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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扬本以为这辈子就该那么过,那人却如春风而来,走入他暗无天日的生命里。
  他为情鸣琴时,那人含笑问他曲中含意,他无法开口。
  能说么?说出那曲的名,说出厮守到老的希冀?
  慕平知道身后的人系念著他,无怨无尤、凝眸守候。
  更明白那人愿撑起他的天、他肩上所有重担。
  然而道德良知是如何沉重的桎梏,是男子怎可相守一生?
  分别数十载,女儿红开封之际,楚扬终究寻来了。
  扬州三月,迷蒙烟雨。
  一曲长相守再起,诉心之所系,相思如昔


IP属地:浙江1楼2006-05-06 22:12回复
    花开时节.飞絮纷纷,扬州三月.烟雾蒙蒙。似假还真的造景庭园内飞瀑直落贱起水气,初春宽广的院子里,见不着日,显得湿凉。

      瀑布之下,慕平小小身影撑着纸油伞伫立。纯白伞顶漆着南方风景,雅致绢秀,伞上桃花悄然绽放,春到江南岸,生意盎然。

      他面若芙蓉,唇如玉脂,一双美瞳盈若春水,心无旁鹜地,垂首凝视脚下方才绽放芬芳的一簇野菊。

      缓缓地,他笑了。纯净无瑕的心境与春里怡闲安逸的景象交融,绽放出一抹笑容,是未曾染过人世尘埃的清灵模样。

      忽尔,远处的围墙外头响起了琴声,天籁般不绝于耳的美妙声响引起了他的注意。

      已经好些日子了,每回只要靠近这片庭园,便会听见这阵琴音。

      他犹疑着。一墙之隔,再过去些便是别人家的墙了。

      扬州这条他居住已久的街上,这些月里议论纷纷地,在说着他家隔壁搬来了户京城显贵,是个当大官的。又有人说此处只有大官的儿子独居,那么大一户屋里空空荡荡的,大官只给几个仆人让儿子差遣,其余的便再也没有了。

      慕平走了好一段路往那里去,由围墙漏窗的缝隙中,瞧见了个生人。

      大官的儿子和他差不多年纪,大概也只有八九岁吧!他有着浓厚的书卷味,脸色苍白如纸,但长的俊秀,最特别的是他一双眼泛着蓝光,蓝光之中有着浓郁深沉的颜色。

      “喂,你叫啥名呢?”慕平瞧见了他,嘴张着,想了想,虽有些怯懦,但还是开口唤人。他从未遇见过与他年纪相仿的孩童,冲动取代了心里头的懦弱,令他唤出了声。

      大官的儿子先是惊讶,后来大概是不想与慕平说话,孤单单的身影离开弹琴的凉亭,连琴也没带走,就搁在桌上。

      “啊......”人就这么走了,慕平有些伤心失落,他可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的啊,大官的儿子却不理会他。

      收起了伞,慕平翻上墙,在两家分界的这道围墙上坐着,想等看看大官的儿子会不会回来。

      等等等,等到了黄昏,对方的人影没盼见,倒是把管家给盼来了。

      “小少爷,该用膳了。”管家一把抱下了他,轻而易举地,不费吹灰之力。

      “待会儿用不行吗?”

      “天都快黑了,小少爷!”管家将他扛回了主屋里。

      后来慕平饭吃到一半,似乎又听见了琴音,他竖起了耳,仔细听着。厅里爹和娘谈着姊姊们的婚嫁之事,他完全没有心理会。 

      用完了膳,他立即溜下桌偷偷往外跑去。

      “平儿!”容氏发觉儿子慌慌张张地,不晓得在干啥。

      “我去去就回!”那个大官的儿子掀起了慕平的兴趣,他觉得他的眼像透明的珠子,那奇妙瑰丽的颜色深深吸引着他。

      只是他才到院里,还没翻上隔壁的墙,那人听见他的声音立刻就又要走了。

      “喂,等等我,等等我啊!”慕平急忙由墙上跳下,但却在落地那霎拐伤了脚。

      “哎呀!”慕平忍不住,大叫了出来。

      大官的儿子回过头来,瞧见了他的伤,但他不太想理会,硬着心肠就要离去。

      “你别走啊!”慕平疼得泪盈满眶,他是为他而来的,他可知他用了多大力气才有这番勇气,越过墙来,只为见他一面。“我的脚好痛啊!”泪在滚落,他忍不住疼竟哭了。

      “你没事吧?”大官的儿子迟疑了一下才朝他靠了过来,他的神色有着犹豫,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接近慕平。

      “呜呜呜,疼死我了!”慕平仰头望他,小脸皱成一团。

      “噗嗤---”小小的一声笑,在大官儿子的脸上荡开。

      “真的很疼,你不要笑。”慕平的脸更皱了。带着懊恼、带着挫折,他初次如此迫切想认识一人,竟却落得如此悲惨下场。

      “福伯!”大官的儿子叫来仆人,将慕平带回了主屋里。

      那一晚,慕平没有回家,慕家人慌张得要将整个扬州城翻过来,但慕平却只是安安稳稳地待在隔壁大宅里,听着铮淙琴音,陶醉不已。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叫慕平,就住隔壁的。”慕平待在床上,让那名叫做福伯的下人为他包扎。他拭着眼泪,吸着鼻涕。
    


    IP属地:浙江2楼2006-05-06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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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被娘亲拉上关起的那刻,慕平脑海里只绕着这些。

        许久许久,春走夏至,爹外出经商,娘忙于家务,趁着无人看管,慕平将书塞进衣襟内,又爬上了那道墙。

        墙后,凉亭内,琴声因慕平攀墙时发出的杂音而停,慕平觉得奇怪,往凉亭内望去,见着楚扬正诧异地望着他。

        慕平漾起了抹笑。“别来无恙?”他问。

        楚扬仍是惊讶的神情。

        “平少爷小心些。”福伯赶紧走了来,将慕平由墙上抱下。

        “谢谢你啊,福伯。”慕平道谢后,直往凉亭内奔去。他那双眼灵灵探着楚扬,盯得楚扬浑身不自在。

        “你的脸色好很多了,不咳了吧?”见着楚扬安好,慕平宽心了。

        “......不咳了......”琴音静,楚扬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再无心思弹琴,双眼不知该往哪处摆,难以直视慕平。

        “不咳了就好。”慕平喜孜孜地。“这阵子我爹我娘把我关了起来,都不让我出门。我好惦着你,不知你病如何。如今你已痊愈,我真可放心了。”

        楚扬扬眸,难以理解慕平心思。“为何......为何待我这么好......”他望着小他三岁的慕平,京城至扬州,众人皆躲避他不及,唯有他总笔直朝他走来,一双晶莹的眼若春水盈盈,不曾移开,只落在他身上。

        慕平搔了搔头。“你这么问,我怎么答呢?这是自然而然的,见你病得如此重,总不能不管吧!”

        “自然而然......”楚扬的笑有些苦涩。“从来无人如此......”话到了口边,楚扬神伤,遂止了接下去的话语。

        “你的琴,好别致啊。”慕平被楚扬十指之下的梧桐古琴给吸引了,他见着梧桐木制朴素雅致的七弦琴,惊讶这么个东西,竟能发出如涓涓流水般令听者着迷的奇妙音律。

        “只是把普通的琴。”琴是他来扬州途中买的,寻常工匠寻常音色,他不知慕平为何透露着万分痴迷的神情。

        “书上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就是说这样的声音吗?”慕平坐在凉亭内,楚扬身旁,他盯着楚扬口中的普通琴,欣赏着琴身漆上的暗红色泽。

        楚扬脸上有笑淡开,毫无心机的慕平轻而易举便攻陷楚扬的心扉,慕平的真诚令他无法漠视,来扬州的这些日子里他几次欢颜,皆来自慕平。

        那夜带来大夫的慕平离去后,楚扬隔了好一段时间都未听闻慕平的声音由邻墙传来。那日起,他将琴移至凉亭的次数多了,他明白自己在等着,等着慕平小小身影何时何日再度攀墙而来。

        他十指上抚,琴音再度流泄,音律间平静沉稳无忧无痕,慕平的出现似乎平息了他被亲人遗弃的伤痛,他久咳不愈的病去了,胸口那股郁闷淡了,慕平笑里了无忧愁,令他望之亦同受感染。

        楚扬开始鸣琴,慕平便静静听着,原本随侍身侧的福伯端来茶盏后悄悄退下,不愿打扰两位少爷。

        慕平抽出怀中的书册,喃喃念着:“明日夫子又要考默书了。”

        慕平摊开了书,下巴顶着桌面,听着琴,读着书中的句子。“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

        片刻后他觉得不妥,顿了顿。“楚大哥,这么会不会吵着你?”

