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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升起的时候，维吉尔站在夕阳火辣的光线中干涸的门前，对EVA说自己想出去散步，在客厅里收拾下午但丁踩出的泥印的母亲只是应了声早点回来。
维吉尔自己是知道分寸的，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碰，对于他EVA从来不会说路上小心之类的话。到了他认为合适的时候，他自己会回来，EVA知道，但还是像所以母亲一样与他道别，早点回来。
下午的阵雨似乎将云层都耗尽了，今晚的星空亮得像口巨大的碗，边缘扣在遥远的地平线，凹陷的碗壁深邃得深沉并且神秘，他在高草丛中停留，秋虫一高一低地鸣叫，周围寂静一片。仿佛天地之间就只有他一人，他独自行走在这片遥远而神秘的世界之中。
星夜之下的草叶灰色的背面，月光镀上了一层薄纱，穿过草丛时窸窣作响，蛰伏的鸣虫四散逃开。
他只是前行，身后，他的足迹消弭。仿佛从未出现。
湖畔的芦苇高高地站着，偶尔看得见未及南飞的白色水鸟袅娜的身姿蒙蒙地立在不远的地方。水波潺潺，游鱼甩过灰黑的尾鳍，间或闪烁几星白亮的鳞光。
萤火在空气中浮动，微风乍起，将轻柔的光亮推向水面，湖水的味道拂面而来，微凉，清冽的触感，星光掉落在深邃的藏蓝色，今夜眠梦如何。
他并未停留，只是向前走着。身旁美景，抑或何种风光，他和他的弟弟有着天壤之别，他所注目的永远只有出发之时既定的终点，他从不为身旁的景致流连，对此，他只是微微一笑。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知道如何去获取，知道拿捏分寸，知道眷顾和决然，这个世界上影响他判断抉择的事物少之又少，他在哪里都只是个过客，他很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并且总是朝着目的地前进，不会被任何东西绊住，也不为任何人羁留。
如此静默，仿佛那淡色的月光在静谧之上掩盖了一层哀伤，莫名，却又真切地存在于真实的哀伤。
树林的边缘，两人合围才能抱住的纵树下面，升起一堆小小的火光。用树杈支起来的木头上晾着一件红色的套头秋装，跳动的火焰在身后投下巨大的阴影，孩子的脸在光亮里一隐一现，银色的头发在额前乱乱地绞成一团。
秋天的夜晚，即使白昼再是温暖，也不是小孩子适合的温度。他蹲在那里，瑟瑟地有些发抖。衣服没干，他现在对小小的火堆依赖，所以依旧缱绻。
白天的时候跑来，来不及避雨想回家，结果却跌进了湖水。他想为自己找个理由，却发现什么人都不在身边。但丁有点气馁地问自己到底怎么搞到了这般田地来？
双胞胎，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才会选择对方，他一直都这么相信着。他尽管不了解维吉尔，但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羁绊存在与他们之间。一样的头发一样的脸，同一天出生，拥有一样的血脉。如果说这些还不够，他想再次强调，他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他把维吉尔推出门外，这是一次尝试，原理和过程全部未知。他只是执拗地坚信自己能够把他找出来，甚至为了排除作弊的嫌疑而反锁了房门。从后窗跳出去的时候他自信满满，毕竟是双胞胎，一定会有什么冥冥中指引他，将他引向维吉尔的身边。
他跑出栅栏，跑过田野，跑过蒿草丛生的的湖畔。维吉尔并不在这里，他的直觉告诉他，哥哥在更前面的地方，正在等着与他会面。
跑进森林的时候他差点迷路，一样是长青苔的古老树干，蜿蜒而上的藤葛，以及散落着小朵蘑菇的树桩。湿润的泥土里他将一只鞋子遗失在藤蔓的纠缠，然后一粒石子在他跑开避雨的时候划伤了稚嫩的脚板。
往回跑的时候绊了一跤，秋天的湖水很冷。瑟瑟发抖的身体告诉他无法回家，他只好一瘸一拐地走到还算干燥的地方生了堆火取暖。
天渐渐黑下来，衣服还没干。黄昏时分的天空很漂亮，可是一转眼就晚了。傍晚时分的鸦群被夜间的鹕鸮取代，风乍起，干了水汽的赤裸肌肤经不起干冷，小小的火堆将他盈瑟的背影无限放大，森林中的魅影掩盖了夜游的奇幻，他开始想念那座白杨木的小房子，客厅里亮晃晃壁炉，米灰色的长毛圆地毯。


仿佛相隔几千个世纪那般遥远，想要相见，如此艰难。亿万星海，茂密树冠，企图寻找那片微弱的光明，游荡世外，恍若深陷流沙，恍若漫天飞雪，偶然闪过一片银色的鳞光，世界变得遥远而神秘。
