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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Novel>人性的枷锁 - [英]威廉·萨默赛特·毛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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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找到只要七先令六便士就会带好孩子的人。这样,无论对我还是对孩子来说,都有好处。"
这在菲利普看来似乎有点不近人情。但是当他试图同米尔德丽德说理时,她却装作认为菲利普只是肉痛要付孩子的抚养费。
"孩子的抚养费,你大可不必操心,"她说,"我决不会叫你付的。"
"要我付多少钱,我是不计较的,这你是知道的。"
米尔德丽德内心深处巴不得这孩子是个死胎。虽说她丝毫没有流露,但菲利普看出她存有这份心思。起初,菲利普不由得一怔,可后来,经过一番考虑,也不得不承认,鉴于种种因素,事情果真如此,倒是求之不得的。
"坐着说这论那的倒是很动听,"米尔德丽德抱怨地说,"可是叫一个姑娘出去自谋生计就艰难了,要是身边再拖着个孩子,那就更不容易了。"
"幸运的是,你还有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呢,"菲利普笑吟吟地说着便拉起了米尔德丽德的手。
"菲利普,你一直待我很好。"
"喔,尽说些混帐话!"
"你可不能说我以往对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一点都没有酬报你啊。"
"老天在上,我可从来不曾想从你那儿得到什么酬报。如果说我为你做了些什么的话,那是因为我爱你才这么做的。你什么也不欠我。我希望你也爱我。除此之外,我对你没什么企求了。"
对米尔德丽德把自己的肉体看作是件商品,她可以为了尽其用途而随随便便地提供给买主的想法,菲利普感到有点吃惊。
"不过我真想报答你,菲利普。你待我一直是那么情深意切。"
"嗯,再等一段时间也无甚害处。等你身体好了以后,咱俩再去度几天蜜月不迟。"
"你真淘气,"她粲然一笑,怪嗔着菲利普。
米尔德丽德企望在阳春三月坐月子,身体一好便去海边过上半个月,这样可以让菲利普不受干扰地复习迎考,然后就是复活节,他们俩早已打算双双去巴黎度假。菲利普滔滔不绝地数说着他俩在巴黎的种种活动。到那时,巴黎可是个赏心悦目的好去处。他们可以在他所熟悉的拉丁区的一家小旅馆里开个房间,上各式各样的迷人的小饭馆去品尝食物,上戏院观看歌剧。他还要带她去欣赏音乐,引她去见见自己的亲朋好友。这一切会使她感到很有趣的。他曾在米尔德丽德面前谈起过克朗肖,她很想见见他。还有劳森,他已经去巴黎好几个月了。他们还可以去逛逛皮利埃舞厅,还将去凡尔赛、恰特兹、枫丹白露游览观光。
"那可要花一大笔钱哩,"她说。
I


164楼2011-08-04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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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天。菲利普感谢大公作美,因为这大天气晴朗。列车驶近布赖顿时,缕缕朝晖,一泻如流,透过窗子照人车厢。米尔德丽德正伫立在月台上等候他。
    "你跑来接我真好极了!"菲利普一边嚷道,一边紧紧地攥住她的手。
    "你也真希望我来嘛,不是这样吗?"
    "我想你一定会来的。啃,你的气色挺好的哩!"
    "身体的确大有起色,不过我想我在这儿能呆多久就呆多久,这个想法是明智的。食宿公寓里的那些人都是上流社会的正经人。在与世隔绝了几个月之后,我真想提高提高自己的兴致。那会儿,有时还真闷死人了。"
    她戴了顶新帽子,显得挺精神的。那是顶黑色大草帽,上面插着许多廉价的鲜花。她脖子上围着的一条长长的仿天鹅绒制品制成的围巾随风飘着。她依然很瘦,走路的时候脊背微微佝偻着(她历来如此),不过,她那双眼睛似乎不像以往那么大了。虽然她的皮肤从来没有什么特别的色泽,但原先那种土黄色已经褪去。他们并肩步向海边。菲利普记起自己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同她一起散步了,他蓦地意识到自己是个跛子,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便迈着僵硬的步子向前走去。
    "看到我你高兴吗?"他问米尔德丽德。此时此刻,他心里激荡着狂热的爱。
    "我当然高兴咯。这还用问吗?"
    "喂,格里菲思向你问好。"
    "真不知害臊!"
    菲利普曾在她面前谈论过格里菲思的好多事情。他告诉她格里菲思此人生性轻浮,还把格里菲思在得到菲利普恪守秘密的诺言后透露给他的一些自己所干的风流韵事讲给她听,以讨她的欢喜。米尔德丽德在一旁谛听着,有时会露出一种不屑一听的轻蔑神情,不过一般说来还是不无好奇。菲利普还把他那位朋友的俊美的外貌及其洒脱的举止大事铺陈了一番,说话间还夹带着一种羡慕赞叹的口吻。
    "你肯定会跟我一样地喜欢他的。他那个人生性欢快、有趣,是个很好的好人。"
    菲利普还告诉米尔德丽德,说还在他同格里菲思互不熟识的时候,当他病倒在床上时,格里菲思是如何照料他的。他这番叙述把格里菲思的见义勇为的事迹一事不漏地统统讲了出来。
    "你会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他的,"菲利普说。
    "我可不喜欢相貌很帅的男人,"米尔德丽德说。"在我看来,他们都太傲慢了。"
    "他想同你结识结识。我经常在他面前说起你。"
    "你同他说些什么来着?"米尔德丽德问道。
    除了对格里菲思,菲利普没有人可以一诉自己对米尔德丽德的满腔情愫,就这样,他渐渐把他同米尔德丽德之间的关系全抖落给格里菲思所了。他不下五十次在格里菲思面前描绘了米尔德丽德的容貌。他用充满眷恋的口吻详详细细地描绘米尔德丽德的外表,连一个细节都不漏掉,因此格里菲思对她那双纤细的手是啥模样以及她的脸色有多苍白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当菲利普说到她那两片毫无血色然而却富有魅力的薄薄的嘴唇时,格里菲思便嘲笑起他来。
    "啊!我高兴的是我可不像你那样拙劣地对待事物,"他说。"否则,人活在世上就没有意思了。"
    菲利普莞尔一笑。格里菲思哪里懂得热恋的甜蜜,就好比人们须臾不可缺少的肉、酒和呼吸的空气。他晓得那姑娘怀孕时全仗菲利普照料,而眼下菲利普将同她一道外出度假。
    "唔,我得说你理应得到报偿,"格里菲思对菲利普说。"这次你肯定破费了不少钱财。幸运的是,你有能力承担这笔费用。"
    "我也是力不从心哪,"菲利普接着说。"不过,我才不在乎呢!"
    天色尚早,还不到吃饭的时辰,菲利普和米尔德丽德坐在广场一个避风的角落里,一边享受着阳光的乐趣,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广场上来往的游人。一些布赖顿的男店员,三三两两地一边走一边挥舞着手杖,一群群布赖顿的女店员,踏着欢快的步履向前走去,嘴里还不住地格格笑着。他们俩一眼就辨认出哪些人是从伦敦赶来消磨这一天的。空气中寒意料峭,使得那些伦敦佬显得身体困乏,精神萎顿。眼前走过一批犹太人,那些老太太们,身体敦实,裹着缎于衣服,浑身上下闪烁着珠光宝气,而男人们,个头矮小,体态臃肿,说话时总是配以丰富的手势。还有一些衣着考究的中年绅士,住在大旅馆里欢度周末。他们在吃过一顿丰盛的早餐之后,不辞辛劳地来回踱步,好使自己在用丰盛的午餐时胃口不减。他们互相校准钟点,在一起谈谈有关布赖顿博士的逸事或者聊聊海边的伦敦风光。间或走过一位遐迩闻名的演员,引起了所有在场的人们的注目,对。此,这位名演员摆出一副毫不觉察的神气。时而,他身穿装有阿斯特拉罕羔皮领子的外套,脚上套双漆皮靴子,手里拄着根银质把手的手杖;时而,他上身披着宽大的哈立斯粗花呢有带长袍,下身套条灯笼裤,后脑勺上覆盖一顶花呢帽,悠然自得地溜达着,像是刚打完猎回来似的。阳光洒在蓝色的海面上。蔚蓝的大海,一平如镜。
    中餐过后,他们俩便上霍夫去看望那位领养孩子的妇人。这位妇人住在后街的一所小房子里。房子虽小,收拾得倒整整洁洁。她叫哈丁太太,一位中年模样、身体健旺的妇人,头发花白,脸膛红红的,而且很丰满。她戴了顶帽子,一副慈母相,因此菲利普认为她看来似乎是位面善心慈的太太。
    "你不觉得带孩子是桩十分讨厌的苦差事吗?"菲利普向那位妇人说。
    那位妇人对他们两位解释说,她的丈夫是个副牧师,年龄要比她大出许多。教区的牧师们都想录用年轻人当他们的助手,这样一来,她的丈夫就很难谋得一个永久性的职位,只得在有人外出度假或病倒在床时去代职,挣得几个子儿。另外,某个慈善机构施舍给他们夫妇俩一笔小小的救济金。她感到很孤独,因此领个孩子带带兴许会使生活稍有生气。再说,由照料孩子而挣得的几个先令也可以帮她维持生计。她许诺一定把孩子喂养得白白胖胖的。
    "她真像是位高贵的太太,是不?"在他们俩告辞出来后,米尔德丽德对菲利普说。
    他们俩回到梅特洛波尔饭店去用茶点。米尔德丽德喜欢那里的人群和乐队。菲利普懒得说话。在米尔德丽德目光炯炯地盯视着走进店来的女客身上的服饰的当儿,他在一旁默默地凝视着她的脸。她有一种特殊的洞察力,一眼就能看出哪些东西值多少钱。她不时地向菲利普倾过身子,低声报告她观察的结果。
    "你瞧见那儿的白鹭羽毛了吗?每一根羽毛就值七个畿尼呢!"