        “不会。”

        慕平漾起了笑。“那我继续。不过这书里头写着什么,还真难懂呢......”他皱起眉,苦了脸。“为何要读书呢?看姊姊们一目十行不费吹灰之力便默得一长篇,只有我老是记不起来,只有我总是被夫子敲头。”

        “觉得难?”楚扬问道。

        “是啊!”慕平点头。“夫子说跟着念,我也念了,姊姊们念念就懂,但我却怎么也不懂。”说起来丧气,他头都低了。

        “......”楚扬沉吟了会儿,片刻后才道。“我教你。”

        “楚大哥你愿意教我?”慕平双眼亮了起来。“书里头说的你都明白吗?”

        “尚懂一些。”楚扬谦逊。

        这年的初识,平淡如风,慕平越过那道墙,进入了楚扬的心。他的心软,见不得谁伤谁痛,遇着了楚扬后,又慑服他琴艺高超学富五车,就此而后,夜里,他总是来,见着楚扬问论语孟子,楚扬尽心详答,未曾嫌烦。
      


      IP属地:浙江6楼2006-05-06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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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多年,情谊滋长。

          慕平翻着那道墙,夜里来,夜里去,瞒着家里所有人,在凉亭内,听着楚扬从未间断的琴音。

          上头的姊姊们大都出阁,家里头少了那些聒噪嘲弄的嗓音,顿时冷清不少。书斋的夫子前些天辞了西席,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去。不用读书习字慕平乐得开心,只是他惊觉这些年里头爹和娘突然老了,他也高了大了,不再是昔日的孩童模样。

          “平儿,你几岁了?”这日熙来攘往的街上,为最小的女儿采买嫁妆的慕鸿突然问道。

          “十六。”

          “十六啊......”慕鸿喃念着:“十儿出嫁后,就轮到你了,十多年嗖地声就这么过,还真是快啊。”十儿是慕鸿第十个女儿的小名。

          慕平瞪大了眼,怎么下一个是轮到他得讨媳妇?突然听见父亲这么说,慕平实是惊讶。

          扬州的石板子道上仆人推着木车,木车上堆满上好的燕窝鱼翅南北珍味,车轮轧进石头缝里的声音喀咙客咙,慕平的脑袋也轰隆轰隆。

          他该娶妻了......

          街道遥远那头,走来了两个身影,一老一少,老者佝凄而行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粗布衣裳;少者约莫弱冠年岁,身形修长裹覆素白儒衫,头戴笠帽帽沿垂纱。两人由街角走来,途经之处路上行人纷纷躲避,没人敢多靠近分毫。

          “这不是楚家那名蓝眼妖人吗?大白天的跑出来不知做啥?”慕鸿拉着儿子连忙往后退,就也怕坊间传言属实,蓝瞳人天煞星命格,靠近谁几分就克谁几分,会伤了他慕家一脉单传好不容易生下的宝贝儿子。

          “爹啊,别这么说人家。”慕平被拉退了一步,只能有些距离地看着楚扬由他身前而过。

          楚扬头也不回,眼也不眨,对慕平视若无睹,倒是楚扬身旁的老仆人“福伯”朝他们父子俩颔首行礼,以表尊敬之意。

          慕鸿哼了声。“楚家在京城也算是大户人家,子孙多在朝为官风光不已,可也不知是不是为求仕途顺遂害人太多,才遭到报应,生了这么个妖人。”

          慕鸿拉着儿子走。他道:“你小时候也常往楚府里去,我跟你娘担心得食不安稳寝不安枕,总以为你被那妖人迷了。幸好后来你跟你姊姊们读书,你才将心力投注在书本间,没再往楚家去。”

          慕鸿见儿子半点反应也没。“怎么,爹说的这些你都忘了吗?那年啊,你才八岁,楚扬才搬来没几天,你就跑了过去。我记得你十分怕生的......”

          慕平笑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爹记得那么清楚何用呢。”

          远去的少年些微止住了步伐,他回过身来,透过朦胧不清的纱幔望着慕平离去的身影。时节至秋,冷风飕飕,他身旁的老仆人叹了口气,缓缓摇头。

          “怎么了,福伯?”少年问着。

          “奴才只是想及这么些年平少爷跟少爷您,实在是辛苦了。”

          这夜,慕平如昔提了两坛美酒,越过慕楚两家的围墙分界,来至楚扬身旁。

          星月下,凉亭内,琴声旋绕多年不变,不同的只是他长得高些,而楚扬的身子也更加厚实了些。

          近来,也没听楚扬再咳了。

          慕平坐上凉亭石凳,楚扬琴声悠悠轻柔缓送。慕平嘴角微扬淡淡然笑着。

          这几天就要出家的十姐哭得伤心,她一颗心全挂在了楚扬身上,十姐女儿家心事对谁都说不出口,只在某回压抑不住伤怀,告了他这弟弟。

          为楚扬伤感之人除了他十姐,扬州城内尚有许多。楚扬琴棋书画无师自通,其中琴艺更是远近驰名,一把默默无名的琴在他手中音色瑰丽多变,抚出的声调即便百年古琴也难以比拟其美。

          楚扬不常出府,但几次由瘦西湖乘船赏春景,皆让携伴同游的别人家姑娘看了去,自此失魂落魄的有;心醉茫然的有。楚扬那双炯炯有神的蓝眸在老人家眼里十分不吉利,然而在怀春少女眼里,又是别番光景,迷煞了人。


        IP属地:浙江7楼2006-05-06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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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他十姐便是某次游湖时见了楚扬,自此魂萦梦牵直至出阁时分。

            楚扬的懦生斯文、俊朗无俦、遗世独居傲然不屈,又带点孤寂气息的姿态神情,的确让扬州城内少女们春心荡漾难以自拔。

            “笑什么?”楚扬问道。

            “没事,想到我十姐出嫁前哭得稀哩哗啦,就觉有趣。她以前老爱伙同其他姊姊们欺侮我,像个土霸王似的,但没料即将作为人妇时却哭得惨然,眼肿得连爹娘都要不认得她了。”慕平由怀中掏出藏着的青瓷杯,倒满了酒邀楚扬共饮。

            “她毕竟是女儿家。”琴声停歇后,楚扬伸手握住那只属于自己的杯子,将杯内暖酒一饮而尽。

            “先别提姊姊了,酒是新酿的,尝起来如何?”慕平问着。

            慕平祖业酿酒,父亲为酒商,家中开了个酒庄。前阵子爹打算交付生意予他,便开始教他制酒酿酒之法。但他不甚聪明,最初多酿酒不成反变醋,怎么学也学不会,爹为此还发了好大一阵怒。

            后来是楚扬要他勤以补拙,将爹所说过的酿酒步骤一一记下,每日反覆练习,他才渐渐发觉窍门,掌握祖传技艺其中巧妙之处。

            对于楚扬的几番相助,慕平是感激的。在慕平的心中,楚扬不仅是良师益友,更为行事的圭臬黄范,他几乎将楚扬当成了自己的兄长般爱戴,并且敬重有加。

            “有些精进了。酒烈呛口,是白干吧!”楚扬品着酒香,如此猜测。

            “楚大哥真是厉害,这么一喝便分出来了。”慕平自己尝了些,觉得过辣,张嘴扬了扬舌,苦着脸连忙跑进屋里找水喝。

            楚扬只是笑着,笑看慕平毫不遮掩稚子心性的真性流露。

            “实在是太呛了,令人无法落喉。怎么这么烈的酒竟有人喝,如此烈酒不是伤身的吗?为何买酒的人仍是络绎不绝呢?”慕平端了盏茶由屋内出来时,双颊酡红,向来不胜酒力的他只要沾上一滴水酒,便会整张脸轰地涨红起来,燥热不堪。

            “那是,借酒浇愁的人多。”

            “浇愁?又浇什么愁呢?”

            “等你大点自会明白。”楚扬说道。

            “楚大哥你又来了,我们不过相差三年,不是三十年啊!”

