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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莲蓬鬼话】大宋幽明录——南宋初年的诡秘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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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2-01-05 20:29回复
    第一折:临安妖宅
    十年后。
      这里是临安城,紫醉金迷的奢华之都。富足的生活让这里的人们几乎忘记了那丢失的半壁江山。
      人们耽于享乐,所崇拜的也不再是一剑风华动九州的英雄,而是一掷千金的豪商。说起富豪,整个临安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叶家。
      临安城分内城和外城,内城为皇宫之所在,若在云中俯瞰,外城之中最大的建筑在西湖畔,为一座园林,其间楼阁鳞次栉比,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大有跟皇宫囘内城争锋的气势。此处便是大宋首富叶正程的府邸,月光如一层瑰丽的轻纱,笼罩着叶府,唯有冉冉飘过的浮云,偶尔会将轻纱筛得七零八落,露出府内各种斑驳交错的阴影。
      太常寺李大人在叶府做客,与叶正程相谈甚欢,喝得有些醉了,在侍儿的搀扶下走出叶家大门,上了马车,轻摇折扇,嘴里吟诵着刚才借着酒兴而作的一首《苏幕遮》,颇为自得。
      车轮轧到了石子儿,抖了一下,停了下来。李大人用扇子挑起帘子:“三竹,怎么不走了?”
      外面没有人答话,他将脑袋伸出去,看见一个穿官服的老者,朝他拱手行礼:“李大人,别来无恙。”
      “原来是张大人。”李大人笑道,“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怎么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
      “李大人,现已经三更天了,明日还要上朝,您现在回府怕是来不及了,我家就在前面,不如到我府上去歇息一晚,明日好一同上朝。”
      “三更天了吗?”李大人心下暗酌,五更天便要上朝,如今回府确实来不及了,“既是如此,便叨扰张大人了。”他醉醺醺地下车,临安大街上空无一人,两旁的房屋门前都挂着白色的灯笼,昏惨惨如鬼魅。
      “李大人,请。”张大人朝一扇洞囘开的大门一指,李大人正欲往里走,衣袖忽然被什么东西抓囘住了,他回头一看,是个年轻女孩,光线太阴暗,看不清她的容貌,依稀可以看见她梳着丫鬟才会梳的丫髻。
      “不要去,去了就回不来了。”那个少女说。
      “你是谁?”李大人有些不快,“我去何处,与你何干?”
      “大人,快仔细想想。”少女说,“张大人究竟是谁。”
      “张大人嘛,是……”他愣了一下,酒顿时醒了一半,对啊,张大人是谁?朝中的确有好几位姓张的大人,可是这位,他并不认识啊。奇怪,看到他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是自己的同僚,可他却想不起他的相貌。
      “你再看看,这位张大人是谁。”
      李大人转过头,看见站在门口的那个老者虽然身着官服,容貌确是一副枯骨,吓得大惊失色,差点一屁囘股坐到地上去。
      “李大人。”幽幽的声音从洞囘开大门中传来,仿佛很多人在里面呼唤,“来吧,快来吧。”昏惨惨的灯光中,无数幽白的骷髅从门中钻了出来。李大人吓得大叫,少女将他一推:“快,快跑回车上去。”
      李大人不敢怠慢,转身飞奔,马车离他很近,可他觉得自己跑了很久都没跑到,而身后却有很多东西在狂追不舍。
      近了,更近了。
      他大叫一声,扑进车内,猛然醒了过来。
      “大人,你没事吧?”赶车的三竹在外面问。李大人浑身冷汗,挑起竹帘,街上偶尔还有行人,两旁的屋子也挂着红灯笼,窗内亮着灯。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静谧安宁。
      “三竹,刚才有没有人叫我?”李大人有些恍惚,三竹摇头,他又问:“几更天了?”
      “才刚过二更。”
      原来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么?可是太真实了,真实得就像发生在眼前。
      “快马加鞭,赶快回府。”
    叶府之内,月光静好。花丛中的夜光白开得正艳,一个梳着丫髻,穿着粉色衫子的少女从园子里快步走来,刚穿过一座月洞门,便听一个声音道:“你又死到哪儿去了?”
      少女步子一顿,垂首道:“霜落姐姐。”
      “芸奴,你怎么整天都不见人影?”一个女孩拨开花丛走过来,冷着脸教训她,“这都几更天啦?大公子还没用夜宵呢,还不快去厨下端些糕点过来。”
    


    3楼2012-01-05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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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美坊乃临安城最大的烟花巷,香风拂动,艳影纷飞,到处都是莺莺燕燕,****。仁美坊内最有名的勾栏院名叫倾国馆,大门前挂了四盏大红灯笼,牌匾黑里飞金,气势十足,几名龟公和艳女在门前拉客。即使这些沦为下等的龟公艳女,亦姿色不凡,比得上别家的红牌了。
      叶景胤刚一踏进倾国馆的门,老鸨便迎了上来:“哎哟,这不是叶家二公子吗?您可有一段时日没来了,可想死我的姑娘们了。”
      芸奴皱了皱眉头,站在门外不肯进去,叶景胤回过头来道:“杵在那里干什么?想去拉客吗?就你那姿色,别污了倾国馆的名声。”
      “二公子,这位是……”老鸨上下打量芸奴,叶景胤道:“这是我的丫鬟。”
      老鸨颇有些惊讶,她入行几十年,还第一次看见有人带着丫鬟来逛窑子的。
      “还不快进来,这是命令,你敢不听?”叶景胤露出一副凶相,“是不是想明天就被带出去配小子?”
      芸奴踟蹰万般,最后还是进来了。叶景胤很满意,对老鸨道:“云卿和如玉呢?本公子好久没见她们了,想得紧,今晚她俩我包了。”
      老鸨有些尴尬:“二公子,不瞒您说,她俩现在有客人呢。”
      “哪个没眼力的敢跟本公子抢女人?”叶景胤冷着脸,径直往内阁而去,老鸨拦也拦不住,芸奴吓得脸色骤变,二公子这是要去跟人打架么?身为叶府公子竟然逛窑子,逛窑子也就罢了,还为了窑姐跟人打架,最重要的是她还跟在他身边,要是让二夫人知道了,会不会认为是她挑唆他来的?
      “二,二公子,请您冷静。”她冲上去,被叶景胤推到一边。倾国馆红牌如玉的房囘中点着安息香,门上挂着薄纱帘子,能够听到娇笑声,他一脸不爽,一把掀开帘子:“那个谁,如玉和云卿是本公子的,识相的就赶快给我滚。”
      屋内暗香浮动,一名年轻公子锦袍高冠,左囘拥囘右囘抱,淡淡笑道:“是哪个不识相的来打扰本公子的好事?”
      叶景胤和芸奴这一主一仆看见那位公子都不禁愣了一下。他的容颜非常俊美,五官精致如同神造,可谓眉目如画。见到他,叶景胤这个阅人无数的少年才知道,原来世间还有这般男子,仙气绕身,虽沉醉于花丛中,却如此雅致出尘。
      芸奴惊讶于此人的声音,如果她没记错,他应该就是那个马车里的公子吧?
      真是冤家路窄啊。
      “这位公子高姓大名?”叶景胤难得用敬语,那俊美公子道:“在下白谨嘉,区区白丁,让叶二公子见笑了。”
      “白公子气度不凡,在下刚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叶景胤道,“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能与白公子共饮?”