    I


    167楼2011-08-04 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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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里菲思喜欢菲利普这件事似乎使得他更富有魅力。他们可都是饮食有度的人儿,几滴酒下肚,其力直冲脑门。格里菲思的话越来越多,竟到了口若悬河的地步;菲利普虽觉有趣,但也不得不出来恳求他有所收敛。他有讲故事的天赋,在叙述的过程中,他把他那些富有传奇色彩的风流韵事、逗人发笑的妙处渲染得淋漓尽致。在这些艳遇中,他都是扮演了一个奔放不羁、幽默风趣的角色。米尔德丽德双眸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不住地敦促格里菲思继续往下讲。于是,他便倾诉了一则又一则轶事。当餐馆里的灯光渐渐隐去时,米尔德丽德不胜惊讶。
      "哎呀,今晚过得好快啊。我还以为不到九点半呢。"
      他们起身离座,步出餐馆。道别时,米尔德丽德又说:
      "明天我上菲利普那儿用茶。可能的话,你不妨也来。"
      "好的,"格里菲思笑眯眯地说。
      在回平利科大街的路上,米尔德丽德还是口口声声不离格里菲思,完全为他的堂堂仪表、裁剪精美的衣服、说话的声音以及他那欢快的性格所陶醉。
      "对你喜欢上他,我是很高兴的,"菲利普说。"起先你还觉得不屑同他见面呢。这你还记得吗?"
      "菲利普,我认为他这个人真好,竟这么喜欢你。他确是你应该结交的好朋友。"
      她朝菲利普仰起面孔,让他亲吻,这在她来说,却是少有的举动。
      "菲利普,今晚过得很愉快。太感激你了。"
      "别说那些混帐话,"他哈哈笑了起来。她的赞赏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他感到双目湿润了。
      她打开了房门,在进去前,她掉头对菲利普说:
      "去告诉哈利,就说我狂热地爱上了他。"
      "好的,"他笑呵呵地应着,"祝你晚安。"
      翌日,正当他们俩在用茶点的时候,格里菲思一脚跨了进来,随即懒洋洋地坐进一张安乐椅里。他那粗手大脚慢腾腾的动作里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性感。在格里菲思同米尔德丽德叽叽咕咕闲扯时,菲利普缄默不语。他对那两位充满了爱慕之情,因此,在他看来,他们俩相互爱慕,这也是十分自然的。即使格里菲思把米尔德丽德的心思吸引了过去,他也不在乎,因为到了晚上,米尔德丽德就全部属于他了。这时,他好比是一位对自己妻子的感情笃信不疑的温顺的丈夫,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妻子毫无危险地同一位陌生人调情。但是挨到七点半,他看了看手表,说:
      "米尔德丽德,我们该出去吃饭了。"
      房间里一阵沉默。格里菲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唔,我得走了,"格里菲思终于开口说,"没想到天已不早了。"
      "今晚你有事吗?"米尔德丽德问道。
      "事倒没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菲利普心中有些儿不悦。
      "我这就去解手,"菲利普说后,又对米尔德丽德说,"你要不要上厕所呀?"
      她没有答理他。
      "你为何不跟我们一道去吃饭呢?"她却对格里菲思这样说。
      格里菲思望着菲利普,只见他目光阴沉地瞪视着自己。
      "昨晚我随你们去吃了一顿,"格里菲思哈哈笑着说。"我去你们就不方便了。"
      "哦,这没关系的,"米尔德丽德执著地说。"叫他一起去吧,菲利普。他去不碍事的,对不?"
      "他愿去尽管去好了。"
      "那好吧,"格里菲思立即接口说,"我这就上楼去梳理一下。"
      他刚走出房间,菲利普便生气地对着米尔德丽德嚷道:
      "你究竟为啥要叫他跟我们一块去吃饭呢?"
      "我忍不住就说了。不过当他说他无事可做的时候,我们一声不吭,那不是太奇怪了吗。"
      "喔,乱弹琴!那你又干吗要问他有没有事呢?"
      米尔德丽德抿了抿嘴唇。
      "有时候我想要一点乐趣。老是同你呆在一块,我就会发腻。"
      他们听到了格里菲思下楼时发出的咚咚脚步声,于是菲利普转身走进卧室梳洗去了。他们就在附近一家意大利餐馆吃晚饭。菲利普气呼呼的一声不吭,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在格里菲思的面前显得很是不利,于是强忍下这满腹的怨气。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借酒浇灭烧灼他心的哀痛,还强打精神,间或也开口插上几句。米尔德丽德对自己刚才说的话感到内疚,便使出浑身解数以讨菲利普的欢心。她显得那么和颜悦色,那么含情脉脉。这倒叫菲利普责怪起自己太傻气,竟吃起醋来了。晚饭后,他们乘了辆马车上杂耍剧场,一路上,米尔德丽德还主动伸出手让他握着呢。此时,原先的那一股怨气早就飞到爪哇国去了。蓦地,不知怎地,他渐渐意识到与此同时格里菲思也握着她的另一只手。一阵痛楚再次猛烈地向心上袭来,这是一种灼人的切肤之痛。他内心惶惑不已,暗暗问自己一个以前兴许也会问的问题:米尔德丽德和格里菲思是否相互爱恋上了。他眼前仿佛飘浮着一团怀疑、忿懑、悲哀、沮丧的迷雾,台上的演出他啥也看不清,但他还是极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同他们俩又说又笑的。不一会儿,一种莫名其妙的要折磨自己的欲念攫住了他的心,他倏地站了起来,说他想出去喝点什么。米尔德丽德和格里菲思还不曾有机会单独相处过,他想让他们俩单独呆一会。
      I


      169楼2011-08-04 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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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去,"格里菲思说,"我也口渴得很。"
        "喔,扯淡,你留下陪米尔德丽德说个话儿。"
        菲利普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的。他把他们俩撇在一边,使得内心的痛苦难以忍受。他并没有到酒吧间去,而是走上阳台,从那儿他可以监视他们而自己不被发觉。只见他们俩再也不看演出了,而是相视而笑。格里菲思还是同原来一样,眉飞色舞地侃侃而谈,而米尔德丽德则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菲利普只觉得头痛欲裂,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儿。他知道自己再回去会碍事的。没有他,他们玩得很愉快,可他却备受折磨。时间飞逝而过,眼下他特别羞于再回到他们中间去。他心里明白,他们俩心目中压根儿就没他这个人。他不胜悲哀地想起今晚这顿晚饭钱以及剧场的票子还是他掏的腰包呢。他们俩把自己耍得好苦啊!他羞忿交加,不能自已。他看得出,没有他在旁边他们俩是多么的愉快。他本欲扔下他们径自回到自己的住所,但是他没拿帽子和外衣,再说自己这么一走,以后还得作没完没了的解释。他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发觉在米尔德丽德向自已投来的目光中隐隐流露出丝丝愠怒,他的心不由得一沉。
        "你走了好一会儿了,"格里菲思说,脸上堆着次迎的微笑。
        "我碰上了几位熟人,一攀谈上就难脱身。我想你们俩在一起一定很好。"
        "我感到非常愉快,"格里菲思说,"就不知米尔德丽德是怎么想的。"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洋洋得意的笑声,笑声里透出丝丝俗不可耐的味儿,菲利普听了不觉为之悚然。他提议他们该回去了。
        "喂,"格里菲思说,"我跟菲利普一同送你回去。"
        菲利普疑心这种安排是米尔德丽德率先暗示的。这样,她可以避免由他单独送自己回去。在马车里,他没有拉她的手,而米尔德丽德也没有主动把手伸向他;可他知道她一路上却始终握着格里菲思的手。当时他最主要的想法是这一切简直鄙俗不堪。马车辚辚向前。他暗自纳闷,不知他们俩背着他作出了哪些幽会的安排,想到这儿,不禁诅咒起自己出走而给他们以可乘之机来了,事实上正是自己故意出走才促成他们这么做的。
        "咱俩也乘马车回去,"当马车来到米尔德丽德的住地时,菲利普说,"我实在太累了,脚都抬不起来。"
        在回他们寓所的路上,格里菲思谈笑风生,菲利普却受理不理的,态度冷淡地应答着,可格里菲思似乎毫不在乎。菲利普肚里思量,格里菲思想必注意到事有蹊跷了。最后,菲利普越来越沉默,格里菲思再也无法佯装不察了,顿时显得局促不安,戛然打住了话头。菲利普想说些什么,但又甚觉羞愧,难以启口。可是,机不可失,时不待人,最好趁此机会立刻弄清事情的真相。他硬逼着自己开了腔。
        "你爱米尔德丽德吗?"他突然发问道。
        "我?"格里菲思哈哈大笑,"今晚你老是阴阳怪气的,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吗?我当然不爱她,我亲爱的老兄。"
        他说罢挽起菲利普的手臂,但菲利普却把身子移了开去。他心里明白,格里菲思是在撒谎。他不能强迫格里菲思告诉自己说他一直没有握米尔德丽德的手。突然间,他觉得全身瘫软,心力交瘁。
        "哈利,这事对你来说无所谓,"他说道。"你已经玩了那么多女人,可千万不要把她从我身边夺走。这意味着我整个生命。我的境遇已经够惨的了。"
        他的说话声也变得异样,语塞喉管,忍不住抽抽噎嘻地哭了起来。他赧颜满面,简直无地自容。
        "亲爱的老伙计,我决不会干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来的,这你是知道的。我太喜欢你了,还不至于会于出那种荒唐事来。我只是逗着玩儿的。要是我早知道你为了这事会这么伤心,我早就小心行事了。"
        "此话当真?"菲利普随即问道。
        "她,我根本看不上眼。我以我的名誉担保。"
        菲利普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马车戛然停在他们寓所的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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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0楼2011-08-04 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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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
          翌日,菲利普心境颇佳。他生怕自己在米尔德丽德身边呆得太久会使她心生腻烦。因此,他决定不到吃饭时间不去找她。他去接时,见她已梳理停当,正等候着他,于是就她这次罕见的准时践约一事跟她打趣逗笑。她身上穿的是他送的新衣裙,对此,他评头品足,说这衣裙还怪俏丽的哩。
          "裙子缝得不对头,"米尔德丽德却说,"还得送回去重新改。"
          "如果你打算把它带到巴黎的话,那你得叫裁缝抓紧一点。"
          "到时一定能改好的。"
          "还只剩下三天了。我们乘十一点钟的火车去,好吗?"
