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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猫CP窝】(授权转载)空山明月光 by幻瞳寂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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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祭百度 贺鼠猫 愿琴瑟在御 岁月静好


1楼2012-04-22 08:14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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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楼2012-04-22 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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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什么理由不打呢?展御猫拍案而起,磨刀霍霍向白鼠,某些人当真是三天不修理就上房揭瓦,不痛揍一顿不足以证明猫给老鼠端茶送水——叫你知道什么是得意忘形乐极生悲!
      或许棋逢敌手将遇良才英雄惜英雄这些词都不够表达那些刀光剑影间的默契,抬腕,横剑,侧身,兵刃相接,宝剑如龙的长吟细微而悠长,直钻进人心里去,攀附住心房,密密缠绕,温柔地收拢,再难逃脱。
      风卷起衣袂如云卷云舒,眉目交错的时候内心有乍然地泄漏,可是连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于是只能任由它在一个瞬息后远去。
      庭院中的花开了又谢,也不过是瞬息的事情。
      收剑时两个人立在房顶上,举目望向天际阴沉下来的云,黑压压的一线,涌动着稀薄黯淡的天光,徒劳地更叫人低郁。
      白玉堂也不管自己一身白得跟面粉堆里打了滚儿似地,挑了个能落座的地方撩起衣摆就坐了下去,展昭挨着他也坐在房顶上,无言眺望东京繁华而忙碌的街道,屋檐一排排逼近眼底,高楼隐约已有灯火点燃,街上行人神色匆匆地往家赶,夏日暴雨的气息从天地相交的遥远地方滚滚扑来,沉浊的浓郁的水汽霎时倾覆了整个东京城,繁华淹没,轰响如约而至,雷阗阗兮雨冥冥。
      展昭抱着两把剑进屋时眼角余光一瞥,看见白玉堂身影模糊在大雨中,只影影绰绰的一抹白,天与地之间兀自端坐,不由想起白玉堂接受封赏的那个寒气料峭的月夜,他也是这么独自坐在屋顶,一轮月,一壶酒,夜里寒气如同幽暗的鬼魅一样爬上雪白无暇的衣角,少年的脊背孤峭挺拔,神情淡漠而平静,漆黑的眼睛似吸收了所有映入眼中的大盛的月华。
      他不该来,展昭想,他不适合这个地方,这里也容不下他。荒野才是他的居所,广漠无人,天地有最初的纯粹的生命跳动,自由是灵魂,恣肆像风,少年的长剑不该有任何束缚。
      可他还是来了。
      横剑光寒中宵,四顾岂无俦,白玉堂的声音淡漠而且平静,眼角却有笑意飞扬,举起酒杯向着悠悠天地一敬一酹,他说,若是天下朋俦济济,想必算我一个也不嫌多,而若是天下知交稀零……今我远来,云胡不喜?
      最后一杯,他敬给展昭,姿态郑重,眼底有凝注的光,叫人亦生出十二分的坚定。
      展昭不知道,这样的白玉堂多像他与包大人说“愿以三尺青锋,护一方青天”时的样子,都让听着话语的那个人震动不已。但他再没问过白玉堂为什么要来,因为他明白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那个弹剑放歌,醉卧风流的少年,在骨子里其实是跟他同样的人,骄傲,固执,只要认准了什么,便绝不会更改,死心眼儿地另人无奈,亦教人心折。
      但展昭之所以是展昭,永远不会成为白玉堂,在于他们还是有分明的截然相反,比如一盏茶,白玉堂会执着地追索,甚至为之穷搜天下也在所不惜,而展昭懂得,执念是苦,来去是缘,不可得便不苦求,通达豁然得让白玉堂羡慕到牙痒痒。
      其实,“有什么可羡慕的”,展昭看着一身湿哒哒进屋的白玉堂,丢一条干布巾给他,转身又端来姜汤,眉目在烛火映衬下尤为温和可亲,“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白玉堂点头,衣衫湿透立在桌边,不言不语,像只漂亮的鬼。
      “先去把衣服换了,小心着凉。”
      声音平和而温暖,风雨交加天地如晦里是仅有的救赎,黑暗旷野中旅人期盼的光亮。
      听着脚步声沉默地进入里屋,展昭望向窗外,漆黑不见五指,暴雨席卷世间,像是上古时期泛滥不息的洪水,吞没所有生灵,汹涌澎湃,不留丝毫转机。
      接着他想起他将要说出口的故事里那些旧日的光阴,神色不自觉地就软下来,温柔又眷恋,叫换好衣服出来的白玉堂心里猛然一沉。
      故事的开头平淡到无趣,不过是五个人在长留山相遇,一见即成知交,游山玩水,诗酒年华,卧岭成春睡,柳老落岩泉,然后相约每年此时重游,各自散去。
      “是林岂之?”
      


      4楼2012-04-22 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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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堂问,几乎每一个知道林岂之的人都是从这段故事开始的,而它也并非如展昭所说的那般无趣,画技通神的少年,风流倜傥的才子,英武豪迈的将军,舞倾天下的红颜,落魄江湖的剑客,身份性格迥异的五个人,是那个乱世里耀眼夺目的流星,相遇便成传奇。
        “是他。”展昭笑了下,“我都忘了,这些事说书人都快说烂了。”
        那么,故事直接拉到结局,才子触怒权贵被腰斩,将军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红颜挣扎于流言蜚语坠楼的时候美得像一只蝴蝶,剑客拔剑而起却斩不断世间的不公……旧友何止零落而已。
        “不过才五六年的事。开始的几年人虽然从来没来齐过,却都还在的,直到第五年,江淮楚因直言上谏触怒权贵……一转眼就都没有了。”
        展昭缓缓开口:“你还记得我给你提过的那幅画儿吗,西桥晚雪图,和长留明月图一起画的,是他最后看见顾长素时的情景。那年冬天顾长素中了毒,命不久矣,去找他喝最后一杯酒,就从西桥过去,可惜,还没过桥就倒在雪里了,再也没起来。”
        “肝胆剑顾长素,原来竟是这样的死法,”白玉堂听展昭谈这些百年前的旧事,不由入了迷,追问道:“然后呢,林岂之怎么样了?”