            慕平与楚扬这么般私下平往已有数年,瞒着爹、瞒着娘、瞒着所有的人,他几乎几天便翻过墙与楚扬相见,他们相谈甚欢,谈天说地畅所欲言。

            也许是上头那十个姊姊未出阁前老爱欺压他的缘故,他分外喜欢楚扬,总觉得行事稳重的楚扬若真能是自己的兄长那就好了。至少他被十个姊姊围攻时,还有个楚扬会帮他。

            聊着聊着夜深露重,晚风吹起寒意,他们遂移至主屋之内继续焚香鸣琴,把酒言欢。

            “楚大哥弹的是什么曲子?”慕平问着。

            这曲楚扬似乎十分喜欢,偶有鸣奏,慕平其实对曲并不了解,只对楚扬悦耳琴声有感,然而此曲在楚扬琴下不断响起,倒让他起了兴趣。

            楚扬不答。

            慕平觉得楚扬的神情在他询问的这刻里闪过一丝伤怀,楚扬的眸黯了。

            “楚大哥不便说?”慕平疑惑不解着。

            “......等你大些......自会明白......”楚扬的声音里透露着些许无奈。

            “你不说,我又怎会明白。”慕平咕哝几声道:“现在不明白,再大些仍是不明白。你老跟我打哑谜。”他自顾自地念着,感觉有些累了,眼半合,头摆得歪歪斜斜。

            “今早我装作与你不相熟识,擦肩而过,你没怪我吧?”楚扬转了话锋,刻意不让慕平专注于曲名上。

            “咦?”略有困意的慕平端着茶盏,疑惑地望着楚扬。“楚大哥怎么这么说?”

            “我们原本熟稔,却为扬州人故,只得佯装互不相识。”

            “那该怪的人应该是我。”慕平低下了头,十分过意不去。“我怕爹责罚,怕娘姐止,这些年来在外头偶遇见你也当成生人似的,是我怯懦没用。楚大哥为人正直又有长才,若非那些流言蜚语,肯定能一偿抱负而蜚留在扬州志不得伸。我只是个小小酒商之子,能结识楚大哥已是万幸,楚大哥妄自菲薄了。”

            “别这么说。”楚扬停下了琴。
          


          IP属地:浙江8楼2006-05-06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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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平打了个酒嗝,瞬时瓦散了楚扬所有绮想,楚扬连忙将慕平放往榻上,为他盖起被子,退时踉跄几步,跌入梨花椅内。

              碰触到慕平身子的手指剧烈颤抖着,梦扬低首以手蒙脸,眼里心里净是慕平纯净无邪的睡颜。那些妄想,纠缠住他的所有心绪,扼住了他的呼吸。

              他能说吗......能说吗...... 

              说那只弹予他听的琴音......说那为他而鸣的曲名......

              忍不住的悲怆袭来,楚扬止不住自己手间的颤抖,止不住胸口的激荡狂潮。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但在慕平身边他总会失态、总会无法控制自己。

              慕平的笑是他残存性命中唯一美好的事物。是他对慕平太过珍视了吗?这份长久以来两人相互依持的情感,却每每在他碰触慕平时,瓦解曲扭。

              他能说吗......能说吗......

              说那曲子的名......说他此生唯一的希冀......

              天将亮,屋外鸡啼传来。

              慕平一个惊醒由床板上坐起身,往外看了看天色发觉天已泛白,大喊了声糟,猛地翻下床拿起鞋就要离去。

              “楚大哥你怎么没叫醒我?”慕平嚷着。怎知,房内空荡仅有回音,楚扬人已走,并不在房内。

              “楚大哥......”慕平觉得奇怪,遂停下了脚步在厢房中四处探着。

              桌上酒坛见底,两坛白干被喝了个精光,房内有些糟乱,酒杯茶盏落了满地,厢房木门半合着,忘了带上,慕平遍寻不着楚扬,愣愣地发起呆来。

              以往他至楚宅,楚扬总寸步不离留在他身边,说话也好、不说话也好,醒着也好、睡着也罢,楚扬皆未曾离去,更从来没像今日这般让他醒了却见不着人的。。[幸福花园]

              “去哪儿了?”他搔着头。

              而后转身见着曙光初露,他惨了声连忙往外奔去。要是让爹娘发觉他不在自个儿房内,那可就糟了!

              踏着福伯搬来的石块彻成的阶,慕平双手一撑、双足一蹬便跃过不是太高的围墙,而后在自家的庭院里左闪右闪躲避晨间已醒的仆人,溜回自己的房内。

              匆忙着房门,慕平这才松了口气。然而想及楚扬无故失踪没来得及叫醒他,慕平就满肚子疑问。

              楚扬向来是细心到家,对他左右叮咛的,今日是怎么了,竟把他留在他房里睡,而人不知去向。

              窝回床上,慕平想不透楚扬的失常,楚扬明知他若被发现在楚家过夜,这几年私下往来的事便会曝光,到时他爹娘肯定会大发雷霆,而后再拿什么妖人之说阻止他们见面。

              他皱着眉。然而天才刚亮,该上酒庄的时候未到,他心想还可以贪睡些时刻,于是便卷着被子合上了眼。 

              就这么想着楚扬,又慢慢睡去。

              自那日由楚扬家回来后,为了家里最后一个即将出阁姊姊的婚事,慕平陪着爹娘采办嫁妆采买一堆必需之物,加上爹又教了他几样新酿酒法,慕平一日忙来,闲时早已日落西山,他虽有些惦着楚扬,然而回到房中却总沾床就睡,再提不起力气翻过那道矮墙。

              姊姊出阁那日整座扬州城沸沸扬扬,十姐的夫婿是京城富甲一方的丝绸商家,家世显赫到连远在扬州的他们都时常听见那丝绸商行的名号。

              临出门前,姊姊拜别爹娘,又哭得像泪人儿似地,方上好的胭脂水粉全糊成一片,怪是吓人。

              姊姊离去前,叫了他的名。“平儿,你给我过来。”她的语气没有将为人妇的娇羞,而是如昔的土霸王气味。

              “怎么了?”慕平以为姊姊缺了什么,连忙向前。

              “你啊,你这个不成材的给我好好记着!”姊姊两手一捏,掐住他的颊,往左右拉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这么一走,爹和娘以后就只能靠你了。你要争气些,打理好家里酒庄,别让爹娘担心。”

              “痛、痛、痛!”慕平疼得泪水都快掉下来了。

              这时姊姊的眼眶再红,又落了泪。“爹和娘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这个家就剩你了,你要懂事些,晓不晓得?”

              突如其来的语重心长,让慕平一愣。

              是啊,这个家的担子在姊姊们出嫁后,落到了他的身上,他在姊姊的泪水背后感觉到姊姊期望他守住家业的心。
            


            IP属地:浙江10楼2006-05-06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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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的,你放心吧!”静了半晌,慕平缓缓开口。

                他的应许让姊姊含笑盖下红盖头,安心地随着夫家敲锣打鼓热门的迎亲队伍离去。

                姊姊离开的这日,慕平站在门外目送花轿远走,当想及从今而后再也难见到姊姊,慕平也感受到了身为慕家长子该负上的责任。

                他是该收起玩儿性,学着沉稳学着应对了。转眼间,爹娘已老,他不可再这么放任下去,让爹娘忧心。

                邻宅那头,一席白衫人影自街角而来,开了楚宅门,形单影只地入了内。

                慕平一声楚大哥放在嘴里开不了口,他们连视线都未曾交集,楚扬便毫停留进了楚家门。

                今日,或许往楚扬那去一趟吧。他与楚扬许久没见了。

                “平儿!”大厅之内,爹招手叫着他。

                慕平回过神,连忙走到爹的跟前去。

                “你姊姊都嫁了好归宿,如今就只剩你了。”慕鸿与妻子容氏相视一眼,而后容氏转过身来对儿子道:“如何?扬州城内,可有喜欢的姑娘?”