          "随你的便。"
          当想到差不多有一个月的光景他将天天守在米尔德丽德的身旁,菲利普的两眼闪耀着贪婪而又爱恋的光芒,骨碌碌地在她身上扫个不停。对自己的这种**,菲利普不觉莞尔。
          "我不知道看中了你身上的哪一点,"他笑吟吟地说。
          "说得好!"她回了一句。
          米尔德丽德瘦骨嶙峋,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到她的骨头架子。胸脯就跟男孩一样的扁平,嘴巴因双唇狭窄、苍白而显得很丑。她的皮肤呈淡绿色。
          "到了巴黎之后,我就拼命给你吃布劳氏丸,"菲利普边笑边说,"叫你回来的时候变得胖胖的,脸色像玫瑰花似的红润。"
          "我可不想发胖,"她顶了一句。
          吃饭的当儿,她对格里菲思只字不提,此刻,菲利普踌躇满志,深信自己能拿得住他,于是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
          "看来昨天晚上你同哈利着实调情了一番?"
          "我告诉过你说我爱上了他嘛,"她笑哈哈地说。
          "我可高兴地得知他并不爱你。"
          "何以见得?"
          "我亲口问过他的嘛。"
          米尔德丽德犹豫了半晌,默默地注视着菲利普,蓦然间,她双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亮。
          "你愿意看一看他今天早晨给我的信吗?"
          米尔德丽德说着随手递来一只信封,菲利普一眼就认出了那信封上格里菲思的粗大、清晰的字体。这封信一共写了八张纸,写得不错,口气坦率,读来令人神魂颠倒,正是出于一个惯于寻花问柳的男人的手笔。他在信中对米尔德丽德一诉衷肠,说他狂热地爱着米尔德丽德,而且是一见钟情呢;还声称他无意这么做,因为他知道菲利普非常喜欢她,但无奈情火中烧,不能自制。想到菲利普是那么一个可爱的人儿,他为自己感到万分羞愧,但这不是他的过错,只怨自己完全为米尔德丽德所倾倒。他还用一套甜言蜜语把米尔德丽德恭维了一番。最后,他感谢米尔德丽德答应第二天同他一起就餐,并说他急不可耐地期待着同她会面。菲利普意识到此信是前一天晚上写的,一定是格里菲思在同菲利普分手以后写的,而且还在菲利普以为格里菲思已就寝的时候,不辞辛劳地跑出去把信寄走的。
          看信的那一刻,他那颗心怦怦直跳,直恶心。但是他脸上丝毫没露惊讶的神色,而是面带微笑,镇定自若地把信递还给米尔德丽德。
          "那顿中饭吃得香吗?"
          "真带劲,"她回答时还加重了语气。
          菲利普感到双手不住地颤抖,于是他把手藏到桌子下面。
          "你可不要拿格里菲思当真,要知道他是个浪荡哥儿。"
          米尔德丽德接过信去,又端详了一番。
          "我也是没办法,"她说话时,极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自己也闹不清我究竟怎么啦。"
          "这事叫我可伤脑筋了,不是吗?"菲利普说。
          她匆匆地扫了他一眼。
          "我得说,你对此事的态度倒蛮镇定沉着的呢。"
          "你想叫我怎么办呢?你想叫我歇斯底里地发作一通吗?"
          "我原先以为你会生我气的。"
          "奇怪的是,我一点儿也不生气。我早该知道这种事情会发生的。我太傻气了,把你们两位引到一起去了。他哪一点都比我强,这我心里清楚着哪。他生性欢快,长得又很帅,还很风趣,他的谈吐,无不迎合你的旨趣。"
          "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这个人很笨,这我也没办法。不过老实告诉你,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般蠢,还不至于到那种地步呢。我的年轻的朋友,你对我也太傲慢点了吧。"
          "你想同我吵架吗?"他口气温和地问道。
          "没有这个意思。但是我不懂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我,就好像我啥也,不懂似的。"
          "很抱歉,我可无意要触犯你,只是想心平气和地把事情说清楚。尽力想法子不要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我看到你被他吸引住了,这在我看来是很自然的。令人伤心的是,明知道我对你是一往情深,可他居然还怂恿你这么干。他才对我说他压根儿不爱你,可五分钟之后又写了那么一封信,这种做法在我看来也太卑鄙龌龊了。":
          "你以为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我就不喜欢他了,那你是打错算盘了。"
          菲利普沉吟良久,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使米尔德丽德明白自己的意思。他想冷静地、郑重其事地把话说清楚,但无余眼下思潮翻滚,心乱如麻,一下子还理不出个头绪来。
          "为了一宗你知道不会长久的男女私情而牺牲自己的一切,那是不值得的。说到底,他同谁都处不长,十天一过就什么都不顾了,再说你生来就很冷漠。那种艳事不会给你带来多大好处的。"
          "那只是你的看法。"
          米尔德丽德的这种态度倒使得他一下子发不起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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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1楼2011-08-04 1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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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爱上了他,这是没法子的事情,我只有极力忍受这个痛苦。你和我两人一向处得不错,我对你从来没有做出什么越轨的举动,对不?你并个爱我,这我肚子里一向有数,不过你还是喜欢我的。我们一同在巴黎,你自然而然就会忘掉格里菲思。只要你下决心忘掉他,你会发觉这样做并不难。你也该为我着想着想哇,这在我来说,也是理所应当的。"
            米尔德丽德闷声不响。于是,他们俩默默无言地吃着饭。沉默的气氛宛如铅块似的,越压越重,令人窒息。过了一会儿,菲利普搭讪着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米尔德丽德心不在焉,似听非所的样子,他只当没看见。她只是顺着菲利普的话头敷衍几句,却不主动披露自己的心迹。后来,她突然打断菲利普的话,冷冷地说:
            "菲利普,星期六我恐怕不能走了,因为医生说我不该这么做。"
            他心里明白这是遁词,但嘴上还是说:
            "那么,你啥时候能够动身呢?"
