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
天气渐渐凉了,我站在公寓的院子里,看着高大的梧桐树落尽最后一片叶子,如蝴蝶一般飞过沧海般,缓缓浮过我面前的世界,然后荡然而下。
进藤种的菊花开了,淡淡的金色,却是极其温柔的色彩,一个秋天,铺满了整个庭院。
进藤说过,那是野菊花,很容易养,也很漂亮。
说话的时候他眉眼弯弯,却是微笑着的,然后他问我,你觉得这样的花,像谁呢?说着,他自己也陷入了沉思,眉头紧紧纠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我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花,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舔舔唇,没有说出口。
他问我,这些花,和棋士一样。
我一滞,宛而一笑,的确,棋士的生活冷清的好像东篱下的菊花。
我叹了口气,和棋士生活一样无聊,枯燥。
他摇头,一笑:“都很难,都很淡泊。”
我瞪了他一眼,大清早的,别酸了,然后不置可否,就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也懒得去理这个家伙。
可现在,站在这里,心里却忽然隐隐飘来一句话,心里就闷的慌,那是小时候父亲书房挂的那副字画:淡泊以明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涩的慌,忽然想要逃避,忽然苦到了及至。
我又怎不知,淡泊背后的行影相吊?
我又怎不知,棋士生涯一如野菊,艰苦而平淡。
都说是棋士高雅,但棋士也是要生存的,现在的棋士生涯,资金赞助都只是大企业偶尔的兴起,比如北斗杯,仅仅只要一届就结束了使命,主办方说是资金不到位,但其中又有多少渊源是我们所不知晓的。
进藤他,一直担心的都是棋士生活是否会继续下去。
我在想,一个严冬而过,是否还会有蝴蝶迎风而起,婉转明艳犹如初见。
就像这东篱的菊花,会不会一个秋天后,就开尽芳华?
后来我问塔矢,塔矢一滞,咬了咬唇,眉头竟然是一抹黯淡。
他说:“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菊花开好秋天就好。”
开好秋天就好,他再看向来人,行色依然如故。
塔矢如梅花,风雪中行色如故。然无论菊花也好,梅花也罢,都是一样的。
我忽然觉得自己想的太多。
要是想的太多,想的太过烦乱,定会早生华发的。
云过烟雨,风朗气清
未来是无法预料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九月,或是和那个人在一起了之后,自己就有一种慢慢要老去的感觉,很累很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伤感,以至于会常常叹气.
后来把这些对进藤说,他只是一笑,他说未来是未来,我们争取的还是现在啊.
那个时候塔矢也在,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也是勾起一道极其美丽的弧度,然后淡然的说,永夏想的太多,如此淡泊的感觉,忽然想起人淡如菊这个词,也许,进藤说的菊花像棋士,像的这个人就是塔矢吧。
菊花开在庭院里,顿时满园香气沁人。
若是来年,定要和他们二人一同,把着花锄,种下这满园馨香。
[AKIRA。十月阡陌]
十九路阡陌横横纵纵
班驳流离成三百六十一种变化
相遇 分离 重逢 再致生离歌
转身,你走向前世的前世,我走向今生的今生
上天给了我们完美的邂逅
命运却让它丧失了永恒
可是
这是我的执意
请不要怪我太过固执
我请求我祈祷我相信
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例外
也许 也许
还会有奇迹
社向我们告别,他即将赶赴中国,进藤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却摇着头说不知道,天蓝色的风扬起衰草易碎的身躯,破碎成白日里黯淡的烟火,最后是一如既往的消逝,死亡。
前方的小路湮灭于荒芜的野草之中,偶而有几只叫的凄厉的鸟从我头顶上掠过,抬头,秋日的天空宁静而浩淼,飞机斜斜掠过天际,白色的清烟缭绕在碧蓝的云幕上,纠缠,扩散。
我看着光和社随意的说着话,好象平日里的每一天,但是我知道他们的微笑背后是怎样的舍弃,牵连着血肉,撕裂着每一寸筋骨,社的梦想,和每一个棋士一样,他要去追求他的围棋,代价就是他会失去家人。
社故作轻松的说他对他家的老头子说的时候差点酿成八级地震,最后居然是被棍子打了出去,离开的时候他连一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拿,他笑的很夸张,说还好有朋友可以借,否则的话……
我安静的看着他,又望了望头顶湛蓝的天幕,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一些事是要我们拼尽全力也要做到的,明明,我也是那样的人,明明,我也可以如此残忍的。
可以为了梦想,放弃很多很多,即使很疼很疼。
而达到神之一手,本手就是要踩在无数人的梦想中前进,在血和泪中取得成功。
我想,进藤应该比我更加的明白,他曾对我说过,生命本身就是一场离别,又时候注定了无望也必须争取,记得他那时候的微笑淡淡的,我以为他活了一百年。
我不知道,花为什么要开。
人为什么要活下去。
或者为什么要下围棋。
明明到最后我们都是分离,却一定要如此的固执着追求。
可是,我一定不会放弃的,要和那些始终都不会放弃的人一起,努力的走下去。
即使会寂寞,即使也会心疼,即使不会被理解……
送走了社,站在大街上,进藤问我,塔矢,十二月份的时候,你也要去中国交流吧。
我沉默。
进藤笑笑,他说很好的机会啊,塔矢不要错过啊。
然后他就转移着话题说些别的去了。
而我却在原地滞住,我知道,一直知道进藤是了解我的,了解我的一切,我的选择,我的追求,我的牵挂。
他知道我不放心,不放心留在国内的他。
远远的,我听见他的笑声,灵动,明亮,他说回国后我们要比一比谁先得到第二个头衔啦。
那时候他已经是本因坊,而我也是名人了。
那句话的意思是他会等我,等我回来。
心不由的开始疼,无力的感觉再次翻卷而上,如此的悲伤,命运,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我还是害怕,棋盘上的执手落子,却曰不悔,却不知那一子后,世态炎凉,徒生迷茫再度迷失。黑白上的惊世绝舞,幽玄之中错手相别,纵然重逢咫尺之间,却不止天涯那么远,远到谁都舞不回原点。
而远处,我看见他回眸,笑容飞扬,空气中渗透着阳光金色的碎片,循着风,围绕在他的身旁,歌唱,飞翔,那一刻我以为他的背后会长出多么绚目的翅膀,会带着他离开,就好象他本身就不属于这个人世间。
我站在原地,有一滴泪无意识的滑落,隔着苍白的雾气,练习着蒸发和升腾。
我听见他欣然一笑,似是释怀,他在风中一个拥抱的动作,暖暖的笑意拥上,他绽放的眉眼,我不知道那一刻他看见了什么,抱住了什么,包括那一句如同咒语一般的意味,可我听见他在风中说,我一定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