      “共饮自然没有问题,只是这两位美人深得我意,可不能让给叶二公子。”白谨嘉用扇子轻轻点了点如玉的唇,如玉娇笑不已,仰头在他脸边轻吻一记:“白公子最坏了,老是捉弄人家。”
      芸奴后背嗖嗖发凉:“二公子,我,我先回去了。”
      “站住!”叶景胤喝到,“过来倒酒。”
      不是有妓女在么,为什么还要我倒酒啊。芸奴在心里嘀咕,不敢说出来,踌躇着不肯进屋,白谨嘉看了看她:“这位姑娘是……”
      “是我家的丫鬟。”
      “公子家的丫鬟倒是清秀可人,惹人怜爱呢。”
      “白公子真爱说笑。这蠢婢一无是处,连端茶递水都嫌笨。”叶景胤道,“还不快过来倒酒。”
      芸奴只得过来,拿了白银酒壶,为两位公子的银杯中斟满美酒。宋代一度十分流行金银器,据说连街边的酒铺,用的都是白银酒器,可见宋代的繁华富足。
      “白公子是何方人士?”叶景胤饮了一杯酒,笑问,白谨嘉道:“汴京人士,自小四方游历。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叶景胤。”
      “哦?原来您就是叶家二公子,久仰大名。您年纪轻轻便已在商界崭露头角,未来必定前途无量。”
      “您过奖了。”
      两人相谈甚欢,酒逢知己千杯少,不觉间已到二更天,叶景胤醉得一塌糊涂,嘴里还在喊:“白公子,来,再喝。”
      “二公子,再不回去咱们府上的二门就要关了。”芸奴扶起他,向白公子告辞,芸奴身材纤细,如何能扶得住身材高大的叶景胤,刚踉踉跄跄走了两步,齐齐摔倒在地。白谨嘉看着笨拙的芸奴,将折扇往手心里一拍:“姑娘,我有马车,不如我来送二公子回府吧。”
      “多谢白公子,不必劳烦了。”芸奴用力将叶景胤拉起来,这位年轻公子连站都站不稳了,白谨嘉起身,将他抗在肩上:“姑娘就不必跟我客气了。”
      “白公子,您今晚不留宿吗?”如玉和云卿楚楚可怜地拉着他的衣摆,他用扇子拍了拍她们的头,亲昵道:“美人儿们,明日我再来找你们。”
      两位美人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白公子,明日可一定要来啊。”
      “放心吧。”白谨嘉推开窗户,芸奴惊到:“白公子,大门在那边。”
      “这是捷径。”说罢,纵身跳下楼去,一辆马车正停在楼下,芸奴见他身姿轻囘盈,知他武功不弱,心内松了口气,要是二公子摔坏了,二夫人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姑娘,跳下来吧。”白谨嘉将叶景胤放进车内,抬头说,“我接住你。”
      芸奴想了想,男女授受不亲:“多谢公子好意,我还是走大门吧。”绕了一大圈,终于上了白谨嘉的车,车轮辘辘,芸奴用丝绢给二公子擦汗,白谨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她脸颊泛红:“白,白公子,您,您在看什么?”
      “请教姑娘芳名?”
      “芸奴。”
      “那么,我就称呼你为芸姑娘吧。”白谨嘉凑过来仔细看她,“芸姑娘,你……”话还没说完,车轮似乎碾到了什么,抖了一下,车子停了下来。
      白谨嘉和芸奴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年轻公子挑开帘子,外面赶车的马夫已经不见了,长街空寂,万籁俱静,楼阁高锁,白灯笼高挂,宛如死域。
      


      6楼2012-01-05 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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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路?”芸奴说,“这里不是定民坊么?”
        “芸姑娘不必害怕。”白谨嘉道,“有我呢。”
        芸奴张了张嘴,忍住了没说话,缩回车内,叶景胤睡得迷迷糊糊,嘴里还在喃喃说着什么。
        只希望,二公子在此时不要醒过来的好。
        “白公子。”长街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位穿官服的老者,朝白谨嘉长揖道:“老朽在此等候多时了。”
        白谨嘉脸色一冷,将手中折扇收拢:“你是何人?”
        “在下张安然。”官服老者道,“曾是江安县丞。久仰白公子大名,对白公子的才情倾慕不已,不知白公子可否赏脸,到舍下一聚?”
        白谨嘉冷眼看着他,忽然笑道:“既是张大官人相请,在下怎能推却?”
        “白公子,不可。”芸奴一把抓囘住他的宽大衣袖,“最近市坊传闻,定民坊内闹鬼。”
        白谨嘉笑得诡异,一把将她搂在怀中:“既然小娘子担心我,不如和我一同去吧。”身形一起,须臾间已来到张府门前,这次门内没有那些骷髅怪出现,乍看之下与普通宅舍没有差别。
        “白公子……”芸奴还想说什么,白谨嘉用扇子点在她的唇上:“嘘——既然闹鬼,我们就捉鬼去。”
        芸奴一惊,难道这位白公子……
        张安然很热情,带着二人来到花厅之内,宴席早已摆好,满桌的山珍海味,白谨嘉在芸奴耳边道:“什么都不要吃,什么都不要碰。”说罢,端起酒杯,与张安然把酒话明月起来。这位白公子才学甚高,那张安然是个雅士,请他填词,不过两杯酒的工夫,他便填了一首《蝶恋花》,平仄十分工整。张安然大悦,酒过三巡:“白公子,你家中可有妻室?”
        “在下父母双亡,孑然一身,并未定亲。”
        “我有一小女,年方二八,品貌端正,不知公子可愿娶她为妻?”话音未落,内院便传来环佩之声,片刻间,一名妙龄少女在众婢的簇拥下走进厅来,有倾国之貌。白谨嘉轻摇折扇,叹道:“巧笑倩兮,美囘目盼兮,果然佳人。”
        少女朝他嫣然一笑,转身而去,张安然乘机道:“既然白公子有意,不如今夜就成其好事。至于那些繁文缛节,来日方长。”
        “既是如此,小婿便多谢丈人好意了。”白谨嘉起身,芸奴连忙拦住他:“公子,不可,那女子是……”
        “那女子乃世上少有的佳人,芸姑娘不可坏我好事。”也不听劝,径直跟去,白谨嘉一走出花厅,原本亮堂的厅内立刻暗下来,芸奴环视四周,张安然已经不见了,桌上的珍馐美味全都是石头泥土,兼有蜘蛛蟑螂等毒虫,只那壶里的酒是清水,还能入肚。花厅的墙壁也斑驳了,角落里生满了蜘蛛网,门前有荒草丛生,简直就是座早已荒弃的废院。
        看白公子的模样,似乎会些道法,不过,以他的力量,能够对付这些妖魔鬼怪么?
        思来想去,始终放心不下,芸奴匆匆跟过去,穿过一座杂草高及膝盖的庭院,只见一座厢房还亮着灯。她来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小囘缝,屋内只有一张破床,四壁斑驳。白谨嘉躺在床上,那少女浪笑连连,迫不及待地脱他的衣服。
        “小娘子真是性急啊。”白谨嘉笑道。
        借着昏黄的灯光,芸奴看见那少女的脸,竟然是木头所雕刻而成。
        “白公子,小心!”芸奴推开窗户大喊,正好少女将白谨嘉的上衣扯开了,露出他的胸膛,然后,所有人都愣住了。
        白谨嘉的胸膛上缠着白布条,一圈一圈,将他胸前两团浑囘圆的肉勒住。
        女,女的!
        白谨嘉是女人!
        芸奴惊得说不出话来,不知不觉间,一只木头做的手已经从背后伸过来,搭在她的肩上。车上的叶景胤醒了过来,醉醺醺地挑开车帘,看到眼前空寂的街道,酒立刻醒了一半。这是哪儿?他记得芸奴扶自己上了白谨嘉的车,芸奴和姓白的哪里去了?
        他侧过头,看见一扇洞囘开的大门,门内黑漆漆的,门楣上挂了一块牌匾,上囘书‘张府’。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他心底冒了出来,他摸了摸腰间,那里挂着一柄一尺长的鱼肠剑。大宋重文轻武,他出身商人世家,为免麻烦,很少佩戴长剑,而这把鱼肠剑,是他多方寻觅而来,据闻是上古传下的宝物,锋利无比,不仅能吹毛断发,还能降妖伏魔。
        他握紧剑柄,难不成他入了鬼蜮?
        


        7楼2012-01-05 2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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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公子,您要带我去哪儿啊?”
          青布马车辘辘前行,叶景胤端着银质台盏,这是一种酒器,成水仙花状,造型优美,做工精致,盛着琥珀色的酒汁。他喝了一口酒,抬头看了看一脸忧虑的芸奴:“你怎么苦着一张脸?不愿意跟我出来?”
          “二公子,我还有很多活儿没做完呢。”
          “你明明是大哥屋里的大丫头,怎么还做这么多粗活?”
          芸奴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银酒壶:“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就是因为你这个脾气,跟温吞水似的,难怪她们欺负你。”叶景胤将台盏递过去,“你也喝一杯吧。”
          “我,我不会喝酒。”芸奴慌忙摇头,叶景胤斜了她一眼:“真是个不懂风月的女人,怪不得大哥不喜欢你。”
          芸奴将头垂得更低,叶景胤一挥手:“算了,不逗你了。你看,到了。”他掀开青布,下了车,芸奴看见一块熟悉的牌匾:张府。
          “这不是……”
          “对,这就是昨晚的张府。我叫人打听过了,朝廷南迁的时候,的确有一位张县丞带着家人来到临安,买了这座庭院居住。后来张县丞犯了事,被朝廷投入狱中,没多久就死了,留下一家孤儿寡母,家道更为艰难。后来不知道是哪里的匪盗,听说张家还有些名贵字画,入室行凶,将一门孤寡全都杀死了,洗劫一空。从那之后就有闹鬼的传闻传出,无人敢来居住,一直荒废下来。”叶景胤侧耳听了听,“里面似乎有什么声音,走,进去看看。”
          二人走进内院,见白谨嘉站在廊下,几个力夫正在走廊尽头的那堵墙下挖掘。
          “叶二公子。”白谨嘉朝他微一拱手,“昨夜可曾睡好?”