                慕平愕然。

                “你爹的意思是,倘若你没有喜欢的姑娘,那你爹便作主为你讨媳妇了。”容氏笑脸盈盈。女儿都嫁了,他为人母的责任也尽了一半,如今就剩这个宝贝儿子而已。

                “就算有也没用,你姊姊们各个嫁得好,我也早为你定了门亲。”慕鸿嫌妻子言语迂回,直接抢过话便道:“对方是书香门地、官宦世家。婚期待择好良辰吉日便会订下,先告诉你是让你有个准备,现下没事,你去酒庄再学怎么酿酒吧!”慕鸿为儿女们订亲的对象不是一方权贵,便是富甲之流,他时候到了便帮儿女办婚事,半点也不容许他们反抗。慕平愣愣地不知该说些什么,那日为姊姊办嫁妆时爹说的原来不是玩笑话。

                “还愣着干嘛?不快去酒庄?”慕鸿见儿子杵着不动呆头呆脑的,一股气便起来了。

                “......”慕平张着口,半晌无语,直至被父亲吼了,这才带着不知所以的神情举步离去。

                “唉,这孩子真是令人担忧。”容氏摇了摇头,“如今就只希望他娶生子后,性子能精明沉稳些。”

                慕鸿哼了声:“上辈子定是造了孽,千辛万苦盼来的儿子,竟长了颗猪脑袋。”

                “平儿天性纯禀,不过是单纯了些。老爷别这么讲了,儿子会听见的。”

                “事实便是事实。”

                这晚,慕平睡着睡着辗转难安:心里头有种不平静的焦心,耳里不知为何荡起了楚扬的咳嗽声。

                他翻起被子呆了半晌,仰望置于桃木柜上由酒庄里带回的一坛酒。酒坛乌黑黝脏的瓷身布着怎么擦也擦拭不去的痕迹,尘封的坛口从新酒入内埋入土底起,已历数十年未曾打开。

                想着想着,他遂起了身穿好衣衫,趁着夜深无人,踏着细碎星光走过假山假水亭台楼榭,在偌大的庭园中迂回而行,直至那面灰粉墙前才停下脚步。

                犹如慕平所想,邻间庭院小亭之内楚扬的琴声断断续续,伴着几声咳,在寒意骤生的夜里响着。

                时节近冬,江南草木未凋,虽无霜雪冻寒,但这么样的夜既深且浓,不适合楚扬室外而居。

                他透过漏窗凝视着楚扬侧颜,楚扬俊朗英飒,神色间有抹淡然深愁,他望着望着,本该翻墙而过,然而脚却像生了根似地无法离地。

                他不来时,楚扬总拧着眉,愁绪深锁,犹若孤魂。

                福伯早已跟他说过不下百回,意思要他时常过来探望楚扬,唯有他在时楚扬才得开怀,他本以为那只是老人家多虑,怎知数月不见,楚扬真是消瘦不少,而且,又犯病了。

                一壶酒,慕平搁在高墙上。楚扬听见些微细响,侧过脸来。

                “平儿。”楚扬唤着。

                楚扬神情中没有见着他的惊讶,慕平怎么觉得楚扬仿佛一直在等着他似地,那神色之中有抹失而复得的强烈情绪,但升后随降,隐入了骨血之中,不再轻易浮现。

                初次,慕平迟疑了。他突地觉得心里有种不相识的莫名感觉游移来回着,止住他向来都会翻墙而过的举动。

                他由漏窗往小亭望去,楚扬停下琴音,往他走来。
              


              IP属地:浙江11楼2006-05-06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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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楚扬的杯,杯缘有个小小刻痕,那是某回他醉倒时不慎推倒楚扬,害楚扬摔落手中青杯所致。

                  慕平小心翼翼地将陈年酒坛开封,红布摘下时,浓郁芬芳的气味顿时弥漫整个厢房,几乎要叫人窒息般醇厚扑鼻。

                  “是坛好酒。”楚扬掩嘴咳了几声,静静坐下。打开的门没有带上是因气味太过了,楚扬怕关上了门光是酒味便会叫慕平醉倒。

                  “这坛酒放了好些年了,是十姐出世时与女儿红一齐埋进土里的,十姐出嫁时爹同挖了出来,我见着便要来了。里头放了多味药材以烈酒浸泡存封,如今药性皆入酒中,喝了这酒能强身健骨去百病,我老想着要拿来却总找不到闲。”慕平将酒倒入青杯之中。

                  楚扬自然而然地拿起那只有着损伤的杯子,将其中澄黄间混着药材碎层的酒液饮落喉中。

                  慕平也沾了一口,但如昔地,接着便开口叫辣。

                  “喝不了酒,就别逞强了。”楚扬说着。

                  “不行,我家开酒庄的嘛,酒庄老板的儿子怎么能不会喝酒呢?我这么喝下去,总有天能练得好酒量。”慕平回道。只是这些年下来,与他一同喝酒的楚扬早练成了身好功夫得以千杯不醉,但他仍是沾酒即倒,不堪一击。

                  楚扬拿过了琴,往外走去,慕平收起青杯酒坛,随在楚扬身后。

                  夜下,凉亭内,风有些冷,楚扬鸣起了琴。

                  慕平偶尔为楚扬斟酒,两人有时搭谈着有时沉默,酒过三巡之后,慕平又倒在凉亭石桌上醉成烂泥起不了身。

                  “以后我们可能没办法如此闲聊了......”慕平双颊绋云上染,双瞳盈盈犹若春水,他望着楚扬,然而楚扬却别开了脸。

                  “楚大哥......你最近有些奇怪......”慕平喃念着。

                  “是吗?”楚扬虚应。

                  “我们以前明明无话不谈的,如今却越来越见外。我现在连你每天做些什么都不晓得了,就算跑过来找你,你也会像今日一样不在府内。”慕咕哝着。

                  “我倘若出门,也只是乘着小舟游瘦西湖罢了,湖上山光明媚风轻水静,是个安心读书的好地方。”楚扬不愿待在家中,在家中他只能想着慕平何时会翻过那道墙前来找他,他的思绪浑沌晦暗,无法平静,而慕平这些时日又鲜少来此,他的心如同被绑缚住了般,疲累困顿,坐立难安。于是他唯有离开家门,期望扬州如梦似幻的光景,能分散他对慕平过于骇人的执念。

                  只是什么也不知的慕平,如今又拿着那双万般信任的清灵眸子仰望着他,他唯有一而再,再而三地移开眼不与他视线相交,期望就此能散去想将他紧拥入怀的冲动。他知道自己倘若失控,将不会仅仅是吓着慕平那么简单。

                  “你要读书啊......”慕平困惑着:“楚大哥想应科举之试吗?”

                  “或许。”楚扬只想分散自己过于专注慕平身上的心神。

                  “楚大哥学识渊博,的确是不该待在小小扬州,淹没才华。”慕平喃喃念着,又为自己与楚扬斟了杯酒。“小时我读书都是你教的,我觉得楚大哥的确是个人才,将来一试中第,肯定光耀门楣。”

                  慕平说得真切,然而他却不知楚扬在乎的并非这些。

                  慕平见楚扬也不语,便自己说了起来。“我成亲之后,大概没办法常到这里与你一起谈天说地月下共饮。依我看楚大哥也得趁早娶妻,福伯年事已高总不能长伴你身侧侍奉你,有了个妻子到时也有人照顾你日常起居。”

                  慕平摇头叹气。他还未及弱冠,懵懵懂懂之际尚不了解成亲是何回事,只晓得那代表有责任在身,有个女孩儿会将其一生放在他身上。

                  或许再过阵子,他会成为几个孩子的爹,然后继承家业,像他爹一样忙忙碌碌一直到老。

                  “成亲?”楚扬的声音听来微微上扬,那是惊愕,是万般骇然。一语惊醒梦中人,楚扬曾以为他与慕平的情谊会永远持续不断,他能留在慕平身旁,但他却想漏他们同为男子,慕平终究得继承家业为慕家开枝散叶。

                  不......楚扬一想及日后将有名女子以慕平妻子的身分,待在慕平身侧侍奉慕平,为慕平生儿育女,他就无法忍受。
                


                IP属地:浙江13楼2006-05-06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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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成亲。”慕平稍嫌不安,毕竟不晓得新娘长啥样,只是见了张丹青,也没真正见过她的面,但日后他却得与其携手相伴共度一生,直到老死入坟。

                    楚扬停下了抚琴的指,神色凝重地喝着慕平带来的那壶酒,然而楚扬向来苍白的神色并无因酒气而稍稍红润,反之,他咳得越来越深,一声一声,叫人不忍听闻。

                    风旋着,在黑夜里刮起飕凉,楚扬的神情与沉默令慕平感到不解。

                    楚扬十指交合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不再奏琴鸣曲,只是任寂静蔓延、蔓延、再蔓延。

