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个月之后，婚礼如期举行。
在此期间，圭贤和晟敏依然会见到彼此，每每都至少有李特在场。从礼服的样式和所刺绣的图案，到参加典礼的王公贵族，事无巨细。那次冲突之后，圭贤好像收敛了情绪，至少看上去不那么随便。
可是，这丝毫不能让晟敏忐忑的内心平复下来。这场婚事，办得着实匆忙，但似乎除了圭贤，每个人都担心节外生枝，特别是晟敏。
这一天，是他活了这二十多年来最重要的日子。几乎好几夜都没有好好入睡，并且担忧的成分占了上风。婚前的最后几天，他没有见过圭贤。说是婚前不宜想见，说穿了，还是没有非见不可的理由而已。当晟敏拿到装饰精美的礼服，不由地看了又看。衣服一边的内侧，还用金线细致地勾勒出一个“敏”字。腰带也是巧夺天工，窄窄的地方，绣上了各种寓意吉祥如意白头偕老的图案。就连中衣，都是喜气洋洋的大红色。
时间总是会流逝，一转眼到了大婚的这天。
王室的婚姻和普通人家不同，纷繁复杂的规矩有很多。
圭贤站在晟敏的右边，从头到尾，晟敏都没有看见他脸上出现任何表情。
不情愿的吧。可是不情愿为什么要和自己成亲呢？
还是说…基范走了，谁都无所谓了呢。晟敏觉得身上像是被千斤巨石所累，几乎要喘不过气。这一次到宫里，他曾以为就像先前的若干次一样，开开心心地来，依依不舍地走，然后再期待下一次。
想起以前的时光，晟敏觉得很遥远。那种没心没肺的快乐，好像再也回不来了。
白天的繁文缛节之后，就是晚上的婚宴。歌舞升平，繁花似锦。晟敏无心看眼前的表演，但他从圭贤眼里也看不出什么。英云象征性地说了点什么，然而他也知道，他倾尽溢美之词，也不能改变什么。
满座都是前来道贺的人。很多人晟敏都素未谋面，但都把晟敏夸得像花一样，还说这段姻缘如何如何美好，如此这般。晟敏起初听到还会惊讶，也怕圭贤突然没有好脸色。可是他发觉圭贤并不在意，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接受这些奉承。
第一次，晟敏觉得可怕。他印象里的圭贤，虽然城府颇深，但毕竟还年轻气盛。可是现在的圭贤，好像能心安理得地活在一张假面之下。
只是因为基范离开了这里吗？
他这么爱他吗？
晟敏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钝痛。他自己的婚礼上，却在为这样的事情伤感。可是，他没有勇气因为这样，就拒绝这门婚事。
尔后，他们被送进新房里，又有一套规矩等着他们。
仪式在严谨，也关不住一个人的心。这场婚姻，对晟敏来说，一开始就是守的。
“祝十三王爷和王妃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说罢，所有的人挨个恭敬地退出，新房里只剩下圭贤和晟敏两个人。
红烛高烧。房间里的两个人却静坐无言。李特悄悄塞给晟敏一本书，关于圆房之事，晟敏是知道的。但…
晟敏偷偷瞄了一眼圭贤，他没有想说话的意思，所以晟敏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你很怕我吗？”冷不防，圭贤说了一句话。晟敏吓了一跳，眼睛盯着地上，依然默不作声。在房里没有说过话，让圭贤的声音听上去略带沙哑。清清嗓子，他又重复了一遍他所说的话：“你很怕我吗？”
圭贤的声音不温不火，晟敏却很紧张：“没…没有啊。”
圭贤伸出手，轻轻托起晟敏的下巴，让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撒谎的水准，还有待提高。”说完，圭贤放开手，晟敏因为太过惊讶，所以头还僵在那个角度上，过了许久，才醒过来似的，把头再一次低下去。
“我记得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圭贤叹了口气：“每次看到你，都是开开心心，哪怕天塌下来，都不会在意。这次的婚事，是我先提出来的。个中缘由，我想你也了解一些。之前不愉快的事情，我不想再提，总之以后，你是这十三王府中另一个主人，我承诺给你富贵荣华的生活，而且，我不会另立他人作侧妃，我保证。以后，缺什么尽管开口，这里的管事或者其他人，都任由你差遣。”