            她瞥了菲利普一眼,发觉他的脸色苍白,神情严峻,于是迅即把目光移向别处。此时,她有些惧怕菲利普。
            "我还是老实告诉你吧,我根本不能跟你一块儿去。"
            "我料到你有这个意思。可是,眼下改变主意已经迟了。车票已经买了,一切准备工作都就绪了。"
            "你说过除非我想去巴黎,否则你不会勉强我的,而现在我就是不想去嘛。"
            "我已经改变主意了。我不打算再同自己开什么玩笑了。你一定得跟我走。"
            "菲利普,作为一个朋友,我一向很喜欢你。朋友就是朋友,旁的我想都不忍去想。我也不希望你存有别的什么念头。巴黎之行,我是不能奉陪的了,菲利普。"
            "可是一个礼拜前你还是很愿意去的嘛。"
            "那时情况不同。"
            "就因为那时你还没有碰上格里菲思?"
            "你亲口说过要是我爱上了格里菲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
            她的脸倏忽板了起来,两眼直直地盯视着面前的菜碟于。菲利普气得脸色发白。他真想用拳头对准她的脸给她一家伙,脑海里浮现出被打得鼻青眼肿的模样来。邻近的一张餐桌旁坐着两个十八岁的小伙子,他们不时地转眼凝视米尔德丽德。他暗自思忖,他们是否羡慕他同一位妩媚的少女在一起用餐,说不定他们还在想取他而代之呢。最后还是米尔德丽德开腔打破了这难堪的沉寂。
            "咱俩一块儿出去会有什么好结果呢?就是去了,我还会无时无刻不想念他的。这样不会给你带来多少乐趣的。"
            "那是我的事,"他接口答道。
            米尔德丽德细细玩味着他的答话的弦外之音,不觉双颊绯红。
            "但是这也太卑鄙了。"
            "此话怎讲?"
            "我原以为你是个真正的绅士呐。"
            "那你看错人了。"
            他觉得他的回答妙极了,所以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哈哈大笑哩。
            "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别笑啦!"她大声地嚷道。"菲利普,我不能陪你去。实在对不起。我知道我一向待你不好,但是一个人总不能强迫自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儿呀!"
            "你落难的时候,啥都是我给你张罗的,难道这一切你都忘了不成?你生孩子之前的一切费用都是我开支的。你看医生以及其他一切费用。都是我付的。你上布赖顿的车票、旅费也都是我提供的。眼下我还在'你付孩子的寄养费,给你买衣服,你身上穿的哪一块布不是我买的呢?"
            "如果你是绅士的话,你就决不会把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在我面前拦落炫耀。"
            "哦,老天爷,闭上你那张臭嘴吧!你以为我还在乎我是否是个绅士吗?要是我是个绅士,我就决不会在像你这样的俗不可耐的**身上浪费时间了。你喜欢不喜欢我,我毫不在乎!我心里腌(月赞)透了,被人当该死的傻瓜一样地耍。你星期六高高兴兴地来跟我一块去巴黎,要不然你吃不了兜了走。"
            她胸中的怒火把两颊烧得通红,在回敬菲利普的当儿,也跟平常人一样硬邦邦的,可平时她却总是温文尔雅的。
            "我从来就不喜欢你,打咱俩开始认识时我就不喜欢你,都是你强加给我的。你每次吻我,我都恨你。从现在起,不准你碰我一个指头,就是我饿死,也不准你碰。"
            菲利普试图把自己面前的盘子里的食物一口吞下去,但喉咙的肌肉就是不听使唤。他把酒一饮而尽,随即点了支烟。他全身在不住地颤抖。他一声不吭,默默地等待着她起立,但是她却像尊泥塑木雕似的坐着不动,两眼目不转睛地望着雪白的台布。要是这时就只有他们两人的话,他就会一把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在她脸上狂吻;他想象起当他把自己的嘴唇紧紧贴住她的嘴唇时她仰起那雪白纤细的颈子的情景来了。他们俩就这样无言以对过了个把钟头,最后菲利普感到那侍者渐渐用一种诧异的目光凝睇着他们俩,于是便叫侍者来结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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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2楼2011-08-04 1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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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走吧?"接着他心平气和地说。
              米尔德丽德虽没有吭声,但伸手拿起了手提包和手套,并穿上外套。
              "下次你什么时候同格里菲思见面?"
              "明天,"她冷淡地答道。
              "你最好把此事跟他聊聊。"
              米尔德丽德下意识地打开手提包,目光触到包里的一片纸。她随即把它掏了出来。
              "这就是我身上穿的这件外套的帐单,"她吞吞吐吐地说。
              "怎么回事?"
              "我答应明天付钱的。"
              "是吗?"
              "这件衣服是你同意我买的。你刚才的意思是不是说你不打算付钱了?"
              "是这个意思。"
              "那我去叫哈利付。"她说话时,脸颊红了一下。
              "他很乐意帮助你。眼下他还欠我七个英镑,上周他还把显微镜送进了当铺,因为他穷得精光。"
              "你不要以为拿这个就可以吓唬我。我完全能够自己去挣钱养活自己,"
              "那再好也没有了。我可不打算再在你身上花一个子儿了。"
              她又想起了星期六该付的房租和孩子的领养费的事儿来,但没有吱声。他们俩走出餐馆,来到街上。菲利普问她道:
              "我给你叫辆马车来好吗?我准备散一会儿步。"
              "我连一个子儿也没有,可下午还得付一笔帐。"
              "你自己走回去也伤不了你的身体。明天你想见我的话,大约用茶点的时候我在家。"
              他向米尔德丽德脱帽致意,随即信步向前走去。片刻后,他掉头朝身后望了望,只见米尔德丽德立在原地未动,神情沮丧地望着街上来往的车辆。他返身折了回来,一边嘻嘻笑着,一边把一枚硬币塞在米尔德丽德的手里。
              "唔,两个先令,够你付马车费的。"
              米尔德丽德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他便匆匆走开了。
              第七十六章
              第二天晌午,菲利普坐在卧室里,暗自思量着不知米尔德丽德是否会来。头一天夜里,他睡得很不好。这天上午,他在医学院俱乐部浏览了一张又一张的报纸,借以消磨时光。学校放假了,他所熟识的学生很少有在伦敦的,不过他还是找到了一两个人聊个天儿,还下了盘棋,就这样打发了那令人沉闷的时光。中饭后,他感觉疲惫不堪,头痛欲裂,于是回到自己的寓所后,便一头倒在床上捧了本小说看着。他一直没有见着格里菲思。前天夜里菲利普回来时他不在家。后来听到他回来了,却没见着,他没跟往常那样窥视菲利普的房间,看他是否已入睡。到了早晨,又听到他老早就跑了出去。很明显,格里菲思是想避免同他照面。蓦地,耳边传来一下轻轻的叩门声,菲利普一骨碌从床上跃了下来,一瘸一拐地跑去开门,只见米尔德丽德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
              "进来呀,"菲利普说。
              他在她身后把门闭上。米尔德丽德一屁股坐了下来。她迟疑了一下才开腔说话。
              "谢谢你昨晚给了我两个先令,"她说。
              "喔,快别谢了。"
              她对菲利普报以淡淡的一笑。这使得菲利普想起了一条狗因淘气挨打后,为讨主人的欢心,脸上露出一种胆怯、奉承的表情来。
              "我和哈利在一起吃中饭来着,"她说。
              "是吗?"
              "菲利普,如果你还要我星期六陪你一起去巴黎的话,我准备陪你去。"
              一种胜利的狂喜似闪电般地向他心口袭来,不过这种情感瞬息即逝,随后心中升起了一团疑云。
              "是为了钱吗?"他问道。
              "有一半是这个原因,"她坦率地说。"哈利无能为力。他欠了这儿五个月的房租,还欠你七个英镑,而裁缝又一直钉住他要工钱。他能当的东西都要当,可是他把什么东西都当掉了。为了要把那个做我这件衣服的女裁缝打发掉,我就够操心的了,可这星期六房租又到期了。五分钟之内我又找不到工作,总是要等一段时间才能等到个空缺。"
              她是操一种平和的却是抱怨的口吻说这番话的,仿佛她这是在数说命运的种种不合理,虽说不合理,却是与生俱来,不得不逆来顺受似的。菲利普听后没有吭声,不过对她说这番话的用心却洞若观火。
              "你的话只说了一半,"最后他说。
              "嗯,哈利说你待我们俩一向很好。他说,在他心目中,你是他真正的好朋友,而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恐怕世上没有第二个男人会像你这样的了。他说我们做人要正直老实。正如你说他的那样,他也说自己不像你,他生性用情不专,还说我要是为了他而抛弃你,那是十分愚蠢的行为。他的感情是不会持久的,而你会。他自己常常这么说。"
              "你想跟我一块儿去巴黎吗?"菲利普问道。
              "我不反对。"
              他凝视着米尔德丽德,嘴角向下弯曲着,透出丝丝凄苦的神情。他确实大获全胜,而且自己的夙愿即将得偿。他不禁哈哈一笑,嘲笑起自己蒙受的耻辱。米尔德丽德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但没有作声。
              "我殷切地期待着咱俩一块儿去巴黎一游,我曾想过,经过了那么多的痛苦的折磨,我终于得到了幸福……"
              但他并没有能够说完他想说的心里话。突然,米尔德丽德事先毫无迹象地哇的一声哭开了,顿时泪如泉涌。她坐的那张椅子,诺拉也曾坐在那几嘤嘤抽泣过。同诺拉一样,米尔德丽德把脸搁在椅子的靠背上。靠背中央凹陷,两边微微隆起,她就把头部靠在椅子中央的凹陷处。
              "我同女人打交道总是不走运,"菲利普思忖着。
              她那瘦骨嶙峋的身子随着一吸一顿的抽泣而不住地起伏着。菲利普从来还没有见过一个女人如此自暴自弃地恸哭过。蓦地,一阵悸怕紧紧抓住了他的心,撕裂着他的心。他不知不觉地移步来到米尔德丽德的跟前,伸出双臂抱着她。米尔德丽德丝毫不作反抗,在这悲恸欲绝的时刻,她任其爱抚自己。菲利普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安慰的体己话,究竟说了些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甚了了。他随即弯下身子,在她脸上不住地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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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3楼2011-08-04 1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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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很难过吗?"他最后问了这么一句。
                "我巴不得自己死去,"她神情凄怆地叹道,"但愿我分娩时死了就好了。"
                她头上还戴着帽子,有些儿碍事,于是菲利普帮她取了下来。他把她的头放在椅子更舒适的部位,然后走过去坐在桌子边,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亲爱的,事情糟透了,是不?"菲利普说,"真想不到任何人都需要爱呀!"
