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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莲蓬鬼话】大宋幽明录——南宋初年的诡秘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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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2-01-05 20:29回复
    第一折:临安妖宅
    十年后。
      这里是临安城,紫醉金迷的奢华之都。富足的生活让这里的人们几乎忘记了那丢失的半壁江山。
      人们耽于享乐,所崇拜的也不再是一剑风华动九州的英雄,而是一掷千金的豪商。说起富豪,整个临安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叶家。
      临安城分内城和外城,内城为皇宫之所在,若在云中俯瞰,外城之中最大的建筑在西湖畔,为一座园林,其间楼阁鳞次栉比,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大有跟皇宫囘内城争锋的气势。此处便是大宋首富叶正程的府邸,月光如一层瑰丽的轻纱,笼罩着叶府,唯有冉冉飘过的浮云,偶尔会将轻纱筛得七零八落,露出府内各种斑驳交错的阴影。
      太常寺李大人在叶府做客,与叶正程相谈甚欢,喝得有些醉了,在侍儿的搀扶下走出叶家大门,上了马车,轻摇折扇,嘴里吟诵着刚才借着酒兴而作的一首《苏幕遮》,颇为自得。
      车轮轧到了石子儿,抖了一下,停了下来。李大人用扇子挑起帘子:“三竹,怎么不走了?”
      外面没有人答话,他将脑袋伸出去,看见一个穿官服的老者,朝他拱手行礼:“李大人,别来无恙。”
      “原来是张大人。”李大人笑道,“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怎么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
      “李大人,现已经三更天了,明日还要上朝,您现在回府怕是来不及了,我家就在前面,不如到我府上去歇息一晚,明日好一同上朝。”
      “三更天了吗?”李大人心下暗酌,五更天便要上朝,如今回府确实来不及了,“既是如此,便叨扰张大人了。”他醉醺醺地下车,临安大街上空无一人,两旁的房屋门前都挂着白色的灯笼,昏惨惨如鬼魅。
      “李大人,请。”张大人朝一扇洞囘开的大门一指,李大人正欲往里走,衣袖忽然被什么东西抓囘住了,他回头一看,是个年轻女孩,光线太阴暗,看不清她的容貌,依稀可以看见她梳着丫鬟才会梳的丫髻。
      “不要去,去了就回不来了。”那个少女说。
      “你是谁?”李大人有些不快,“我去何处,与你何干?”
      “大人,快仔细想想。”少女说,“张大人究竟是谁。”
      “张大人嘛,是……”他愣了一下,酒顿时醒了一半,对啊,张大人是谁?朝中的确有好几位姓张的大人,可是这位,他并不认识啊。奇怪,看到他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是自己的同僚,可他却想不起他的相貌。
      “你再看看,这位张大人是谁。”
      李大人转过头,看见站在门口的那个老者虽然身着官服,容貌确是一副枯骨,吓得大惊失色,差点一屁囘股坐到地上去。
      “李大人。”幽幽的声音从洞囘开大门中传来,仿佛很多人在里面呼唤,“来吧,快来吧。”昏惨惨的灯光中,无数幽白的骷髅从门中钻了出来。李大人吓得大叫,少女将他一推:“快,快跑回车上去。”
      李大人不敢怠慢,转身飞奔,马车离他很近,可他觉得自己跑了很久都没跑到,而身后却有很多东西在狂追不舍。
      近了,更近了。
      他大叫一声,扑进车内,猛然醒了过来。
      “大人,你没事吧?”赶车的三竹在外面问。李大人浑身冷汗,挑起竹帘,街上偶尔还有行人,两旁的屋子也挂着红灯笼,窗内亮着灯。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静谧安宁。
      “三竹,刚才有没有人叫我?”李大人有些恍惚,三竹摇头,他又问:“几更天了?”
      “才刚过二更。”
      原来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么?可是太真实了,真实得就像发生在眼前。
      “快马加鞭,赶快回府。”
    叶府之内,月光静好。花丛中的夜光白开得正艳,一个梳着丫髻,穿着粉色衫子的少女从园子里快步走来,刚穿过一座月洞门,便听一个声音道:“你又死到哪儿去了?”
      少女步子一顿,垂首道:“霜落姐姐。”
      “芸奴,你怎么整天都不见人影?”一个女孩拨开花丛走过来,冷着脸教训她,“这都几更天啦?大公子还没用夜宵呢,还不快去厨下端些糕点过来。”
    


    3楼2012-01-05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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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美坊乃临安城最大的烟花巷,香风拂动,艳影纷飞,到处都是莺莺燕燕,****。仁美坊内最有名的勾栏院名叫倾国馆,大门前挂了四盏大红灯笼,牌匾黑里飞金,气势十足,几名龟公和艳女在门前拉客。即使这些沦为下等的龟公艳女,亦姿色不凡,比得上别家的红牌了。
      叶景胤刚一踏进倾国馆的门,老鸨便迎了上来:“哎哟,这不是叶家二公子吗?您可有一段时日没来了,可想死我的姑娘们了。”
      芸奴皱了皱眉头,站在门外不肯进去,叶景胤回过头来道:“杵在那里干什么?想去拉客吗?就你那姿色,别污了倾国馆的名声。”
      “二公子,这位是……”老鸨上下打量芸奴,叶景胤道:“这是我的丫鬟。”
      老鸨颇有些惊讶,她入行几十年,还第一次看见有人带着丫鬟来逛窑子的。
      “还不快进来,这是命令,你敢不听?”叶景胤露出一副凶相,“是不是想明天就被带出去配小子?”
      芸奴踟蹰万般,最后还是进来了。叶景胤很满意,对老鸨道:“云卿和如玉呢?本公子好久没见她们了,想得紧,今晚她俩我包了。”
      老鸨有些尴尬:“二公子,不瞒您说,她俩现在有客人呢。”
      “哪个没眼力的敢跟本公子抢女人?”叶景胤冷着脸,径直往内阁而去,老鸨拦也拦不住,芸奴吓得脸色骤变,二公子这是要去跟人打架么?身为叶府公子竟然逛窑子,逛窑子也就罢了,还为了窑姐跟人打架,最重要的是她还跟在他身边,要是让二夫人知道了,会不会认为是她挑唆他来的?
      “二,二公子,请您冷静。”她冲上去,被叶景胤推到一边。倾国馆红牌如玉的房囘中点着安息香,门上挂着薄纱帘子,能够听到娇笑声,他一脸不爽,一把掀开帘子:“那个谁,如玉和云卿是本公子的,识相的就赶快给我滚。”
      屋内暗香浮动,一名年轻公子锦袍高冠,左囘拥囘右囘抱,淡淡笑道:“是哪个不识相的来打扰本公子的好事?”
      叶景胤和芸奴这一主一仆看见那位公子都不禁愣了一下。他的容颜非常俊美,五官精致如同神造,可谓眉目如画。见到他,叶景胤这个阅人无数的少年才知道,原来世间还有这般男子,仙气绕身,虽沉醉于花丛中,却如此雅致出尘。
      芸奴惊讶于此人的声音,如果她没记错,他应该就是那个马车里的公子吧?
      真是冤家路窄啊。
      “这位公子高姓大名?”叶景胤难得用敬语,那俊美公子道:“在下白谨嘉,区区白丁,让叶二公子见笑了。”
      “白公子气度不凡,在下刚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叶景胤道,“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能与白公子共饮?”