          “不过几个木头怪,怎么能吓得住我?”叶景胤笑道,“白公子这又是在做什么?”
          “待挖出东西来,叶二公子一看便知。”
          芸奴偷偷打量白谨嘉,看来二公子还不知道她是女儿身,究竟要不要告诉他呢。
          “公子,挖出一个盒子。”力夫从墙下捧出一只木盒子来,打开一看,竟是数枚木偶,雕工粗糙。白谨嘉拿起一枚,用小刀划开它的脖子,有猩红的血流出:“看来,作怪的就是这盒木偶无疑了。也不知是谁埋在这里的,天长日久,竟成了精怪。”她抬头对力夫们说,“继续挖。”
          力夫们又挖了一阵,忽然炸了锅一般跳开了,原来那泥土之下,竟然还有几具骸骨。白谨嘉叹息:“这应该就是那几个失踪的人了,可惜啊可惜,贪念美色,遭此大祸。”说罢,令力夫们报官,请临安府尹来看过,在院中生了一堆火,将骸骨和木偶尽数焚毁。
          忙完了一切,已是下午,叶景胤道:“白公子,我在临安最有名的春风楼设下了酒宴,不知可否赏脸?”
          “不瞒二位,在下还得往中书舍人秦大人家去一趟。”
          叶景胤立刻来了兴趣:“莫非是去驱邪的?”
          “秦大人的爱妾额头上长了一个肉疮,请遍了名医也不能治好。他怀疑是邪魔作祟,遂请了我上门查看。”白谨嘉看了看双眼放光的叶景胤,又看了看满脸好奇的芸奴:“不如一起来?”
          叶景胤自然满口答应,令芸奴在街边的店铺里买了些可口的饭菜,在马车上匆匆用过午餐,车已到秦府门外。
          通禀之后,一位穿圆领襕衫的中年男人迎出门外,白谨嘉恭敬行礼:“秦大人。”
          “白先生不必多礼了。”秦大人道,“快,快,里面有情。”
          叶景胤低声对芸奴道:“中书舍人亲自出大门迎接,看来这是位要紧的姬妾啊。”芸奴心想,做姬妾能做到让主子这么宠爱,也算是不虚此生了。
          中书舍人的府第中满是奇花异草,秦大人领着三人绕过九曲回廊,来到一间厢房,侍女将门打开,秦大人关切地问:“香儿还好么?”
          “姨奶奶躲在纱橱里,不肯出来。”
          秦大人连忙进去,隔着绣缠枝纹的浅蓝色纱幔说:“香儿啊,你没事吧?”
          “走开!”香儿在里面喊道,“我不想看见你!走开!”
          秦大人陪着小心:“香儿,我请了白先生来给你看病了。”
          “我不看了,都看了这么多大夫了,都说我治不好了,你还是让我死了吧。”香儿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秦大人心疼得紧:“小姑奶奶,这位先生可不一样,他是位方士,术法高超,一定能治好你。”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秦大人朝门外的白谨嘉招了招手,“白先生,请。”
          白谨嘉朝纱幔之内拱了拱手:“请夫人掀起纱幔,让在下看了看您的病情。”
          香儿朝身边的侍女点了点头,侍女挑起纱幔,一位披散着头发的年轻女子缓缓抬头,叶景胤和芸奴都吃了一惊,女子的额头上长了一颗婴儿拳头般大的瘤子,瘤上青筋暴起,奇丑无比。少女的容貌本来很美,只是这瘤子让她看起来面目十分狰狞。
          


          9楼2012-01-05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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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对不起,对不起……”
            师父?她有师父?叶景胤想起白谨嘉说,芸奴幼年时或有奇遇。这个女孩真是神秘,她的身上堆积着数不清的谜团,令他想要探个究竟。
            就像那位白公子一样。
            “这个蠢婢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叶景淮坐在太师椅上,喝着碧烟端来的参茶,“二弟你竟如此看重她。”
            “这丫头温柔和顺,我喜欢这样的女人。”
            叶景淮笑了一声,显然不信:“说她温柔和顺,还不如说她木讷迟钝。莫非,她和那位姓白的方士有什么隐情?”
            “大哥你就不要瞎猜了。芸奴入叶府十年,向来老实本分。”二公子细细回忆当年第一次见她,青布马车缓缓停在大门前,大娘牵了大哥下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粉色衫子的小女孩,姿色平庸,神情惶惑,那个时候,他以为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下人,那天他没有多看她一眼,这十年,他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直到几天前,无意间看到她捡起脏了的糕点,塞进嘴里,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痛得无法呼吸。
            一直到现在,胸口还在隐隐作痛。
            这种感觉,叫怜悯吗?
            “大哥,袖珍阁那边还有些生意等我去处理。”叶景胤为她掖了掖被角,“芸奴就麻烦你谴人照顾了。”
            “放心吧,我不会让人说我逼死下人的。” 芸奴开始做梦,梦见自己在陡峭的山路上前行,悬崖上长满了迎客松,云雾在脚下弥漫,苍鹰在头顶盘旋,如此险象环生的路,她却健步如飞。
            这里是哪儿?她又要到什么地方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山路的尽头有一座小院落,院门前挂着白色的方形灯笼,上面绘了花鸟虫草。门楣上似乎挂了牌匾,但模糊成一片,看不清字迹。她在门前徘徊,不知所措,忽然间,门开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淡淡道:“你回来了。”
            从梦中猛然惊醒,芸奴的衫子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芸姐姐。”一个小丫头端了药碗过来,笑嘻嘻地说,“你醒啦?快把药喝了吧。”
            这个丫头叫小衣,以前清泠轩里的大小丫头们没一个看得起她,这个小衣自然也没把她放到眼里,不知今日怎么转了性,对她笑脸相迎了?
            她看了看四周,吓了一跳:“我,我怎么睡在大公子屋里?这张床,不是碧烟姐姐的吗?”她慌忙下来,“小衣,我,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做梦?”
            “您没有做梦。”小衣笑着道,“二公子为了你,跟大公子吵了一架,大公子已经答应二公子了,以后对你好些,你算是苦尽甘来了。”
            “小衣,你在这里嚼什么舌头?”碧烟气咻咻地进来,“还不快去把院子扫了。”
            小衣耷囘拉着脑袋出去了,碧烟白了芸奴一眼:“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攀上二公子的,不过你要认为以后这清泠轩是你的天下了,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份心,你就是个只会洒扫的粗使丫头。”
            芸奴点头:“我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快把药喝了,回自己房里去睡。”说罢,又到门边喊人,“小莲、小果,快来把我的床铺收拾一下,把那些弄脏的被面床单,都拿出去丢掉。”
            芸奴不敢多待,忙喝了药出去,病还没完全好,身子还有些虚弱,也不知睡了几日,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打开自己的小柜子,里面还有些糕点,可惜有些发霉了,她将霉掉的部分挖掉,正想吃,叶景胤就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芸奴,随我出去一趟。”
            


            13楼2012-01-05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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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芸奴吓得手一抖,糕点跌落在地,叶景胤捡起来,脸色有些黑:“都发霉了你还吃?你是存心让人说我们叶家虐囘待下人,给下人吃发霉的糕点?”
              “我只是觉得丢了可惜。”
              “有什么可惜?你都进府十年了,怎么还像个逃难的难民?”叶景胤满脸不快,“我叶家的下人,哪怕是三等仆妇也比别人家的姑娘强,你也该学点贵家做派,免得惹人笑话。”
              芸奴垂下头,这些年她虽然名为大丫头,其实比叶家最低等的丫鬟都不如,所吃的食物只是没有馊,所穿的衣物只是没有破罢了,这些糕点很名贵,是大夫人生日时候赏的,她自然舍不得扔。
              “好了,快随我出去。”二公子说,“去看看白兄今天在驱什么魔。”
              “二公子,奴婢今天还有些事没做……”话还没说完,就被叶景胤打断:“你是怕回来后又被大哥罚?我已经跟大哥说过了,他答应我不再罚你。”
              芸奴这才松了口气,她对幻术也颇有兴趣,说不定那位白姑娘能帮她查明体内这怪异法术的来历呢。
              她偷偷看了二公子一眼,他似乎还不知道白谨嘉是女人。但她不能告诉他,她有种奇怪的预感,如果让别人知道了白姑娘的身份,她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白谨嘉的居所在中和坊,离仁美坊很近,是一处小院落,听说以前闹鬼,夜半三更总能听到女人的哭声,无人敢居住,她到临安之后便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从此之后再也没人听到鬼哭了。
              主仆二人从车上下来,见一个男子在门前徘徊,似乎有些犹豫。叶景胤道:“这位小哥,可是来找白公子?”