                不一会儿,米尔德丽德渐渐止住了抽泣,精疲力竭地瘫在椅子里,头往后仰着,两臂无力地垂在两旁,模样古怪,活像画家勾画的用来展示眼、饰的橱窗模特儿。
                "我可不知道你爱他爱得这么深啊,"菲利普又说。
                菲利普把自己放在格里菲思的位置上,用他那样的眼睛去看人,用他那双手去抚摩;他可以设想格里菲思的躯体就是自己的躯体,用他那张嘴同米尔德丽德接吻,用他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睛朝着她微笑。因此,菲利普完全理解格里菲思的爱恋之情。使他惊异的倒是米尔德丽德的感情。他可从来没想到她也会感情冲动,而这次是确确实实的,毫无疑问是感情冲动。他内心有某种东西消失了,他痛切地感到了这一点,仿佛什么东西崩坍了一般。他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虚弱不堪。
                "我并不想使你伤心。如果你不想跟我一块去,那就别去了。不管去还是不去,我都给你钱。"
                她摇摇头说:
                "不能这样。我说过我要跟你去,那我就一定去。"
                "假如你一心依恋着他,就是去了又有什么好处?"
                "是的,你说得很对。我确实是一心依恋着他。同格里菲思一样,我也知道这种感情长久不了,不过眼下……"
                她不再往下说,一下合上了双眼,像是要晕过去似的。一个奇怪的念头闪现在菲利普的脑海里,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为什么你不跟他一道走呢?"
                "那怎么成呢?你知道我们俩没钱呀。"
                "钱,我给!"
                "你?!"
                她霍地坐直身子,盯视着菲利普。那对眸子渐渐发亮,双颊也渐渐红润起来。
                "看来最好的办法还是你出去度过这段时间,然后再到我的身边来。"
                由于提了这么个建议,他顿觉不胜恨恨。然而,这种痛苦的折磨却给他带来了一种奇怪的、难以捉摸的情感。米尔德丽德圆睁着双眼凝视着他。
                "喔,我们怎么好用你的钱呢?哈利决不会同意的。"
                "啊,你去劝他,他是会同意的。"
                她的反对反倒使他更加坚持自己的意见,然而他打心眼里希望米尔德丽德能断然拒绝这个建议。
                "我给你五英镑,这样你可以在外地从这周星期六呆到下星期一。这点钱足够了。到了星期一,他就要回家乡,一直呆到他回伦敦北部上任为止。"
                "哦,菲利普,这是真的吗?"她不由得嚷了起来,还拍着手。"只要你让我跟他一块走,以后我一定会深深地爱你的,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只要你真的这样做了,我肯定能克服这个感情上的危机。你真的愿意给我们钱吗?"
                "真的,"他答道。
                此时,米尔德丽德变得判若两人,嘴一咧便哈哈笑了起来。看得出她感到欣喜若狂。米尔德丽德离开椅子,跪在菲利普的身旁,紧紧地拉住他的手。
                "你真好,菲利普。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儿。以后你会不会生我的气呀?"
                菲利普微笑着摇了摇头,可他内心却承受着多么巨大的痛苦啊!
                "我现在可以去告诉哈利吗?我可以对他说你不介意吗?除非你说没关系,要不然他是不会同意的。喔,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他!以后你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星期一我就回来同你一起去巴黎,去哪儿都可以。"
                她站了起来,并戴上了帽子。
                "你上哪?"
                "我去问问他是否愿意带我一起走。"
                "那么急呀?"
                "你要我留在这儿吗?你要我留下来我就不走。"
                她一屁股坐了下来,但是菲利普却格格一笑。
                "不,没关系,你还是去吧。不过有件事得说清楚:眼下我不愿见到格里菲思,见到他太使我伤心了。去告诉他,说我菲利普对他不怀敌意,也没有别的什么不好的看法,但是请他离我远一点。"
                "好吧,"她从椅子里一跃而起,迅即戴上手套,"我会把他的话传给你的"
                "你今晚最好来跟我一道吃晚饭。"
                "那敢情好。"
                她仰起脸等他吻她,当菲利普的嘴唇贴近她的嘴唇时,她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
                "你真是个可爱的人儿,菲利普。"
                两三个小时以后,她差人给他送来了便条,说她头痛不能践约同他一同进餐。菲利普几乎料到她会来这么一着的。他知道她是在同格里菲思一道吃饭。他妒火中烧,但是那种迷住了他们俩心窍的突如其来的勃勃情欲,像是从天外飞来似的,仿佛是天神赋予他们的一般,他深感自己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他们相爱是非常自然的。他看到了格里菲思胜过自己的种种长处,并承认如果自己处在米尔德丽德的位置,也会干出米尔德丽德所干的事情来的。最使他伤心的是格里菲思的背信弃义的行为。他们一直是情意那么深厚的好朋友,而且格里菲思分明知道他对米尔德丽德是多么的一往情深。格里菲思应该对他高抬贵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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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4楼2011-08-04 1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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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七章
                  午时分,房东太太正在打扫楼梯。
                  "格里菲思先生在吗?"菲利普间房东太太。
                  "不在,先生。今天早上你走后不久他也走了。"
                  "他还回来吗?"
                  "我想不会回来了,先生。他把行李都搬走了。"
                  菲利普猜不透格里菲思那样做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信手捧起一本书,读了起来。这是他刚从威斯敏斯特公共图书馆借来的伯顿著的《麦加之行》。第一贞读完了,他却不知所云,因为他的心思根本不在书上,而一直竖起两耳,悉心谛听着是否有人来拉门铃。他不敢存有这样的奢望:格里菲思会把米尔德丽德留在伦敦而独自回坎伯兰省亲。等了不一会儿,米尔德丽德就会来找他要钱的。他硬着头皮继续读着,竭力把注意力集中到书上去。这么一来,书上的句子倒是看进脑子里去了,可是郁结在心头的痛苦使得他曲解了这些句子的确切含义。他满心希望自己当初不提那个由自己掏腰包资助他们旅行的馊主意就好了,但是,一言既出,他又没有勇气收回。这倒不是为了米尔德丽德,而是为了他自己。他身匕有股病态的执拗劲儿,驱使着他去做他下决心要做的事。他发现读了三页书,但脑子里依然空空如也,压根儿没留下一点印象。于是,他把书又翻了过去,重新从头读起。他发觉自己翻来覆去地老是看着同一个句于,蓦地,书上的句子同自己的思绪交织在一起,犹如恶梦中一幅森然可怖的图案。有一件事是他能够做到的,即离汗这儿躲到外面去,子夜过后再回来。这样,格里菲思和米尔德丽德就走不成咯。他仿佛看到他们俩每过一个小时就跑来探问一次,问房东太太他是否在家。想到他们俩扫兴失望的样儿,他心里头喜滋滋的,兴奋之余,不觉有意识地又把书上的那个句子重念了一遍。然而,他可不能做那种事。让他们来拿钱吧!那样的话,他就可以知道人们可能寡廉鲜耻到何种地步。此时他再无心读下去了,书上的字简直看不清。他倒在椅子里,紧闭着双眼,呆板的神情里透出丝丝凄苦。他在等待着米尔德丽德的到来。
                  房东太太悄然走进房来问道:
                  "先生,你见不见米勒太太?"