        “他把顾长素葬在了长留山,每年回去一趟,到晚年干脆就住在山上,对着山山水水怀念他那些朋友。春睡岭,柳老泉,琴台,月照岩,这些名字都是当时他们五个人取的,流传至今。”
        长留山也不知何时成了登临胜地,百年往来多有文人墨客,诗文丹青,歌咏不绝,却独独没有最初号为长留归客的林岂之的画作,世为之奇,亦叹惋不已,林岂之丹青妙笔,最善于山水,而长留山风景绝佳,明月犹盛,若有图传世,必为绝世珍品。
        “说起来,他这人也奇怪,”白玉堂听到这儿忍不住插嘴,“画幅画儿叫长留明月图偏偏只有五个字在上面,他是不想画么?”
        展昭闻言一愣,好半晌才盯着烛火道:“他只是……画不出来。”
        不远处画卷安安静静地躺在百年前的古旧时光里,画者的手腕抬起又放下,最终只写下长留明月图五个字,除此之外,洁白的纸页上空无一物。
        白玉堂看着他,微微惊讶,“你知道那幅画上没有东西?”
        “原来只是猜的,”又是一场旧事,“我幼时看过他写的小传和一些零碎的记事,长大了就想,这长留明月图,他无论如何,是画不出来的。笔底常有旧精魂,他所有的画作都让人想起这一点,而长留明月图……在他看来,长留山的精魂怕是都死了,怎么还画得出来。”
        “竟是如此……”
        “不过林先生倒是不这么觉得,”展昭神色又有了白玉堂刚才见到的那种柔软,“他说如果能找到长留明月图,一定是很美的画。”
        “林先生?”
        “他是林家后人,我幼时曾蒙他教诲数年,受益良多。刚才我给你讲的那些,都是小时候他讲给我当故事听的。”
        白玉堂恍然,心思一转又想到另件事,顺便也就问了:“所以你才练林岂之的字?”
        林岂之除了丹青绝世,书法也备受推崇,可惜最是难学,下者捡一分皮毛,中者摹三分形体,上者学七分骨气,从未有人能得那十分神韵。林岂之平生飘零坎坷,因而有人曾评论他的字说,岂乃不伤心可得邪?
        “这倒不是,”展昭想起当时林如晦把一大堆字帖摊在他身前,要他挑选,不由笑了笑,“他拿了很多字帖出来要我选,结果当时桌上正好有幅林岂之的画儿,我跑过去指着那上面的题跋告诉林先生要学,他就让我学了,哪知道这么难学。”
        最后一句尾音含笑,叫白玉堂也跟着柔软了眉目,盈盈烛下连风雨都沉静。


        5楼2012-04-22 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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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不知怎么就说道旧年的事,如此自然,时光就回溯到了轻缓而悠远的时候,他卸下所有防备,推开那扇门,对他讲,跟我来吧,带着他走过孤独的荒野,风沙似刀刃一样利,走过曲折蜿蜒的小路,陌上芳草绵绵,他们一直走到光阴缓慢的庭院里去,幼童临窗摹字,青衫的先生笑意晏晏。
          白玉堂安静地看着展昭,他二十一年的人生直白得近乎纯粹,心里只有一扇门,打开了,就是最柔软的心底,不像这个人,越是靠近他,越是觉得遥远,似乎永远也不能走到身边。他待所有人都好,是真心的好,可不是特别的,所有付出从来都不曾期待过回报,所以也是真的不在意,他永远都知道如何让自己心平气和,平衡从未被打破过。
          黑沉沉的眼睛闭上,不让深入骨髓的无力感泄漏出分毫。少年时总是骄傲的,像只未长成的小兽,困惑好奇跌倒受伤,把一切都藏起来,用探寻的目光注视世界,警惕伤害又渴望一双温暖的手,可以把雪白柔软的腹部暴露,指腹间细微温度。
          白玉堂想起那时他睁开眼,云锦流苏从床幔垂落,耳边有飒飒的风声,庭院中桂花香气悠然飘过,展昭就立在床边,神色里隐藏喜悦和关切,轻声说:“你醒了。”真心实意得仿佛自东京风尘仆仆赶来、还被困在通天窟里作弄的事从未发生过。
          向来恣肆的少年在那一瞬间,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负气任性,他觉得惭愧,在展昭这样的人面前,无论盗三宝还是气死猫,都是小孩子的闹剧,不是侠客应该做的事。
          “我输了,”展昭的笑容带出三分惊诧,面色苍白的少年极坦然地面对他的注视,“东西你拿走,我跟你回东京。”
          “好。”
          他眼睛里的赞赏让白玉堂莫名地雀跃,四肢百骸一点点暖过来,不复水中的冰冷刺骨。
          “困了么?”白玉堂听到椅子在地上拖动,睁开眼正看见展昭关窗的背影,他说,“雨还没停,今晚不如先住下。”
          转身去整理客房,路过白玉堂身旁的时候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别睡过去了,小心着凉。”却冷不防被一把拽住了手腕,和白玉堂一坐一立就这么互相望着,好半天也没人说话。
          展昭耐心地看着少年黑沉沉的眼睛,等他开口。白玉堂心情不好,从他一进门展昭就发现了,所以由着他折腾,可今天都折腾成了落汤鼠也没见好点儿,和往常拌三两句嘴就喜笑颜开的模样相比,实在大不一样。
          到底是怎么了呢……
          展昭纳闷地想,他有时候会完全搞不懂白玉堂到底再想什么,无穷无尽的稀奇古怪的想法会从那颗漂亮脑袋里冒出来,比如装狐仙吓人啊蹲在房顶上喝酒啊什么的,或者是和他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并认定他们会因此而大打出手。
          其实不是的,他性子宽厚,又沉稳得很,向来不同人在言语上计较,怎么会为了一点玩笑话而生气和人动手?他不过是觉得,如果他还是少年的时候,也应该是这样子,会做一些别人看来莫名其妙但自己很快乐的事。
          所以他愿意在狐仙出现时做个优秀的望风人、陪白玉堂在房顶上喝一夜的酒,甚至和他大打出手。每当这时他总能回忆起他少年的时候,十八九岁,骑着烈马几个日夜不眠不休追赶大盗,孤身一人对上为恶一方的山贼寨子,还有次打赌输了跑到城门边大喊“我是傻瓜”……
          如果他还是少年的时候,也许能猜到白玉堂现在在想什么,可他不是了。
          “我要走了。”
          突然的一句话叫神游天外的展昭怔了一下,回过神来白玉堂已松了手。
          要走……自然不会是这时要走,那么……
          “你要去襄阳?”