他试图呼吸，溺死在这个冷冽的怀抱当中。正是因为太过真切，反而丧失着拥有的成就感。他只是一遍一遍地确认这个怀抱，是否被确切地填满。
“找不到你的时候，就狠狠地恨你。……”他用力地勒住那个欣长的腰肢，“恨你，讨厌你，骂你……”想要更紧更紧地拥抱，直到两个人都毁灭，直到这个世界不复存在，寂静之中那个人的心跳声如此清晰，一下一下地冲击他忍耐的底限。
“就好像。小孩子一样……”
他听见那个人嗤笑出声。然后他退出来，捧着那个人的脸，说道：“真是讨人厌的家伙，每次都骗我上当，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很有意思吗？”
维吉尔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微垂的眼睫在脸上散落灰色的影子，他保持沉默。
“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明明是双胞胎，你脑袋里面装的我完全不明白。呐，配合我一下会死吗？”
“我不是配合你了么？”浅浅淡淡的笑容。
“不行哦，哥哥。”他忽而将头枕在那个人的肩膀上，两人相同的身高正合适享受各种各样的优厚。“不行哪，你从来不让我明白你所关注东西。”
维吉尔的手悬了一下，还是放在了对方的背上。
“如果只是我的话，很不公平对不对。”
“我不是来找你了么？”维吉尔的视线停留在虚空当中。
“不行哪，”但丁的手握住了对方的，呓语一样喃喃地说道：“不知道就完全没有意义。在哪里，任何时候，都是一样的。”
鲜血顺着手腕往下淌，他喃喃地说：“不行。”
“不行的。因为你已经不再了。”
维吉尔有些吃惊地看着但丁手里的白象牙，子弹已经在肉体中留下了硝烟的味道。他看着那个摇摇晃晃退后两步的人，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即使再疏离，”但丁歪着身子笑着，“我们毕竟是双胞胎。那家伙见到我说的话一定是‘笨蛋你又迷路了’。一定是这样的。”
对方低下头去，看不清他的脸。
“你赢不了我的，你选择了错误的对象，错误的空间。”但丁依旧笑得很痞，只是凭空多出了些忧伤，“不过我还是很吃惊，居然伪装得这么好，连我都看不出什么破绽。”
“不。”维吉尔形色从容地看着但丁，“我并不是伪装出来的，我就是维吉尔，只不过不是真的而已。”
“你这话有语病哦。”但丁说道。“你既然不是真的，又怎么会是维吉尔？”
“因为你想见我。”
但丁愣在了那里，“我想见你？你是谁？”
“我就是维吉尔。”
“这不又绕回去了么？”但丁挠头，难道是两天没吃圣代大脑糖分不足逻辑混乱理解能力有限？
“我是你思想里的维吉尔。我，连同这个亚空间，都是因为你的意愿而被构造出来的。”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但丁看起来并没有被说服。
对方垂下眼帘去，顿了一刻，然后平静地抬起头，直视但丁：“你想逃避现实，于是被困在这里。你想见我，于是我就出现。”他停了停，“你腰上那道伤口，不就是因为希望被我杀死，才被我捅出来么？”
但丁哑口。然后他挥起叛逆毫无留情地斩向残影：“抱歉，我可不想再被阎魔刀砍了。”
“但丁，现实到底是什么？”残影忽然问道，“你，还有维吉尔，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大概是中心遭到破坏的缘故，整个空间开始崩坏。构成世界的原子分离，物体与存在分崩离析，像重新洗牌一样，重复上帝的职权。
但丁在一片混乱中下坠，鲜血顺着指缝往外冒，他费力地抓住叛逆，试图找到支撑点。
“现实与幻象的界限在哪里，但丁？”那个声音继续发问，“你将世界界定在什么地方？”


什么是虚，什么是实，什么是存在，什么是构建。
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象。
什么是愿望，什么是初衷，什么是方向。
你将世界界定在了什么地方？
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你去问维吉尔那个书虫好了！
“但丁！但丁！”
一束光打下来，然后更多。他虚起眼睛望上去，尼禄的脸浮现在世界的空洞里。
啊啊，这就是现实啊——
“孩子。”他依旧是痞痞地笑着，接受了现实的召唤。
你逃避现实，于是就被困在这里。
你想见我，于是我就出现。
你想被我杀死，于是伤口破裂。
可是，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还有维吉尔，所追寻的到底是什么？
但丁，你将世界界定在了什么地方？
该死的，维吉尔你在哪？