      “共饮自然没有问题,只是这两位美人深得我意,可不能让给叶二公子。”白谨嘉用扇子轻轻点了点如玉的唇,如玉娇笑不已,仰头在他脸边轻吻一记:“白公子最坏了,老是捉弄人家。”
      芸奴后背嗖嗖发凉:“二公子,我,我先回去了。”
      “站住!”叶景胤喝到,“过来倒酒。”
      不是有妓女在么,为什么还要我倒酒啊。芸奴在心里嘀咕,不敢说出来,踌躇着不肯进屋,白谨嘉看了看她:“这位姑娘是……”
      “是我家的丫鬟。”
      “公子家的丫鬟倒是清秀可人,惹人怜爱呢。”
      “白公子真爱说笑。这蠢婢一无是处,连端茶递水都嫌笨。”叶景胤道,“还不快过来倒酒。”
      芸奴只得过来,拿了白银酒壶,为两位公子的银杯中斟满美酒。宋代一度十分流行金银器,据说连街边的酒铺,用的都是白银酒器,可见宋代的繁华富足。
      “白公子是何方人士?”叶景胤饮了一杯酒,笑问,白谨嘉道:“汴京人士,自小四方游历。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叶景胤。”
      “哦?原来您就是叶家二公子,久仰大名。您年纪轻轻便已在商界崭露头角,未来必定前途无量。”
      “您过奖了。”
      两人相谈甚欢,酒逢知己千杯少,不觉间已到二更天,叶景胤醉得一塌糊涂,嘴里还在喊:“白公子,来,再喝。”
      “二公子,再不回去咱们府上的二门就要关了。”芸奴扶起他,向白公子告辞,芸奴身材纤细,如何能扶得住身材高大的叶景胤,刚踉踉跄跄走了两步,齐齐摔倒在地。白谨嘉看着笨拙的芸奴,将折扇往手心里一拍:“姑娘,我有马车,不如我来送二公子回府吧。”
      “多谢白公子,不必劳烦了。”芸奴用力将叶景胤拉起来,这位年轻公子连站都站不稳了,白谨嘉起身,将他抗在肩上:“姑娘就不必跟我客气了。”
      “白公子,您今晚不留宿吗?”如玉和云卿楚楚可怜地拉着他的衣摆,他用扇子拍了拍她们的头,亲昵道:“美人儿们,明日我再来找你们。”
      两位美人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白公子,明日可一定要来啊。”
      “放心吧。”白谨嘉推开窗户,芸奴惊到:“白公子,大门在那边。”
      “这是捷径。”说罢,纵身跳下楼去,一辆马车正停在楼下,芸奴见他身姿轻囘盈,知他武功不弱,心内松了口气,要是二公子摔坏了,二夫人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姑娘,跳下来吧。”白谨嘉将叶景胤放进车内,抬头说,“我接住你。”
      芸奴想了想,男女授受不亲:“多谢公子好意,我还是走大门吧。”绕了一大圈,终于上了白谨嘉的车,车轮辘辘,芸奴用丝绢给二公子擦汗,白谨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她脸颊泛红:“白,白公子,您,您在看什么?”
      “请教姑娘芳名?”
      “芸奴。”
      “那么,我就称呼你为芸姑娘吧。”白谨嘉凑过来仔细看她,“芸姑娘,你……”话还没说完,车轮似乎碾到了什么,抖了一下,车子停了下来。
      白谨嘉和芸奴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年轻公子挑开帘子,外面赶车的马夫已经不见了,长街空寂,万籁俱静,楼阁高锁,白灯笼高挂,宛如死域。
      


      6楼2012-01-05 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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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路?”芸奴说,“这里不是定民坊么?”
        “芸姑娘不必害怕。”白谨嘉道,“有我呢。”
        芸奴张了张嘴,忍住了没说话,缩回车内,叶景胤睡得迷迷糊糊,嘴里还在喃喃说着什么。
        只希望,二公子在此时不要醒过来的好。
        “白公子。”长街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位穿官服的老者,朝白谨嘉长揖道:“老朽在此等候多时了。”
        白谨嘉脸色一冷,将手中折扇收拢:“你是何人?”
        “在下张安然。”官服老者道,“曾是江安县丞。久仰白公子大名,对白公子的才情倾慕不已,不知白公子可否赏脸,到舍下一聚?”
        白谨嘉冷眼看着他,忽然笑道:“既是张大官人相请,在下怎能推却?”
        “白公子,不可。”芸奴一把抓囘住他的宽大衣袖,“最近市坊传闻,定民坊内闹鬼。”
        白谨嘉笑得诡异,一把将她搂在怀中:“既然小娘子担心我,不如和我一同去吧。”身形一起,须臾间已来到张府门前,这次门内没有那些骷髅怪出现,乍看之下与普通宅舍没有差别。
        “白公子……”芸奴还想说什么,白谨嘉用扇子点在她的唇上:“嘘——既然闹鬼,我们就捉鬼去。”
        芸奴一惊,难道这位白公子……
        张安然很热情,带着二人来到花厅之内,宴席早已摆好,满桌的山珍海味,白谨嘉在芸奴耳边道:“什么都不要吃,什么都不要碰。”说罢,端起酒杯,与张安然把酒话明月起来。这位白公子才学甚高,那张安然是个雅士,请他填词,不过两杯酒的工夫,他便填了一首《蝶恋花》,平仄十分工整。张安然大悦,酒过三巡:“白公子,你家中可有妻室?”
        “在下父母双亡,孑然一身,并未定亲。”
        “我有一小女,年方二八,品貌端正,不知公子可愿娶她为妻?”话音未落,内院便传来环佩之声,片刻间,一名妙龄少女在众婢的簇拥下走进厅来,有倾国之貌。白谨嘉轻摇折扇,叹道:“巧笑倩兮,美囘目盼兮,果然佳人。”
        少女朝他嫣然一笑,转身而去,张安然乘机道:“既然白公子有意,不如今夜就成其好事。至于那些繁文缛节,来日方长。”
        “既是如此,小婿便多谢丈人好意了。”白谨嘉起身,芸奴连忙拦住他:“公子,不可,那女子是……”
        “那女子乃世上少有的佳人,芸姑娘不可坏我好事。”也不听劝,径直跟去,白谨嘉一走出花厅,原本亮堂的厅内立刻暗下来,芸奴环视四周,张安然已经不见了,桌上的珍馐美味全都是石头泥土,兼有蜘蛛蟑螂等毒虫,只那壶里的酒是清水,还能入肚。花厅的墙壁也斑驳了,角落里生满了蜘蛛网,门前有荒草丛生,简直就是座早已荒弃的废院。
        看白公子的模样,似乎会些道法,不过,以他的力量,能够对付这些妖魔鬼怪么?
        思来想去,始终放心不下,芸奴匆匆跟过去,穿过一座杂草高及膝盖的庭院,只见一座厢房还亮着灯。她来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小囘缝,屋内只有一张破床,四壁斑驳。白谨嘉躺在床上,那少女浪笑连连,迫不及待地脱他的衣服。
        “小娘子真是性急啊。”白谨嘉笑道。
        借着昏黄的灯光,芸奴看见那少女的脸,竟然是木头所雕刻而成。
        “白公子,小心!”芸奴推开窗户大喊,正好少女将白谨嘉的上衣扯开了,露出他的胸膛,然后,所有人都愣住了。
        白谨嘉的胸膛上缠着白布条,一圈一圈,将他胸前两团浑囘圆的肉勒住。
        女,女的!
        白谨嘉是女人!
        芸奴惊得说不出话来,不知不觉间,一只木头做的手已经从背后伸过来,搭在她的肩上。车上的叶景胤醒了过来,醉醺醺地挑开车帘,看到眼前空寂的街道,酒立刻醒了一半。这是哪儿?他记得芸奴扶自己上了白谨嘉的车,芸奴和姓白的哪里去了?
        他侧过头,看见一扇洞囘开的大门,门内黑漆漆的,门楣上挂了一块牌匾,上囘书‘张府’。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他心底冒了出来,他摸了摸腰间,那里挂着一柄一尺长的鱼肠剑。大宋重文轻武,他出身商人世家,为免麻烦,很少佩戴长剑,而这把鱼肠剑,是他多方寻觅而来,据闻是上古传下的宝物,锋利无比,不仅能吹毛断发,还能降妖伏魔。
        他握紧剑柄,难不成他入了鬼蜮?
        


        7楼2012-01-05 2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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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公子,您要带我去哪儿啊?”
          青布马车辘辘前行,叶景胤端着银质台盏,这是一种酒器,成水仙花状,造型优美,做工精致,盛着琥珀色的酒汁。他喝了一口酒,抬头看了看一脸忧虑的芸奴:“你怎么苦着一张脸?不愿意跟我出来?”
          “二公子,我还有很多活儿没做完呢。”
          “你明明是大哥屋里的大丫头,怎么还做这么多粗活?”
          芸奴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银酒壶:“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就是因为你这个脾气,跟温吞水似的,难怪她们欺负你。”叶景胤将台盏递过去,“你也喝一杯吧。”
          “我,我不会喝酒。”芸奴慌忙摇头,叶景胤斜了她一眼:“真是个不懂风月的女人,怪不得大哥不喜欢你。”
          芸奴将头垂得更低,叶景胤一挥手:“算了,不逗你了。你看,到了。”他掀开青布,下了车,芸奴看见一块熟悉的牌匾:张府。
          “这不是……”
          “对,这就是昨晚的张府。我叫人打听过了,朝廷南迁的时候,的确有一位张县丞带着家人来到临安,买了这座庭院居住。后来张县丞犯了事,被朝廷投入狱中,没多久就死了,留下一家孤儿寡母,家道更为艰难。后来不知道是哪里的匪盗,听说张家还有些名贵字画,入室行凶,将一门孤寡全都杀死了,洗劫一空。从那之后就有闹鬼的传闻传出,无人敢来居住,一直荒废下来。”叶景胤侧耳听了听,“里面似乎有什么声音,走,进去看看。”
          二人走进内院,见白谨嘉站在廊下,几个力夫正在走廊尽头的那堵墙下挖掘。
          “叶二公子。”白谨嘉朝他微一拱手,“昨夜可曾睡好?”
