委说道。
仁菜的身体发软，被两个士兵扶上卡车。女人也默默抱着男人的皮夹克爬了上来，怀中那件衣物被她攥得死死的，仿佛是她仅存的依靠。
政委翻身上车，在两人对面坐下，靠着厢板闭目养神。
“我听说你们是从东京来的？”他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得让人摸不透情绪。
“是。”仁菜轻声回答。
“要去哪里？”
“熊本。”
政委点点头：“这地方在九州岛上。我们这支炮兵部队的目的地是山口县下关市，可以顺路载你们一程。”
说完，他不再多言，沉默地靠回去。车辆启动，仁菜透过车厢的缝隙，看到外面浩荡的车队缓缓行进：先是几辆工程车，然后是大量的自行火箭炮，还有运弹药的卡车，最后就是一些卫戍部队的车辆，自己和政委乘坐的卡车也在其中。
她忍不住低声叫了一句：“先生……”
政委没有回应。仁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随着女人一起躺下，随着卡车的摇晃，没多久又沉沉睡去。

直到惊天动地的巨响将她从梦中惊醒。
“轰！！！”
她猛地摔到车厢地板上，惊慌地爬起身。对面的政委正低声与一名战士交谈。见仁菜醒来，他挥手示意战士结束汇报，转过头来。
“跟我下车。”他牵住仁菜的手，把她从卡车上扶了下来。
“既然你碰见我们了，我也应该给你留点什么东西。”
远方，自行火箭炮已经进入阵地，海量的光点划破天空，向远方飞去，划出一道道炽烈的弧线。仁菜呆呆地望着这些消失在天际的光点，脑中一片空白。
“那里是爱嫄县的方向，我们的火箭正在飞越濑户内海。”政委轻轻按住仁菜的肩膀，将她的目光从火光中移开。他解下腰间的配枪，递给仁菜。
“看到那些瓶子了吗？”政委指了指不远处，石头上一字排开的瓶子，“对于九二式手枪，这个是保险，拨一下就能开枪了。弹匣是这么换的。”说着，他快速的给仁菜示范了一下。
“现在你试着开一枪。”
“砰！”
子弹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而仁菜的手腕也发麻，她不知道手枪的后坐力有这么大。
“手枪标准射击姿势，女性应当使用双手持枪。”政委把人仁菜的左手也搭到了枪上，让其枪口尽量的稳定，“手死死地握住枪把，瞄准时，眼睛，准星，目标三点一线，再试一次。”
“砰！”
这一枪至少打在了石头上。
“走近一点，再来！”
“砰！”
……
仁菜用手上的九二式手枪，花了两个弹匣共三十颗子弹在二十到三十米的距离上打中了八个瓶子，不得不说，这对初学者来说相当不错了。
政委蹲下来，拿出几盒备用弹药和空弹匣，与仁菜一同坐在地上开始装填子弹。他熟练地拿起一颗子弹，示范道：“子弹头朝前，把子弹放在弹匣口上，然后使劲一压，听到‘咔’的一声就好了。”
仁菜有样学样，笨拙地压着第一发子弹。弹簧的反作用力让她有些拿不稳，但最终还是将子弹推了进去。政委继续指导：“如果弹匣长时间不用，要把弹匣里的子弹退出来，就像这样。”他轻轻一按，一颗子弹从弹匣中跳了出来。
“我看着你把这几个弹匣都装满。”政委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仁菜的动作生疏，手指因为反复压弹而红肿发疼。尤其到了最后几发时，弹匣的弹簧压缩到极限，她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将子弹推进去。勉强装满三个弹匣后，政委将其中所有弹匣都退掉了三发子弹，耐心解释道：“每个弹匣装十二发，可以延长弹匣的使用寿命。这点小技巧记住了。”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目光凝视着她，突然问道：“小姑娘，你有勇气吗？”
仁菜愣住了。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弹匣，她能在东京活下来全靠桃香姐，于是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个女人说，你把居留资格让给了你的救命恩人，这很勇敢的。”政委长叹一口气，“你既然选择了离开东京，就要努力好好活下去啊。”
仁菜点点头。
“这把手枪可以帮你解决很多问题，但是啊，”政委顿了顿，“如果你真的无路可走了，这把枪还有最后一个用处。”
他拿起一粒子弹塞进一个空弹匣，随后把那只有一个子弹的弹匣塞进手枪，拉了下套筒，敲了敲仁菜的脑袋。
“把一颗子弹送进自己的脑袋里，什么事都没了。”
少女瞪大了双眼。
政委把那把九二式手枪换上了一个满弹匣，拉了套筒，关上保险，连同另外三个弹匣和一袋子散子弹，塞在了仁菜怀里。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站起身来：“火力打击任务结束了，咱们继续赶路。”