“…哦。”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圭贤的语气变得强硬：“你以后首先是我十三王府的人，其次才是李特哥的弟弟。所以，你有什么事最好先跟我说，你听得明白吗？”
是不要跟哥哥说长道短吗？晟敏眨了眨眼睛，然后点点头。


这样的条件，并不算苛刻，甚至是很应该的事情才对吧。
圭贤站起身，吹熄了桌上两支高烧的红烛。他并没有吹灭其它的烛火，所以屋子里虽骤然暗下不少，却还是有微弱的光线的。圭贤坐回床边，把手伸向晟敏的腰际。晟敏的心噗通噗通乱跳，好像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一样。圭贤很轻易地解开晟敏的腰带，然后是他的外袍。
“不要怕。”圭贤扶着晟敏的脖子，顺势和他一起倒在床上，伸手放下纱幔。顿时间，晟敏有一种隔绝于世的感觉。
“这个…”圭贤忽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的眼神落在晟敏的手腕上：“原来你还留着这条手链。”
晟敏顺着圭贤的眼光看过去，“呃…嗯。”
圭贤记得这条普通的手链。其实就是一条红绳穿着一只兔子。很多年之前，他买了一块昂贵的玉佩送给基范，后来想起来好像不带东西给晟敏说不过去，正好街上有人卖这种红绳串着的小玩意，圭贤顺手掏钱买了一个，结果卖东西的小贩说这点钱购买两个，还多给他了一个，也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没想到，晟敏到现在还戴着这不起眼的小东西。
被触及到心中柔软地方的圭贤，有那么一瞬间的手足无措。可很快，他又回到原来的状态。他很快除下身上的衣物，也解开晟敏身上最后一层防备。
乍然的坦诚相见让晟敏羞红了脸颊，反而圭贤不怎么为意。他伏在晟敏身上，嘴唇凑近晟敏白净的脖颈。晟敏感觉到一股热气靠近他的脸庞，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圭贤还是亲吻了他的肌肤。
一点点暖，一点点痛。还有很多很多的胆战心惊。
“放松一点。”圭贤在晟敏耳边呢喃。晟敏乖乖听话，放松了全身的力量。圭贤的手在晟敏周身游弋，让晟敏浑身充满苏苏麻麻的感觉。他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圭贤。圭贤见状，也没有要求什么，径自把手继续往下探索。
“啊！”一股力量蔓延进晟敏的身下，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接着是一段空白，随即，一股更大的力量冲进他的身体，还有随之而来的一阵温热。晟敏死死咬住嘴唇，不再让自己叫出声音。圭贤看在眼里，顿了一顿，然后继续自己的动作。
一波一波绵延不断地力量袭来，晟敏觉得最初的痛楚慢慢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让他心跳不断上升的感觉，渐渐他觉得不那么难受，反而身上的酥麻感不断涌现。
不知道过了过久，晟敏慢慢感到乏意。此时，他感到一阵热流涌进他的身体。睁开眼睛，他看到圭贤略显疲惫的面容，他也正在看着他。
圭贤像是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声。又看了晟敏一眼，他翻身倒在床的另外一边，伸手揭开被子，盖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你也累了。早点歇息吧。”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早晨，圭贤睁开眼睛。
满眼的喜庆还没有褪去光彩，圭贤却觉得触目惊心。他转过头，发觉晟敏还没有醒来，大红缎面的被子盖到他的肩膀，露出的脖子上零星紫红色的痕迹让圭贤心生出一种恐惧。他伸出手把被子往上拉了一拉，径自下床，拿了新衣穿在身上。
回过头，他发觉晟敏因为他离开的缘故惊动了一下，挪挪身子，再一次进入梦乡。圭贤瞥见，被子翻动的时候，床单上一块红色。