                    “楚大哥......”顺气之后,楚扬紧抿着双唇不愿开口。

                    “楚大哥......”慕平唤着。

                    楚扬缓缓开口道:“你走吧。”他有种强忍着无处发泄的痛楚,慕平无法明白这痛有多深,他若明白,便不会挑着他的痛点予以痛击。

                    “为什么?”慕平疑惑着。

                    楚扬凝视着眼前神情无邪,涉世未深的少年,慕平总拿着最信任的眼神望着他,一点也没察觉到那些他深藏着无法透露的秘密。

                    慕平善良而无心机,这些年来慕平待他的好,是数也数不清。

                    楚扬明知道慕平只是倾慕他的琴音、欣羡他的文采,但一见慕平那双晶莹 

                    而无瑕的水眸仰望着他,对他吐露笑意,他便不由自主地怔愣迷惑。

                    他明白知道眼前提少年,而非少女,可却不由自主地将视线锁在慕平身上,无法移开。

                    慕平仍留在亭内没有离去,楚扬的蓝眸中闪现哀然,他无法舍楚扬而去。楚扬不太对劲,他如此觉得。

                    “我要你走,你没听见吗?”楚扬一掌击在琴上。

                    弦声皆乱,刺痛慕平心扉。

                    “楚大哥,平儿哪里惹你生气了吗?”他不明白。

                    “走!”楚扬低吼了声,挥袖扫下桌上杯物。一对青瓷杯被挥落了地,应声碎裂,散成四片。

                    慕平瑟缩地往后躲去,他被楚扬突如其来的愤怒给吓到了。楚扬向来谦和,对他更是从未动怒,他完全无法理解楚扬为何如此待他。

                    红着眼眶,慕平捡起裂了的杯子塞入怀中,楚扬一直无言,他不敢再问,收拾好后有些丧气,垂着首默默地走了。楚扬赶离了他......走时慕平脑里萦绕着的唯一念头便是,楚扬赶离了他......

                    慕平带来的酒壶留在凉亭之内,浓郁性烈呛人鼻息的气味人残留亭中久久不散。那些药材入了酒,在他腹内散开,送进血里骨里令他冰凉的身躯发着热。

                    然而再如何得医治百病的仙丹妙药,都没能治愈他胸口方才被慕平狠狠扯出的一道伤。

                    心在绞痛着,但无论再痛,楚扬都无法开口。

                    慕平可知......可知他是如何看待他......

                    为何慕平要在他面前说出这番话...... 

                    这番伤人至深的话...... 

                    楚扬自此才真正明白,能留在慕平身旁的人,终究不会是他。

                    酒庄后头一个房里散出了氤氲热气白烟缕缕,慕平手持着木桩捣碎蒸熟的粳米,拨...

                    弄置凉后与糟相匀,一点一点地舀入甑中盛装起数十瓶。

                    他边上塞子边喃念:“秫稻必齐,面檗必时,湛炽必洁,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齐必得。”他这些酿酒的基本功是楚扬教他每回制酒时反覆吟诵,依着对照以免他出错又酿坏酒成酸醋。慕平心不下焉地将瓦甑搬出酒房准备到另一间房蒸烧,但走没两步就停了下来。他晃了晃手中瓶子,愣愣地道:“怎么这么轻......”再搬回酒房中连忙拆开红布塞子,慕平这才发觉,自己忘了将浓酒放入。

                    他叹了口气,心绪不宁什么也做不好,干脆就搁着不做了。

                    裂了的青瓷杯慕平仍收在怀中,他参不透楚扬昨日为何动怒赶他离开小亭。他记得的楚扬一向谦各有礼恭逊待人,楚扬未曾对他说过一句重话,未曾给过他那么坏的脸色看。

                    他昨夜被楚扬给吓着了,今日一整天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只能想着楚扬。

                    想着楚扬不知何时能消气,他不知何时才能过去见他。

                    “啊!”慕平突然闪过一念头。

                    “是不是我比楚大哥早一步成亲,所以楚大哥不悦了?”他胡乱想着,除了这个,似乎也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楚扬骤生的怒气。
                  


                  IP属地:浙江14楼2006-05-06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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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毕竟小楚扬三年,楚扬终生事没人打点,不像他有爹娘安排,楚扬肯定是想及此觉得感伤,才那么对他的。

                      慕平盘算着待会儿天晚,要再过楚宅一趟。他得去道个歉,忏悔自己的无知伤人。

                      想出了症结,慕平心里的大石也放了一半,现下就歪歪斜斜地挂悬着,只待见过楚扬,便能完全落地。

                      “平儿。”慕鸿探头入酿酒房来。“我才一下没看着,你又停下来偷懒了!”慕鸿眯着眼,盯着他的宝贝儿子。

                      慕平立即爬起身来,整整衣摆,道:“我就弄了,就弄了。”他立刻为方才误封的甑注入浓酒,忙碌了起来。

                      “不用了!”慕鸿说道:“爹待会儿有几个客人要见,他们是来品新酒的,我约了他们在瘦西湖上等,待会儿你代爹去赴约,晓得了吗?”

                      “咦?我一个人去?那爹你呢?”慕平可惊讶了。

                      “我要去见几个官。听说北方九谷失收,朝迁有意再颁禁酒令,我去和他们商量商量,有很多事要谈,那些客人你应付就成了。”

                      民间酿酒奢费米麦是朝迁行酒禁的主因,慕家营酒已有几代,一大家子皆靠这酒庄过活,倘若酒禁一下恐怕只得喝西北风度日了。

                      “咦,禁酒?”慕平才听入了耳,就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慌了。

                      “总之兵来将挡。禁令一下,全国酒权势必收归国有,再以少量课税售卖,以其减少米稻浪费。爹如今便是去谈酒榷之事。”慕鸿用自以为简洁的方式说出酒庄将来,然而看看儿子仍是一副懵懂神情,侧着头微张着嘴,半点也不晓得他说些什么,又将有何应变。

                      “算了,再怎么说你也不懂!”慕鸿摇头叹息。“你去招呼那几名客人吧!我慕鸿一世英明,生得你这儿子还真是可悲......唉...”他缓步离去。

                      慕平低头也唉了声:“那我就是不懂啊......酒榷?再问问楚大哥吧......”

                      他将沾染着酒气的旧衣换下,穿上白布长衫,沿着扬州青色石板子路走着,过了坐桥来到水岸边,见着悬挂自家旗帜的花舫,但跨入舢舨之上。

                      慕平思量着等会儿见客该如何应对,他非长袖善舞之能人,口才亦不好,爹不知为何竟要他来应付客人,待会儿若不知进退得罪了人那可就糟了。[幸福花园]

                      站在船头,河岸湖光山色尽入眼帘,两岸杨柳依依如青丝如绿烟,冬虽已至江南,然草木未凋仍留有葱绿。加以瘦西湖湖长如绳,清俏绰约美景怡人,春光好景看来便是赏心悦目。只可惜慕平心思不定无法饱览瘦西湖景,他只是站在船头来回踱步心忧不已。

                      此时远处又有艘画舫迎面而来,画舫朴素淡雅无奢华装饰,其与慕家停靠在岸边静止不动的花舫擦肩而过时,慕平突然听见了悠悠的琴声。

                      慕平见到楚扬便坐在半敞的船舱当中,楚扬抚着置于矮桌上的旧琴,一地的书籍散乱狼藉不堪。

                      慕平顿时惊讶地脱口而出:“楚大哥!”

                      楚扬抬起了眸,对着了慕平。

                      就在这时,品新酒的客人见着花舫上的慕家旗帜,遂上了船来。

                      两个半生不熟的酒客见着年纪尚轻的慕平,一手便搭住了他的肩,稍嫌亲昵地笑问慕平:“哎呀,怎么是酒庄的小公子啊?你爹呢?你爹跑哪去了?通常试新酒时他一定在场的啊?”

                      “家父......家父临时有事......”慕平的眼随着越行越远的画舫而去,心不在焉回答客人问话的他,也因为看不见了楚扬,而愈益慌乱。

                      “酒呢?听说今日有难得佳酿-丹阳封缸酒”,我看我们也别耽搁了,赶紧拆封吧!”

                      两名酒客相继道:“快些吧,小公子。”

                      “不......”慕平望着画舫,最后摇起了头来。“酒在舱内,两位自行取用吧!在下尚有些要事,恕不奉陪了。”

                      他跨起步伐跑上了岸,完全不理会呆在花舫中的客人,奋力地便往楚扬离去的方向追去。

                      “楚大哥,楚大哥你等等我!”慕平拼命地跑着,不知怎么地他有种预感,他若不见楚扬,楚扬将会如同这艘渐行渐远的船,有朝一日会消失在他眼前。“楚大哥,等等我!”
                    