                  "叫她进来。"
                  菲利普打起精神,不动声色地接待了米尔德丽德。他一时情不自禁地想拜倒在她脚下,抓起她的双手,乞求她不要离他而去,但是他知道此时没有什么东西讨以打动她的心。她会把他说的话和他的一举一动都告诉给格里菲思。他感觉羞愧不已。
                  "你们的远足准备得怎样了?"他乐呵呵地问道。
                  "我们马上就走。哈利就在门外。我告诉他你不愿见他,所以他就不进来了。不过他还是想知道,他是否可以进来呆上一分钟,跟你说声再见。"
                  "不行,我不想见到他,"菲利普回了一句。
                  他看得出米尔德丽德根本不在乎他见不见格里菲思。她既来了,他想趁早把她打发走。
                  "喏,这是张五镑的钞票。我希望你马上就离开这儿。"
                  她接过钞票,道了声谢,随即转过身去,脚步咚咚地离开房问。
                  "你哪天回来?"他问道。
                  "嗯,星期一就回来,因为那大哈利一定得回家去。"
                  他知道他想要说的话难免出乖露丑,有损自己的体面。但是无奈胸中情火和妒火中烧,灼灼逼人,他也顾不上体面不体面了,便脱口说了出来:
                  "到那大我可以不可以去看你?"
                  他一时不能自已,说话时还是夹带着哀求的调于。
                  "当然可以罗。我一回到伦敦就同你联系。"
                  两人握手道别后,菲利普隔着窗帘眼巴巴地望着米尔德丽德跃入停在门口的四轮出租马车。马车磷磷地走远了。此时,他颓然倒在床上,双手掩面,不觉热泪盈眶。对此,他自己生起自己的气来了。他用双手紧紧扭住向己的身子,竭力不让自己掉泪,但没能忍住,他不住地啜泣,哭得好不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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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6楼2011-08-04 1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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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忠实的朋友
                    哈利
                    菲利普怒不可遏,把信撕了个粉碎,他根本无意回复。他蔑视格里菲思的道歉,不能忍耐格里菲思对自己良心的那番谴责。一个人完全可以做出卑怯的事来,但是事情一过又忏悔,那才是卑鄙的。菲利普认为格里菲思的来信正表明他是个懦夫和伪君子,他对信中流露出来的伤感情绪深恶痛绝。
                    "你干下了畜生似的勾当,然后只消说声道歉,就什么事都没了,这倒轻巧呀!"菲利普喃喃自语道。
                    他内心深处盼着能有个机会给格里菲思点厉害瞧瞧。
                    不过,他知道米尔德丽德无论如何是已经回到了伦敦,便匆匆穿上衣服,也顾不得刮脸了,喝了点茶后就雇了辆马车,赶往米尔德丽德的寓所。马车好似蜗牛爬行。他急煎煎地想见到米尔德丽德,不知不觉地向他根本不相信的上帝祷告起来了,祈求上帝让米尔德丽德态度和善地接待他菲利普。他只求把以往的一切都忘掉。他怀揣着一颗狂跳不止的心,举手按着门铃。他满怀激情,急欲再次把米尔德丽德紧紧搂抱在自己的怀里,这当儿,他把以往遭受的痛苦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米勒太太在家吗?"菲利普快活地问道。
                    "她走了,"女用人回答说。
                    菲利普茫然地望着女用人。
                    "一个钟头以前她来这里把她的东西搬走了。"
                    有好一会儿,菲利普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把我的信交给她了吗?她说过她搬到哪儿了吗?"
                    菲利普顿然领悟到米尔德丽德又欺骗了他。她是决计不回到他身边来了。他极力在这位女用人面前挽回自己的面子。
                    "哦,嗯,我肯定马上就可以收到她的信的,兴许她把信寄往另一个地赴了。"
                    说罢,菲利普转身就走,神情沮丧地回到了自己的寓所。他完全可以料到她会这么做的;她从来就不把他放在心上,打一开始就当他是个傻瓜。她毫无怜悯之心,待人一点也不厚道,也没有一丝仁爱。眼下他只能忍气吞声地接受这不可避免的结局。他悲恸欲绝,宁愿去死,也不愿忍受这般痛苦的折磨。突然间,他想一了百了倒还好些:他可以去投河,也可以去卧轨,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出这些想法就一一否决了。理智告诉菲利普,到时候这个不幸的遭遇会被忘怀的,只要他下狠心,也可以把米尔德丽德从脑海中抹去;为了一个俗不可耐的**而去结果自己的生命,那是十分荒唐的。生命只有一次,无故把它抛去则是疯狂的举动。他感觉到他永远克服不了自己的情欲,不过他也明白说到底这只是个时间的问题。
                    菲利普不愿再在伦敦呆下去了。这儿的一切无不使他回忆起自己遭受的种种不幸。他先给大伯打了个电报,说他马上去布莱克斯泰勃,然后匆匆整理行装,搭乘最早的一趟车走了。他一心想离开那几个肮脏的房间,因为正是在那儿,痛苦接踵而至,一一降临到他的头上!他要呼吸一下清新空气。他厌恶自己,觉得自己有些儿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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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9楼2011-08-04 1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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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我的记性!"她嚷了起来,"我都忘了。"
                      菲利普才不信她会忘呢,他喝茶从不加糖这一习惯,她一定记得牢着呢。他把这件事当作她方寸已乱、沉不住气的一种外露。
                      因菲利普突然来访而中断的谈话又开始了。菲利普渐渐觉得自己夹在他们中问有点儿不尴不尬,似乎是个多余的人。金斯福德旁若无人,只当没他在场,一味自顾自的高谈阔沦。他的谈吐倒也不无幽默,只是口气嫌武断了点。他看上去是个报界人士,对每一个涉及到的论题他都有些饶有兴味的内容。菲利普发觉自己渐渐被挤出了谈话圈子,感到不胜惊愕。他打定生意要奉陪到底,一直坐到这位不速之客起身告退为止。他心中暗自纳闷,不知这位金斯福德先生是否也看上了诺拉。以往,他同诺拉经常在一起议论有些油头光棍想同诺拉吊膀子的事儿,还在一起嘲笑过那些不知趣的家伙呢。菲利普想方设法把谈话引入只有他同诺拉熟悉的话题中去,但是他每次这样做的时候,那位报界人士总是插进来,而且还总是成功地把谈话引入一个不容菲利普置喙、只得保持沉默的话题。对此,菲利普心中不觉对诺拉有些忿忿然,因为她应该看得出他正在被人愚弄的呀。不过说不定她这是借此对他惩罚,于是,这么一想,菲利普又恢复了原先的那股高兴劲儿。最后钟敲六点的时候,金斯福德蓦地站起身来。
                      "我得告辞了,"他说。
                      诺拉同他握了握手后,陪他走到楼梯平台处。她随手把房门带上,在外面呆了两三分钟。菲利普不知他们俩嘀咕了些什么。
                      "金斯福德先生是什么人?"诺拉回到房间时,菲利普兴高采烈地问道。
                      "噢,他是哈姆斯沃思市一家杂志的编辑,近来他录用了不少我的稿子。
                      "我还以为他想赖在这儿不走了呢。"
                      "你能留下来,我很高兴。我想同你聊聊。"她坐在一张大安乐椅里,把她那瘦小的身子尽可能蜷成一团,双腿盘在屁股底下。菲利普看到她这个逗人发笑的习惯姿势,不觉莞尔。
                      "你看上去活脱像只猫咪。"
                      诺拉那双妩媚的眼睛忽地一亮,朝菲利普瞟了一眼。
                      "我是该把这个习惯改掉了。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动作还像个孩子似的,是有点儿荒唐,可是把双腿盘在屁股底下坐着,我就觉得舒服。"
                      "又坐在这个房间里了,我太高兴了,"菲利普愉快地说,"你不知道我是多想念这个房间啊!"
                      "那你前一时期到底为什么不来?"诺拉快活地问了一句。
                      "我怕来这儿,"菲利普说罢,脸又红了。
                      诺拉用充满慈爱的目光瞅了他一眼,嘴角泛起了妩媚的笑意。
                      "你大可不必嘛。"
                      菲利普犹豫了好一会儿。他的心怦怦直跳。
                      "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情形你还记得吗?我待你太不像话了,对此,我深感惭愧。"
                      她两眼直直地凝视着菲利普,但没有说话。菲利普昏头昏脑的,仿佛上这儿来是为了完成一件他这时才意识到是荒谬绝伦的差事似的。诺拉只是闷声不响,于是菲利普又得生硬地脱口而说:
                      "你能宽恕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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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3楼2011-08-04 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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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菲利普把感到痛心疾首几乎自杀的事儿告诉了诺拉,并把他和米尔德丽德之间所发生的一切,那个孩子的出世、格里菲思结识米尔德丽德的过程,以及自己的一片痴情、信任以及受人欺骗的事儿,一一抖搂了出来。他还对诺拉倾诉他常常想起她对自己的好意和爱情,并为自己抛弃了她对自己的好意和爱情而无限懊悔。只有当他同诺拉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感到幸福,而且他现在真正认识到诺拉的人品之高贵。由于情绪激动,菲利普的声音也变得嘶哑了。有时,他深感羞愧,简直到了无地自容的地步,因此说话时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地板。他那张脸因痛苦而扭曲着,然而能一诉满腔的情愫,使他获得了一种莫可名状的轻松感。他终于说完了。他颓然倒人椅子,筋疲力尽,默默地等待着诺拉开腔说话。他把心里话都和盘托出了,甚至在诉说的过程中,还把自己说成是个卑劣宵小之徒。可诺拉始终不吭一声,他感到十分惊讶。他抬起眼皮瞅着她,发觉她并未看着自己。诺拉的脸色异常苍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诺拉不由得一惊,双颊蓦地绯红。
                        "你恐怕过了好长一段很不顺心的日子,"她说,"我太对不起你了。"
                        她看样子想继续往下讲,但又戛然打住话头。菲利普只得耐住性子等着。最后她像是强迫自己说话似的。
                        "我已经同金斯福德先生订婚了。"
                        "你为何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呢?"菲利普不禁嚷了起来,"你完全不必让我在你而前出自己的洋相嘛!"