红得深沉，分外刺眼。
圭贤把所有的幔帘层层放下，足有三四层，瞬时间晟敏就被隔绝在里面。眼不见，心不烦。
束好头发，圭贤打开房门，吉祥和如意早就候在外面。
“我要洗漱。”圭贤言简意赅。随后，丫鬟端着脸盆进房，走动的脚步声把晟敏从梦乡拖回现实。他睁开眼睛，发觉声音从帘子外面穿过来，而圭贤，已经离开，只有床铺另一边微弱的余温默默提醒他原来身边刚才还躺着一个人。坐起来的晟敏觉得浑身酸痛，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感到丝丝寒意。
“把衣服给王妃拿过去。”圭贤没有起伏的声音透过帘幔传到晟敏耳里，他不由感到心惊。
“王妃？”吉祥轻撩起最外面一层厚重的红色幔帐。
晟敏下意识把被子往身上裹了裹：“放在床边就可以了。”
“是。”吉祥答应着，退了出去。
晟敏吐出一口气，忍着疼痛伸手够到衣服，然后慢慢一件一件穿戴整齐。昨天夜里的记忆逐渐复苏，他顿住手里的动作，手指轻轻划过床上不规则的痕迹。
他不知道别人的新婚之夜是怎么样的，但至少，这天晚上该做的，他们都做了。也算好，至少晟敏想过的最坏一种可能是圭贤把他一个人留在新房里。
晟敏想到这里，竟有一点小小的满足。
穿戴完毕，晟敏掀开帘子，发觉圭贤站在窗前，背对着他。
“圭贤…”看到他没有想说些什么的意思，晟敏有些尴尬地开口：“早。”
“嗯。昨夜…”圭贤本想问晟敏有没有觉得不适，回头看到晟敏的脸，话到嘴边却变成：“睡得可好？”
“很…很好。”晟敏的脸莫名浮起红云。
“哦。”圭贤的视线在晟敏脸上停留片刻，移开了。晟敏的身后，一副装裱精致的字画映入圭贤的眼帘。
天作之合。
圭贤心底冷哼一声，情绪陡然变差，口气突然之间也变得生硬：“有些事，要和你说清楚。”圭贤自顾自开口，没有顾忌晟敏因为惊讶而改变的脸色：“既然你现在是王妃，王府不比普通人家，自有它的规矩。吉祥如意是府上的丫鬟，你都认识。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她们就是。另外，你必须记住的是，我是王爷，所以生人在场的时候，不便直呼名讳，你懂吗？”
晟敏心里觉得不是滋味，可还是点了头。
“过一会儿我们要进宫见英云哥和李特哥。吉祥如意会伺候你梳洗。既然你我已经大婚，你是首先是王妃的身份，其次才是你哥哥的弟弟。晟敏，你的名字很好听。所谓敏于事而慎于言，我希望你明白。”
“我知道了。”晟敏闷闷地回答。圭贤不再说话，看了晟敏一眼，然后道：“我到前厅等你，早饭之后，我们一同进宫去。”
圭贤出去之后，吉祥如意就进来伺候晟敏梳洗。看到晟敏脸上明显的不快，她们两个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晟敏她们早就认识，因为晟敏只要一来看李特，就必来十三王府，每次都会连带给她们带好吃好玩的，她们很喜欢晟敏。
然而，她们也知道主子喜欢的是基范王爷，而不是迎回来的这位王妃。自从基范王爷走了之后，主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全府上下都战战兢兢。似乎，大婚之后，依然没有改变。
“可以替我把喜服留下吗？”晟敏看着床边零落的衣物，忽然开口道。
“是。”吉祥和如意对看一眼。
“那就麻烦你们替我收拾起来，洗干净，然后放在那边最下面的箱子里。”晟敏指着李特为他准备的一口樟木大箱。交代完，他刚想洗脸，又补充了一句：“不要让王爷知道。”


第二十三章
圭贤和晟敏进了宫，见过英云和李特。照规矩英云问起两人的生活起居，圭贤和晟敏一一作答。圭贤倒不像在府里那么冷淡，不愿意多说一句话，让晟敏多多少少觉得悬着的心放下了。
对，他怕。他怕圭贤在李特面前也是那样疏离冷漠，这样哥哥该多么担心呐。原本晟敏就知道李特对这桩婚事喜忧参半，而且忧是大半。无奈一直以来哥哥都顺着自己，才答应的。
仍然是管理，英云表达了对两个人今后生活的希望，这些可有可无的话对晟敏来说至多算一种安慰。他看了一眼圭贤，后者看似听得认真，忽然瞟了晟敏一眼，颇具警告的成分。晟敏心里一阵慌乱，连忙收回视线。