          展昭说话很少有这么惊讶的语气,毕竟颜查散一行后日便要出发,可是之前并没有听说白玉堂会跟着去。
          “早上才定下的,反正我没有什么要紧事,到襄阳有个照应也好。”
          “那你自己多加小心,”展昭点点头,坐回桌畔殷殷叮嘱,“此行凶险难料,跟着你义兄多听他言语,行事莫冲动任性……”
          “嗯。”白玉堂闷闷地应声,眉宇间似是缓和了些,向展昭问道:“明晚饯行,你来么?”
          虽然早就知道展昭有事多半来不了的,但他还是忍不住要问一问。
          “明晚……”展昭神色间涌上歉然,“我正好有事,抱歉。”
          “哦,那算了……过十天半个月你们也要来的……到时爷请你去喝酒,记得来。”
          话音还未落,琉璃白的身影已经没入漆黑雨夜,一晃就不见了。
          展昭来不及喊他,只能无奈地摇头,“刚换的衣服,也不怕着凉。”心里默默叹口气,果然还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去关门时听见响彻天地的雷霆,震得人心里发慌,不由皱了下眉。
          紫色闪电撕裂混沌黑夜,世间雨声仓皇,风呜咽着垂死挣扎,那一点盈盈的烛火就要到末路。
          


          6楼2012-04-22 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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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
            深秋时节叶子已经枯黄得差不多了,风一吹就打着旋儿飘下来,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白玉堂站在树下,微眯了眼低头去看树根儿边上那簇雪白的花,青梗碧叶,淡薄天光里仍自精神地开着,不像别的花草那样委顿。
            他一时看入了神,以至于公孙策的脚步都到了近处才有所察觉,正想回身执礼,公孙策却已在他身边站定,也低头去看那花儿。
            “这株君影草怕是也些年岁了,长得还是这样好。”公孙策很感叹地说道,“经霜欲艳啊,是很顽强的花。”
            “这花叫君影草么?”
            “白少侠不知道?”公孙策一脸惊诧,“君影草并非罕见……是了,学生一时忘记了,这花通常被叫做秋月白,只有些生僻的古书上才叫君影草。”
            “这便是了,方才先生说是君影草,玉堂还以为自己认错了。”顿了顿,又说,“先生可知道这名字有什么来历么?听起来倒是有些特别的意味。”
            “自然是有的,”公孙策摘下一朵铃铛似地花,“古书上说它因为形状如铃铛,可唤人魂魄,所以被称作‘君影’,据说能把思念的人的样子呈现在眼前。是以又有赠送君影草来表达思归之意的风俗。”
            公孙策把花递给白玉堂,笑道:“离家日久,白少侠若是思念兄嫂,不妨寄一两朵回去。这花顽强得很,拿布条浸了水包住花茎再放入匣中,估计到了陷空岛都还是开得精神的模样。”
            白玉堂闻言点点头,接过花沉吟片刻,又问道:“若是寄回京中呢?”
            “那还要近些,自然也是可以的。不过白少侠寄去……”忽然一拍手,“学生忙糊涂了,四位义士现下正在开封府,自然是要寄回京中的。”而后给白玉堂细细讲了保存的方法,便说要去找颜查散商量些事宜,先告辞了。
            走到院门边却突然想起来,原是来告诉白玉堂做好准备启程回京的,被君影草这么一打岔竟然忘了。不由摇摇头心想真是把人都给忙糊涂了,一边折回去,正见着那少年弯下腰去碰君影草雪白的花瓣。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眉宇间有极淡的温柔,像是风一吹就会散,却又绵长得仿佛君影草隐约的香气,百转千回。
            公孙策停了脚步,悄悄折转出去,反正时间还多,什么时候说不是说,何必非要这时候去。


            7楼2012-04-22 0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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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倒是省了事。
              公孙策和颜查散一碰面,拿着密报相顾无言,安安生生三月余都过去了,什么也没查到,官家只当有人故意挑拨他们叔侄,正准备叫人打道回府,却偏偏在这时候得到消息,襄阳王赵珏,确有反意。
              千般万般,都在那冲霄楼里的盟书上。
              “可……这……”颜查散犹犹豫豫半晌,才终于说,“五弟不是已去那冲霄楼探过了,哪里有什么盟书,怎么会……五弟他……”神色间颇为怀疑。
              “大人大可不必为此忧心,”公孙岑明白他在担心什么,捋了捋胡子说道,“白少侠当时只不过是大略查探了一番,并没有触动机关到那楼顶隐秘所在,定非欺瞒于我们。况且白少侠何等品性,大人是他义兄,自然比学生更加清楚,以白少侠的为人,断不会相助奸王。”
              “那便好那便好。”
              颜查散见公孙策如此言语,不由松了口气,神色一敛,郑重起来。他先前作态不过是为引公孙策说这番话,白玉堂是他结拜义弟,他断然不会有丝毫怀疑,只是怕公孙策有所误会,才使了点小伎俩赚得公孙策保证。
              现下说道正事,颜查散脸色庄肃,十分威严:“公孙先生,为今之计,恐怕是要再请五弟去探一探那冲霄楼。只要拿到盟书,一切便见分晓。”
              “大人所言甚是,”公孙策点点头,“但依学生之见,再探冲霄之事却可先缓一缓。”
              “这是为何?”颜查散皱了眉头,不解地道,“公孙先生,若真按密报所言,奸王不过数日便要起事,不尽快取得盟书,可如何是好?”