                        "对不起,我是不忍打断你的话啊……你告诉我说你的朋友又回到了你的身边后不久,我就遇上了他--"她似乎在竭力搜寻不使菲利普伤心的词儿--"我难过了好一阵于,可他又待我非常好。他知道有人伤了我的心,当然他不了解此人就是你。要没有他,日子还真不知怎么过呢。突然间,我觉得我总不能老是这样子没完没了的干啊,干啊,干啊;我疲劳极了,觉得身体很不好。我把我丈夫的事儿告诉了他。要是我答应尽快同他结婚,他愿意给我笔钱去同我丈夫办理离婚手续。他有个好差使,因此我不必事事都去张罗,除非我想这么干。他非常喜欢我,而且还急于来照料我,这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眼下我也非常喜欢他。"
                        "那么离婚手续办妥了没有?"
                        "离婚判决书已经拿到了,不过要等到七月才能生效。一到七月我们就立即结婚。"
                        有好一会儿,菲利普默然不语。
                        "但愿我没出自己的丑,"他最后喃喃地说。
                        此时,他在回味着自己那番长长的、出乖露丑的自白。诺拉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他。
                        "你从来就没有正正经经受过我,"诺拉说。
                        "堕入情网不是件令人很愉快的事儿。"
                        不过,菲利普一向能很快使自己镇静下来。他站了起来,向诺拉伸出手去。这当儿,他嘴里说道:
                        "我希望你生活幸福。无论如何,这对你来说是件最好不过的事情。"
                        诺拉拉起菲利普的手握着,不无依恋地凝视着菲利普。
                        "你会再来看我的,不是吗?"诺拉问了一声。
                        "不会再来了,"菲利普边说边摇头,"看到你很幸福,我会吃醋的。"
                        菲利普踏着缓慢的步子离开了诺拉的寓所。不管怎么说,诺拉说他从来就没有爱过她,这话是说对了。他感到失望,甚至还有些儿忿然,不过与其说他伤心,还不如说是他的虚荣心受到了损伤。对此,他自己肚子里有数。这时,他渐渐意识到上帝跟自己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不由得噙着悲泪嘲笑起自己来了。借嘲笑自己的荒唐行为而自娱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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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4楼2011-08-04 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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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菲利普一点一滴地摸清了米尔德丽德同格里菲思之间的纠葛的来龙去脉。他嘴边挂着微笑,默默地谛听着,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骗过了在跟他说话的那个蠢汉。米尔德丽德同格里菲思在牛津度过了周末,非但没有浇灭反而燃起了她那勃勃情火。因此,当格里菲思动身回乡之际,她突然心血来潮,决定独自留在牛津再呆上两三天,因为在那儿的几天日子过得太舒心了。她觉得没有任何一种力量可以把她再拉回到菲利普的身边去,一见到他,就要倒胃口。格里菲思对由自己勾起来的情火不觉大吃一惊,因为他早对同米尔德丽德一道在乡下度过的两天感到冗长乏味了,再说他也无意把一段饶有情趣的插曲变成一桩纠缠不清的私通事件。她迫使他给她写信,于是,作为一个诚实、正经,生来礼貌周全,彬彬有礼,还企望取悦于每一个人的小伙子,他一回到家,便给她写了一封洋洋洒洒、拨人心弦的信。米尔德丽德迅即写了封激情四溢的回信。信中措词不当,这是她缺乏表达能力的缘故。信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语气猥亵,使得格里菲思心生腻烦,紧接着第二天又来了一封,过了一天,第三封信又接踵而至。此时,格里菲思开始意识到她的爱不再讨人喜欢,却令人深感惊恐。他连信也没有回。不料她给他发来连珠炮似的电报,询问他是否有病,有没有收到她的信,说她因不见他回信而忧心冲忡。这样一来,他只得又提起笔来写信,不过这次他把回信写得尽可能随便些,只要不惹她生气就行。他在信中求她以后别再打电报了,因为他很难就电报一事对他母亲解释清楚。他母亲是个老脑筋,总认为电报是个吓人的玩意儿。她随即写信来说她要见他,并说她打算把身边的东西送进当铺(她身边有只化妆手提包,还是菲利普送给她的结婚礼品,可值八镑),然后打票去找他,并要住在离格里菲思的父亲行医的村庄四英里远的市镇上。这下可把格里菲思吓坏了。这次他倒打了个电报给米尔德丽德,求她千万不要干出这种事情来,并答应一回到伦敦就同她联系。可是,格里菲思一回到伦敦就发觉米尔德丽德已经上格里菲思要去赴任的那家医院找过他了。他可不喜欢这种做法。因此,见到她时,便关照她不论用什么托词都不能上医院去找他。到了这个时候(两人隔了三个星期没有见面),他发觉米尔德丽德实在叫人讨厌,自己也闹不清当初为什么会同她纠缠在一起的。于是,他决心尽快地把米尔德丽德甩掉。他这个人可又不愿与人争吵,也不忍叫人伤心,不过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干呀,最后还是横下一条心,决不让米尔德丽德再来缠扰自己。在同米尔德丽德见面时,他还是跟从前一样的举止文雅、笑容可掬、诙谐风趣、温情脉脉,而对自前一次见面以后一直没去看她一事,他总能找出些令人信服的借口来。尽管如此,他还是千方百计地躲着米尔德丽德。当米尔德丽德敦促他践约时,他总是在最后一刻打个电报给她,找个托辞溜之大吉。房东太太(格里菲思任职头三个月是在寓所度过的)奉命见到米尔德丽德来访就说他有事外出了。米尔德丽德便采取在街上堵截的办法。格里菲思得知她已在附近候了三两个钟头后,就住她耳朵里灌上几句甜言蜜语,随即推说有事务上的约会,便撒腿就走。后来他渐渐变得形迹诡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医院大门。有一次,他半夜里回寓所时,看到寓所前空地栏杆旁立着一位妇人。因不知她是何许人,格里菲思转身就走,一路奔到拉姆斯登的住所,在他那儿借宿一夜。第二天,房东太太告诉他说,前一天夜里米尔德丽德坐在他门口一连哭了几个钟头,最后房东太太只好无可奈何地对米尔德丽德说,如果她再不走,她可要派人去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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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6楼2011-08-04 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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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呀,老兄,"拉姆斯登说,"你倒脱得干系好自在。哈利说,要是他当初稍微考虑一下,想到她竟会这样惹人讨厌,就是去见鬼也不会跟她有什么瓜葛。"
                            菲利普脑海里浮现出米尔德丽德于深夜接连几个小时坐在门口哭泣的情景,仿佛看到她在房东太太驱赶时木然仰望的神情。
                            "不知她眼下怎么样了。"
                            "哦,她在某处找到了工作。真是谢天谢地。这样,她整日都有事忙了。"
                            关于米尔德丽德的最新消息,他是在夏季学期快结束时才听说的。他听说格里菲思被米尔德丽德的死乞白赖的纠缠激怒了,最后也顾不得文雅不文雅了,直截了当地对米尔德丽德说,他讨厌受人烦扰,叫她最好滚远点,别再打扰他。
                            "他只好这么着了,"拉姆斯登说,"事情也做得太过分了。"
                            "事情就这么了结了?"菲利普问道。
                            "噢,他已有十天没见着她了。要知道,哈利甩个把人的手段可高明啦。这是他遇到的最棘手的一件事,可他把它处理得妥妥帖帖。"
                            从此以后,菲利普再也没有听到有关米尔德丽德的消息。她湮没在伦敦茫茫的人海之中。
                            第八十一章
                            冬季学期一开学,菲利普就上医院门诊部实习。门诊部有三名助理医师轮流为门诊病人看病,每人每周值班两天。菲利普投在蒂勒尔大夫手下当助手。蒂勒尔大夫在医科学生中颇有点声望,大家都争先恐后地要当他的助手。这位大夫年方三十五,身材颀长,面容清癯,小小的脑瓜上覆着剪得短短的红发,一双蓝眼睛鼓鼓的,红红的脸膛油光发亮。他能说会道,嗓音悦耳动听。说话时,还喜欢插句把笑话。他还有点儿玩世不恭。蒂勒尔大夫是个有所成就的人,行医多年,预期不日即将被授予爵士衔。由于常同医科学生和穷人们打交道,他一面孔的恩人气派;又因为常与病人周旋,他身上流露出一个壮汉的乐善好施的神态。所有这些均是某些顾问医师通常具有的职业风度。蒂勒尔大夫的言谈举止使得病人感到自己好比是站在一位和蔼可亲的教师面前的小学生,而他的疾病不过是一个可笑的恶作剧,与其说使人感到痛苦,毋宁说给人带来了乐趣。
