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胡英稳住了神,定睛观看,却是一群满面脏污的小叫化子,扯住了胡嘉宝不肯撒手。
再往胡嘉宝身上看去,只见月白色的苏绸襟褂一只袖子已不知去向,另一只袖子也撕裂半边,在胳膊上吊着。脸上被涂抹得五迷三道,快成了花鼓戏中的小丑。尤其丢人的是,那一条青缎子大裆裤,从裤脚处被撕开一道大口子,把半个屁股蛋都露出来了。
胡嘉宝尚不知晓,兀自在那儿与一帮小鬼头纠缠不休,口中骂个不停。周围一圈子游客顾不上饱览八百里洞庭的秀色,只站在那儿看这活把戏。
胡英分开众人,喝了一声,撕扯的双方才停住了手。胡嘉宝一见胡英,嘴一咧就露出要哭的模样。那群小叫花子一见对方来了援手,呼哨一声,就要作鸟兽散,从人腿缝隙里纷纷朝外就钻。胡英眼急手快,一猫腰,早已一手一个,抓住了两个看样子是头目的伢崽,也不说话,就拎上楼来。
待来到楼上雅座,把那两个小鬼头往地上一丢,拍了拍双手,缓缓地入了座。云飞鸿与欧阳春霆吃了一惊,忙问:“这是么子回事?”胡英尚未及回答,茶博士早已闻声到来。他顾不上把手中的君山银针放下,就朝两个小子分别踢了一脚,骂道:“我把你们两个瞎了眼的臭崽子,谁的饭都敢吃吗?还不赶紧爬起来给几位爷磕头赔罪,饶你们一条狗命!”
胡嘉宝随后也来到楼上,跟着狠狠地踢了两个小鬼一脚,踢得他们哀叫了一声。胡嘉宝大骂:“你们真是有眼无珠,敢惹起我来,今日之事,定然没完。”他嘴里骂着,伸脚又要踢去。
胡英伸手拦住了他:“好啦。你还嫌丢人不够么?你瞧瞧你都变成啥子模样了?”他回头对茶博士说,“这岳阳楼乃是清赏游玩之地,怎么竟然容忍这些小儿前来胡闹?把客人的雅兴都搅了,张扬出去,今后谁还敢来?你们不打算做生意了么?”
茶博士满脸赔笑,殷勤地说:“公子爷有所不知。这岳阳楼中,一向是清静幽雅,绝好的游玩之地。只是数月之前,才从郴州那边逃过来大批灾民,弄得岳阳一带到处都是乞丐流民。咳,这些人也怪可怜的。”
胡英诧异地问:“郴州向来是风调雨顺之地,何来如此大灾?”
茶博士压低了嗓音说:“公子爷难道不知?是闹长毛之灾呀。”
胡英叹了一口气:“我倒听说长毛打着太平军的旗帜,要推翻朝廷,均田赋,怎么反而把老百姓逼成了灾民,流离失所?”
茶博士见话说得深了,就岔开道:“这就不是小的过问之事了。公子爷,您大人有大量,您看这两个鬼崽子如何发落呢?要不,再赏他们几个大嘴巴,叫他们滚蛋?”
胡嘉宝闻听叫了起来:“不能就这样饶了他们。”
茶博士脸色变了,击了自己一掌:“小的该死,谁叫我多嘴来?”
欧阳春霆见状,忍不住说道:“师弟,不是为兄多嘴,过问你们的家事。我这人是直性子,容不得半点拐弯心思。这两个小鬼头肯定是饥饿难耐,才与你这小厮纠缠起来。既然这位小厮兄弟的衣服受损,就由我来代这两个小鬼头赔偿了吧。”他说着就要去怀中取银子出来。
胡英尚未答话,胡嘉宝早已生了气。他不认识这位满面虬髯的大汉,见他一口一个小厮,显见是把他当做了下人。就跳起来,用手指着欧阳春霆:“你这个人,莫要胡说八道。我与你素昧平生,为何羞辱于我?什么小厮大厮,难道我面黑身瘦,就活该是下等人么?以貌取人者,非君子也!我羞与你这等人同席而坐。”说完,不待欧阳解释,昂首挺胸地下楼去了,也全然不顾及弟弟和云先生的面子,更不去想自己那如裙当风的破烂衣衫与满面脏污的头脸如何示人。
事起突然,欧阳春霆顿觉无趣,便站起身来,对胡英打了一揖:“没有想到师弟的小厮,都有如此大的脾气,为兄得罪了。”又对云飞鸿说,“师父,您老人家把我招来,有啥子事交待?要冇得啥要紧事体,徒儿就此别过,投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