          “不过几个木头怪,怎么能吓得住我?”叶景胤笑道,“白公子这又是在做什么?”
          “待挖出东西来,叶二公子一看便知。”
          芸奴偷偷打量白谨嘉,看来二公子还不知道她是女儿身,究竟要不要告诉他呢。
          “公子,挖出一个盒子。”力夫从墙下捧出一只木盒子来,打开一看,竟是数枚木偶,雕工粗糙。白谨嘉拿起一枚,用小刀划开它的脖子,有猩红的血流出:“看来,作怪的就是这盒木偶无疑了。也不知是谁埋在这里的,天长日久,竟成了精怪。”她抬头对力夫们说,“继续挖。”
          力夫们又挖了一阵,忽然炸了锅一般跳开了,原来那泥土之下,竟然还有几具骸骨。白谨嘉叹息:“这应该就是那几个失踪的人了,可惜啊可惜,贪念美色,遭此大祸。”说罢,令力夫们报官,请临安府尹来看过,在院中生了一堆火,将骸骨和木偶尽数焚毁。
          忙完了一切,已是下午,叶景胤道:“白公子,我在临安最有名的春风楼设下了酒宴,不知可否赏脸?”
          “不瞒二位,在下还得往中书舍人秦大人家去一趟。”
          叶景胤立刻来了兴趣:“莫非是去驱邪的?”
          “秦大人的爱妾额头上长了一个肉疮,请遍了名医也不能治好。他怀疑是邪魔作祟,遂请了我上门查看。”白谨嘉看了看双眼放光的叶景胤,又看了看满脸好奇的芸奴:“不如一起来?”
          叶景胤自然满口答应,令芸奴在街边的店铺里买了些可口的饭菜,在马车上匆匆用过午餐,车已到秦府门外。
          通禀之后,一位穿圆领襕衫的中年男人迎出门外,白谨嘉恭敬行礼:“秦大人。”
          “白先生不必多礼了。”秦大人道,“快,快,里面有情。”
          叶景胤低声对芸奴道:“中书舍人亲自出大门迎接,看来这是位要紧的姬妾啊。”芸奴心想,做姬妾能做到让主子这么宠爱,也算是不虚此生了。
          中书舍人的府第中满是奇花异草,秦大人领着三人绕过九曲回廊,来到一间厢房,侍女将门打开,秦大人关切地问:“香儿还好么?”
          “姨奶奶躲在纱橱里,不肯出来。”
          秦大人连忙进去,隔着绣缠枝纹的浅蓝色纱幔说:“香儿啊,你没事吧?”
          “走开!”香儿在里面喊道,“我不想看见你!走开!”
          秦大人陪着小心:“香儿,我请了白先生来给你看病了。”
          “我不看了,都看了这么多大夫了,都说我治不好了,你还是让我死了吧。”香儿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秦大人心疼得紧:“小姑奶奶,这位先生可不一样,他是位方士,术法高超,一定能治好你。”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秦大人朝门外的白谨嘉招了招手,“白先生,请。”
          白谨嘉朝纱幔之内拱了拱手:“请夫人掀起纱幔,让在下看了看您的病情。”
          香儿朝身边的侍女点了点头,侍女挑起纱幔,一位披散着头发的年轻女子缓缓抬头,叶景胤和芸奴都吃了一惊,女子的额头上长了一颗婴儿拳头般大的瘤子,瘤上青筋暴起,奇丑无比。少女的容貌本来很美,只是这瘤子让她看起来面目十分狰狞。
          


          9楼2012-01-05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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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对不起,对不起……”
            师父?她有师父?叶景胤想起白谨嘉说,芸奴幼年时或有奇遇。这个女孩真是神秘,她的身上堆积着数不清的谜团,令他想要探个究竟。
            就像那位白公子一样。
            “这个蠢婢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叶景淮坐在太师椅上,喝着碧烟端来的参茶,“二弟你竟如此看重她。”
            “这丫头温柔和顺,我喜欢这样的女人。”
            叶景淮笑了一声,显然不信:“说她温柔和顺,还不如说她木讷迟钝。莫非,她和那位姓白的方士有什么隐情?”
            “大哥你就不要瞎猜了。芸奴入叶府十年,向来老实本分。”二公子细细回忆当年第一次见她,青布马车缓缓停在大门前,大娘牵了大哥下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粉色衫子的小女孩,姿色平庸,神情惶惑,那个时候,他以为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下人,那天他没有多看她一眼,这十年,他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直到几天前,无意间看到她捡起脏了的糕点,塞进嘴里,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痛得无法呼吸。
            一直到现在,胸口还在隐隐作痛。
            这种感觉,叫怜悯吗?
            “大哥,袖珍阁那边还有些生意等我去处理。”叶景胤为她掖了掖被角,“芸奴就麻烦你谴人照顾了。”
            “放心吧,我不会让人说我逼死下人的。” 芸奴开始做梦,梦见自己在陡峭的山路上前行,悬崖上长满了迎客松,云雾在脚下弥漫,苍鹰在头顶盘旋,如此险象环生的路,她却健步如飞。
            这里是哪儿?她又要到什么地方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山路的尽头有一座小院落,院门前挂着白色的方形灯笼,上面绘了花鸟虫草。门楣上似乎挂了牌匾,但模糊成一片,看不清字迹。她在门前徘徊,不知所措,忽然间,门开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淡淡道:“你回来了。”
            从梦中猛然惊醒,芸奴的衫子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芸姐姐。”一个小丫头端了药碗过来,笑嘻嘻地说,“你醒啦?快把药喝了吧。”
            这个丫头叫小衣,以前清泠轩里的大小丫头们没一个看得起她,这个小衣自然也没把她放到眼里,不知今日怎么转了性,对她笑脸相迎了?
            她看了看四周,吓了一跳:“我,我怎么睡在大公子屋里?这张床,不是碧烟姐姐的吗?”她慌忙下来,“小衣,我,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做梦?”
            “您没有做梦。”小衣笑着道,“二公子为了你,跟大公子吵了一架,大公子已经答应二公子了,以后对你好些,你算是苦尽甘来了。”
            “小衣,你在这里嚼什么舌头?”碧烟气咻咻地进来,“还不快去把院子扫了。”
            小衣耷囘拉着脑袋出去了,碧烟白了芸奴一眼:“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攀上二公子的,不过你要认为以后这清泠轩是你的天下了,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份心,你就是个只会洒扫的粗使丫头。”
            芸奴点头:“我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快把药喝了,回自己房里去睡。”说罢,又到门边喊人,“小莲、小果,快来把我的床铺收拾一下,把那些弄脏的被面床单,都拿出去丢掉。”
            芸奴不敢多待,忙喝了药出去,病还没完全好,身子还有些虚弱,也不知睡了几日,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打开自己的小柜子,里面还有些糕点,可惜有些发霉了,她将霉掉的部分挖掉,正想吃,叶景胤就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芸奴,随我出去一趟。”
            


            13楼2012-01-05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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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芸奴吓得手一抖,糕点跌落在地,叶景胤捡起来,脸色有些黑:“都发霉了你还吃?你是存心让人说我们叶家虐囘待下人,给下人吃发霉的糕点?”
              “我只是觉得丢了可惜。”
              “有什么可惜?你都进府十年了,怎么还像个逃难的难民?”叶景胤满脸不快,“我叶家的下人,哪怕是三等仆妇也比别人家的姑娘强,你也该学点贵家做派,免得惹人笑话。”
              芸奴垂下头,这些年她虽然名为大丫头,其实比叶家最低等的丫鬟都不如,所吃的食物只是没有馊,所穿的衣物只是没有破罢了,这些糕点很名贵,是大夫人生日时候赏的,她自然舍不得扔。
              “好了,快随我出去。”二公子说,“去看看白兄今天在驱什么魔。”
              “二公子,奴婢今天还有些事没做……”话还没说完,就被叶景胤打断:“你是怕回来后又被大哥罚?我已经跟大哥说过了,他答应我不再罚你。”
              芸奴这才松了口气,她对幻术也颇有兴趣,说不定那位白姑娘能帮她查明体内这怪异法术的来历呢。
              她偷偷看了二公子一眼,他似乎还不知道白谨嘉是女人。但她不能告诉他,她有种奇怪的预感,如果让别人知道了白姑娘的身份,她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白谨嘉的居所在中和坊,离仁美坊很近,是一处小院落,听说以前闹鬼,夜半三更总能听到女人的哭声,无人敢居住,她到临安之后便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从此之后再也没人听到鬼哭了。
              主仆二人从车上下来,见一个男子在门前徘徊,似乎有些犹豫。叶景胤道:“这位小哥,可是来找白公子?”