              男人忙拱手行礼:“在下的确有事想请白先生帮忙。”
              “既是如此,为何不进去?”
              男人犹豫了一下:“这件事……实在难以启齿。”
              “那便等足下想好了再来吧。”叶景胤正想进门,男人连忙道:“在下已经想好,还请公子帮在下引荐。”
              三人踏进白家的门,园子里甚是空寂,满地杂草,开满了雪白的小花,一片一片,仿若满地的积雪。‘雪堆’中有一条只容一人走过的小径,幽径深处,有瓦屋几间,长廊一条。一袭白衣坐在廊下,靠着廊柱,身旁放了一只银质酒壶,手握台盏,正赏花饮酒。
              “雪满山中高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他高声道,“芸姑娘,来得正好,过来为我倒酒。”
              芸奴连忙过去,在她身旁坐了,叶景胤笑道:“白兄,我们明明是三个人,为何你只看得见芸奴一人?”
              “我不看美人,看你们这两个大男人作甚?”白谨嘉用扇子轻轻托起芸奴的下巴,“你怎么一脸病容?染了风寒?”
              “偶感风寒,已无大碍。”
              白谨嘉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个纸包:“这是养身的药,拿去补补,才几天不见,你就瘦了。”
              芸奴接过来,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谢谢白公子。”
              白谨嘉让她去屋内取了两只垫子,让两个男人坐了,侧过头去看那个陌生年轻人:“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在下姜,单名一个经字,在家中排行老囘二,人都称呼我为姜小乙。”年轻男人说,“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前来,是想求白先生帮忙。”
              “看小乙哥印堂发黑,妖气缠身,恐怕是家中有妖孽为患吧?”


              14楼2012-01-05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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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义庄之中,灯火阴暗,映照着不断被风鼓起的破蚊帐,峭楞楞如鬼魅,糊窗户的白纸已经破损,风一吹便发出低沉幽怨的声音,令这寂静的庄子更加阴森可怖。
                  姜小乙坐在火盆旁,往里面扔着纸钱,双眼通红,却忍住不哭出来:“大嫂,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是冤枉的,一定有什么缘故,你和大哥那么恩爱,不会无缘无故……”
                  “你这么伤心,要是让别人看到,会以为你是奸夫。”
                  姜小乙一惊,抬起头,看见白谨嘉三人进来,连忙起身:“白先生,叶公子。”
                  叶景胤看了看四周,他还是第一次来义庄,颇感稀奇。姜小乙说:“让各位见笑了,家母不允许将嫂子的棺木接回家,我只好停在这里。”
                  “甚好。”白谨嘉来到棺材边,轻轻拍了拍棺材盖,“在这里才好,省得麻烦。”
                  姜小乙不明所以:“白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白谨嘉用力往盖子上一拍:“李夫人,该出来了,不然对腹中的孩子恐怕不好啊。”
                  姜小乙和叶景胤都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不可能发生的一幕。棺材盖子动了,缓缓地移到一边,那个原本应该已经被砍头的人坐了起来,头颅还好好地长在脖子上。
                  “大,大嫂。”姜小乙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你,你果然是妖怪吗?”
                  “这不是妖术,是幻术。”白谨嘉说,“难道你没听说书人讲过?卖艺人将自己的小孩砍成几瓣,扔进箱子里,过一会儿将箱子打开,小孩又好好地出来了。这就是几百年前盛行于唐朝的幻术,只是现在失传了。李夫人应该就是这些古老幻术师的传人吧?”
                  李氏从棺材里出来,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我所做的一切,只为保住他一点血脉。”
                  “大嫂,杀夫掏心,究竟是怎么回事?”姜小乙激动地问,“你告诉我,亲口告诉我,大哥不是你杀的,对不对?”
                  “郎君早在涪州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李氏眼中噙着泪,“回来的那个,不是他。”
                  “那是谁?”
                  白谨嘉从袖中取出纸包,层层打开,露出那只老鳖:“这就是从涪州回来的那个姜大郎。令兄一定是不慎将血滴到了河岸上,又恰巧被一只有些修为的老鳖舔shì。老鳖舔shì了人血,就会变成人,令兄之所以会落水身亡,估计也是它搞的鬼。”
                  姜小乙仔细看了看老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那……孩子从何而来?”
                  李氏眉间爬上愁容,欲言又止,白谨嘉道:“我曾听闻,千年前的楚国有一项巫术,巫女能以男子之血与自己之血融合,从而化生出子嗣。所谓的杀夫掏心,其实是将被老鳖所吃的那滴血,取出来施行巫术吧?”
                  李氏幽幽长叹:“此术逆天,将来我必遭天谴,不过,只要能产下他的孩子,哪怕我死后坠入无间地狱,我也绝不后悔。”
                  她朝姜小乙盈盈一拜:“二叔,你对妾的恩情,妾只能来世再报了。”说罢,也不多言,快步走出门去,姜小乙连忙追出去,门外冷风萧萧,哪里还有嫂子的行踪。
                  他望着空寂的夜空,怅然若失。
                  “缘聚缘散,都是命中早已注定,该来的,躲不过,该走的,留不住。”白谨嘉以折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姜小乙,好自为之吧。”
                “李氏将来会如何?”回去的路上,叶景胤问,白谨嘉沉默良久:“对她来说,未来怎样,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
                  一直沉默的芸奴忽而道:“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说的便是这样的女人吧。”
                  叶景胤微微吃惊:“你读过《诗经》?”
                  芸奴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经常打扫大公子的书房,偷偷看的。”
                  年轻的方士唇角带笑,身子一歪,倒在芸奴的膝上,端起青瓷莲叶杯,高声唱道:“红衣佳人白衣友,朝与同歌暮同酒。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唱罢,将杯中美酒饮尽,竟闭目睡去。
                  芸奴一脸诧异,如此狂傲随性,白公子还真有几分魏晋风骨。
                  无意间抬头,她看见胤公子正盯着白谨嘉的脸,看得很专注。她忍不住轻声喊:“胤公子?”
                  叶景胤没反应。
                  她又喊了一声,叶景胤才回过神来,假咳两声:“白兄醉了,送他回家吧。”
                  注:‘红衣佳人白衣友,朝与同歌暮同酒。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为现代诗人的诗句,因为十分喜欢,就用到小说里来了。
                


                19楼2012-01-05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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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则:盛夏夜谈
                  树荫浓郁,夏日悠长,叶府中的楼台高阁倒映在池塘之中,波光粼粼。水晶所串成的帘子在微风的吹拂下轻摇,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响声。架子上的蔷薇花开了,香味浮动,将满园子都染上了一层醉人的馥郁。
                    “你听说了吗?咱们园子里的那口井闹鬼。”两个扫地的小丫头小莲、小果低声说,“听说二夫人那边的小玲夜里去井里打水,看见一个白衣女鬼从井里爬了出来,吓疯了,今天早上二夫人赏了她父母十几贯钱,让领回去了。”
                    “是啊,我还听说,那女鬼专吃人的魂魄,小玲就是被它吸了魂魄才疯的。”
                    “那咱们可要小心啊,夜深了能不到水井那边去就别去。”
                    两人正说着话儿,看见芸奴正在给花儿浇水,自从上次胤公子和大公子为她吵过之后,大公子对她不闻不问,依然不许她进主子的屋子,胤公子也好几天都没找她了,这两个丫头心中暗想,看来这胤公子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兴致过了就把这又丑又蠢的丫头给忘了。
                    既是如此,不如去戏耍戏耍她。
                    “芸奴。”小果笑道,“今日怎么没跟胤公子出去啊。”
                    小莲接过话茬:“或许胤公子还是觉得藤萝比较好呢。”
                    “是啊,要说起那个藤萝,她的舞姿可是数一数二的呢,用丝帛缠着双足,比起前朝的窅娘也不遑多让呢。”
                    “胤公子可喜欢她了,每晚都看她跳舞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兴起,芸奴却没理她们,花儿浇完,拔腿就走,两人碰了个软钉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看她呀,简直就是天聋地哑,几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胤公子会喜欢她才怪呢。”
                    “你还不知道大夫人的丫鬟们叫她什么吧?”
                    “叫她什么?”
                    “傻大姐!”
