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ward Eternity
《朝向永恒》
「从那时算起,已是几个世纪」
「却似乎短过那一天的光阴」 *①
Chapter 1
她梦见自己就这样躺在床上死去了,硕大的落地窗碎成了一地的玻璃块,棱角上折射出夕阳的橙黄色,衬着血液的暗红。她僵卧在旁边,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的傀儡娃娃,失去焦距的眼睛里毫无情感地倒映出星星点点的光。
最后那些光点交错、融汇、扩散、凝结,在一阵急促的异样声响里,终于和梦境一同湮灭。
库洛姆髑髅倏地睁开双眼。脖颈下面的头发被汗水浸润得贴服在皮肤上,但她并不感到多少的恐惧。
——梦里的那个人真的是她吗?
那会是她的结局吗?
房间里的空气微凉,她颓然坐起,拢了拢单薄的被子。然后耳畔那将她从梦境里拖拽出来的噪音越来越响。
是马车的车轮轧轧滚过地面的声音,在清晨的寂静中刺得耳膜隐隐作痛。
库洛姆有些疑惑,最终还是下了床,换上一件白色连衫裙。肩上的丝织带子摩梭得她有些痒,衣领下面的颈扣时常会狠狠噬咬她细嫩的肌肤。她往往会对这些过分繁复的服饰感到厌倦,但又无可奈何。
镜子里自己的脸苍白得几乎要和身上一席白裙化为一体。库洛姆迟疑一会,走到床边将厚重的窗帘拉开。
落地窗大得几乎可以代替一堵墙,窗外光线并不刺眼。已经进入雨季的英格兰阳光总是少得可怜,此时乌云紧紧压在天穹上,眼看就是暴雨将至的样子。空气里的湿意不断加重,整座宅第的灰色墙垣显得越发黯淡。从窗口看下去,左侧一排房子的墙上已经长着斑斑点点的苔藓,绿草被包裹在白雾中。
俨然是一幅因年代久远而模糊朦胧的铅笔画。
她总觉得这座庄园的结构布局让她想起亨利四世时代的古堡,那样的古堡里,尖耸的屋顶铺着砖瓦,墙角呈锯齿状,会在太阳下闪着明黄色的光。正墙被漆成醒目的红色,密植的椴树可以把草地围一整圈。
但这个地方和想象中的古堡又有着本质的不同。这里的空气沉郁、凝滞甚至略带忧伤,而所谓的古堡却仍带光明,因为那时的法兰克尼亚王朝刚刚起步,强有力的心脏正跳动着,不断地焕发出生机。
现世存在的事物居然会比已逝的东西更加腐朽,这自然是再讽刺不过的事情。因而她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是听从父母的安排。
车轱辘滚动的声响越来越大,她可以清楚看见一辆由两匹矮脚马拉着的四轮马车穿过紫杉夹道、沿着石板路驶向庄园大门。
他们……回来了?
她皱了皱眉,转身离开了房间走向门厅。
门厅里的老式壁炉上的时钟才指向六点,因为天色阴沉的缘故,庄园里的下人们大都仍在酣眠。壁炉里没有生火,厅房显得阴暗且潮湿。
有些微妙的时间点。而那两个人,似乎从来没在这样早的时段回来过。他们多数时候会在周末的晚上回到这里,享用一顿正餐,然后次日早晨就会离开。偌大的庄园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旅馆而不是一个固定居所。
也是。
这样偏僻冷落的郊区,大抵是没有多少人愿意长久住下来的。庄园是祖上留下的家业,过去的家族虽然在英国曾负盛名,产业曾一度从英格兰南部的伯克郡遍及至汉普郡。但自从上世纪末以来这个古老家族终究也没逃脱被挥霍无度的子嗣坐吃山空的遭遇,到了摄政时期,家族早就失去了昔日的辉煌与财富,仅剩下一副日渐衰朽的躯壳,除了会给子孙们背负上一个沉重的枷锁以外就毫无益处。
但古老家族的资本显然给了她的父母很大帮助,库洛姆年幼时母亲就带着贵族遗孀的身份改嫁给伦敦的一位富商——她当时有一笔可观的财产,而今的两人虽然时常为生意而奔波,但却隐约可见那些早已逝去的荣耀似乎又在朝他们招手。
这个庄园于是作为家族没落的象征一直被遗忘至今,有一侧的边房年久失修,房间的窗户已经破碎,仅剩中央部分相对较新,但他们似乎并没有对这里进行修缮的打算。庄园大门口旁的两根柱子早已爬满斑斑苔痕,四周也是一派门可罗雀的萧条清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