              男人忙拱手行礼:“在下的确有事想请白先生帮忙。”
              “既是如此,为何不进去?”
              男人犹豫了一下:“这件事……实在难以启齿。”
              “那便等足下想好了再来吧。”叶景胤正想进门,男人连忙道:“在下已经想好,还请公子帮在下引荐。”
              三人踏进白家的门,园子里甚是空寂,满地杂草,开满了雪白的小花,一片一片,仿若满地的积雪。‘雪堆’中有一条只容一人走过的小径,幽径深处,有瓦屋几间,长廊一条。一袭白衣坐在廊下,靠着廊柱,身旁放了一只银质酒壶,手握台盏,正赏花饮酒。
              “雪满山中高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他高声道,“芸姑娘,来得正好,过来为我倒酒。”
              芸奴连忙过去,在她身旁坐了,叶景胤笑道:“白兄,我们明明是三个人,为何你只看得见芸奴一人?”
              “我不看美人,看你们这两个大男人作甚?”白谨嘉用扇子轻轻托起芸奴的下巴,“你怎么一脸病容?染了风寒?”
              “偶感风寒,已无大碍。”
              白谨嘉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个纸包:“这是养身的药,拿去补补,才几天不见,你就瘦了。”
              芸奴接过来,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谢谢白公子。”
              白谨嘉让她去屋内取了两只垫子,让两个男人坐了,侧过头去看那个陌生年轻人:“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在下姜,单名一个经字,在家中排行老囘二,人都称呼我为姜小乙。”年轻男人说,“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前来,是想求白先生帮忙。”
              “看小乙哥印堂发黑,妖气缠身,恐怕是家中有妖孽为患吧?”


              14楼2012-01-05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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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义庄之中,灯火阴暗,映照着不断被风鼓起的破蚊帐,峭楞楞如鬼魅,糊窗户的白纸已经破损,风一吹便发出低沉幽怨的声音,令这寂静的庄子更加阴森可怖。
                  姜小乙坐在火盆旁,往里面扔着纸钱,双眼通红,却忍住不哭出来:“大嫂,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是冤枉的,一定有什么缘故,你和大哥那么恩爱,不会无缘无故……”
                  “你这么伤心,要是让别人看到,会以为你是奸夫。”
                  姜小乙一惊,抬起头,看见白谨嘉三人进来,连忙起身:“白先生,叶公子。”
                  叶景胤看了看四周,他还是第一次来义庄,颇感稀奇。姜小乙说:“让各位见笑了,家母不允许将嫂子的棺木接回家,我只好停在这里。”
                  “甚好。”白谨嘉来到棺材边,轻轻拍了拍棺材盖,“在这里才好,省得麻烦。”
                  姜小乙不明所以:“白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白谨嘉用力往盖子上一拍:“李夫人,该出来了,不然对腹中的孩子恐怕不好啊。”
                  姜小乙和叶景胤都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不可能发生的一幕。棺材盖子动了,缓缓地移到一边,那个原本应该已经被砍头的人坐了起来,头颅还好好地长在脖子上。
                  “大,大嫂。”姜小乙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你,你果然是妖怪吗?”
                  “这不是妖术,是幻术。”白谨嘉说,“难道你没听说书人讲过?卖艺人将自己的小孩砍成几瓣,扔进箱子里,过一会儿将箱子打开,小孩又好好地出来了。这就是几百年前盛行于唐朝的幻术,只是现在失传了。李夫人应该就是这些古老幻术师的传人吧?”
                  李氏从棺材里出来,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我所做的一切,只为保住他一点血脉。”
                  “大嫂,杀夫掏心,究竟是怎么回事?”姜小乙激动地问,“你告诉我,亲口告诉我,大哥不是你杀的,对不对?”
                  “郎君早在涪州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李氏眼中噙着泪,“回来的那个,不是他。”
                  “那是谁?”
                  白谨嘉从袖中取出纸包,层层打开,露出那只老鳖:“这就是从涪州回来的那个姜大郎。令兄一定是不慎将血滴到了河岸上,又恰巧被一只有些修为的老鳖舔shì。老鳖舔shì了人血,就会变成人,令兄之所以会落水身亡,估计也是它搞的鬼。”
                  姜小乙仔细看了看老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那……孩子从何而来?”
                  李氏眉间爬上愁容,欲言又止,白谨嘉道:“我曾听闻,千年前的楚国有一项巫术,巫女能以男子之血与自己之血融合,从而化生出子嗣。所谓的杀夫掏心,其实是将被老鳖所吃的那滴血,取出来施行巫术吧?”
                  李氏幽幽长叹:“此术逆天,将来我必遭天谴,不过,只要能产下他的孩子,哪怕我死后坠入无间地狱,我也绝不后悔。”
                  她朝姜小乙盈盈一拜:“二叔,你对妾的恩情,妾只能来世再报了。”说罢,也不多言,快步走出门去,姜小乙连忙追出去,门外冷风萧萧,哪里还有嫂子的行踪。
                  他望着空寂的夜空,怅然若失。
                  “缘聚缘散,都是命中早已注定,该来的,躲不过,该走的,留不住。”白谨嘉以折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姜小乙,好自为之吧。”
                “李氏将来会如何?”回去的路上,叶景胤问,白谨嘉沉默良久:“对她来说,未来怎样,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
                  一直沉默的芸奴忽而道:“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说的便是这样的女人吧。”
                  叶景胤微微吃惊:“你读过《诗经》?”
                  芸奴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经常打扫大公子的书房,偷偷看的。”
                  年轻的方士唇角带笑,身子一歪,倒在芸奴的膝上,端起青瓷莲叶杯,高声唱道:“红衣佳人白衣友,朝与同歌暮同酒。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唱罢,将杯中美酒饮尽,竟闭目睡去。
                  芸奴一脸诧异,如此狂傲随性,白公子还真有几分魏晋风骨。
                  无意间抬头,她看见胤公子正盯着白谨嘉的脸,看得很专注。她忍不住轻声喊:“胤公子?”
                  叶景胤没反应。
                  她又喊了一声,叶景胤才回过神来,假咳两声:“白兄醉了,送他回家吧。”
                  注:‘红衣佳人白衣友,朝与同歌暮同酒。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为现代诗人的诗句,因为十分喜欢,就用到小说里来了。
                


                19楼2012-01-05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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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则:盛夏夜谈
                  树荫浓郁,夏日悠长,叶府中的楼台高阁倒映在池塘之中,波光粼粼。水晶所串成的帘子在微风的吹拂下轻摇,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响声。架子上的蔷薇花开了,香味浮动,将满园子都染上了一层醉人的馥郁。
                    “你听说了吗?咱们园子里的那口井闹鬼。”两个扫地的小丫头小莲、小果低声说,“听说二夫人那边的小玲夜里去井里打水,看见一个白衣女鬼从井里爬了出来,吓疯了,今天早上二夫人赏了她父母十几贯钱,让领回去了。”
                    “是啊,我还听说,那女鬼专吃人的魂魄,小玲就是被它吸了魂魄才疯的。”
                    “那咱们可要小心啊,夜深了能不到水井那边去就别去。”
                    两人正说着话儿,看见芸奴正在给花儿浇水,自从上次胤公子和大公子为她吵过之后,大公子对她不闻不问,依然不许她进主子的屋子,胤公子也好几天都没找她了,这两个丫头心中暗想,看来这胤公子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兴致过了就把这又丑又蠢的丫头给忘了。
                    既是如此,不如去戏耍戏耍她。
                    “芸奴。”小果笑道,“今日怎么没跟胤公子出去啊。”
                    小莲接过话茬:“或许胤公子还是觉得藤萝比较好呢。”
                    “是啊,要说起那个藤萝,她的舞姿可是数一数二的呢,用丝帛缠着双足,比起前朝的窅娘也不遑多让呢。”
                    “胤公子可喜欢她了,每晚都看她跳舞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兴起,芸奴却没理她们,花儿浇完,拔腿就走,两人碰了个软钉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看她呀,简直就是天聋地哑,几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胤公子会喜欢她才怪呢。”
                    “你还不知道大夫人的丫鬟们叫她什么吧?”