                    两个女孩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随着午后的和风一起飘到芸奴耳中。她经过黄桷树下,树中人低低笑道:“她们叫你傻大姐呢,你恨吗?为什么你要任由她们欺负呢?为什么不让她们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芸奴连看也不朝树中看一眼,直直地走过去,树中了无人声。
                    入夜了,下人房中却人声鼎沸。小衣抱着一个包袱进来,脸上满是喜色:“你们快来看,这是二夫人赏给我的。”
                    众丫鬟连忙围过去,看着她将包袱缓缓打开,里面是满满一包衣服,大都是绫罗绸缎,众人一片艳羡。小衣得意地说:“这些虽然是旧衣服,但都很名贵,你们看这件,是白螺绸,就这一件,就值我们一年的工钱呢。”
                    丫鬟们摸着衣裳,都爱不释手:“你做了什么啊,二夫人赏你这么多东西。”
                    “你们这些傻子,今日是二夫人的生日啊,木兰阁那边还在给二夫人庆生呢,老爷送了几百匹各色绸缎给二夫人裁衣裳,二夫人一高兴,把平日里不怎么穿的旧衣服都拿出来赏人了。”
                    众丫鬟闻言,都想往外跑,小衣叫住她们:“不用去了,都分完了,哪里还等得了你们?”
                    女孩们只得捶胸顿足,只怪自己消息闭塞,没去木兰阁凑热闹。小衣又拿芸奴打趣:“芸奴啊,二公子没有赏你点什么?今天我可看见藤萝得了桃花纹的金簪了,那可是真金啊。”
                    芸奴本来在发愣,被她一叫才回过神来:“呃,藤萝得了赏赐啊,很好啊。”
                    众人大笑,芸奴这才回过味儿来,脸有些红,低着头不说话。
                    梆子敲过二更,夜已深,众人都睡下了,天气很热,女孩们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小衣忽然推了一下小果:“喂,陪我去如厕。”
                    “别烦我,我要睡觉。”
                    “陪我去嘛,厕所在水井那边,我一个人害怕。”
                    小果眼睛一转:“要我陪你去也行,你得送我一件衣服。”
                    小衣在心里暗暗骂她,怎奈确实内急,只得到:“好啦,我答应你就是了。”
                    两人轻手轻脚下了床,拿出一盏灯笼点上,推门出去了。
                    遥远的地方有打梆子的声音传来,三更了,小莲推了推旁边的女孩:“小果她们出去快半个时辰了吧?怎么还不回来?”
                  


                  20楼2012-01-05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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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孩嘴里嘟哝了一下,翻了个身,又睡着了。小莲很是担心,却又没有勇气出门,正在担心,忽然看见芸奴披衣下床,忙问:“你去做什么?”
                      “我去找她们回来。”
                      她从柜子里找出一盏白灯笼,用笔在上面画了一个怪异的图形,出门去了。
                      院子里很静,静得只能听见沙沙的树叶声,连平日里吵得人睡不着觉的虫鸣都不知哪里去了,空气都凝为止水。
                      芸奴将灯笼举起,四周更暗了,脚下仿佛出现了一条路,一条窄小而弯曲的路,她顺着小路而去,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看见小衣提着灯笼在花圃中瞎转悠,嘴里喊着小果的名字,声音带着哭腔,似乎吓得不轻。
                      “小衣。”芸奴跑过去,小衣像看见了救命稻草,哭道:“芸奴,救我,我在这里走了好久,一直走不出去。”
                      “别怕,你还在园子里,只是被魇住了。”芸奴连忙安慰道,“小果呢?”
                      “我去如厕,让她在门外等我,可我出来的时候,她就不见了,我找不到她,也出不去。”小衣用衣袖拭着眼泪,“我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小果是不是被女鬼抓去了?”
                      芸奴思酌了片刻:“跟我来。”
                      “去哪里?”
                      “去找小果。”芸奴紧紧攥着她的手,二人走了一会儿,她忽然步子一顿,将灯笼高高举起,黄桷树下,一位穿墨绿色衫子的女孩亭亭玉立,正抬着头,看着树冠之中,像在诉说,又像在聆听。
                      “是小果。”小衣大叫,忽然,她听到树冠里传出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你很不甘心吧,小衣她哪里比你强?为什么总是得赏赐?她就是你的绊脚石,如果没有她,那些赏赐都该是你的。你母亲病重,正需要那些赏赐呢。”
                      芸奴大惊:“小果,不要和他说话!”
                      “你说得没错。”小果幽幽地说,“那些都该是我的,她是绊脚石,我要除掉她。”说罢,她猛地转身,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匕囘首,目露凶光,朝小衣扑过来。
                      芸奴眼疾手快,抓囘住她的手腕:“小果,不要听它胡说!它是妖怪,你不能被它蛊惑!”
                      小果像听不见她所说的话一般,拼命挣扎,芸奴无法,只得将她用力一推,乘她摔倒在地时夺过她手中的刀子,朝树冠用力扔过去。
                      树冠内响起一声尖锐的惨叫,爆开一蓬红雾,之后便了无声息。小果像在一瞬间内被抽干了力气,软软地倒在地上。芸奴摸了摸她的额头:“没什么大碍,小衣,快来帮我把她扶回房去。”
                      小衣吓得浑身哆嗦,脸色煞白,一动也不敢动,芸奴只得背起小果,让她提着灯笼。她太过害怕,才走了两步便摔了一跤,灯笼刷地一声烧了起来,芸奴脸色大变:“你,你怎么把灯笼烧了!”
                      “对,对不起。”小衣忍不住呜呜哭起来,芸奴头痛如裂:“算了,你紧跟着我,我们还是能回去的,只是要费一番功夫。”
                      “是妖怪啊。”小衣哭着朝她身后一指,“我们回不去了。”
                      芸奴觉得后脊背发凉,缓缓回头,看见一口水井,白色的雾从井内弥漫开来,透着彻骨的寒气。
                      “我们绕了半天,又回到这里了。”小衣哭着说,“一定是女鬼找替身,她会把我们的魂魄都吸走,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谁在这里说不吉利的话?”冷冷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两个丫鬟齐齐回头,看见一身素袍的年轻公子缓缓走来,目光落在芸奴身上,语气立刻浮现一丝玩味:“原来是你,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大公子。”小衣哭喊着说,“有鬼啊,有女鬼啊!”
                      叶景淮脸色一沉:“住口!妖言惑众,是不想活了么!”
                      话音未落,芸奴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井里出来了,脸色骤变:“大公子,快走!”
                      一颗黑乎乎的头颅从井里钻了出来,双目闪着冰冷猩红的光。
                      “不是女鬼,是大蛇!”芸奴惊呼,将背上的少女推给叶景淮,“大公子,快带小衣和小果走!”
                    大蛇快速游过来,足有壮汉大囘腿粗细,抬起身子来足有一人高。芸奴挡在叶景淮三人面前,高声道:“孽畜,还不快退下!这里岂是你撒野的地方!”


                    21楼2012-01-05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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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则:胭脂泪;相留醉
                      眉目如画,是镜里空花。
                      纤纤素手从木制漆妆奁中取出一只玉盒,盒上雕刻鸳鸯戏水。青铜蝴蝶镜中映出美丽的容颜,为少女敷上一层柔软的金色。少女打开玉盒,盒中有满满的浅红色口脂。她用小指头在盒中沾了沾,涂在唇上,小巧的樱囘唇娇艳欲滴,令少女的面容更加光彩夺目。
                        少女正在欣赏自己的美貌,但那镜中竟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悄无声息地飘到她的身后。她悚然一惊,看见那人影微微俯下囘身,凑到自己的耳边,映在镜中的脸变成了两张,那张不知从何而来的脸白如宣纸,又大又黑的眼睛中流下一滴泪来。
                        那滴泪,是猩红的。
                      七月下旬,叶府又到了分发妆粉胭脂的时候,每个丫鬟都有份例,只是根据身份有所不同。碧烟、霜落等人得的自然是上等胭脂,三四等的小丫头只能得些市面上常见的物事。芸奴虽说仍是大丫头,月钱也没有短过她,但平日里分派的果子、胭脂、头花之类,她便只能跟小丫头差不多了。
                        这次她得了一盒口脂,名叫‘石榴娇’,颜色娇囘嫩,看起来甚为可爱,忍不住对着镜子,画了一抹,便听见小衣在身后笑道:“芸奴啊,你就不用画了,底子不好,再怎么画也是枉然。”
                        芸奴心中一痛,眼神灰暗,将口脂盒盖上,找来手绢将唇上擦了,转身去院子喂鸟,碧烟正在逗鸟,用上好的粟米扔着让鸟儿啄:“不用喂了,去扫地吧。”
                        芸奴答应一声,正要走,忽然听见那八哥叫道:“丑八怪,丑八怪。”碧烟笑得花枝乱颤:“这鸟儿真机灵,还能认人了。”
                        芸奴低着头,回房换了身衣裳,径直来到偏门,叶景胤已经在车内等候多时了,微微有些不悦:“不是说好巳时三刻么?怎么迟了?”