                    IP属地:浙江15楼2006-05-06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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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行的速度缓了,慕平追了好了阵,楚扬走出船舱,隔湖与他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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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楚扬没有停船的打算,慕平眼都红了。“我有话同你说,能让我上去吗?”

                        “什么事岸边讲便成了。”

                        “楚大哥!”

                        “你若不讲,我便吩咐船家离开。”楚扬转身便又要回船舱内。

                        “不是的,我......”突然绊到了什么,慕平一个踉跄不稳地踏空打滑。

                        有个不好的预感兴起,慕平睁着惊愕的双目往旁边滑落,而后扑通一声冰凉的湖水将他紧紧包围,他张口急欲吸气,水脉便凶猛地往他鼻中喉间冲入,恶寒刺骨,令他痛苦不已。

                        他落入了寒冬的瘦西湖中。

                        “平儿--”

                        慕平听见楚扬仓皇失措的声音。

                        楚扬急急跃入湖中将慕平救起。隆冬湖水冰寒,慕平呛了好些水,不住发寒颤抖咳嗽着。

                        楚扬紧紧抱住慕平,在游湖众目之下,快步离去。

                        “好冷......”慕平窝在楚扬怀中,北风刺骨而来,他晕眩瑟缩无力起身。

                        奔回宅弟,楚扬一入门便狂喊道:“福伯,烧热水,快烧热水。”

                        “少爷,发生了什么事?”福伯由厅堂内走了出来,见到两个少爷浑身湿漉漉地还沾了些水草湖泥,他惊讶不已。

                        “平儿落湖了。”楚扬仓皇地回到自己房中拉来床上薄被,将自己与慕平牢牢裹住。

                        慕平仍抖着,他苍白的双唇退了血色,没料冬里的湖水竟会那么冷,那一口一口吸入肺里的,令他如今胸口隐隐作痛。楚扬的身上,有些许暖意传来,隔着薄薄的布料,两人的肌肤碰触着。慕平从未靠楚扬如此近过,他闻见楚扬身上的气息,难以形容的味道,有着皂荚水淡去后的浅浅香味。

                        慕平的胸口有点痛。

                        半晌之后,福伯搬来沐盆。“水来了、水来了。”老人家步履蹒跚,将一桶一桶烧热的清水注入盆内。

                        楚扬拉开被水濡湿的棉被,解下慕平身上衣物,外袍脱下时,慕平怀中藏着的青瓷杯蓦然坠落地上,喀地又裂成了更多碎片。

                        “我的杯子......”慕平想伸手捞取。

                        “我等会儿帮你拿。”楚扬将剩下素白中衣覆身的慕平放入沐盆当中,那举动轻柔中,带着怜惜不舍。

                        福伯将一桶一桶的水不停注入,直至将满才喘气停歇。

                        “好了,你先下去吧!”楚扬拾起了青瓷碎片,他分心与福伯对话时,杯缘锋利,不慎在他手上划出了个小伤口。十指连心,他遂蹙眉。

                        福伯伏身退下,带上门,不让屋外冷风灌入伤及主子身体。

                        楚扬将杯子放在桌上,不理会那道新伤。满室蒸气氤氲,慕平靠在盆缘打了个颤,水热敷体,冻入了骨里的寒冷也慢慢地舒缓了下来。

                        “好些了没?”走至慕平身旁,楚扬弯下腰端视慕平容颜,虽见慕平血色已然恢复,但仍不甚放心地问。

                        慕平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好多了,方才我还以为我会死掉。”

                        楚扬咳了一声,起身时慕平急忙拉住了他。

                        “怎么?”楚扬问着。

                        “你又咳了,你也冷着了,快进来盆中吧!这水很热。”慕平揪着楚扬衣袖。

                        “我去换套衣裳便成。”楚扬想离开。

                        “楚大哥,你会病的!”慕平的手不肯放。

                        两人僵持了会儿,慕平的手微微发抖着。楚扬明白慕平并不是时常都能有坚持己见的时候,慕平这么拉住他不放,不知已是用了多少气力坚持。他不忍,遂入了沐盆。

                        跨入沐盆之刻,水满溢了出来,慕平的脸上有抹安心笑意淡开,他低垂着首,松了紧紧抓住的楚扬衣袖。

                        热气蒸腾,散了心深处那块寒冷。楚扬的眸却深邃了。

                        这些日子对慕平避不见面,楚扬的用意本是想淡了他与慕平间的羁绊桎梏,然而船行湖上,慕平拚命地追着,慕平的目光殷切,只想留在他身边,至此,他原本的决心动摇了。

                        而后慕平落了湖,他的心像隆冬里的湖水般结成了冰。当他恐慌、当他意知、当他不想其他、当他不顾众人目光,跃入水里抱紧慕平时,往后的一切几乎都要这么注定。

                        他再也离不开慕平,他明白了。他知晓无论自己如何挣扎否认,躲得远远不再见他,甚至拿着把刀把自己盈满慕平存在的心狠狠剐去,都无法掩盖自己这生只能爱着这个人的事实。

                        当慕平浅笑垂首时,楚扬掩起了面。

                        纵使情多深浓,慕平却无法了解。

                        “楚大哥......”慕平觉得楚扬神情有异,楚扬半晌皆不言语,那掩起了的手后,是什么令楚扬无言哽咽着。

                        “楚大哥......”

                        就算慕平呼喊,楚扬也开不了口,他满腔惆怅全因自己有着俗世所不能见容的污秽情感。他想将慕平拥入怀中,他想与他相偕作伴,他想永世不离,他想白首到老,然而太多太多的冀盼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慕平上有高堂,双亲冀望慕平能继承家业,他们已为慕平选了妻室。他毫不高风亮节,不似慕平心中模样,每夜每夜梦回时分,他只能想着慕平日后将会全心全意对谁,慕平最美的笑靥将会留给谁。

                        楚扬无言,掩面不语。

                        “怎么了......不舒服吗......是不是冻着了......”慕平有些不安地往楚扬靠近,他怯懦的两度扬起手,然而到了第三次,才鼓起了勇气将楚扬的手拉下。

                        楚扬的蓝眸红着,淡淡的血丝充盈,水光浮现,美得叫人诧异。

                        慕平愣了愣,双唇微张,凝住了气息。

                        楚扬凝视着慕平,半晌,水气朦胧间,他缓缓往慕平靠近。是慕平一再往他而来骚动他的心,当慕平将他的手拉下,他便再也无法克制自己。

                        楚扬颤抖地,轻触慕平柔软的双唇,悸动透过双唇传入了慕平心里。

                        慕平脑中一片空白,怔愣了。他疑惑着,手指捣着自己的唇,侧着首想往后退。

                        “别躲我......”楚扬细碎的声音传入了慕平的耳。

                        慕平见到楚扬眸中的水气凝着,聚成了泪,不肯落下。


                      IP属地:浙江16楼2006-05-06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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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墙的那头是楚扬在等着,慕平明知楚扬等着他过去聚首,然而他却提不起勇气再见楚扬一面。

                          府中张灯结彩,大红纱幔覆着粱柱,喜字成双成双贴着,红灯笼高高挂起,所有人忙成了一片。

                          他即将娶亲了,未过门的妻子正在京城等着花轿前去迎接,纵使楚扬的琴声再如何殷切,如何望穿秋水,他仍是没有勇气翻过那墙前去见楚扬。

                          “少爷、少爷,裁缝师傅将新服修改妥当了,您赶紧再来试一试。”仆人遥遥喊着,欢欣之情溢于言表。

                          慕平收回了视线随仆人入了偏厅,突然耳间听得了几声咳嗽。慕平的脚步只迟疑半晌,随即又举步往前不作停歇。

                          偏厅之内裁缝师傅将新服穿上他身,量了量拉了拉,皱着眉不解地问道:“平少爷您是不是又瘦了?我记得上回的尺寸量得恰好,但今日修改起来穿上,怎么却又大了?”