                            前来实习的医科学生,每天都得到门诊部去观察病例,尽量学得一些医疗知识。不过,当轮到某个学生给自己的指导医师当助手时,他的职责就要略为具体些了。那个时候,圣路加医院门诊部共有三个相互沟通的就诊室,还有一个宽敞的、光线昏暗的候诊室。候诊室里竖着粗实的大理石柱,摆着一张张长条椅。病人们正午挂上号后就在此等候。他们手里拿着药瓶或药罐,排着长队,有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有的穿着还颇为体面。男女老少各色人等,坐在这半明不暗的候诊室里,给人以一种怪异、可怕的印象。此情此景使人想起了多米尔所作的令人森然可怖的画画。这几个房间四周墙壁都漆成橙红色,高高的墙裙一抹栗色。里面弥漫着消毒药水的气味儿,随着下午时光的流逝,还充斥着从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汗臭味。第一个房间最大,中央摆着供大夫看病用的桌子和椅于。这张桌子的两旁各放一张略微矮小的桌于,一边坐着住院医生,一边坐着当大负责记录的助手。记录用的簿子很大,里面分别登录着病人的姓名、可龄、性别、职业以及病情的诊断情况。
                            下午一点半,住院医生首先来到这儿,按了按铃,通知传达把老病号挨个儿叫进来。老病号总是不少的。他们得赶在蒂勒尔大夫两点上班之前尽快处理完这批复诊病人。跟菲利普在一起的这位住院医生,生得短小精悍,颇有些自尊自大的神气。他在助手面前总是摆出一副纡尊降贵的姿态。那些同他年龄相仿的医科学生对他的态度比较随便,并不用跟他目下地位相称的礼貌待他,对此,他很不以为然。他立即着手给复诊病人看病。这时,有个助手协助他。病人们川流不息地走进就诊室,走在前面的都是男病人。他们主要是来看慢性支气管炎和"令人头痛的咳嗽"。其中一人走到住院医生面前,另一人走到助手跟前,分别交上挂号证。事情进行得顺利的话,住院医生或助手就在挂号证上写明"连服十四天"的字样,于是病人就拿着药瓶或药罐上药房取足够服用十四天的**。有些滑头病人缩在后面,希望让住院医生给他们看病,但很少有人得逞的。通常只有那么三四个人,因为病情特殊非得让住院医生亲自过问不可,才有幸被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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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7楼2011-08-04 1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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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汉子拿起上面开着毫无疗效的药方转身走了出去。医生爱说什么随他说去。他对自己不能继续干活这一点倒并不觉得难过懊丧。他有个好工作,岂能轻易撒手。
                              "我说他还有一年可活,"蒂勒尔大夫说。
                              有时候,门诊室里会出些富有戏剧性的事件。耳边不时传来有人操着浓重的伦敦口音说些不无幽默的隐语。时而走进来个老妇人,就像狄更斯笔下出现的这一类人物一样,她说起话来特别罗唆,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没了,把他们逗得呵呵直乐。有一次,来了位女人,是一家颇有名气的杂耍剧场的芭蕾舞演员。她看上去有五十岁了,可自报才二十八岁,脸上涂抹着厚厚的脂粉,一对乌黑的大眸子滴溜溜地转动着,厚颜无耻地对那些学生们频递媚眼。她那笑容既下流又颇具诱惑力。她非常自信。特别令人感兴趣的是,她对蒂勒尔大夫那股随便亲热劲儿,正好比她在对待一位信誓旦旦的追求者一般。她患有慢性支气管炎,在蒂勒尔大夫面前抱怨这病给她眼下从事的行当带来不便。
                              "我真并不懂为什么我偏偏要生这种病。说句老实话,我真的弄不懂。我这辈子没生过一天病。你只要瞧我一眼就会知道这是不假的。"
                              她的眼睛对着周围的年轻人骨碌碌转,那假装的长睫毛对他们意味深长地眨了一下。她还朝着他们露了露那口黄牙。她操着一口伦敦士音,不过说话时却带着一种幽雅的情感,每吐一个字,都使听者觉得趣味隽永。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咳嗽病,"蒂勒尔大夫神情严肃地答道,"许多中年妇女都得这种毛病。"
                              "哦,天哪!你的话跟一位女士去说倒蛮动听的。还从来没有人说我是个中年妇女呢。"
                              她圆睁着双眼,头朝一边歪着,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诡诈相凝视着蒂勒尔大夫。
                              "这就是我们这一行业的不利之处了,"蒂勒尔大夫说,"它有时逼着我们说话不能那么高雅了。"
                              她在接过处方的当儿,再一次朝蒂勒尔大夫嫣然一笑,那笑容颇有点勾魂摄魄的魅力。
                              "你一定会来看我跳舞的,亲爱的,是不?"
                              "我一定去。"
                              蒂勒尔大夫说罢按响电铃,吩咐带下一个病人。
                              "有你们这几位先生在这儿保护我,我感到非常高兴。"
                              不过,总的印象既非悲剧也非喜剧。这种印象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真是五花八门,色彩斑斓;充斥着眼泪和笑声、幸福和悲哀。一切是那么冗长乏味,既饶有兴趣而又平淡无奇。情况正如你见到的那样:它是那么的喧嚣、热烈,又那么的严肃;它是那么的可悲、可笑,又那么的微不足道;它既简单又复杂;有欢乐,但又包含着绝望;还有母亲对子女的母爱;男人对女人的情爱;欲望拖曳着沉重的步伐穿过房间,惩罚着罪人和无辜者以及一筹莫展的妻子们和可怜的孩子们;男男女女都酗酒,但不可避免地要付出那笔惨重的代价;一个个房间都回荡着死神的叹息声;新生命在那里得到了诊断,却使得一些可怜的姑娘心里充满恐惧和羞愧。这儿既不好又不坏,有的只是赤裸裸的事实。这就是生活。
                              第八十二章
                              临近年底的时候,菲利普在医院门诊部为期三个月的实习生活也快结束了。这时,他接到劳森从巴黎寄来的一封信。
                              亲爱的菲利普:
                              克朗肖眼下正在伦敦,很想同你见见面。他的地址是:索霍区海德街四十三号。这条街究竟在伦敦哪一角,我也说不清楚,不过你肯定能找到的。行行好吧,去照顾照顾他。他很不走运。至于他眼下在于些什么,到时他会告诉你的。这儿的情况同往日无异,你走之后似乎没什么变化。克拉顿已经回到巴黎,但是他变得叫人无法忍受。他跟每个人都闹翻了。据我所知,他连一个子儿也没有搞到,眼下就住在离植物园不远的一间小小的画室里,可他不让任何人看他的作品。他整天不露面,因此谁也闹不清他在干些什么。他也许是个天才,但是就另一方面来说,他也可能神经错乱了。顺便告诉你件事:有一天我突然遇上了弗拉纳根。那时,他正领着弗拉纳根太太在拉丁区转悠呢。他早撒手不干画画,而改做制造爆玉米花机器的生意了,看上去手里还很有几个钱哩。弗拉纳根太太颇有几分姿色,我正在想法子给她画张肖像画。要是你是我的话,你会开多少价?我无意吓唬他们。不过,要是他们俩心甘情愿地出我三百镑,我还不想去当那个笨伯,只收一百五十镑呢。
                              永远属于你的
                              弗雷德里克·劳森
                              菲利普随即写了封信给克朗肖,翌日即收到了回音。
                              亲爱的凯里:
                              我当然不会忘记你的。曾记否,当年我助过你一臂之力,将你从"绝望的深渊"中拯救出来,而眼下我自己却无可挽回地堕入了"绝望的深渊"。能见到您我很高兴。我是个流落在一个陌生城市里的异乡客,深受市侩们的蹂躏。同您在一起谈谈昔日在巴黎的往事,倒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儿。我无意劳您的驾跑来看我,只因为我那一方斗室实在不够体面,不宜接待一位操珀根先生的职业的杰出人士。不过,我每天下午七至八时之间,都在迪恩街一家雅号为奥本普莱塞的餐馆里消夜,您这时候来准能找到我。
                              您的忠诚的J·克朗肖
                              I


                              190楼2011-08-04 14:32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