他又做错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圭贤不是从前那种可以一起说说话，读读书的关系。他越发谨小慎微，生怕惹到圭贤。晟敏明白，以前圭贤对他，是很友善的。却，仅仅是友善罢了。说是碍于从小长大的关系也好，说是看在李特和英云的关系也罢，圭贤对他从来就是相识的程度，哪里比得上…他对基范。
可是晟敏想，不要紧的，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可能和圭贤长相厮守。想想是很心酸，但是晟敏从来不敢表露心迹，生怕圭贤避他如蛇蝎。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完全脱离了他的想象，更不要说是他能驾驭的范围了。
白头偕老，举案齐眉。这些话对晟敏来说，远的如同蓬莱仙岛。
“昨天忙了一天，圭贤和晟敏都有些乏累吧。”李特不温不火地开口。
英云听出了弦外之音，也道：“是啊。既然这样，今天就先到这儿吧。圭贤，你暂且留一留，我有政事要和你商议。那么…”
“我想和晟敏聊聊，不如就让他随我会寝宫吧。”李特站起来，拉着晟敏的手。晟敏犹豫着，扭头看着圭贤。
“这样也好。”圭贤浅笑道。
合上房门，李特迫不及待地拉住晟敏的手坐到榻上，仔细端详他的样子。
“哥…”晟敏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别这样看我。”
“当然要让哥看看你了。”李特不为所动，依然审视晟敏的脸色神情。
晟敏扭了一下身子：“不是昨天大婚才见过，一天工夫…”晟敏的声音逐渐变低：“还就那样嘛。”
李特撩开晟敏脖子处的头发，凝视着影影绰绰的紫红色痕迹：“昨天夜里，圭贤…他对你可好？”
晟敏顺着李特的视线，顿时脸羞得通红：“…嗯。”
“不要害羞了。”李特叹了一口气：“你们都是成了亲的人，以后这种事，总是有的。我知道你也担心圭贤的心思…他跟基范的事情，你也知道。基范已经离开这里，所以机会在你的手上。当初你说你想跟圭贤过一辈子的，所以你要好好把握才是。”圭贤没有在新婚之夜冷落晟敏，让李特总算比较安心，晟敏和圭贤好好相处，并不是没有可能。
“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晟敏不敢告诉李特在府里圭贤对他冷漠的样子，只好拐弯抹角地表达内心的疑虑。
李特摸着晟敏的小腹：“这些，也不是哥告诉你就能成功的。不过，如果你的肚子争气，早日诞下王子，你的把握就会大很多。有了孩子，圭贤的心也该收了。”李特真正想说的是要是有了孩子，圭贤的心不再晟敏身上，多少也会在孩子身上。可是，看到刚刚才大婚的晟敏，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般残忍的话。
“我…嗯，我懂了。”晟敏抿起嘴唇，仍有些怏怏不快。
“你记得上次选喜服布料那天，我转交给你的东西吗？”李特忽而问道。
晟敏脑筋一转：“是基范让恩赫带回来的那包南瓜子吗？”
“对。上次哥让你回去想想究竟是什么意思。现在你明白了吗？”
“南瓜子…”晟敏看着李特：“是想告诉我结出来的是怎样的果实取决于我如何努力吗？”
李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捏住晟敏的手。
而晟敏，好像是感受到某种希望，他的眼睛展现出光彩：“哥，我懂了。放心吧，我会很努力的。”
“嗯。哥相信你。”李特的指尖来回摩挲着晟敏白白嫩嫩的手。这双手娇生惯养，没有吃过多少苦，没有磨砺的痕迹。
晟敏，你知不知道，你真是个傻孩子。


第二十五章
东海说的那件事，晟敏琢磨了好几天。本来心里很慌乱，不想答应东海的。毕竟自己从来没去过那样的地方，更别提学什么…房中之术了。
但是，晟敏不能心安的，就在于圭贤的态度。从成亲的隔天开始，晟敏就慢慢意识到圭贤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要是在别人面前，圭贤至少还做些表面功夫，虽然看上去多少有点奇怪，不过总比毫不掩饰地好。回到府上，圭贤不想说话就会很长时间一声不吭，看书写字。晟敏起先觉得很尴尬，没话找话说两句，圭贤就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每句话要不一句话来回答，要不发出个象声词答应一声，让晟敏感觉自讨没趣。