                          “不要紧,就这么着吧!我明日就要上京迎亲了,再改怕来不及吉时抵京。”

                          “婚姻大事,不尽善尽美怎成呢?”裁缝师傅笑着解下慕平身上的喜服,他仔细折叠好后说道:“我这就拿回去修,夜里头再弄一弄,肯定赶得及明日平少爷上京迎娶少夫人时穿。”

                          “那师傅今晚不就甭睡了?”

                          “为了平少爷,少睡些又何妨呢?”裁缝师傅笑盈盈地退了下。

                          慕平走出了偏厅,整座宅第内热闹哄哄喜气洋洋,仆人丫鬟们穿着红衣穿梭花丛庭院间,挂着红纱幔,贴着双喜字。他不论到哪儿,人人都是为了他的亲事忙着,大伙儿欢天喜地的,嘴笑得都合不拢了。

                          婚期之前,酒庄用不着去,爹要他养足精神好上京迎亲,娘亦忙碌着打理内外奔走不停。瞧见双亲如此,慕平这个当事之人,却只是闲着如游魂走荡。

                          不知怎么着,黄昏时慕平又晃到围墙边,他被声声咳嗽唤回神智。

                          楚扬又病了么?隔着十步之遥,他靠近不了墙边。

                          突然,那熟悉的曲调停了,悉悉率率的脚步声由远而进朝他走来,他听见了楚扬的...声音。

                          “不过来吗?”楚扬的嗓音沙哑。

                          楚扬瞧见了他。慕平退了一步。

                          “听说你明日要上京迎亲。”楚扬开口。

                          慕平转身,闭起了眼。“明日,渡口,我等你。”楚扬声调颤抖,似用尽全部气力,才能将心里头藏匿许久的话语说出。“我们离开此处,到远方去.....”

                          无法等楚扬说完,慕平踉跄逃离。

                          到远方去.....远方是哪里......他的懦弱让他躲避,他没有楚扬磊落坦荡的勇气,他掩耳狂奔,越过小桥回到主屋之内,直至周围没了那阵琴声,没了楚扬

                          希冀奢求的语调,他才停歇了下来。

                          明日......明日......我等你......

                          慕平跌入院前花圃之中,茫然慌乱,久久无法起身。

                          翌日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出发,慕平穿着新服跨坐马上,昔日看作稚气的脸庞或许因将为人夫、成家立业的关系,今日有了稳重味道。

                          门旁的慕家两老连连点头:心满意足。

                          慕平在双亲目送下往京城而去,队伍行进间敲锣打鼓、鼓乐震天,他视线笔直往前方看去不敢随意挪动,就怕若不小心瞥见了那个熟悉身影,会将他十分不易堆建而起的决心打垮。

                          渡口,他去不得。他的身上系着一名女子的未来,甚至还有爹的、娘的、慕家百余口的。他一想及如此,便无法朝楚扬跨出任何一步,他对楚扬凝聚心底的澎湃情感,有着不安。

                          他这么一个人沉溺安逸,难以背离父母期望与楚扬私逃离去。

                          而后,慕平平安到了京城。

                          他顺利迎娶了一名素未谋面的女子,回乡遥遥路程中他骑马她坐轿,两静谧未曾说话,一路上只有锣鼓喧钹,震耳欲聋。

                          忽闻慕家喜轿进了城,炮竹声响透扬州城内大街小巷,人人欢欣鼓舞不歇。

                          “少爷......”福伯见着连日被推于门外的膳食,忧心地往楚扬房里喊道:“您好歹吃一点东西吧......”

                          楚扬房里只有咳嗽声传来,挟带几个乱不成调的琴声,厢房内漆黑如夜不点油灯。
                        


                        IP属地:浙江18楼2006-05-06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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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伯言语间,似极了控诉。慕平的心如同被狠狠一击,身了朝门偎靠了去。

                            慕平望了望新婚妻子,只见妻子娴静安坐神色间没有丝毫不满,更无意干涉他的一举一行。

                            最后慕平还是舍不去与楚扬惺惺相惜这些年所衍出的情谊,关上房门,直往庭院而去。

                            慕平越过围墙,走入主屋,推开房门,来到楚扬床榻之前。

                            灯熄着,琴音静。

                            没有月色的夜晚,他看不清房内动静。只瞧见楚扬模糊的身影在漆黑的床前不发一语,灼热的视线笔直凝视着他。

                            楚扬惯用的古琴,碎在一旁。

                            断落的琴弦因失去知音,连悲鸣,也无人听闻。

                            “福伯说你病了。”酒气被残破景物驱散,慕平略为清醒后,缓缓地道。他不敢靠楚扬太近,仍有着些距离,焦心地望着他。

                            “你今日大婚......”楚扬干涩的喉发出嘶哑的嗓音。

                            大婚二字,令慕平愕然半晌。“病了......病了就得吃药......与这事又有何干呢......”

                            “新娘子......美吗......”楚扬痛苦地问着。

                            慕平言语困顿,说不出话来。楚扬为何问这些事,他连想的勇气也无。

                            “我在渡口等了你整整一日,但你没来。”楚扬猛地站起身来,趋前抓住慕平的手。

                            慕平犹若惊弓之鸟连连往后退,他急忙地想甩开楚扬的碰触,哪知却发现楚扬的手滚烫不已高热灼烫。

                            “楚大哥......你怎么了?”慕平的恐惧,让忧心着楚扬病情的慌乱给淹没了。

                            “你爱着好?你已决心与她共度余生么?”楚扬问着,愈益靠近。

                            “你烧成这样子,我得先去替你找大夫来才成。”慕平担心他的病,想即刻离去寻那盲眼大夫。

                            楚扬当年也是这样,足足烧了三天三夜,都没退过热。

                            福伯说过,楚扬这是心病。

                            楚扬的爹因为他天生怪眸,听信相士之言认为他会祸及众人,所以将他送到扬州大宅,美其名让他修身静养,但实质是将他与其余家人隔绝以免酿祸。

                            后来当年尚幼的楚扬晓得了,病得差点救不活。

                            慕平心里头约莫知道楚扬这回是为了什么才病成这样,然而他却不敢正眼看着楚扬,他只能不断躲避,躲避楚扬蓝眸中绝望黯然的灰暗。

                            就在慕平欲旋身出门寻医时,突然地楚扬将他拉回,扣倒在床铺之上。

                            楚扬灼热的气息喷在慕平脸上,距离之近只差分毫便可触碰上对方。

                            “楚......楚大哥......”慕平着实被吓了一跳。

                            慕平没料楚扬病中力气还会那么大,他现在被楚扬所压制,完全动弹不得。

                            “平儿......”楚扬唤着他的名,但不同于往常般的声调,今日喘息中有着希盼祈求,有着最后一搏的欲念,蒸腾的燥热沸走了楚扬所有理智,他明白倘若让慕平离去,今后再也没有其他机会能得到这个人。

                            “你......你怎么......怎么......”慕平感觉到楚扬贴在他身上的下半身有物隆起,那是最为暧昧之所。他惊讶地红起双颊,不断扭动着急欲挣脱。

                            “我绝不能放你离去,我这生能想的,就只你一人。”

                            楚扬的吻落了下来,带着急躁、带着颤栗、带着奢望、带着急欲占有。

                            慕平的齿被强硬撬开,受此震惊的他无法反击,也怔愣地忘了反击,只能在楚扬强硬的吸吮卷绕中挣扎迷失,完全失了主意。

                            “平儿......”楚扬焦急地,扯开所有衣裳,那墙之后,有慕平的妻正守候静待着。

                            倘若失去了慕平,他将心死,再无法存活。

                            然而身下的慕平却只是强烈颤抖着,从不明白他情有多深,爱有多浓。

                            楚扬这生从未想过伤他,他只想守着他。


                          IP属地:浙江20楼2006-05-06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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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只是这夜慕平却要离他而去,在那墙后他伸手不及的远处,与别的女子生儿育女共度余生。

                              他的心似那碎成千千片的青瓷杯,就要溢出血来。

                              “别......”酒香弥漫,醉着的慕平无法挣脱,只能任自己的气息在瞬息间被楚扬所打乱,他感觉楚扬腿间的肿胀越来越大,但却不明白楚扬为何要对他这么做。

                              这不是男女间的床第之事吗?

                              为何......为何会发生在他们两人身上?

                              但他更不明白的是,为何楚扬会对他有如此反应......