              “大人勿须烦忧,调集军队非一两日的功夫,我等近日所见,襄阳并无兵戈杀伐之气,只一味繁华祥和,想来奸王就算要起事,仍需十多日的准备。学生已接到包大人的传书,他和白少侠四位兄长一行随后,展护卫先行动身,和江湖上有名的侠客北侠欧阳春、黑妖狐智化等不日便至襄阳,乃是不可小觑的助力。”
              喝口茶润润喉咙,公孙策继续道:“盟书事关重大,奸王必定守护严密,那冲霄楼楼高百尺,奇巧无比,平日托作皇家之地派重兵护卫,闲杂人等不可轻易进出,如今想来自是为着盟书的缘故,但由此可见奸王对此处重视,楼内必然危险非常。学生听闻奸王手下有一人名唤‘千机手’无量子,是摆弄机关的好手,那冲霄楼内怕是少不得他布置的种种机关,凶险莫测。不如等到展护卫一行赶到襄阳,共同商议对策,便是要去盗取盟书,也多几分安全。”
              “如此甚好,”颜查散听罢连连点头,“便依先生之言,等到展护卫一行赶到,再行商议。”
              迟疑少许,又向公孙策言道:“今日之事,公孙先生可否对五弟隐瞒些时?他素来性子高傲,若是知道盟书就在冲霄楼内他却不曾查探出来,心中定然不忿。如他执意不等展护卫他们,要孤身再探冲霄,我这义兄必然也拦他不住。楼内机关遍布,十分危险,藏匿盟书之地想来更是九死一生有去无回,就算五弟亦精通此道,要全身而退,恐怕也非易事。若是时间紧迫,自当国事为重,不惜代价,但现下既已决定先按捺不动,不如瞒他一时半刻,到时再告诉他,以免出了岔子,追悔莫及。”
              公孙策本也是如此打算,此刻见颜查散先提了出来,自是连连答应:“大人手足情深,学生听罢亦十分感动,自当遵从。”
              之后两人又商量了些别的琐事,说了会儿闲话,眼见着时辰不早,公孙策准备起身告辞,眼角余光一瞥却看见门口影影绰绰,竟是个人影,大惊之下冲到门口,只见云霞满天,四下寂寥,哪里有什么人?
              “公孙先生,出了何事?”
              颜查散被公孙策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走到门口,张望一番,并无任何可疑,不由出言宽慰道:“先生许是眼花了,这几个院子五弟都设了机关,不可轻易窥视打探,如今既然没有惊动任何机关,应是无事。先生连日操劳,要注意休息身体才是,襄阳大患未解,还要多多倚仗先生。”
              “大人言重了,学生自当尽心竭力。”
              公孙策定定神,又环视一圈,目光落到墙角的一大丛秋月白上,枝叶舒展,零星白花,在渐落的夕阳里拉长了影子,摇摇曳曳,正映在门槛上,仿佛人影。
              颜查散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状笑道:“大概是这花惹的祸了,往日里不曾留意,这影子映出来到真跟人影有几分相似。”
              公孙策心里一松,点头道:“应该是了,吓了学生一跳,还连累大人忧心,实在是,实在是……”
              他一时语塞,“实在”了半天也没“实在”出来,还是颜查散接上了:“实在是罪大恶极,该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语罢两人相视哈哈大笑,晚风里各自拜别。
              谁也不曾注意到,那丛秋月白里铃铛似的一朵残花,折断了花茎寂寥地躺在地上,昏黄夕阳染着雪白花瓣,竟像是枯萎了。


              8楼2012-04-22 0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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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慢悠悠地晃过去,冬天踩着肃杀走来,天气便愈发冷了,万物的生气都黯淡下去。
                若是站在高处,寒风不时呼啸而过,那更冷得人心肺皆凉,四肢百骸都像死一般没了知觉。
                展昭缓缓步上楼梯,往更上面的楼层走去,只要过了这一截,上面,就是顶层。
                冲霄楼,顶层。
                冬夜的寒风恍若幽灵从四方的窗子钻进钻出,行动间带起沉冷嘶吼,擦过展昭身侧,那声音似怨怒似刻毒要将人从这高楼拉下去,而展昭仿若未闻,依旧从容镇定地缓步向上。
                三日前,意图谋反罪证确凿的襄阳王,死于冲霄楼,带着他的九龙冠带着他的野心,饮鸩自绝。
                从盛夏至初冬,无数人劳心劳力,这一场惊天的动乱终于平复下去,以至于在胜利来临后有短暂的茫然。并非没有喜悦,只是这喜悦与悲伤相比,太过细微了。
                脚步落在地上轻到几乎没有声音,如同不想将什么人惊醒,展昭终于步上冲霄顶层。
                冬日的夜很静,雕花窗户里射进来月光,投下斑驳的阴影。
                展昭抬头微眯了眼巡视,半晌才找到失了盟书空荡荡垂着的绳子,孤单坠在楼顶中央。
                他走过去——所有机关都已经被拆除了,没有丝毫危险,所以他走得很慢,很稳。然而还是被小惊了一下,他踩到一枚石子,白色的,十分莹润。
                飞蝗石……
                展昭停下步伐,就着月光注视掌心中的石子,立了好半天,才又举步。
                脚下的木板微微动了一下,但是没有翻转,四壁响起机簧绞紧的转动声,喀拉喀拉,冷得如同这月光。
                是了,因为时间匆忙,箭矢都被拿走了,但是楼壁的机簧并没有完全拆除。
                展昭默默听着这声音,细微却清晰,突然停了一下……
                霎时满天飞箭从望不到顶的楼里四处杀出,反射出银光好像下了一场雪。
                那是襄阳入冬以后的第一场雪。
                天上一轮很大的月,钩子似地印出他挥剑的剪影。
                寂静里冒出一声轻响,“谁?!”