晟敏从来都觉得自己不是精于人情世故的，不过对这些事也不至于迟钝。他能感受到圭贤的低落情绪，也能从和李特的对话中了解到他担忧的态度。没错，哥哥比自己见过更多的人和事，所谓旁观者清，他一定看穿了这件事。回想起谈论婚事时哥哥眼底挥之不去的忧虑，晟敏会感到难过。他知道哥哥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着想，否则单从政治上说，王后的弟弟和王爷成亲，无疑是巩固地位最好的机会。晟敏虽不像圭贤和基范那样可以晓以大义，但这些事情他还是明白的。现如今，自己是十三王妃，已经不是李特的弟弟那么简单的身份了。他想要和圭贤好好生活，想要圭贤对自己好，是他自己真实的心愿。可是，最最浅的一步，他不能让圭贤不要他。
圭贤是说过，会给他荣华富贵。可是，就以圭贤的态度说，晟敏不敢想这样的承诺到底会不会兑现。这件事的决定权无论如何不在自己手上，如果哪一天圭贤后悔了，想废掉他，牵扯的就不仅仅是他自己。
不行。
晟敏挨了半个月，苦思冥想之后，决定还是听东海的。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死马也要当活马医。何况，东海说的办法也不无道理，总比坐在家里无所事事要好许多吧。晟敏拿定主意，就偷偷找人送了信给东海，约他在圭贤不在家的时候一起去东海所说的地方。
“哥，你别这样扭扭捏捏啦！”东海半拖着晟敏：“你自己决定的事情啊。”
晟敏缩在东海身后：“是这样没错…可是，我怕会有人认得我，那就完蛋了。”
“你这样才会引人注意好不好！”东海硬是压低自己的声音，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们：“你镇定一点，这里没多少人见过你，不会被发觉的。你捏得我手好疼~”
晟敏一听，马上松开手：“对不起，东海，没事吧？”
见晟敏很紧张自己，东海上到一半的火气顿时消下去了：“不，不碍事了。好了，哥，前面就是我向你提起过的暖阁。”东海伸出手，指指前面的一栋两层楼的建筑。
“就在这里啊。”晟敏睁大眼睛，打量着东海指的地方。从外面看，就是一桩很气派的建筑，看不出有什么玄机：“东海，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哎。”
“现在人少，晚上这里会变得很热闹。”东海解释道：“好了，快到约定的时间了，我们进去吧。”
两个人就这么进了暖阁。有一个伙计模样的人见晟敏和东海眉清目秀仪表堂堂，就殷勤地过来招呼，又让晟敏觉得不好意思。
“我们和玫瑰师父有约，他在吗？”东海倒是一派平静。
小二上下打量了两人，迟疑地应着：“是，玫瑰师父在他的房间。我带两位上楼。”
“有劳了。”东海客客气气，拉着晟敏跟着伙计到了二楼，七拐八拐到了最里面的一间厢房：“玫瑰师父就在里面。”
“多谢。这个给你。”东海不知什么时候掏出一些碎银，递给小二：“我们要跟玫瑰师父说一会儿话，不想有人打扰。”
“是，公子。”伙计察言观色，很识相地走远了。
东海敲敲门：“玫瑰师父。”
里面一阵笃定的脚步声，然后门被打开：“两位请进。”
晟敏顺着声源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一张清秀的面容。晟敏大感意外，原来是个男的！他听东海的叙述，原以为叫玫瑰的应该是一位女子。


第二十六章
晟敏和东海离开暖阁，时间不算很早。晟敏虽想和东海多待一会儿，无奈他担心圭贤会比自己早到家。没办法，他只好拿着东西匆匆和东海道别。东海心里不太舒服，不过想想也不能给晟敏添麻烦，也就没多说什么。
晟敏让马车停在离王府有些距离的地方，给了车钱就下了车。这样应该就不会让别人发觉了吧，晟敏琢磨。唉，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要怎么用，真有些麻烦。想着想着，晟敏就到了王府门口。看上去和出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晟敏松了口气，进了府。