                        “今日府里派妆面,所以耽误了些时候。”
                        年轻公子不屑地笑了一声:“那些东西都是便宜货,你要是喜欢,我带你去临安城最有名的浅妆居去买些上好的胭脂水粉。”
                        芸奴垂着头:“不用了,我只是个粗使丫头,平日里也用不上。”
                        车子驶到白家,房门紧闭,无人应门,叶景胤道:“他肯定又找乐子去了,咱们去仁美坊,肯定能找到他。”
                        果然不出他所料,青布马车驶进仁美坊,得月楼的老鸨便颠颠儿地跑过来,跪地磕了个头:“胤公子,贱婢给您请安了。上次贱婢不知道您就是咱们的少东家,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少东家?芸奴心中暗暗吃惊,原来得月楼竟是叶家的产业么?
                        “闲话少说,白公子在哪里?”
                        “白公子就在咱们楼里,听苏小姐唱曲呢。”老鸨谄媚地笑道,叶景胤下车入楼,苏小姐的房内暗香浮动,俊美非凡的白谨嘉斜倚在罗汉床上,身下垫着白色羽纱褥子,以手支着额,面色慵懒。苏怡然也坐在罗汉床上,两人正在下棋。
                        “白兄,来得正好。”白谨嘉招呼他,“快来陪我下一局。”
                        苏怡然乖巧地让开,去拿自己的琴,此时隔壁房间有歌声传来,声音清亮,煞是好听,只是过于妩媚妖囘娆:“两只脚儿肩上搁,难当……口口声声叫我郎。舌送丁香娇欲滴,初尝。非蜜非糖滋味长……”
                        芸奴歪着脑袋在听,白谨嘉问:“你听得懂吗?”
                        “词句是懂的,只是不知道这词到底说的是什么。”
                        白谨嘉暧昧地笑,压低声音道:“小娘子今夜到我府上过夜,我可以将这词里说的好好教给你。”
                        叶景胤假咳两声:“白兄,你就不要逗芸奴了。”芸奴也听出其中意味,羞红了脸不说话。苏怡然朝她瞧了瞧,眼中有羡慕也有不屑,弹起轻柔的小调。
                        黑子白子一颗颗落在棋盘上,叶景胤道:“今日白兄来得月楼,恐怕不仅仅是找乐子吧?”
                        白谨嘉脸上浮起笑容:“其实我是在等叶兄,等你来求我。”
                        “白兄真是我的知己。”叶景胤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三日前,得月楼里出了一桩人命案子,虽是报了官,但临安府尹毕竟是审人的官儿,恐怕审不了鬼。”
                        白谨嘉折扇轻摇:“要我帮忙不是不可以,一来,要出得起价钱,二来,要这案子能让我感兴趣。”
                        “你肯定会感兴趣。”叶景胤喝了一口芸奴端来的参茶,“得月楼内有位红牌,名叫韶芳,以其娇艳欲滴的樱囘唇闻名。三日前,她在自己的房里被杀,右手被砍掉。服侍她的使女秋月说,她听到房内有响动,进去查看,发现一个白衣女鬼在窗外一闪而过,消失无踪。”
                        “我听过类似的故事。”白谨嘉抬起身子,“一年前,李家的三小姐也被人以同样的方法杀害,她的使女也说曾见过一个女鬼。那女鬼脸色苍白,脸颊上有一滴血泪。”
                        叶景胤往前微微倾了倾:“你说,那真的是女鬼,还是有人假扮?”


                      23楼2012-01-05 2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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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谨嘉沉默片刻:“且先带我去韶芳房囘中看看吧。”
                          那是后院一间独立的小阁楼,韶芳生性孤僻,很挑客人。临安的达官贵人们似乎就喜欢这样自视甚高的行首,她的门前可谓车马不绝。
                          闺阁中浮动着淡淡的檀香和胭脂香味,血迹还在,飞溅的血点在铜镜上开出一串妖囘艳的花。
                          “得月楼主事儿的是我家的管家,原本死一个妓女是不必上报的,但惊动了府尹,就必须报到我父亲那里。爹命我跟进此事。我就让老鸨把这阁楼封起来了,只等白兄你来查看。”叶景胤道。
                          桌上摆满胭脂妆粉,韶芳死前应该在化妆,白谨嘉的目光在妆粉中扫过,停在一只玉盒上。她拿起玉盒,盒子底部刻着‘浅妆居’三个字。
                          她打开盒盖闻了闻,侧过头去问侍立在一旁的丫鬟秋月:“这是你家小姐的?”
                          “是御史大夫陈大人家的衙内送给小姐的。”秋月朝盒子里看了看,“奇怪,这是小姐死前头一天送的,怎么用去这么多了。”
                          “叶兄,你确定韶芳死后就没人进来过了?”
                          叶景胤道:“这是自然。”
                          “这么说来,除了韶芳之外,还有一个人用过这盒口脂。”
                          叶景胤惊道:“那个白衣女鬼?”
                          “真稀奇。”白谨嘉笑道,“女鬼也会涂脂抹粉?”
                          芸奴道:“我听说书人说过一个故事,说鬼怪为了化作人形,吃人骨肉,会杀死一个女人,将她的皮剥下来披在身上,扮作美人。只是那皮上的五官容易花,需要常常描画。”
                          白谨嘉点头:“是有这个说法。秋月,你且过来看看,那女鬼还动过别的东西没有?”秋月过来看了一阵:“回公子,没有。”
                          “这就奇了,为何那女鬼单单只画这口脂呢。”
                          秋月想了想,回道:“也许是这口脂特别名贵。听陈衙内说,这东西叫‘点绛唇’,是浅妆居店主精心研制的,每年只能制成一盒,他费尽了心思才买到。”
                          “一年。”白谨嘉轻轻念着这两个字,沉思片刻,忽而笑道:“叶兄,看来我们得去浅妆居拜访拜访这位店主了。”
                        说起浅妆居的这位店主,整个临安城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叫房采蓝,三十多岁,是个读书人,只是没能考囘中功名,家中代代制作胭脂水粉,在北边时就很有名气,只是其父不善经营,家道败落了。他南渡之后,开了家小脂粉铺子,名为‘浅妆居’,经过十来年的经营,已闻名遐迩。
                          三人来到浅妆居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位身穿盛装的少女在使女的搀扶下出来,那是一位很美丽的女人,翠绿的长衫子,掩映着浅红色的合欢裙,如同一朵向下盛开的绝美花朵。
                          大公子房里的美女数不胜数,但和这位姑娘比起来,都只能算是杂草了,芸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女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真是美人啊。”白谨嘉由衷赞叹,那女子上了一辆马车,辘辘远去,叶景胤道:“她是给事中乌大人的女儿乌凌珑,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与渤海郡王已有婚约,是未来的渤海王妃。”
                        “这样的贵人都亲自来买脂粉,浅妆居果然名不虚传。”三人走进门去,立刻便有一位四十多岁的婆子迎上来:“两位公子是来买胭脂送心上人的吧?我们这里有刚做好的‘露华白英粉’,擦面是最好的,还有这‘眼儿媚’胭脂……”
                          “你们东家可在?”叶景胤打断她,她笑道:“原来二位是来找东家的,二位请稍等,我这就去禀报店主。金贵,快来奉茶。”
                          白叶二人在太师椅上坐了,一个小厮儿端了好茶上来。二人喝着茶,见旁边有一间小屋,挂着湘妃竹做的帘子,里面有女人的说话声。
                          白谨嘉叫住小厮:“那里面的是何人。”
                          “公子您有所不知,咱们这浅妆居,聘了几个手艺好的婆子,专给上门买脂粉的姑娘梳头化妆。”
                          白谨嘉看了看侍立在侧的芸奴,露出一道促狭的笑容,从袖中拿出一张钱引:“带我这丫头进去,好好给她画一画,各色脂粉都用最上等的。”
                          “这使不得。”芸奴惊惶道,“白公子,我这张脸,怕是画了比不画还要难看。”
                        


                        24楼2012-01-05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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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么。”两人饶有兴味地说,“快叫她出来。”
                            “我,我不敢……”竹帘后的少女战战兢兢,叶景胤没什么耐心,冲过去掀开帘子,将她拉了出来。
                            然后,他愣住了。
                            肌如雪,眉如黛,唇似朱,身穿合欢裙,头梳随云髻,姿色平庸的少女经过一番打扮,竟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并没有突然变得很美,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秀丽如初春的阳光般动人。
                            白谨嘉抚掌大笑:“好,好,好。浅妆居名不虚传,这丹青妙手,将芸姑娘的美都画了出来,有赏!”