                    “叫她什么?”
                    “傻大姐!”
                    两个女孩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随着午后的和风一起飘到芸奴耳中。她经过黄桷树下,树中人低低笑道:“她们叫你傻大姐呢,你恨吗?为什么你要任由她们欺负呢?为什么不让她们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芸奴连看也不朝树中看一眼,直直地走过去,树中了无人声。
                    入夜了,下人房中却人声鼎沸。小衣抱着一个包袱进来,脸上满是喜色:“你们快来看,这是二夫人赏给我的。”
                    众丫鬟连忙围过去,看着她将包袱缓缓打开,里面是满满一包衣服,大都是绫罗绸缎,众人一片艳羡。小衣得意地说:“这些虽然是旧衣服,但都很名贵,你们看这件,是白螺绸,就这一件,就值我们一年的工钱呢。”
                    丫鬟们摸着衣裳,都爱不释手:“你做了什么啊,二夫人赏你这么多东西。”
                    “你们这些傻子,今日是二夫人的生日啊,木兰阁那边还在给二夫人庆生呢,老爷送了几百匹各色绸缎给二夫人裁衣裳,二夫人一高兴,把平日里不怎么穿的旧衣服都拿出来赏人了。”
                    众丫鬟闻言,都想往外跑,小衣叫住她们:“不用去了,都分完了,哪里还等得了你们?”
                    女孩们只得捶胸顿足,只怪自己消息闭塞,没去木兰阁凑热闹。小衣又拿芸奴打趣:“芸奴啊,二公子没有赏你点什么?今天我可看见藤萝得了桃花纹的金簪了,那可是真金啊。”
                    芸奴本来在发愣,被她一叫才回过神来:“呃,藤萝得了赏赐啊,很好啊。”
                    众人大笑,芸奴这才回过味儿来,脸有些红,低着头不说话。
                    梆子敲过二更,夜已深,众人都睡下了,天气很热,女孩们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小衣忽然推了一下小果:“喂,陪我去如厕。”
                    “别烦我,我要睡觉。”
                    “陪我去嘛,厕所在水井那边,我一个人害怕。”
                    小果眼睛一转:“要我陪你去也行,你得送我一件衣服。”
                    小衣在心里暗暗骂她,怎奈确实内急,只得到:“好啦,我答应你就是了。”
                    两人轻手轻脚下了床,拿出一盏灯笼点上,推门出去了。
                    遥远的地方有打梆子的声音传来,三更了,小莲推了推旁边的女孩:“小果她们出去快半个时辰了吧?怎么还不回来?”
                  


                  20楼2012-01-05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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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孩嘴里嘟哝了一下,翻了个身,又睡着了。小莲很是担心,却又没有勇气出门,正在担心,忽然看见芸奴披衣下床,忙问:“你去做什么?”
                      “我去找她们回来。”
                      她从柜子里找出一盏白灯笼,用笔在上面画了一个怪异的图形,出门去了。
                      院子里很静,静得只能听见沙沙的树叶声,连平日里吵得人睡不着觉的虫鸣都不知哪里去了,空气都凝为止水。
                      芸奴将灯笼举起,四周更暗了,脚下仿佛出现了一条路,一条窄小而弯曲的路,她顺着小路而去,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看见小衣提着灯笼在花圃中瞎转悠,嘴里喊着小果的名字,声音带着哭腔,似乎吓得不轻。
                      “小衣。”芸奴跑过去,小衣像看见了救命稻草,哭道:“芸奴,救我,我在这里走了好久,一直走不出去。”
                      “别怕,你还在园子里,只是被魇住了。”芸奴连忙安慰道,“小果呢?”
                      “我去如厕,让她在门外等我,可我出来的时候,她就不见了,我找不到她,也出不去。”小衣用衣袖拭着眼泪,“我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小果是不是被女鬼抓去了?”
                      芸奴思酌了片刻:“跟我来。”
                      “去哪里?”
                      “去找小果。”芸奴紧紧攥着她的手,二人走了一会儿,她忽然步子一顿,将灯笼高高举起,黄桷树下,一位穿墨绿色衫子的女孩亭亭玉立,正抬着头,看着树冠之中,像在诉说,又像在聆听。
                      “是小果。”小衣大叫,忽然,她听到树冠里传出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你很不甘心吧,小衣她哪里比你强?为什么总是得赏赐?她就是你的绊脚石,如果没有她,那些赏赐都该是你的。你母亲病重,正需要那些赏赐呢。”
                      芸奴大惊:“小果,不要和他说话!”
                      “你说得没错。”小果幽幽地说,“那些都该是我的,她是绊脚石,我要除掉她。”说罢,她猛地转身,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匕囘首,目露凶光,朝小衣扑过来。
                      芸奴眼疾手快,抓囘住她的手腕:“小果,不要听它胡说!它是妖怪,你不能被它蛊惑!”
                      小果像听不见她所说的话一般,拼命挣扎,芸奴无法,只得将她用力一推,乘她摔倒在地时夺过她手中的刀子,朝树冠用力扔过去。
                      树冠内响起一声尖锐的惨叫,爆开一蓬红雾,之后便了无声息。小果像在一瞬间内被抽干了力气,软软地倒在地上。芸奴摸了摸她的额头:“没什么大碍,小衣,快来帮我把她扶回房去。”
                      小衣吓得浑身哆嗦,脸色煞白,一动也不敢动,芸奴只得背起小果,让她提着灯笼。她太过害怕,才走了两步便摔了一跤,灯笼刷地一声烧了起来,芸奴脸色大变:“你,你怎么把灯笼烧了!”
                      “对,对不起。”小衣忍不住呜呜哭起来,芸奴头痛如裂:“算了,你紧跟着我,我们还是能回去的,只是要费一番功夫。”
                      “是妖怪啊。”小衣哭着朝她身后一指,“我们回不去了。”
                      芸奴觉得后脊背发凉,缓缓回头,看见一口水井,白色的雾从井内弥漫开来,透着彻骨的寒气。
                      “我们绕了半天,又回到这里了。”小衣哭着说,“一定是女鬼找替身,她会把我们的魂魄都吸走,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谁在这里说不吉利的话?”冷冷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两个丫鬟齐齐回头,看见一身素袍的年轻公子缓缓走来,目光落在芸奴身上,语气立刻浮现一丝玩味:“原来是你,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大公子。”小衣哭喊着说,“有鬼啊,有女鬼啊!”
                      叶景淮脸色一沉:“住口!妖言惑众,是不想活了么!”
                      话音未落,芸奴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井里出来了,脸色骤变:“大公子,快走!”
                      一颗黑乎乎的头颅从井里钻了出来,双目闪着冰冷猩红的光。
                      “不是女鬼,是大蛇!”芸奴惊呼,将背上的少女推给叶景淮,“大公子,快带小衣和小果走!”
                    大蛇快速游过来,足有壮汉大囘腿粗细,抬起身子来足有一人高。芸奴挡在叶景淮三人面前,高声道:“孽畜,还不快退下!这里岂是你撒野的地方!”


                    21楼2012-01-05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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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则:胭脂泪;相留醉
                      眉目如画,是镜里空花。
                      纤纤素手从木制漆妆奁中取出一只玉盒,盒上雕刻鸳鸯戏水。青铜蝴蝶镜中映出美丽的容颜,为少女敷上一层柔软的金色。少女打开玉盒,盒中有满满的浅红色口脂。她用小指头在盒中沾了沾,涂在唇上,小巧的樱囘唇娇艳欲滴,令少女的面容更加光彩夺目。
                        少女正在欣赏自己的美貌,但那镜中竟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悄无声息地飘到她的身后。她悚然一惊,看见那人影微微俯下囘身,凑到自己的耳边,映在镜中的脸变成了两张,那张不知从何而来的脸白如宣纸,又大又黑的眼睛中流下一滴泪来。
                        那滴泪,是猩红的。
                      七月下旬,叶府又到了分发妆粉胭脂的时候,每个丫鬟都有份例,只是根据身份有所不同。碧烟、霜落等人得的自然是上等胭脂,三四等的小丫头只能得些市面上常见的物事。芸奴虽说仍是大丫头,月钱也没有短过她,但平日里分派的果子、胭脂、头花之类,她便只能跟小丫头差不多了。
                        这次她得了一盒口脂,名叫‘石榴娇’,颜色娇囘嫩,看起来甚为可爱,忍不住对着镜子,画了一抹,便听见小衣在身后笑道:“芸奴啊,你就不用画了,底子不好,再怎么画也是枉然。”
                        芸奴心中一痛,眼神灰暗,将口脂盒盖上,找来手绢将唇上擦了,转身去院子喂鸟,碧烟正在逗鸟,用上好的粟米扔着让鸟儿啄:“不用喂了,去扫地吧。”
                        芸奴答应一声,正要走,忽然听见那八哥叫道:“丑八怪,丑八怪。”碧烟笑得花枝乱颤:“这鸟儿真机灵,还能认人了。”
                        芸奴低着头,回房换了身衣裳,径直来到偏门,叶景胤已经在车内等候多时了,微微有些不悦:“不是说好巳时三刻么?怎么迟了?”