走了几步，他觉得有点不对劲。按理说吉祥如意都在府上，怎么没见到人影？难道是圭贤回来了？不会吧。晟敏估摸着圭贤最多在回家的路上，想起手里的东西不能让别人看见，晟敏打算先回房把它藏起来。
推开房门，果然不见圭贤的影子。太好了！晟敏这才能定下心来慢慢想把东西藏在哪里圭贤才不会发觉。
呃…可这里是圭贤的房间，他都住了这么久，有什么地方是能让他不会发觉得呢？放他东西的地方，他自然都会用，如果是放自己东西的，保不准吉祥如意会不会发现。怎么办呢？
啊，有了！晟敏想起还有哥哥送给自己的箱子，放的都是他小时候不舍得扔掉的东西，既不常用，圭贤也不会看。在里屋的角落里，晟敏找到了它。钥匙只有自己有，一直收得好好的。晟敏从柜子里找到这把钥匙，掀开箱盖。里面的东西不算很多，放下这包袱绰绰有余。晟敏蹲下身，正准备把手上的包袱放进去，背后突然传来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晟敏，回来了？”
这个声音，不是圭贤，还会有谁？晟敏因为惊吓慌乱中想要站起来，膝盖一定，箱子盖重重地磕到他的指尖。他顾不得疼痛，抓着包袱藏在身后：“圭…圭贤，你…今天回来得真早。”
“早？是很早。”圭贤似笑非笑：“不早我怎么知道十三王妃这么有闲情逸致地出去逛街。”
“…这个…”晟敏急中生智，也不管合不合理，想先瞒过这阵：“是啊，觉得有点无聊，出去走走。”
“都去哪儿了？”圭贤的表情仍旧是那样。
“呃…”晟敏咬咬嘴唇：“就是随便走走罢了，听了会儿书，喝了一杯茶，就忘了时间。”
“哦。”圭贤微微颔首：“听的什么书啊？”
“龟兔赛跑！”晟敏心里害怕，想到这么就冲口而出，说出口惊觉失言，慌忙补救：“是…小孩儿说的，一小段，还有别….别的。”
“我看，你是把我当三岁小孩来骗吧。”圭贤的口气变了，脸上的笑意也消失殆尽：“你怎么不说去听了《**花》呢？”
“…花？”晟敏不知道圭贤在说什么，只知道自己大概是要完蛋了。
圭贤走近晟敏：“我要是在你身上闻到的是市井之气，也就罢了。偏偏你身上沾的是一股庸脂俗粉的味道。”他一语双关，转过身，不再看晟敏：“你和东海去了暖阁，是吗？”
晟敏看到圭贤这个样子，实在是很害怕，只得实话实说：“是。”
“去干什么了？”圭贤又问。
怎么说呢？又不好直说，晟敏知道圭贤肯定是生气了，而且他也知道圭贤知情，不可能再骗他。没办法，晟敏只好闭上嘴，什么都不说。
“怎么，刚才不是很能说会道吗？”圭贤又一次走到晟敏身边，这次更近：“手上拿着什么？给我看看。”
不行！晟敏下意识往后一缩，手紧了紧。圭贤皱起眉头，满脸不快，把手伸到晟敏背后，把东西一把拉了过来。他把包裹就地抖开，里面哗啦啦落出来很多东西。他蹲下去顺手捡了珉宇给晟敏的书，翻了两页，晟敏顾不上都上的疼痛，暗暗觉得糟糕。
圭贤把书扔在一边，又伸手拎起一件衣服。看了一眼，又伸手翻了翻地上其它的衣服。站起来之后，圭贤看似平静地继续问晟敏：“你想干什么？”


“我…没有。”晟敏垂下头。
“你跟东海去这种地方，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有多严重的后果你知道吗？算起来，你还是他哥哥。”圭贤道：“东海和恩赫的婚事英云哥才提起过，如果现在出了岔子，保不准有什么后果。”
晟敏被圭贤的几句话吓得不轻，完全六神无主：“这…要怎么办啊？我…我…”
“我记得曾经说过，你最好注意自己的身份。这件事我和恩赫都已经知道了，暂时不会有他严重的后果。我不想再看到下次，知道吗？”
“不会有下次了。”听到圭贤这么说，晟敏才算松一口气。
“至于你去暖阁的原因，我不想问。”圭贤若有所思，他知道问了晟敏也不会说：“我认为有些东西不太适合出现在王府，也不适合用于我。如果这些事有所需要，你可以直接跟我说，毕竟我们已经成了亲。”圭贤瞟了晟敏一眼，后者脸色苍白，他又继续说下去：“如果有些顾忌，也在情理之中。这样吧，今天我们说清楚也好。往后每逢初一和十五，我们行周公之礼。你有意见吗？”