                展昭立刻喝道,有些不愉,同时又有些感谢这寒夜里忽至的不速之客。
                攥着飞蝗石的手紧了紧,面上露出一点模糊微弱的笑意冲楼梯口的矮瘦人影喊道:“蒋四哥。”
                “你……”蒋平乍听得有人也是一惊,定睛细看,却是相识之人,“原来是展兄弟。”
                蒋平也笑笑,将手中东西抛了过去,展昭接住,是个酒壶。
                “上好的女儿红,他最喜欢了。”
                一切隐于冬日寒夜的记忆忽然就纷至沓来,汹涌不可抵挡。


                10楼2012-04-22 0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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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楼上夜风呼啸回荡,展昭恍恍惚惚听着蒋平说起他们兄弟旧事,蓦然惊觉他和白玉堂相识也不过那么三四年,即使一寸一厘地数过岁月光阴,可供怀念的也不过那么三两件事……
                  但关于他的一切都如此清晰,月光下仿佛还有人眉眼如昨地笑着,唇角挑起飞扬弧度,“喂,我去看月亮,你去不去?”
                  自然是要去的,然后会有一壶酒,上好的女儿红,幕天席地大醉一场。
                  汲汲营营,冷暖翻覆,世间种种俱做飞灰,沧海桑田也如烟灭,回首处只有他白衣落落,似幻似真。
                  长夜寂静,蒋平短短续续的声音渐起哽咽,叫展昭恍然惊醒,只听他说:“那年是我不好,那么冷的水,还把他按下去……”
                  那年……
                  天圣八年,南侠展昭于耀武楼御前献艺,封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因上惊呼“御猫”,遂有御猫之号流传京华,以至江湖,引得锦毛鼠白玉堂愤然前来,盗走三宝,杀人题诗,而后陷空一行,英雄相重,白玉堂归开封,亦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
                  大概是说书人都快说烂了的段子,展昭想,但是除了他们以外,没有人知道那天的河水有多冰冷刺骨,黑沉沉的像是要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他想起那时白玉堂形容狼狈,眼中一霎惊怒惨痛,到最后也只得一句,“好病夫呀!淹得我好!淹得我好!”
                  “我每每想起这事,总是愧对他……”
                  蒋平说着说着,声音渐低,忽然就沉默了,展昭方想安慰他两句,喉间一哽,却是说不出话来。
                  两人无言而立,深夜的寒气一丝一缕缠上来,叫人心肺皆冷。
                  展昭慢慢走到窗边,月光似水泼洒,温软如绵,给这冲霄楼减去三分阴森,平添七分寂寥。整楼的窗子原本都是封死的,前两日才被敞开,说是让风洗一洗楼里的死气。本是好事,但这般夜色下,却未免太冷了些。
                  展昭站在窗边自高楼眺望,整座襄阳城已沉沉睡去,安宁静谧,仿佛数日前不曾有过那么一场动荡,堂前夕阳映着雪白帷帐,连绵成余生最惊心的回忆,切肤之痛。
                  良久,蒋平复又开口,低声道:“但若再来一遍,我亦……只得如此。”
                  悲哀也好,愧疚也罢,还是只得如此……若是只有他们兄弟五个,哪怕翻了天去,他蒋平也不会多言一句,但陷空岛上上下下,总不能,不管不顾。
                  “……他那个性子,太过于骄傲了……”
                  身后脚步声响起,片刻之后重归寂静,展昭伸手关上窗,在窗下坐了,手中一壶女儿红,尚且温热。
                  他那个性子,太过于骄傲了……
                  是以再来一遍,亦只得如此。
                  更加襄阳兵马已俱,只待令下,便至无可挽回之境。
                  盗盟书,迫在眉睫,明知不可为,亦要为之!
                  山河若宁,此身何惜?
                  展昭闭上眼,眉心间隐隐倦怠,他想起那个像要淹没世间的夏日雨夜,想起风中盈盈的烛火,想起琉璃白的影子一闪就不见了……
                  魂魄游离过三千世界,归来时察觉到幻梦。
                  他想起有年春天他们在陌野上,枕着绵绵芳草,空中有清冽的桃花香气,悠悠睡去,午梦觉时,春日迟迟。
                  却如今才知,梦醒非是昨年,只在今朝。
                  肝胆相照,知交数载,到而今……
                  平生故人,去我万里。
                  此一别,人间相见是何年?