                            小厮和婆子接过钱引,笑得合不拢嘴。
                            叶景胤发现自己失态,尴尬地望了望天:“点唇涂颊之下,谁人不是美人?看来平日里我们所见的那些美女,都是化妆化出来的,以后若是娶妻纳妾,还是要见过对方的素颜才好。”顿了顿,对芸奴道:“上次我赏你的梳子呢?”
                            芸奴从怀里掏出锦囊,二公子取了梳子,替她插在发髻之中:“这样才像个富贵人家的大丫头。”
                            芸奴羞红了脸,只是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白谨嘉用扇子托起她的下巴:“叶兄,你真的不肯把她让给我?”
                            “别妄想了,我都没要到手呢。”
                            芸奴脸颊更红,蠕蠕道:“两位公子,求你们不要再拿我打趣了。”
                            “小娘子生气了。”白谨嘉笑道,“这样吧,为了庆祝芸娘子今日娇艳动人的妆容,晚上我做东,去尝尝竹筠楼的大闸蟹。”
                            三人并没有发现,一双眼睛盯着芸奴,目露凶光。
                          这一日芸奴回清泠轩时,天色尚早,算算时辰,该去喂鸟,便往长廊而来。却没想到竟碰上了大夫人,她穿一件沉香色对襟衫子,带了个丫鬟,径直而来,芸奴躲避不及,只得欠身行礼:“拜见大夫人。”
                            大夫人将她上上下下打量几遍,疑惑地说:“你是芸奴?”
                            芸奴点头。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芸奴依言抬头,大夫人脸色一沉:“你打扮得这妖妖囘娆娆地给谁看?”芸奴吓得赶紧跪下磕头:“大夫人息怒,奴婢以后不敢了。”
                            大夫人瞥了她一眼:“都入叶府十多年了,该知道分寸。你向来老实本分,怎么今天倒学起那些狐媚子来?”
                            “奴婢再不敢了。”芸奴磕头道,“请大夫人原谅奴婢。”
                            “好了,起来吧。”大夫人看见她头上的包金梳子,皱起眉头,“这头饰是从哪里来的?”
                            芸奴不会撒谎,照实说:“是上次二夫人生辰赏的。”
                            大夫人眼中满是不悦,但她向来以贤明自诩,不便发火,只是冷冷道:“你倒机灵,知道风往哪儿吹,就往哪儿倒。整日里分内的事情不做,就赶这些巧宗儿去了。”
                            芸奴被骂得不敢说话,连忙将那梳子拔了:“奴婢以后不戴了。”
                            大夫人冷哼一声,面色阴沉地走了,芸奴连忙去井边打水将妆容洗去,她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眼睛有些酸痛模糊,温热的东西滴下去,漾起层层涟漪。
                            她只不过是个丫鬟,就应该本本分分地过日子,不该有什么幻想的。
                            可是,心痛得好难受。
                            她只不过,做了几个时辰的美梦罢了。
                          这个晚上芸奴睡得很早,熏炉中袅袅烟雾升腾而起,小小的屋子里传出女孩儿们轻微的鼾声。
                            万赖俱寂,不知从哪里来的光,映照在纱窗上,一道人影飘然而至,从窗外无声无息地飘过,门,轻轻地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穿白衣的人,长长的头发被微风勾起,他来到床边,俯下囘身摸女孩子们的头,一个一个摸过去,像在地里挑拣西瓜。直到摸囘到了芸奴的头上,这位少女立刻睁开了眼睛,大喊道:“谁?”
                            白衣人转身便走,速度极快,芸奴睁大了眼睛,满脸不敢置信。
                            他并不是在跑,而是在飘,他白色的衣服下,没有脚!
                            是女鬼!
                            女孩们被芸奴的叫声惊醒,看见一晃而过的白衣女鬼,吓得连连惨叫,一时间屋中炸开了锅。女鬼从窗户逃出去,芸奴本想追赶,但身边全是眼睛,她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间,她听到了一声惨叫。
                            芸奴连忙扑到窗边,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百步之外,穿青袍,手拿大弓,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冷霜。
                            大公子?
                            离窗户不足十步远的地方,躺着那个白衣女鬼,一支长箭从正面射囘入,贯穿了他的胸膛,将他钉在地里。


                          26楼2012-01-05 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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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芸奴开门出去,迫不及待地掀开女鬼的头发,那浓密的青丝竟被他扯了下来,竟然是假的!借着月光,她仔细看那女鬼的脸,那眉眼,她认识。
                              是浅妆居的小厮金贵!
                              难道那个连害两条人命的白衣女鬼,就是这个小厮?叶府戒备森严,连苍蝇都飞不进二门,他又是怎么进来的?难不成他还是武林高手?
                              或者,他本就是鬼?
                              芸奴掀开金贵所穿的白衣,他的脚上穿着一双皂靴,鞋是黑色,也难怪在黑暗之中会看成无脚鬼魂。她摸了摸靴子,有些厚,这个天气穿这么厚的鞋子,真是太奇怪了。
                              “他会飞。”大公子走过来,冷冷说道。
                              会飞?芸奴像是想到了什么,正想将那双皂靴脱下,上夜的婆子丫鬟们都赶了过来,一时间闹得不可开交,到处都点了灯,将叶府照得明晃晃宛如白昼。
                              “大,大公子。”一个主事的婆子战战兢兢地看着地上的尸体,“这人……”
                              “这贼人胆大包天,竟敢入我叶府行窃,已经被我射杀了。”叶景淮看也不看芸奴一眼,“告诉管家,把尸体抬出去,明天一早送官。”
                            此事本该禀报大夫人,但大夫人房里的丫头回话说夫人已睡下,不便惊动,让明日再报,闹了一场,到四更天的时候各又睡下。芸奴剪了个纸人,幻化出自己的模样,睡在被中,悄悄出来,往前院而去。
                              小厮的尸身暂时停在柴房囘中,芸奴身姿轻囘盈,小心地躲开巡夜的婆子,经这小贼一闹,内院的戒备更加森严,巡夜人也多了一倍不止。翻过围墙,芸奴轻轻巧巧地落在柴房的青瓦上,往下张望,却一下子愣住了。
                              两个看守直囘挺囘挺地站着,一动也不动,连蚊虫在他们脸上乱爬也不自知。
                              难道……
                              她略一思酌,纵身跳下,那两个看守仿佛看不见她,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她伸手在二人面前晃了晃,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糟了,她来晚一步!
                              芸奴推门进屋,尸体还好好地躺在那里,只是脚上光秃秃的,皂靴已经不见了。
                              有人偷走了它!
                              一双手从身后伸过来,悄无声息,芸奴机警地闪开,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胤公子?”
                              “芸奴,你怎么在这里?”叶景胤朝门外瞥了一眼,“外面那两个人……是你干的?”
                              芸奴急忙摇头:“不是我,我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这样了。”
                              “我听说清泠轩里进了一个贼,打扮成女鬼的样子,煞是吓人。”叶景胤看了看死尸的脸,“原来是他。”
                              柴房内的烛火黯然,被风晃动了一阵,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叶景胤沉默一阵:“你怎么看?”
                              “奴婢在想,他到下人房来做什么。”
                              “是啊,真是让人费解。”叶景胤皱眉道,“他若真是那个杀人断臂的凶手,清泠轩的下等丫鬟们根本买不起‘点绛唇’,他进下人房干什么?”
                              “他进房之后挨个摸姐妹们的头发。”芸奴说,“好像在找什么。”
                              叶景胤微微愣了愣,顿时大悟:“他在找那把包金梳子!”
                              “梳子?”
                              “昨日我当众为你戴上梳子,被他看在眼里,想必当时他已打定了主意要来偷。”叶景胤愤愤道,“好一个小贼!”
                              好看的发髻并不是人人会梳,临安的平民女人们逢年过节喜欢请手艺好的婆子上门梳头,为了让发髻在头上多留几天,女人们睡觉时也不拆开,任簪钗留在头上,若这小厮真是来偷金梳的,也说得过去。
                              “不过,这小厮看起来也不像会武功,为什么能在我叶府自囘由来去?”
                              “禀公子,如果奴婢没猜错,他所穿的鞋子是用青耕鸟的羽毛所制成。”
                              叶景胤侧过脸来看她:“青耕?《山海经》中所提到的那种可以预言瘟疫的鸟?”