                              灼热的体温,融化着一切理智。滚烫的气息,吹灭了所有束缚。

                              楚扬没有多想,他的脑海只存在“占有”这两个字,倘若他能将慕平占为己有,慕平或许将成为他的。况且过了今夜,明日不知会如何。他不作多想,他害怕再去多想。

                              “楚......楚大哥......”慕平落下了泪。

                              楚扬并无理会慕平的哀求,强硬进入了他。

                              “啊......”深陷推挤的剧烈痛楚,令慕平痛苦呻吟着。

                              巨痛夺去了慕平挣脱的能耐,剥离了他所有气力,他扯着楚扬的发,抓着他赤裸的背,但楚扬就是不肯松手,丝毫不肯松手。

                              而后,楚扬一举往内冲撞而去。

                              “呜......”慕平泪水断了线般不停落下,撕裂的苦楚由接合处暴涌而至,直接冲击上心头使他落泪。

                              “平儿......平儿......”楚扬猛烈地撞击着,似乎想将自己送入慕平的最深处。

                              楚扬喊着慕平的名,慕平耳际有着楚扬的细语,但慕平只觉得痛。

                              那是心痛,是楚扬如此待他,瓦解他所有尊敬与信赖的痛。

                              天明将至,楚扬松开了慕平。

                              慕平仓皇地拾起衣衫着身,他不问为什么,只想尽快离开弥漫着楚扬气味的床,离开楚扬身旁。

                              眼角瞥及,那张碎得无法再完整的琴,慕平心中涌起哀戚。

                              他曾经多么欣羡楚扬一双手灵巧非常,十指即可让张普通不过的古琴,扬起无物能及的优美琴音。

                              但这夜,楚扬却用那指,深深地侵入他的身躯,淫靡地侵占了他。他瑟缩恐惧着,无法明了楚扬为何对他做出这种事情。楚扬燃起的情欲,在昨儿个他大婚的夜里,将他焚烧至尽。

                              慕平逃离楚扬视线之时,楚扬仍哀然地凝视着他。

                              慕平晓得,但他无法回头。他害怕楚扬深深藏在心底,从无法脱口而出的情感。他一直恐惧着,恐惧楚扬那未知而浓烈的愁绪,会将他拖进漩涡中令他无法挣脱,灭顶而亡。

                              “心之所系......唯君而已......”楚扬缓缓地说着,他的唇颤抖,然而慕平却视而不见。

                              慕平踏出楚扬房门,忍痛越墙回府。院里的瀑布飞溅水花,沾湿了他的脸,也沾湿了他的衣裳。朦胧晨曦中水声淙淙,他咬着唇,克制自己别再去想楚扬最后说的那句话。

                              心之所系...... 

                              心之所系......

                              但楚扬是他最为尊敬、以性命去全心信赖着的人呐。

                              开启房门的那霎,他的妻坐在床榻彻夜未眠。红烛垂泪,无声无息。

                              慕平望着满室喜字,望着笑意轻挂不多追问的妻子,突地,却又想起楚扬神伤的模样。

                              唯君而已......

                              楚扬说。

                              唯君而已......

                              楚扬的神情,是那么地绝望。

                              几个月后,十姐的夫婿由京城捎来了封信,说是朝廷禁酒之事暂缓,但为了替慕家取得官酒先机,要爹立即往京城立酒庄确定势力。

                              爹招来了他。“平儿,你十姐夫说京城那处形势纷乱,若要取得官酒之痊必须先往京城立酒庄垫好底子才成。这么一来即使朝廷真的禁酒了,一些只许达官贵族享用的贡酒、或民生之资慕家也能从中供应,你认为如何?”

                              “爹要我去京城?”慕平边收拾着酒窖里的杂物,边问着。

                              “你岳丈在京城颇有地位又是三品高官,你此次上京有十姐夫与丈人相偕帮忙定会顺利许多。”慕鸿说着说着,叹了口气。“你都十七了,这么大个人总该出去闯闯,多些人生经历对将来也有些帮助。”
                            


                            IP属地:浙江21楼2006-05-06 2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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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鸿的安排之下,慕平从无摇头说不的余地。于是他听从爹的吩咐,与新婚妻子收拾细软迁往京城,为家中事业另立据点。

                                他的妻子绣娘,高堂在京颇具名望,爹多少也希望借着绣娘娘家的声威,让慕家摆脱商贾之流,晋身名门之列。

                                士农工商,商者为暖,爹当初不知是花了多少功夫洒金万千,才让绣娘双亲答应将女儿下嫁与他。想及此,想及家人,慕平纵使再有不愿仍是得扛起责任。

                                爹说的,都十七了,再这么下去他还会有什么出息。

                                几天后他与绣娘启程,然而爹顾着酒庄,娘守着家,没人前来送行。

                                烟花三月,扬州美景如梦似幻。河畔杨柳摇曳,河间澄净如镜。

                                他踏上摇晃不定的渡船,偕着妻子要往京师而去。

                                山峦苍翠,蜿蜒起伏,烟雨蒙蒙的江南河孤帆占点。

                                一片的寂寥,一片的苍凉。

                                “平少爷。”

                                当慕平上了船后,福伯老态龙钟的身影急急赶来,老人家走得喘吁,满头大汗追得仓促。

                                船上的慕平原本无意停留,但福伯眼神间满是哀求神情,他不忍,遂开口问道:“什么事?”

                                “我家少爷要我把这交给您。”福伯由怀中拿出一段断了的琴弦。“知音人难再找,少爷说他再也不会为谁弹琴。”

                                慕平的手并没有伸出接过那断弦,他的心似摇晃不定的渡船上下忐忑着。那夜之后,他已经许久没见楚扬,他以为日子久了,这伤这痛将随之淡去,然而,楚扬为何还会念着他?

                                舢舨上绣娘走了来,她下了船替慕平收起福伯手中断弦。绣娘动作轻柔,似也怕再伤那脆弱不堪的琴弦一次。

                                “绣娘。”慕平想要阻止。

                                “就收下吧,相公。”绣娘微微地笑着。

                                后来,绣娘做了个绣袋,将弦收于其中,挂在慕平身上。她似乎知道什么,新婚那夜慕平彻夜不归时,她就有些明了了。但是她没说,她是他的妻,她今后的一切只为他而活,其余的她不作多问。

                                绣娘回了船舱,福伯这也才欣慰地离去。然而就在福伯身影之后,慕平却又瞧见渡口远远的那头,有一抹身影憔悴伫立。

                                雾朦胧着景象,也掩盖去那人的面容,然而慕平知道那人是谁,因自幼而长他每日每日目光追随着的,便是那人的身影。他将那人当作兄长般敬爱未曾变过,然而看着来送行的那人,他却无法再走向前一步。

                                离别之后,船启程了。

                                慕平往遥远的京师而去,将繁花似锦碧柳垂烟的扬州抛落了下。瘦西湖边他拚命想抓住的楚扬,从此也与他陌路,再无相见之日。

                                只是,往后绣娘每每满足地对他笑着时,他却总是会想起那个蒙蒙烟雨中的身影。

                                绣娘有他为夫,心满意足不再多求,然而楚扬呢?

                                楚扬是否还守着那道他再也不会翻过的墙,守着再无人与他把酒言欢的凉亭,形单影只地默默活下去。

                                在京城过了几年后,慕平为家里的酒庄添了些生意。而后他藉着丈人牵引,认识了楚家人。

                                楚家前些年的确是京里的显赫世家,但自送走楚扬后仕途不保,连连败退了下来。

                                他费了很大功夫找了名颇有威望的相士为楚家观风水地理,并让那名相士说:“若要风生水起再展雄风,则必一天生蓝瞳贵人相助不可。”

                                楚家的人的确迷信,相士说什么都信。于是在慕平的穿针引线下,楚家人连忙奔下扬州,迎回楚扬。

                                他只是想为楚扬做些什么,毕竟楚扬曾是他最尊敬的人。

                                但那之后,绣娘有了身孕。当能做的都已为对方而做,他没有再理会楚扬是否已回到京城,只是专注于绣娘身上。

                                他的妻是绣娘。

                                不是别人。

                                华灯初上,京师酒街忒地喧哗。平地上高楼相争而起,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灯火荧煌亮如白昼。

                                慕平自家华丽非凡的酒楼出来,身旁伴着十姐的夫婿。

                                十姐夫在他耳际低声讲着:“令岳丈所犯之事非同小可,朋党之争已引起东厂侧目,那些宦官打算一次肃清握有大权的几名朝臣,据我得到的消息令岳丈的名字清清楚楚写在此次名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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