                        “今日府里派妆面,所以耽误了些时候。”
                        年轻公子不屑地笑了一声:“那些东西都是便宜货,你要是喜欢,我带你去临安城最有名的浅妆居去买些上好的胭脂水粉。”
                        芸奴垂着头:“不用了,我只是个粗使丫头,平日里也用不上。”
                        车子驶到白家,房门紧闭,无人应门,叶景胤道:“他肯定又找乐子去了,咱们去仁美坊,肯定能找到他。”
                        果然不出他所料,青布马车驶进仁美坊,得月楼的老鸨便颠颠儿地跑过来,跪地磕了个头:“胤公子,贱婢给您请安了。上次贱婢不知道您就是咱们的少东家,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少东家?芸奴心中暗暗吃惊,原来得月楼竟是叶家的产业么?
                        “闲话少说,白公子在哪里?”
                        “白公子就在咱们楼里,听苏小姐唱曲呢。”老鸨谄媚地笑道,叶景胤下车入楼,苏小姐的房内暗香浮动,俊美非凡的白谨嘉斜倚在罗汉床上,身下垫着白色羽纱褥子,以手支着额,面色慵懒。苏怡然也坐在罗汉床上,两人正在下棋。
                        “白兄,来得正好。”白谨嘉招呼他,“快来陪我下一局。”
                        苏怡然乖巧地让开,去拿自己的琴,此时隔壁房间有歌声传来,声音清亮,煞是好听,只是过于妩媚妖囘娆:“两只脚儿肩上搁,难当……口口声声叫我郎。舌送丁香娇欲滴,初尝。非蜜非糖滋味长……”
                        芸奴歪着脑袋在听,白谨嘉问:“你听得懂吗?”
                        “词句是懂的,只是不知道这词到底说的是什么。”
                        白谨嘉暧昧地笑,压低声音道:“小娘子今夜到我府上过夜,我可以将这词里说的好好教给你。”
                        叶景胤假咳两声:“白兄,你就不要逗芸奴了。”芸奴也听出其中意味,羞红了脸不说话。苏怡然朝她瞧了瞧,眼中有羡慕也有不屑,弹起轻柔的小调。
                        黑子白子一颗颗落在棋盘上,叶景胤道:“今日白兄来得月楼,恐怕不仅仅是找乐子吧?”
                        白谨嘉脸上浮起笑容:“其实我是在等叶兄,等你来求我。”
                        “白兄真是我的知己。”叶景胤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三日前,得月楼里出了一桩人命案子,虽是报了官,但临安府尹毕竟是审人的官儿,恐怕审不了鬼。”
                        白谨嘉折扇轻摇:“要我帮忙不是不可以,一来,要出得起价钱,二来,要这案子能让我感兴趣。”
                        “你肯定会感兴趣。”叶景胤喝了一口芸奴端来的参茶,“得月楼内有位红牌,名叫韶芳,以其娇艳欲滴的樱囘唇闻名。三日前,她在自己的房里被杀,右手被砍掉。服侍她的使女秋月说,她听到房内有响动,进去查看,发现一个白衣女鬼在窗外一闪而过,消失无踪。”
                        “我听过类似的故事。”白谨嘉抬起身子,“一年前,李家的三小姐也被人以同样的方法杀害,她的使女也说曾见过一个女鬼。那女鬼脸色苍白,脸颊上有一滴血泪。”
                        叶景胤往前微微倾了倾:“你说,那真的是女鬼,还是有人假扮?”


                      23楼2012-01-05 2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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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闯入我的洞府,意欲何为?”南华真人身上所穿的华服衣袂飘动,盛气凌人,周围的美女们忙四散开去,如仓皇逃窜的鱼。
                          这个时候,芸奴才发现,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已幻化成阴森可怖的洞府,头顶上所悬的八颗夜明珠,原来是八颗死人头颅,其内不知燃烧着什么,光芒耀眼。而那些攀在柱子上的根本就不是龙,而是巨大的蝮蛇。
                          南华真人抬起头,一条大蛇从头顶垂下来,对着她嘶嘶地吐着信子,真人阴测测地说:“你这丫头太不知天高地厚,不过会点方术皮毛,就敢闯进来,是送上门来给我做美食的么?”
                          芸奴咬牙,扯下五弦阮上的一根弦,往面前大蛇身子上一套一绞,蛇头轰然落地。南华真人大怒:“好个贱婢,竟敢杀了我的大蛇!”挥手间电光四射,芸奴只听雷声隆隆,慌忙躲闪之余,瞥见混在人群中的两位舞姬,跳过去一手拎起一个,因是魂魄,如叶子般轻囘盈,倒不觉得累,急匆匆往洞府门口奔去。
                          “哪里走!”南华真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大弩,伸手在弩上一抹,便多了一根箭矢,箭矢飞出,带着凛冽的风,和巨大的力道朝芸奴后背射来。芸奴反应极快,将二女放下,转过身,抬手遮挡,掌心迸出白色光团,那箭矢生生停在她面前,她将手一挥,箭矢飞入旁边的石岩上,入石八分,只剩剑羽还露在外面。
                          南华真人似乎有些惊讶,芸奴乘机拎起二女,以迅雷之势掠出洞外。那两条鲤鱼变的龙还停在外面,她跳上去,取下头上的荆钗,往龙身上一刺,龙长嘶一声,腾空而起。乘云驾雾而去。
                          南华真人立在洞内,怒得仰天长啸,宛如野兽嘶吼,四周岩石震动不休:“你逃吧,我看你如何逃出我的手掌心!”
                          龙飞得很快,不出一盏茶的工夫便已来到郡王府上空,芸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胯下的龙身在渐渐缩小,她在心头喊了一声“糟糕”,抱起二女,朝厢房一跳,三人猛然醒转,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我好像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一个舞姬说。
                          “我也是。”另一个舞姬说,“可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门忽然被撞开了,白谨嘉急匆匆跑进来,抓囘住芸奴的胳膊,关切地说:“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为什么不摇铃铛?”
                          芸奴看了看茫然的舞姬,与白谨嘉一同出来,见了叶景胤,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白谨嘉颔首:“果然不出我所料,是个妖怪在作祟。”她从袖中拿出一只木刻佩件,递给芸奴:“这是桃木雕刻的,可以镇邪,你快戴上,这几日不要外出。”
                          “白先生。”一位使女过来,乖巧地向三人行礼,“郡王差奴婢来问,查得如何了。若是有了眉目,就请往书房一叙。”
                          “也好,叶兄、芸娘子,我们便一起去回郡王话。”白谨嘉从袖中又拿出两枚木刻佩件,让白谨嘉交给两位舞姬佩戴,安排妥当,三人随使女往书房而来。
                          郡王似乎在宫里喝了酒,脸颊微红,有几分醉意,斜躺在罗汉床上,四周围了素净的塌上屏风,一位容貌美丽的使女将屏风拉开了两扇,露出郡王的脸来,三人恭恭敬敬地磕头行礼。芸奴又紧张又害怕,连头也不敢抬。
                          “诸位不必多礼,请起吧。”郡王问,“白先生,两位舞姬的怪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回郡王,两位舞姬被妖孽勾去了天魂,在下已给了她们桃木佩件,应无大碍。”顿了顿,白谨嘉又道,“为了防止那妖孽报复,在下会在郡王府四周布下阵法,府内也要多摆设桃木做的物件。”
                          “这个不难。”郡王抬起眼睑,目光缓缓在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芸奴的身上,目光有些深邃:“不过,若能将那大胆的妖孽除去,才是根治之法啊。”
                          “郡王勿忧,若那妖孽敢来,在下一定让他有来无回。”
                          “如此甚好。”郡王抬起手,立刻便有三个美女捧着金托盘进来,捧到三人面前,“这是本王送给三位的谢礼,还望三位不要嫌弃。”
                          白谨嘉的是一只龙泉窑的粉青鬲式香炉,叶景胤是一只玛瑙杯,芸奴则是一匹宫中用的锦缎,三人谢过出来,芸奴捧着那匹锦缎,月光映照在上面,就像是铺了一层水一般柔顺,上面所织的花鸟栩栩如生,十分动人。
                          “郡王真是大手笔,这匹缎子至少价值上千贯。”叶景胤道。芸奴吓了一跳,她一月的月钱才不过一贯,这匹布竟然值她一千个月的月钱,一时间吓得她像捧祖囘宗牌位一样将那匹布捧着:“胤公子,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您帮我收着吧,放在我那房里,实在委屈它了。”
                          “也好,免得那些势利眼的丫头又跟你过不去。”叶景胤笑道,“过几日是迦兰寺赏菊大会,正好做一件新衣裳,你随我穿去赏菊。”
                          “阿弥陀佛,这衣服会折了我的寿。”芸奴念了一句佛号,侧过头去问白谨嘉,她的脸色有些阴郁:“白公子,那个南华真人会来报复么?”