说罢，他一把抓住仁菜的后衣领，将她轻松提上了卡车。
部队继续行进。
第二天白天，部队已经行进到了山口县下关市，看着自己面前这辆汽车，仁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政委拍了拍女人的肩膀，“你应该会开车吧？”
“会的。”
“这个不知道原主人是谁的小轿车我让工兵改成是短接打火的了，把那两条线搭在一起就启动，解开的话就熄火，明白吗？”
“明白。”女人点点头。
“物资已经装好，把这孩子带上，赶紧开过关门大桥，回家去吧。记得过桥后立刻转向大分的方向，再找小路去熊本。”政委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中多了几分嘱托。
女人与仁菜一同向政委鞠躬致意。政委接下了这份敬意，随后目送她们启动车辆，驶上关门大桥。
政委和警卫战士一齐敬礼，在他们身后，数十门火箭炮发出了怒吼，火箭飞过海峡，飞过关门大桥，飞过所有人的头顶，落向了福冈的方向。
仁菜默默的低下了头。

两天后，汽车驶入熊本。仁菜的心跳逐渐加快，熟悉的场景浮现在眼前，令人几乎喘不过气。熊本市内到处是铝热弹和白磷弹灼烧的痕迹，熟悉的街道已然破败不堪，所有有用的机器设备，甚至是电线杆都被东协军队拔走了。她远远地看见自家那栋房子没有起火的迹象，心中升起一丝侥幸。然而，当靠近后，她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房子早已破败不堪，完全没有有人居住的迹象。无论这里曾发生过什么，那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爸爸，妈妈，姐姐？”
她推开门，轻声唤道，声音却被屋内的死寂吞没。
屋里空无一人，满是积灰。
“进来坐坐吧。”仁菜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转身向身后的女人说道。
“不了。”
女人摇摇头，苦笑着帮她搬下行李，将包放在门口后，转身准备离开。
“姐姐……”仁菜犹豫片刻，远远伸出手，“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还能去哪里找你？”
穿着黑色皮夹克的女人停下脚步，回过头，对仁菜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我叫……”
“咣！”一声闷响骤然打断了她的话。一个男人从草丛里跳出来，挥舞着铁铲，狠狠砸向女人的头。女人的脖子被砸得偏向一边，鲜血飞溅，瞬间瘫倒在地。
仁菜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那男人怒吼着挥起铁铲，向她冲来。仁菜浑身颤抖，本能驱使她从衣服里掏出手枪，打开保险，对准那男人扣动扳机，清空弹匣。那个男人顿时就扑倒在地，身上的枪眼冒着鲜血，再无声息。
他死了。
仁菜喘着粗气，握着枪的手不住发抖。她迟疑片刻，眼神变了又变，猛然扑过去夺过铁铲，对着尸体的脑袋狠狠砸下。
一下。
两下。
三下。
“啊啊啊！！！”她的尖叫声划破寂静，彻底崩溃。直到血肉模糊的尸体认不出形状，直到血液和碎肉溅了她满身，她才松开铲子，跌坐在地，眼泪混着血水滑过脸颊。
她转头看向女人，却发现她早已没了气息。那双空洞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的方向，了无生机。
仁菜的视线模糊了，还好家附近有个炮弹坑。她将这个到最后也不知道名字的女人放了进去，连同那件黑色皮夹克一起埋了起来。少女花了好久，休息了两次，才让这位姐姐和她男友的遗物一起入土为安。这个工作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
至于这个暴徒，刚好房子后面有条河，仁菜直接将其扔了进去。
拖着那不多的物资，还有一个装满书的包，仁菜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把书包随意的甩到了自己以前常坐的椅子上，抖了抖床铺，拍掉上面的灰，倒了上去。
她拿出政委给她装的那个只有一颗子弹的弹匣，颤抖的将其装进手枪，翻了个身，眼神空洞地望着昏暗的天花板。
她将手枪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她闭上眼睛，脑中浮现出桃香姐的声音，女人最后的微笑，还有政委那双冷峻的眼睛。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