                              “正是,传说古时曾有个猎户猎杀青耕鸟,吃掉肉之后,觉得青耕鸟的羽毛柔软,便用它做成了一双鞋,谁知道穿上那鞋之后竟能飞檐走壁。”芸奴看了看死者的双脚,“我原本只是怀疑,如今看来,十有八囘九了。”
                              叶景胤又是惊疑又是好奇:“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芸奴一愣,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好像生来它们便在我脑中一般。”
                              叶景胤思酌片刻:“你能把那两个奴仆叫醒吗?”
                              芸奴点头,叶景胤道:“你且将他们叫醒,我有话要问。”
                              少女躲到院门外,口中念念有词,朝那二人一指,两人蓦然醒转,其中一个一把抱住叶景胤,叫道:“小娘子别跑,来,陪哥哥再喝一杯。”
                              “放肆!”
                              两个家奴吓了一跳,连忙跪下磕头:“胤公子恕罪,我们,我们只是打了个盹儿……”话未说完,又朝屋里看了看,尸体还在,二人松了口气,正欲辩解,便听叶景胤道:“我问你们,刚才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没有,绝对没有。”两人赌天发誓,叶景胤冷笑道:“你二人平日里守夜是最得力的,今日怎么也打起盹儿来了?”
                              二人互相看了看:“说来也奇怪,不知怎么就睡着了,还做了个奇怪的梦。”
                              “哦?梦见了什么?”
                              一个奴仆嘿嘿笑道:“那梦很是香囘艳,小的梦见跟着个道士来到了仙境,亭台楼阁,煞是好看。其中还有美女佳肴,我在那里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另一个奇道:“怪了,咱俩做的梦怎么一样?”
                              又是道士!叶景胤心中一动:“那道士长什么模样?”
                              二人想了半天:“记不得了。”
                              叶景胤心下了然,训斥了二人一顿,转身出得院来,对芸奴道:“你且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便随我去见白兄。”


                            27楼2012-01-05 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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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第二天她还没有睡醒,就被几个婆子从被窝里拎了出来,一直拖到清泠轩内,大夫人高坐在堂上,几个婆子大丫鬟侍立在侧,气势汹汹地瞪着她。大公子坐在一旁,把囘玩着一把宝刀,刀上镶嵌了珠宝,在烛火之下闪动耀眼的光。
                                “奴婢参见大夫人,大公子。”芸奴心中忐忑,朝上面磕了个头,大夫人猛地一拍太师椅的扶手,怒道:“说!你是如何与那窃贼里应外合,引狼入室的!”
                                芸奴闻言大惊,忙不停磕头:“大夫人明察,奴婢绝没有干下这等勾当。”
                                “还敢狡辩?”碧烟将小衣拉过来,“说,你昨晚看到了什么?”
                                小衣怯怯地说:“昨晚大公子将那小贼射杀之后,是芸奴第一个跑出去查看,似乎对那个小贼非常关心。”
                                碧烟得意地说:“大夫人,您都听到了吧?这个丫头平日里为人怯懦,下人房里的丫鬟们,哪个不比她强?为何别人都不敢出去,她却胆子突然大起来?可见她与那小贼,必然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大夫人冷冷地看着她,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不停地喊囘冤磕头。叶景淮依然在把囘玩那把宝刀,一言不发。
                                “已经派了人去报官,公差很快就到。”大夫人说,“你有冤情,就到临安府大堂上去喊吧。来人,把她带下去,先押起来。”
                                两个婆子过来拉他,却听一个声音道:“且慢。”
                                众人一惊,连一直专心致志把囘玩宝刀的叶景淮也抬起了头。众目睽睽之下,叶景胤大步走进厅来,朝大夫人拱手行礼:“大娘安好。”
                                “原来是胤哥儿。”大夫人淡淡道,“你不会是来为这丫头说情的吧?”
                                “大娘误会了。我只说理,不说情。”
                                叶景淮笑道:“二弟有什么理,但说无妨。”
                                “芸奴不可能是内应。”叶景胤道,“这丫头在府内十几年,对府内各处最为了解。清泠轩的书房藏有不少珍宝,且夜间无人看守,芸奴时常打扫书房,又怎会不知?若她是内应,那小贼又怎么会去下人房里?”
                                大夫人愣了一下:“这……也有道理。”
                                “其实这小贼我是见过的。”叶景胤继续道,“昨日我带芸奴出去,曾到过浅妆居,此人便是浅妆居的仆人。想必是此人见芸奴性情怯懦和顺,头上所戴的首饰又颇值几个钱,便生了歹意,乘夜深人静,入叶府来偷。”
                                大夫人有些迟疑,侧过头来看叶景淮:“淮哥儿,你看呢?”
                                叶景淮低头看刀:“还是听母亲的。”
                                叶景胤连忙说:“大娘向来贤明,这临安城内,谁不说我叶府当家主母是菩萨心肠,又怎么会冤枉一个小小的丫鬟呢?何况芸奴要是入了官囘府,少不得要上刑,她这柔弱的身子骨,哪里经得起折腾?要是死了残了,那也是一条人命。何况大哥的丫鬟里应外合偷府里的东西,传出去也不好听,有损叶府名誉啊。”
                                大夫人先是被他一通马屁拍得飘飘欲仙,后来听到‘名声’二字,顿时醍醐灌顶,惊出一身冷汗。她为人最看重名声,自然不肯让人笑话自己御下不严,忙说:“罢了,罢了。既然有胤哥儿替她作证,我便信她一回。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罚你三个月月俸,下去吧。”
                                碧烟本还想说什么,被霜落拉了拉,只得作罢。
                                芸奴磕了头,谢了恩,跟叶景胤出来,长长地松了口气:“胤公子,今日多亏你……”
                                “不用谢了,若不是我让你把梳子拿出来,又怎么会招来这场祸事?”叶景胤摆手。虽然他这么说,芸奴还是将恩情记在了心中。
                                二人坐车到白府,白谨嘉依然在廊下喝酒:“恭喜叶兄,贺喜叶兄。”
                                “何喜之有。”
                                “听闻昨晚贵府抓囘住了一个会飞的夜贼。”白谨嘉高声道,“想必那青耕鞋已入手了吧?”
                                “青耕鞋没到手,死尸倒是到手了一具。”叶景胤将来龙去脉仔细一说,白谨嘉抬头看满园的六月雪,清风拂过,将花瓣卷起,漫天飞舞,宛如雪景,不由得嘴角微微上勾:“又是道士,这个道士真是神通广大啊。”
                                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车马声,随即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请问白先生在家吗?”
                                “请进。”
                                穿紫色衫子的女人缓缓而来,衣服上绣着缤纷的白花,与这园子倒也相称。她朝白谨嘉盈盈一拜:“白先生万安,我家主人想请先生过府一叙。”
                                “你家主人是?”
                                “这个……”女人迟疑了一下,“不便说明,先生随我去了便知道了。”
                                “若不言明,我白兄又如何能随你去?”叶景胤插嘴道,白谨嘉用扇子一拦:“要我去自然可以,不过要带上我这两位朋友。”
                                女人有些为难:“我家主人只请了先生一人,这两位恐怕……”
                                “你家主人请我,也不过是降妖除魔、驱邪避凶,我这两位朋友也有些能耐,可以助我一臂之力,若不把他们也请去,可是你家主人的损失。”
                                女人思酌了一会儿,终于松口:“既然如此,三位请跟我来,马车已经备好了。”
                                那辆马车蒙着青布,竟然没有窗户,一路驶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缓缓停下,女人掀开帘子,恭敬地道:“三位请下车,随我来。”
                                那是一座清幽的小院,院中开满了芍药牡丹等富贵花,都是珍惜品种,其中一款‘盛丹炉’尤为珍惜,连叶景胤这样的富家公子,也不由得赞叹:“住在此处的,必然是达官显贵、皇室贵胄罢?”
                                花圃深处有一座房屋,女人来到房门前,谦卑地道:“主人,白先生到了。”
                                “怎么来的是三个人?”屋内传来一个棉柔软糯的女声,只听这声音,便可知道是个绝世美人。
                                女人将来龙去脉一说,屋内女子道:“既然来了,便都请进来吧。”
                                立刻便有一个小丫鬟过来打帘子,三人走进屋去,屋内陈设清雅,一水儿的酸枝木家什,墙上挂着名人字画儿,都是名品。西面有个小隔间,用湘妃竹制成的帘子隔开,依稀可以看见里面坐了个年轻女子,身姿婀娜,举止优雅。
                                “在下白谨嘉,拜见小娘子。”白谨嘉恭敬一拜,“不知小娘子怎么称呼?”
                                “在下姓乌。”


                              28楼2012-01-05 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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