                          “这就不知道了。”白谨嘉故作轻松,“我只知道,他的修为,实在不低啊。”
                        


                        36楼2012-01-05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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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女端了一只汝窑茶盏,捧到郡王面前:“这是厨房您特意为您煮的醒酒茶,喝了身子会舒服些。”
                            渤海郡王端过来一饮而尽,使女接过茶杯,欲言又止,郡王囘道:“你想说什么?”
                            “郡王,那匹缎子是官家赏赐给您的,是宫妃们才能用的上品,您怎么将它赏赐给一个婢女呢?”
                            渤海郡王连眼都没有抬:“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本王了?”
                            使女一惊,忙跪地磕头:“奴婢多嘴,请郡王恕罪。”
                            “下去吧,以后不用进屋来伺候了。”
                            不能进郡王的卧房,自然是失宠了,使女眼中含囘着泪水,原本还想求情,郡王冷冷道:“出去。”
                            使女只得磕了个头,毕恭毕敬地退出去了。
                            郡王起身,将放在床边的盒子打开,拿出那把五弦阮,轻轻地拨了几个音,陷入了沉默。
                          接下来的几天异常平静,郡王府里再没有出什么怪事。白谨嘉住在王府中,一刻都不敢懈怠,渤海郡王对她很是赞赏,每日里都有些赏赐。
                            一眨眼重阳节快到了,临安府热闹起来,无论男女,都各自约好了去某处赏菊,整个江南,菊囘花开得最好的当然是迦兰寺,这其中又要数九月九日这天开得最为繁盛,京中的达官贵人们相携而来,贵妇们的脂粉香令整座山都弥漫着一丝芬芳,往往到十月也不散。
                            闺房之中点了智月龙涎香,香味馥郁,两个使女不停地从箱子里拿出一件件华贵的衣服给她试穿,她换了一件又一件,没有一件满意。
                            “这些衣服都旧了,没一件合意!”乌凌珑气呼呼地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扔在地上,“都怪那个裁缝,竟然把我好不容易买到的织金妆花缎给做毁了。”
                            金兰不解地道:“那匹织金妆花缎那么名贵,你怎么不让他赔啊?”
                            “怎么不要他赔,可你看他那个样子,赔得起吗?”乌凌珑更生气,“我总不能逼得他卖儿卖女吧?”
                            “娘子息怒。”金兰连忙给她端了茶来,“喝杯参茶,消消怒火。”
                            “这东西只会让火烧得更旺。”乌凌珑赌气在旁边的玫瑰椅上坐了,“如今该如何是好,那赏菊会又不能不去,我一定会被人笑话的。”
                            忽然有婢女进来,笑吟吟地对乌凌珑说:“恭喜娘子,西角门上有个老妇人来卖衣裳,说娘子若是穿着她的衣裳去赏菊,必然会艳惊四座。”
                            “这就是胡说了。”金兰道,“一个在大街上卖衣服的老妇人,能有什么好东西?说不定还是别人的旧物,我们娘子怎么能穿?赶快打发走。”
                            那婢女忙道:“原本我也是这么跟那老妇人说的,可那老妇人不肯走,说一定要见上娘子一面,说娘子看了她的衣服,定然不会后悔的。我听她说得这么自信,想必也不是什么市卖货,不如娘子见上一见,若是瞧不上,直接叫人撵出去便是了。”
                            乌凌珑托着香囘腮想了想:“罢了,带进来吧,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有什么好衣裳。”
                            婢女去了片刻,便带了一个穿粗布衣裳的老妇进来,那老妇一进门,便朝乌凌珑行了万福礼,笑呵呵道:“乌娘子万安,我听说那杀千刀的裁缝把您的好料子做坏了,猜想这时间太紧,娘子想必一时找不到好衣裳,我祖上是在蜀国宫廷里做女官的,蜀国灭时,从宫中的库房内得到了一件衣裳,叫淡月流星衣,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但绝对是件宝贝,经过好几代,如今传到我手上了。你看我一个老太婆,也不配穿这好东西,我思前想后,娘子是临安第一美人,除了娘子,还有谁配穿这衣裳?”她嘿嘿憨笑两声,将怀中的粗布包袱捧起来,“所以我就把这宝贝给娘子送来了。”
                            乌凌珑冷笑一声:“这位大娘,蜀国灭亡至今已近两百年,就算真有什么宝贝,也腐坏了吧?衣裳又不是金银瓷器,也能传世?”
                            “娘子若是不信,看看便知道老身有没有说谎了。”老妇将包袱递给金兰,金兰看了看乌凌珑,乌娘子点头,她才接过来,小心地将包袱放在桌上,掀开一个角。
                            然后,两个少女都惊呆了。
                            老妇人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
                          


                          37楼2012-01-05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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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长的衫子,配了一条素白的裙子,裹着芸奴娇小的身子,她缓缓转过身,画着精致的妆容,怯怯地看着叶景胤。叶景胤满意地点头:“这才像个名门闺秀的样子。”
                              “可,可我只是个丫鬟啊。”芸奴不安地说,“我今生福薄,打扮成这样,会折寿的。”
                              叶景胤托起她的下巴,看着她那双狭长的眸子:“也许,你今生的福分并没有那么薄,这些或许是你命中注定的,说不定将来你还会有更富贵的生活。”
                              芸奴回望他的眼睛,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就算她将来有大富贵,也不是你给的。”
                              芸奴吓了一跳,连忙退到一边,朝大步走进门来的叶景淮行了一个万福,叶景胤脸上的神情有些僵硬:“大哥,你怎么来了?”
                              “二弟,你要把我的丫鬟霸占到几时?”
                              叶景胤嘴角抽囘搐了两下:“大哥何出此言。”
                              叶景淮侧过脸去看了看芸奴,冷冷道:“回清泠轩,今天哪里都不许去。”
                              芸奴心头一凉。
                              “大哥。”叶景胤急道,“你一定要跟我过不去吗?”
                              “芸奴,我们走。”叶景淮不理他,转身便走,芸奴眼里噙着泪水,叶景胤冲上去拉住她:“大哥,芸奴不能不去。她身上所穿的衣服,是渤海郡王所赏赐。郡王赏衣之时说了,让芸奴穿着它到迦兰寺赏花,并给她留了赏花的席位,以表谢意。”
                              叶景淮一愣:“郡王?郡王怎么会知道芸奴?”
                              “自然是上次到乌府抓鬼,乌府将此事禀报了郡王,郡王很欣赏芸奴,称她为女中豪杰。”叶景胤信口胡诌,得意地说,“不如小弟今日去禀报郡王,就说大哥疼爱芸奴,舍不得让她出门,你看如何?”
                              叶景淮皱紧了眉头,看了看二弟,又看了看芸奴,沉默良久,忽然冷笑:“我怎么能驳了郡王的面子?”说罢,又深深地望了芸奴一眼,拂袖而去。
                              不知为何,芸奴总觉得叶景淮临去时最后的眼神有些悲伤,是她的错觉吗?
