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暴躁地坐在床边,云雀的脸色差到极点。他动作粗鲁地给那只草食动物换著降温用的毛巾,用沾了酒精的棉花擦拭他的身体,听他满嘴胡话地喊著谁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喊,带著哭腔的沙哑声音像锯一样割著他的耳膜。
不眠不休地照看了这只草食动物两个晚上,听那些乱七八糟的胡话也听了两个晚上。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有将这只兔子丢出去的冲动。某些时候他甚至希望他干脆烧得没意识,那样的话至少不会像现在这麽烦人,会安安静静地什麽也不想。
既不会想到六道骸也不会想到别的什麽,只是沈睡而已。
但这些到底只是云雀一个人在情绪不稳之下的希冀。纲吉并没有如他所愿烧到完全失去意识。虽然神志不清,但那专属草食动物的、装满了草的大脑依然一遍一遍地运行著。
他梦见了骸。
在痛苦的高烧煎熬里他一次又一次地梦见了骸。梦见那个人用异常好听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著什麽,带著些调笑的味道。迷迷糊糊里分不清什麽是现实什麽是梦境,於是想起了很多琐碎的过往。
例如。
一起去买杯子。站在商店里他坚持要买花纹简洁的瓷杯,六道骸却对那些亮晶晶的雕花玻璃杯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他们最后猜拳决定买哪种,然后六道骸赢了。
可是他始终不能忘记那个一眼就看上的白底黑纹的瓷杯,后来还是偷偷地买了回来。放在柜子里一直没有用过,但莫名安心。
一起烧烤。两个人在自家院子里摆出架子,兴致勃勃地烤著玉米以及牛肉什麽的。他贪心地在肉片上涂了一层又一层的调料,被骸嘲笑是在吃酱料而不是吃烧烤。最后他恼了,干脆把那块涂满酱油的牛肉塞到骸的嘴巴里封住他的嘴。然后两人在笑闹里气喘吁吁地接吻,天昏地暗。
偶尔会玩掉落游戏。他总是激动非常,从头到尾都大喊大叫的,好像在进行一场喧嚣的战争。骸坐在一边像看到什麽有趣东西似的扑哧扑哧笑起来。他回头问怎麽回事,骸居然一本正经地说,纲君你玩游戏时的反应比游戏本身更好玩啊。说完还毫不留情地大声笑了起来,气得他想把游戏机整个砸过去。
有过那麽多「一起」。
他们手牵著手压过所有并盛的马路。在樱花树下接吻。在夏祭烟火灿烂的夜晚额头碰著额头小声说话。
那些回忆。
难道都是一场空麽?
可喜欢的心情明明是真实的。现在还喜欢著,即使已经分开了也还是喜欢著。
但现在的他连远远看一眼六道骸的勇气都没有也是事实。只要一想起那个人,手指就会一遍一遍地痉挛起来。完全没有办法抑制那种无以名状的、深切的、对某种东西的恐惧。下意识地后退,一直退一直退。
退到另一个世界、退到云雀恭弥的世界里龟缩起来。
整日整夜地做著关於旧事的琐碎的梦。
被高热烧得神志不清,却依然感觉得到谁一遍一遍地擦拭著自己热得惊人的身体,清凉源源不断地送来。
一次一次地被扶起来吃药喝水,偶尔会有一两勺清粥塞进嘴巴里。
他为这些简单的对待难过到不行。迷迷糊糊里隐约了解可能是云雀,但内心却依然期望会是从前总是轻笑著说「我喜欢你」的人。带著这样的期待他几乎是哭著去喊那个人的名字。一次又一次。无休无止。不曾间歇一分一秒。
可是闻到的气息始终不是熟悉的红莲清香,而是淡凉的水的气息。像是水珠凝成的云。
那场重感冒把纲吉折腾得很辛苦,云雀也被他折腾得情绪很糟糕。
混乱的一切最后在医院的诊断书下告终。
一直高烧不止的纲吉在医院的急诊室里被诊断出轻微的肺炎症状。
得知结果的云雀沈默地坐在他的床边,面无表情地看著生理盐水如何一点一点流进这只脆弱的草食动物身体里。许久之后他啧了一声,站起来转身离开。
那天晚上云雀做了一顿有史以来最丰盛的晚餐,一个人坐在桌前吃得干干净净一点不留。吃饱之后很快地刷了牙洗了脸,准备睡觉。
关窗之前发现天空里存了满满的璀璨星光,极其灿烂。
他为自己终於能够安静地睡一觉感到异常满足,但意外地又有些莫名其妙的不适应——究竟是什麽原因,有待商榷。
最后他带著微妙的心情沈沈睡去,直到天明。
之后云雀没有去过一次医院。他随便地吩咐风纪委里某个叫不出名字的手下去照看那只兔子,然后丢开手不闻不问。
三天后那只兔子重新回到了他的公寓里。
纲吉拎著几件换洗衣服,掏出钥匙打开云雀公寓的门。那时云雀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听到声响他没动,对纲吉那句「我回来了」也只是随意地嗯一声而已。
小小的折腾之后,他们依然继续著互不打扰的、有点诡异的同居生活。
可总归有一些东西是变了的,虽然目前他们谁都没有意识到。
看得到的、比较明显的改变,是纲吉终於爬上了云雀的床。
他们同睡。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