                  雨夜未讲完的话再也不必出口,有什么可羡慕的,固执的人不曾知通达者亦羡他,那少年意气多飞扬,年华朗然,叫人一眼想起梦过的无边憧憬,仿佛都触手可及。
                  到如今……那些未曾全然明白的心意,那些未曾出口也再不必说的话语,黯然流转了日夜,只能成为最深邃的暗流,一往无前,再不复返。
                  蒋平步下长长的楼梯,黑夜里悄无声息地行走。
                  他没有想到会遇到展昭,但看到展昭的瞬间,他又觉得本该如此。
                  或许因为某个不慎跌落的信封中滚落一地的花籽,或许因为彼此提及时的神情,某种沉默而坚定的改变正在发生,但是被迫中止了。
                  蒋平没来由地觉得他错过了一些激荡人心的故事。原本他可以找一个适宜叙述的长夜,温上一壶酒,像从前那样去找他的五弟,天南海北说上三五时辰,刀光剑影,江湖风波,无话不谈。然而现在,不行了。
                  他想,遗憾也好,惋惜也罢,这些都不重要了。
                  物是人非……
                  只是……蒋平突然沁出一点笑意,那些花籽开了以后……
                  该很漂亮吧。
                  (中)完


                  11楼2012-04-22 0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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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
                    景佑四年(1037),林如晦寿,展昭告假归常州,以时近中秋,居月余。
                    日光像水一样漫过洁白的画卷,温柔拂落岁月的尘埃,执卷人怔怔而立,目光似落在画上,又似穿透了百年。
                    “老师。”门外的低唤惊醒立在书桌边的老者,略略收拾了心情,应道:“进来吧。”
                    蓝衣青年端着红木托盘走近,看到老师手中的卷轴,稍稍愣了一下,将药碗放在桌上,道:“老师,该吃药了。”
                    “先放着吧,我一会儿晓得。”老者走到一旁的座椅坐下,拍拍身旁矮几,“来,陪老头子坐会儿。”
                    青年点头,又将托盘移到矮几上放好,才落了座。
                    “唉,你总是这样。”老者定睛注视着他多年未见的学生,忽而怅慨的一叹:“你都这么大了啊。”
                    当日窗前读书的幼童尚在眼前,一别而今,竟都是这样长身玉立、秀如松竹的青年了。
                    日月如梭,时不可淹,这日子,总过得太快了些。
                    “一别十数载,自然是要长大的。”青年笑道,“不过老师倒还是当年的样子。”
                    “哎,你就会哄我老头子开心,早见老啦,哪里还能像当年一样。”眼角的皱纹细细眯起,仿佛回想起了什么,“现在可不比那时陪你上山逮鸟下河摸鱼的身子骨啦,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
                    “老师这是说哪里话……”青年笑笑,张口似想说些什么,看到桌上的药,却又沉默了。
                    他此番归乡,最觉心惊的便是老师变化之大,简直不敢相认。
                    一目已瞽不说,身体更是大不如前,佝偻龙钟,老态毕现,连手都已握不住笔了。
                    他这时才知道为何近日来往的书信都字体稚嫩,一看便出自孩童之手——那根本就是,秋秋代笔的罢!
                    空余怀袖三年字,零落银钩忍眼看。
                    “你也不要说别的,我的身体我自己晓得……这次叫你回来,便是有事要说给你。”
                    “老师!”青年有些惊惶的抬眼,老者鬓边的银丝在日光下闪着温柔又冷漠的光芒,哪里还是记忆里那个,风神散朗、青衫濯濯的才子呢?
                    时光这样的无情,温柔地沉淀下记忆,却又打磨尽了人生惟一可以握住的东西。
                    “不要急,不要急。”老者忽而一笑,“你这一急,我就想起你小时候贪玩没好好背书,第二天在我面前慌得额头冒汗的样子了。”
                    他这个学生,自幼丧父,从小就跟在他身旁教养,他也没有子嗣,便当着如自己儿子一般。两人说是师生,其实同父子,也差不多少了。
                    “老师……学生不肖,未能侍奉膝下,实在是……”
                    “不要这么说,”摆摆手止住青年的话,“你有你的事要做。我消息虽闭塞,却也晓得你不易。况且这些年屡有书信问候,也足以见得你有心了。我们师生有缘相处十几年,能教出你这样的学生,已是我莫大的福分。可惜你师母去得早,不然她看见你,定然也很欢喜的。而且我后来收养了秋秋,倒也算是天伦之乐安享晚年,你不必为此挂心。”
                    顿了一顿,又道:“说起秋秋,我本来不想麻烦你,可思来想去,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了……她还太小了,纵使我留下林家给她不愁吃穿,可难免要受欺负的。她,唉,若是我实在不好了,便麻烦你多照顾照顾她吧。”
                    青年默默点头,抬眼匆匆一扫大开的窗户,应道:“老师尽管放心,秋秋是听话的孩子,我会好好待她的。”
                    “我这就放心了……”
                    细白瓷碗上的阴影斑驳静谧,尘埃散漫在暖而厚的日光里,仿佛从前的某个午后,幼童临窗摹字,一笔一划描完了就脆生生地喊一声老师,拿了纸页奔到身前,青衫的先生便从故纸堆里抬头,耐心指点,谆谆教诲。
                    老师总是能由那些字讲出许多东西来,旁征博引,滔滔不绝。他年轻时游历天下,讲到各地风俗人情尤为生动,整个大宋便如一幅富丽的古卷,在孩童眼前徐徐展现,市井人家,王孙公子,豪客游侠……那些烟火、风流、傲骨,终于一点一滴堆积成了守护的心愿。
                    请以手中之剑,尽胸中之意!
                    他至今都还记得那些语句是如何从心里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的……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
                    正月繁霜,我心忧伤。民之讹言,亦孔之将。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


                    12楼2012-04-22 0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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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笃。”
                      药碗与矮几相碰之声将青年从回忆中惊醒,抬眼只见老师双手展开洁白的卷轴,药碗放在一旁,已经空了。
                      “老师……”
                      青年踌躇片刻,终于还是说道:“这画……您莫要太过挂怀。”
                      长留明月图,他知晓老师是有多期待的,寻访数十载,从来未曾放弃过,当年他得了这幅画,怕老师失望,因此隐下消息,半句也没有透露过。而此行归来,思量再三,却还是带上了。
                      “月照潺湲春山空,琴眠只在明湖东……”
                      老者叹息一般地念着,仿佛望见百年前清寂的月光漫过洁净山岩,明湖水波涛温柔,而琴台沉默。
                      他熟悉长留山,知晓那里的一草一木,雪雨风霜,但那是他的长留山,而不是林岂之的。终其一生,他都试图寻找到从未谋面的太叔祖心里的那座长留山——中夜不寐,因起,游至月照岩,忽闻旧友三四笑呼吾名,讶然四顾,惟松涛而已,时明月正盛。
                      这是从《西桥晚雪图》画轴里找出的小传所记载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一直以来心存疑惑的一句话,这样平和温淡的气度,和前文字里行间所透露出的凄伤根本是截然相反,甚至于他看来,这句话在小传中都是多余的,像是完稿后才增补上去。
                      但当看到那幅空空如也的《长留明月图》,他却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卧岭朝起睡未足,故人泉边柳下逢。”
                      有些事情,原来几十年过去,历经生死,也是从未改变的。
                      他放下手中的画。
                      青年有些疑惑地望着老师,这几句关于长留山的话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传的,他小时候就会背了,但和《长留明月图》,有什么关系么?
