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一个人旅行,只有一件托运行李,这感觉多么自在啊!他从未造访过美国大西洋西北岸,也从未领略过他寄居的这个国家的宽广辽阔,他以前只飞越过美国一次,那次他太太订了泰航班机,他们在洛杉矶转机返回加尔各答,而没有像往常一样往东飞回去。他依然记得那次旅途非常漫长,他们四人坐在机舱后排,四周全是抽烟的旅客。在曼谷滞留时,他们全累得没有精力造访任何景点,而是在航空公司提供的旅馆里呼呼大睡。他太太原本最想参观水上市场,却睡得连晚餐都没吃。他记得只有露玛、洛密和他在旅馆吃饭,三人坐在一处俯瞰花园的日光浴场上,享用他生平吃过的最辛辣的食物,成群蚊蝇愤怒地蜂拥在他儿女身后。不管他们怎么飞,那些返回印度的旅程总是非常漫长,他依然记得旅程引发的焦虑:他必须打包好多行李,把行李全载往机场,备齐所有文件,护送家人们平安飞行数千英里。但他太太非常期盼返乡,他爸妈过世前,他多多少少也是如此,因此,虽然旅程昂贵,每次返回加尔各答都让他感到难过与羞愧,孩子们越大越不喜欢回去,他们依然踏上返乡之旅。他凝视窗外层层白云,云朵绵延千里,好像可以跨越而行的层层积雪。他看了感到满心祥和,这就是他现在的生活:终于得以随心所欲,家庭责任消失无踪,正如其他事物全都消失在眼前一片澄净的白云里。对他而言,返乡乃是一种不争的义务,他们所有在美国的印度朋友也觉得如此,唯一例外的是班奇太太。她嫁了一个从少女时代就深爱的男孩,但结婚两年后,先生就在一场摩托车意外中过世。二十六岁时,她迁居美国,不然的话,她知道父母一定会试图再把她嫁出去。她独自住在长岛,对印度女人而言是个异数。她已经拿到统计博士学位,从七年代就任教于石溪大学。过去三十多年当中,她只为了参加她爸妈的葬礼而回过加尔各答。她名叫米娜卡西,虽然他现在这样称呼她,但在他脑海中,他依然视她为班奇太太。旅行团里只有他们两人是孟加拉人,因此,自然而然地聊了起来。他们一起吃饭,在巴士上也坐在一起,因为他们的外貌和语言都一样,所以大家误以为他们是夫妻。刚开始没什么感觉,他们两人对感情之事都没兴趣。他喜欢和班奇太太做伴,也知道几个星期后,她将登上另一班飞机,从此消失无踪。但自从意大利之旅以后,他开始想着她,期盼收到她的电子邮件,一天查看电脑五六次。虽然他们同意两人暂时只在出国的时候见面,但他依然上网查询Mapquest美国在线(AOL)旗下的在线地图查询服务。,找出了她居住的小镇,看看开车到她家需要多久时间。部分车程并不陌生,他和他太太曾经开过同样的路到布鲁克林探望露玛。不久后,他将在布拉格与班奇太太重逢;他们同意这次将共用一个房间,也考虑冬天一起搭乘游轮到墨西哥湾。她坚决不肯结婚,也绝对不让另一个男人分享她的家,这些条件却让她更吸引人。他闭上眼睛,想着她的脸庞,虽然他猜她说不定将近六十岁,只比他太太小五六岁,但她的脸庞依然圆润,而且打扮西式,身穿开襟小外套和套穿式黑长裤,浓密的黑发扎成一个发髻。她的声音最令他心动,声调抑扬顿挫,讲起话来总是再三慎思,好像一天之中只愿意说出这么一些事情。或许因为她的期望极少,所以他对她相当慷慨,对她投以他婚姻生活之中前所未有的关注。在阿姆斯特丹参观了安妮之家后,他头一次请班奇太太站在运河之前拍照,那时他心里多么害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