                            昨夜刚刚下过雨,万物如洗,菊囘花的黄与叶子的绿相间,灿烂如金光普照,其中间杂几枝初绽的茱萸,衣着华丽的美人们在花丛中走过,馥郁满袖。时下京中流行玉梅、闹蛾、雪柳,二者皆为簪饰,用上等丝绢扎成飞蛾或花朵柳枝的模样,插在青丝乌云之间,衬得美人容颜更加娇艳。如今赏菊的女眷们梳发髻的,都戴了这些簪饰,其余则戴着各式花冠,众美争奇斗艳,好一片繁华动人的景象。
                              男女有别,因此迦兰寺中,男人们在前院赏花,而女人们在后院,芸奴独自一人走进后院,见满院子的名门淑女,心中不免忐忑不安。好在她身穿华服,没人认出她不过是个丫鬟,可见世人看人,也不过是看穿衣打扮,若衣饰华丽,又有谁在乎你的身份如何呢。
                              迦兰寺的菊囘花不愧为京中一绝,茎挺而秀,叶密而肥,花朵密如铺锦,芸奴来到一株粉色菊囘花边,花香极盛,她忍不住低下头去轻嗅,却蓦然听见周围的女眷们都发出惊呼声,连忙抬起身子,看见一位美丽的少女迎面而来。
                              看见那少女的一瞬,只觉光彩照人,美艳不可方物,那一袭华美的大袖衫子仿佛是九天之上的朝霞织成,用金线织成的花朵随着她的莲步,仿佛真的在随风飞舞一般。
                              “乌娘子……”芸奴看得呆若木鸡,喃喃念道。
                              少女和她的衣饰一时间吸引了所有艳羡的目光,只安静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这些名门女眷们纷纷围上去,问长问短,目光全都落在那身衣服上,乌凌珑似乎也很享受众星捧月,一脸得意。
                              那件衣裳……怎么这么眼熟?芸奴怎么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心里却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件衣服,是不祥之物。
                              她想过去告诉乌娘子,可是女人们围成了围墙,怎么都挤不进去,她看了看身边的菊囘花,心生一计,摘下一朵花瓣,放在手心,吹了一口气,花瓣飞舞而起,穿过人群,将乌娘子所梳的发髻割断,一头青丝散落,乌娘子变了脸色,使女金兰忙扶了她,往厢房重新梳妆去了。
                              “你怎么梳的头?”乌娘子气咻咻地数落金兰,为了随时为乌凌珑补妆,金兰原本就捧了一只小梳妆匣,她忙从匣子里拿出玳瑁梳,过来为她拢发髻:“娘子息怒,奴婢这就帮您把头发梳好。”
                              门忽然开了,芸奴急匆匆跑进来,乌家主仆俩惊疑地将她上下打量,金兰见她身穿绫罗,忍不住酸溜溜地说:“是芸奴啊,换了件衣服,果然就不一样了呢。”
                              “乌娘子。”芸奴没有理她,焦急地问,“您这件衣服是从哪里得来的?”
                              乌凌珑以为她是来恭维自己的,得意地笑道;“这可是件宝贝,叫淡月流星衣,自然是花重金购来的。”
                              “请您快脱下来。”芸奴抓囘住她的胳膊,乞求道,“这是不祥之物,穿之不祥啊。”
                              乌凌珑大怒,将她推开:“放肆!你不过是个丫鬟,也敢对我无礼!金兰,把她赶出去。”
                              金兰自然乐得上来撵人,芸奴急道:“乌娘子,求您听我说,这件衣服……”话还没说完,便听见门外有低沉的男声道:“穿淡月流星衣的人在里面吗?”
                              芸奴脸色骤变,强行剥下乌凌珑的衫子,披在自己身上,大声道:“穿淡月流星衣之人在此。”
                              门蓦然开了,飘进来两个身材高大、衣着怪异的人,手中拿着锁链,面目模糊不清:“你私穿云华夫人的淡月流星衣,已触犯天条,按律当打入无间地狱,随我等走吧。”
                              云华夫人?她依稀记得自己在某本古代笔记小说里看过,云华夫人本名瑶姬,是西王母的第二十三个女儿。
                              这件衣裳,难不成还是神仙之物?
                              等等,南华真人这名字也很熟,是在哪里看到过的呢?
                              不容她细想下去,两人手中的锁链已经缠在了她的脖子上,乌凌珑和金兰只觉得眼前一花,原本还站在面前的少女已消失无踪。
                              “娘子,芸,芸奴不见了。”金兰抓着主人的胳膊,连声音都在颤抖,“被,被两个怪人抓走了。娘子?”她侧过头,看见乌凌珑满脸恐惧,喃喃念道:“云华夫人的衣裳……无间地狱……芸奴被打入无间地狱了,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她娇弱的身子似乎承受不了巨大的打击,身子一软,跌倒在地。
                              “娘子,娘子!”金兰不知所措,“这可如何是好?快来人啊!来人啊!”


                            38楼2012-01-05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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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白谨嘉正在摆囘弄那只汝窑香炉,只一个不留神,它便从手中滑下去,摔了个粉身碎骨。她俯身去捡,却被割破了手指,一滴猩红的血珠涌囘出来,滴落在散落的香料中。她皱了皱眉,伸手在满地的深色粉末上一抹,粉末自动现出几个字:芸奴有难。
                                “白兄!”叶景胤破门闯入,急吼吼地说:“芸奴出事了!”
                                “她出什么事了?”白谨嘉的脸色很难看,“详细说。”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乌凌珑躺在纱橱里,昏迷不醒,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水,口中喃喃呓语,“是我的错……”
                                金兰用丝绢小心地替她擦汗,哽咽着对白谨嘉和叶景胤道:“大夫说,娘子受了惊吓,又因为内疚,郁结在心,痰迷心窍,虚则生寒,到现在都还在发烧,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白谨嘉看了看面色苍白的乌凌珑,叹了口气:“那个卖给你们淡月流星衣的老妇人叫什么?是何方人士?”
                                “她自称姓胡,住在安囘民坊,我派人去找过,说根本就没有这个人。”金兰一边拭泪一边说,“虽然我们娘子骄纵了一些,但心地很善良,也没得罪什么人啊,为什么会这样?”
                                白谨嘉与叶景胤互望一眼,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这里面的药你用温水化了,给乌娘子早晚各服一次,不日便能醒转。”
                                金兰小心地接过来,朝他行了个万福礼:“多谢白公子,你们可一定要把芸奴救回来啊,要不然娘子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二人退出房来,叶景胤沉着脸说:“是那个南华真人搞的鬼吗?”
                                “果然狠毒啊。”白谨嘉咬牙道,“知道我在郡王府设下天罗地网,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他就向郡王的未过门的妻子下手。”
                                “如今受害的,反而是芸奴。”叶景胤愤愤道:“无间地狱乃阿鼻焦热地狱,猛火烧人,永远没有解脱的希望!不过只是无意间穿了件衣服,竟然惩罚得如此之重,这难道也是天道吗?”
                                白谨嘉握紧了拳头,沉默一阵:“叶兄,去帮我准备一面汉代的铜镜,一只纯黑的猫,不能见一丝杂色。”顿了顿,她贝齿紧囘咬,一字一顿道:“我要去无间地狱,把芸娘子救出来。”
                              芸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赤红的大地上,四周有红色的东西在跳动不休。
                                火!她在火堆里!
                                芸奴吓得连忙跳起来,天空晦暗无光,整片大地都被烈火包围,冲天烈火的深处,有惨叫声传来,一声声,听者断魂。
                                终年被烈火灼烧,暗无天日,犯下弥囘天囘大囘罪的人都在这里受苦。这里,就是传说中无间地狱!
                                奇怪,她明明站在火中,为什么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灼热?
                                她迷迷糊糊地往火焰深处走,惨叫声越来越剧烈,穿过一排高达数丈的火焰,面前立着一根根高大的铜柱,铜柱中空,里面燃烧着熊熊火焰,铜柱顶部有有火车冒出来,窜得老高。铜柱上绑着不少人,他们的被烫得皮焦肉烂,惨叫连连,但被烧掉的肌肉会立刻长好,重新被烧毁,如此循环往复。
                                佛经中说,堕入无间地狱的罪人,每日都会经历一万次死,一万次生,没有任何一刻可以歇息,直到业报结束,再次轮回。
                                芸奴哪里见过这样的酷刑,吓得转身便跑,几个长得奇形怪状的狱囘卒提着铁链追过来,大声喊:“这里还有个罪人,快抓囘住她!”
                                烧红的铁链从四面八方飞来,将她缠了个结结实实,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动弹分毫。两个狱囘卒将绑成粽子的她抬了起来,选了一根人少的柱子,将她绑了上去。
                                没有预料中的灼热和疼痛,只是微微有些热,她很奇怪,侧过头去看了看,肌肤没有被烧焦。
                                “难道又是个冤枉的?”一个狱囘卒说。
                                “冤枉的又不止她一个,管她做什么?又有恶鬼来了,快来帮忙!”
                                芸奴蓦然想起,以前曾听说书人说过,若是无罪之人下了地狱,上刀山,别人是被片成了千百片,他却能好端端走下来,下油锅,别人是被炸得不成人形,他却如同洗澡一般。原来这种说法并不是空穴来风。
                                可是她也不能在这里绑一辈子吧,她一定要找到办法逃出去。


                              39楼2012-01-05 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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