                      “这是林岂之遇到他的朋友时,写下的句子啊。”
                      仿佛看出了学生心中的疑惑,老者笑着说,又问:“小时候我便教你背过的,那时你说不懂,如今一晃二十年,可懂了么?”
                      青年沉吟些许,答道:“学生驽钝,只见得相逢一笑之意罢了……若这是林先生早年写下的句子,那连其间的闲适恬静也不见得多出彩了。”
                      老者听罢点点头,却又道:“话这这样说没错……你还记不记得那幅《西桥晚雪图》?”
                      “自然是记得。”
                      “那你还记得那上面写了什么话么?”
                      “这……”青年为难起来,那是他小时候看的了,虽说印象深刻,却也不至于连画上的题跋之类都记得,况且小孩子罢,向来看图的时候是不大注意字的。正犯难,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道:“就写了这几句话!”
                      “正是,正是。”
                      “可这,这几句话和西桥并无丝毫干系啊!若说题在《长留明月图》上,倒还说得过去……怎么会题在《西桥晚雪图》上?”
                      “这我就不知道了。”
                      老者笑笑,“不过说全无干系,也不至于……至少故人不就在那画儿上么。”
                      “老师……”
                      青年无奈,老师偶尔就喜欢开这样的玩笑,这一句话,又见得当年风趣爽朗的一丝影子了。
                      “好啦不说这个,说正经的……我且问你罢,这画儿,你是如何想的?”
                      “……他只是……画不出来。”
                      青年看着渐渐偏西的日影有片刻恍惚,仿佛是那一点盈盈的烛火,又在眼前了。
                      “……他是太伤心了……画不出来,”他曾经也这么对谁说过的,“在他看来,长留山的精魂怕是都死了……”
                      怎么可能画得出来呢?
                      故人的音容笑貌都已经渐渐模糊了,逝去的前尘如同隔世,这日光下的街道巷陌、山川风物,纵然如常,却早不是你在时候的样子,要如何提笔,才能描绘出当时的温柔而不至于悲伤呢?
                      画卷安安静静地躺在百年前的古旧时光里,画者的手腕抬起又放下,最终只写下长留明月图五个字,除此之外,洁白的纸页上空无一物。
                      “唉。”老者摇摇头,“傻孩子……这是你自己,太伤心了啊!”
                      青年闻言霍然抬头,直愣愣地盯住老师。
                      老者叹口气,“你的字,长进很多。”
                      起身而去。


                      13楼2012-04-22 0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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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暖花深,草尖一抹流碧的色彩,秋日里铃铛似的摇着。
                        “叔叔,你在抄什么呀?”
                        鹅黄衫子梳着双髻的小女孩瞪着乌溜溜的圆眼睛凑过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
                        “相逢一笑两忘怀,梦远亲庭首重回。
                        世事难磨三尺喙,离愁都付一分杯。
                        秋生林薄岁时晚,水落江湖鸿雁来。
                        剩作新诗频寄我,天涯时对两眉开。”
                        念罢仰着脸问:“是这样念的么?”
                        “秋秋真聪明,都没有念错字。”
                        展昭放下手中的笔,向着小女孩温和一笑,摸摸她的头,问道:“秋秋来找东西么?要不要帮忙?”
                        “要!”小女孩脆生生地应道,“要找那本《肝胆集》,不过放得很高,在第三个书架最上面那层。”
                        “嗯好,我给你拿……不过秋秋,你看得懂《肝胆集》么,那可不单是本诗集……”
                        “我知道,看得懂啦……叔叔,你的字,看起来好伤心啊。”
                        数日前秋秋的话突然在耳畔响起,和老师的片语交叠回荡。
                        你的字,长进很多……看起来好伤心啊……岂乃不伤心可得邪?
                        一句一句的话语在耳边汇成洪流,冲刷过心中不平的棱角,岁月深处有隆隆的回声,遥远应和。
                        原来,竟是伤心的。
                        那日冲霄楼一夜枯坐,归去后竟再无悲哀,只寻常生活,平稳微笑。总以为谁还在的,不必牵念,勿需伤怀,时光平顺温和地跟随,仿佛还有某个风移影动珊珊可爱的夜,白衣的少年扣窗而来,携一壶酒,和满襟明月。
                        却原来……
                        病骨阴晴觉,残春老木知。
                        除了他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知道,那个人,不在了。
                        “叔叔,叔叔,”小姑娘伸手在他眼前晃晃,“爷爷喊你去吃饭了。”
                        “嗯……原来是秋秋啊,什么事?”
                        “爷爷喊你去吃饭了。”
                        秋秋用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又说了一遍。
                        展昭坐着没动。
                        天光一分分黯淡下来,透进屋子里早成了蒙昧的阴影,那样晦暗的光景,像网一样笼罩住两个人。
                        展昭看着秋秋,不知怎么地就有些恍惚了……
                        如果那个人还在,成家,娶妻,生子……要是有女儿,有一天也会长到这般年纪,梳着双髻,笑容天真地向父亲撒娇耍赖……会坐在父亲的膝头,听那些红颜白马的故事,少年意气风发,长剑在手……
                        如果,他还活着罢。
                        天地黯淡。
                        “天黑了……”
                        暗里小姑娘轻声说,复而沉默。
                        “走吧,去吃饭。”
                        展昭起身,牵住小姑娘的手,刚推开门,就听见声:“猫。”
                        恍然似前尘。
                        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秋秋,小姑娘扯了他袖子,指着不远处影影绰绰看不分明的东西给他说:“是那只猫。”
                        跑过去抱在怀里,回来时欢欢喜喜地给他看:“好久没看见它了,以前天天来的。”
                        “野猫吗?”