我在。
……
笨蛋你又迷路了。
搞什么，你来了不知道早点出来啊！
我来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哪有那么多废话。
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
本来就是你说要来找我的。
可是你这家伙不晓得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完全找不到啊混蛋！！
所以，我不是来找你了么。
靠在尼禄的肩膀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论身高的话，好像那孩子现在又长高了一点，所以靠着他距离刚好。天完全黑了的样子，但丁叹气，为了搞定那个麻烦的恶魔，居然拖了三天时间。三天份的草莓圣代是笔多么大的损失啊。
“好好靠着就不要乱动！”尼禄抱怨道，“要是掉下来了我可不负责任。”
“知道啦知道啦，”但丁嘴上这么说，还是不无享受地将脸颊贴了上去，隔着衣料感受着对方的体温。腰上那道失算的伤口一直血流不止，Yamato砍出来的就是不一样，但丁在心里感叹着诸如为什么叛逆没有在我的熏陶之下威猛无敌的烦恼，一边郁闷于流血过多导致体温下降。
“我说大叔你不要趁机吃我豆腐好不好？”尼禄对悲伤那个蹭来蹭去的固体垃圾很不爽，“你在乱动我真的把你扔下来了哦。”
“安啦，”但丁笃定对方不会抛弃自己一样无动于衷，“你好歹照顾一下老年人的身体。”
望着夜空，那天，也是这样高而晴朗的夜晚吧，星星也很漂亮。但丁想起刚才的维吉尔，觉得有点好笑。
我想见你么，我在逃避现实，我在因为懊悔而想要被你杀死么？
没有答案的问题。
但是，如果失去你的踪迹，而你没有来找我，又将如何？
不了解，却又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只能互相伤害，只能彼此受伤。如果不知道你想些什么，即使你来见我，也毫无疑义，与其是重蹈覆辙地杀戮，我宁愿选择错过。
我一直相信，我们之间一定有着什么特别的羁绊。否则迥异的我们早已分道扬镳，抑或从未邂逅过。我如此坚信，并且肯定自己会被指引向你的身旁。
现在，我依旧如此坚信着。
“但丁。”他忽然听见尼禄呼唤自己，孩子沉默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但丁，你在梦里看见了什么？”
他沉默了一秒钟，天地之间，如此静默。
然后，他笑出了声来，“我梦见了我哥哥蹲在柿子树的下面，然后我走过去对他说我们一起回家。”
他将脸放在那个人还稚嫩的肩头，发梢扫过了沾着泥巴的脸颊，青草，湖泊，以及薄薄的汗水混合着，自衣领中散发出来，属于维吉尔特殊的味道，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
兄长小小的背承载着他的体重，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而言，还是显得有些沉重。可是维吉尔什么都没有说，就好像他当初蹲下来的一刻，就已经觉悟担负起所承载的事物。
“你找不到我。”
但丁的额发沾着一片树叶的碎片，他伸手将那个小东西抓下来，“所以你就来找我么？”
“不然你以为呢？”
于是他们不再说话，寂静之中，交叠的影子，如同穿梭于世间而又泊然世外的仙人，与他们身后的原野、山岗、森林、湖泊融为了一体。儿时的记忆远去，被封存在一个无法玷染，也无法重现的遥远时空里。
到家的时候维吉尔发现但丁已经睡着了。那张与自己相同的小脸，因为泥污的缘故而质感特殊。很久很久以后，他难以磨灭那种印象，反反复复地出现在梦中。时间在变，景色在变，他已经回想不起那时候究竟都有些什么，可是但丁熟睡的脸颊贴在肩膀上的那一小块肌肤，变成了永恒的楔子。
那一刻，他用自己的肩膀，担负起的，是两人的世界。
这就是全部。
很久以后，维吉尔记得某一天但丁突然将他的拉出书房。那是唯一的一次和睦相处，没有打架也没有争吵，甚至于对话都淡薄地远离了他们的交流。
我并不讨厌那个让我做梦的恶魔，尽管他在梦里拿阎魔捅了我。
如果说这是我想要的世界，如果说追寻不过是种途径，如果说梦不过是个梦。
可是，你已经不再了。
所以，我来见你了。
有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因为当事的人们已经不愿将它归入什么既定的范畴。
如果说可以，我愿意再来一次。就算最终的结局无法改变，我也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