                        “不知道……不过和人很亲,也很干净,应该是谁家养的。”
                        大狸花猫趴在小姑娘怀里,眯着眼睛享受抚摸,偶尔甩甩尾巴,很舒服的样子。
                        “它最喜欢听人念诗啦,每次爷爷一念它就从桌子上爬起来坐好,有时能听整个下午呢。”
                        “喜欢听人念诗,这倒是稀奇……”
                        “嗯嗯,”小姑娘点着头,“它特别喜欢《肝胆集》,听得时候坐得最端正了。”
                        “那可真是难为它了。《肝胆集》好难学的。”
                        回想起自己学《肝胆集》那会儿整天愁眉苦脸的样子,展昭忍不住翘了嘴角,光领会那几首诗的意思就学了大半个月还多,更别提别的了……甚至最后的那个“岂有风雨似旧时”,到现在都没能明白。
                        “秋秋,天太黑了,我们回书房拿……”
                        话还没完,就见一点隐隐的灯火越来越近,却是府上的大丫鬟,手里还提着东西。
                        “少爷,小小姐。”丫鬟一愣,随即说道,“老爷吩咐把晚饭送来,他身子不大舒服,先回房歇息了。”
                        “知道了,你把东西放进去吧。”
                        “老爷还说,小小姐今晚的功课就交给您了,教《肝胆集》。”
                        “哦,好。”低头给小姑娘说,“进去吃饭吧。”


                        14楼2012-04-22 0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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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饭的时候外面起了风,吹得呜呜响,院子里花草哗啦啦摇成一片,听着就像下雨了似的,关上窗都还能听见。
                          小姑娘坐在书桌旁,被扰得心神不宁,注意力分了大半在趴着的大狸花猫身上,抄个书抄两笔就去摸一摸。展昭见她没心思,便让她停了,问她《肝胆集》学到了哪里,今晚接着讲。结果小姑娘说诗都学完了,让展昭又诧异又莫名。
                          既然诗都学完了……还教什么?
                          展昭拿起桌上的《肝胆集》,这书还是当年那个样子,像新的又像旧的,书页干净齐整,笔墨清晰,而抚上去却有一种新书没有的沉静感,积淀在岁月里,不动声色的美。
                          他不由想起第一次看到那些诗句化成剑光的样子,青衫长剑,广袖漫空,空庭一夜惊风雨,跃跃沉吟欲化龙,慷慨勇烈得教人心折。
                          忽而恍然,《肝胆集》……
                          给小姑娘找了件外衣披上,又点了两个灯笼拿出门挂在檐下,此夜无月,惟有这庭中一方天地被灯火照亮,映着青年俊秀的面容,说不出的沉稳安心。
                          他站在庭中,手扣在剑柄上,身姿挺秀,松竹般清韧,忽然一笑,眼中迸出极骄傲的神采,对台阶上的小姑娘道:“秋秋,你看好了,这便是,肝胆!”
                          如雪锋芒乍起,剑走游龙,伴着他似喟叹的长吟:“……侠骨棱嶒傲九州,不信太刚刚则折……一匣深藏不露锋,知音落落世难逢……死生一事付鸿毛,人生到此方英杰……”
                          秋秋看得心驰神夺,只记得这庭前天地里的一柄剑,扬眉剑出鞘,便要扫尽这世间的豺狼虎豹,还出一个皎皎清白!
                          肝胆未绝。
                          “喂,猫,你刚才那招是什么,怎么从来没见你用过?”
                          “嗯?哪招?”
                          展昭收了剑漫不经心地应,这一打打了小半个时辰,不累得慌也热得慌,他只想赶快找个阴凉地儿躲躲。
                          大中午的也不知道白耗子抽了什么疯,非拉着要比试,比试就算了,还不许“手谈”,说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带坏温良端方的展大人他就罪过了……听听这叫什么话——平时二话不说动手开打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想起来!
                          因此展昭现在是恨白玉堂恨得牙痒痒——尤其是在他输了的情况下,这种怨恨简直是翻了倍地往上涨,根本不愿多搭理大白耗子。
                          “就是倒数第三招,看着很……很……”
                          白玉堂措了半天辞也没想出一个好形容,只得随便比划了两下,“反正就那招儿,看着跟你平时的剑路怎么不大一样?”
                          “哦,那是另一套剑法了。”
                          展昭往旁边的亭子里走,给自己倒了杯茶坐下消消火,才对跟着坐在对面的大白耗子继续说道:“这套剑法不全,原本说是一共有三十六路的,传到现在却只剩不到三十路了。我学了二十三路,其余七路只会个样子,意思还没领会到。”
                          “这可真是稀奇了,还能有你展南侠领会不到的剑招~”
                          白玉堂故意作怪,吊着尾音拖了又拖,末了眨着晶亮的桃花眼,无限期待道:“耍来看看吧。”
                          ……你当卖艺呢还耍来看看。
                          展昭又倒了杯茶慢吞吞喝了,吊足白玉堂的胃口,才走到亭子外面,拔剑出鞘。
                          剑影纷纷,日影悠悠,这朗朗乾坤下他抬腕回身之间,自有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的风慨。长剑在手,他就还是那个南侠那个展昭,侠骨棱嶒,不惭世上英。
                          展昭抿着唇,越舞越急,只觉这些日子胸中积郁都要叫这剑这舞烧尽了。风雨自来,繁华且去,知音落落世难逢,却毕竟还有个人肯看他这肝胆一剑,不是么?
                          白玉堂看得目不转睛,嘴角渐渐露了一点笑意——展大人是个实诚人,他本来只想看看那“只会个样子”的七路剑法,展昭却从头来了一遍,三十路啊,这大热天的……
                          待收剑之时,展昭额上已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白玉堂识相地奉上香茶解渴手帕擦汗,摇着尾巴问:“这剑法叫什么?”
                          “肝胆。”顾长素的剑法。
                          展昭缓缓吐了口气,斜睨他一眼:“怎么,想学?”
                          “学不会。”


                          15楼2012-04-22 0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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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揉】前后落差太大 承受不住= =


                            19楼2012-05-03 2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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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都看得虐文?还是心情起伏太大?摸摸


                              21楼2012-05-05 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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