圭贤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晟敏说话，他便开口道：“你不说，我就当你同意了。这些东西，我不想再看见，你想丢想留，我不勉强。稍后要用膳了，换件衣服就出来吧。”
圭贤走远了，晟敏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知道自己快要受不了了。圭贤对他怎么样，他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话来表达。不好吗？自己擅做主张去青楼，圭贤知道了只是说了他几句，不打不骂，算得很客气了。
好吗？算不错了，不然怎么连同房的日子都算得清楚，为他想得可真算周到。不经意间，晟敏的脸颊上滑过一滴泪水，他好像浑然不觉，任它滴落在衣襟。圭贤轻飘飘的话语中，晟敏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即便圭贤用的都是正常不过的字句。
晟敏感到全身的力气都慢慢离开了他，站不住，就蹲下身子。地上散落的东西曾经给他带来过不安和希望，可现在他根本不想看到这些。晟敏把手摊开在眼前，指尖已经红肿。刚才被压到了，伤得不轻。圭贤没有看到，即使他看到了，最多宣太医来瞧，心里还会埋怨自己惊动了太医院，万一传到宫里去，又会怎样怎样。
圭贤，你到底累不累？这样无趣的生活，你为什么要答应下来？还是…晟敏抬起头看到墙上的那副丹青墨宝。
还是说，基范走了之后，无论是谁都没办法改变你的生活呢？那么…李晟敏，你究竟又是为什么，要跳进这里呢？
晟敏抬起袖子擦干眼泪，他没有力气再哭下去。站起来重新拨开箱盖，顾不得手指的疼痛，他把地上的东西一股脑拢起来，没有多看，扔进箱子里，哐当一声关起来，锁好，把钥匙扔到原来的位置。
眼不见为净。
说的是衣服，还是我呢？
晟敏没有叫丫鬟，而是自己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衣服换掉身上的。市井，庸脂俗粉，没错，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谁不俗？基范不俗，基范高雅得很，基范不会闯祸，基范不会给你添麻烦。
你喜欢基范，基范什么都顺你的心意。你不喜欢我，我什么都碍你的眼。
晟敏红着眼睛穿好衣服，吸吸鼻子，走出房门。
[以后，记得要变勇敢一点哦。]
天已经黑了，晟敏独自走在回廊里，耳边响起那夜基范的叮咛。
“基范…”晟敏喃喃：“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


第二十七章
“约了我来醉仙居吃饭，却话都不说一句，很反常啊。”恩赫其实知道圭贤的心思，无外乎就是为了晟敏和东海到了不该去的地方。
“你好像并不介意这件事。”圭贤在这当口约了恩赫，他知道恩赫懂得个中缘由，但他不理解的是这不算一桩小事，恩赫却丝毫不在意。
恩赫喝了口酒，“我不明白，为什么要介意。如果我是你，东海肯这么做，我高兴都来不及。”放下酒杯，恩赫又说：“说到底，如果和你成亲的是基范，他这么做，你还会这么不高兴吗？”
圭贤霍然起身，很不留情面地打断恩赫的话：“这关基范什么事！”
恩赫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圭贤因为情绪激动而上下起伏的肩膀，不再劝说他。室内的寂静让圭贤激烈的情绪渐渐平复，也慢慢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对不起。”
“没事。”恩赫说。有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眼前的圭贤。基范走了这么久，他依然对基范念念不忘。伤的不止是自己，还有晟敏。恩赫知道晟敏很无辜，情情爱爱的事，很难用对错来评判。恩赫去为基范的婚事道贺，基范趁四下无人，坦陈了心事。恩赫想到过很多种可能，基范说的不外乎是其中一种。当恩赫听到的时候，还是小小吃了一惊。兄弟一场，他不忍隐瞒圭贤事情，也不想晟敏因为圭贤的怨气而受空闺之苦。可是基范说得很明白，他并不想让圭贤知道他离开这里和晟敏有关。哪怕一点点关系，都很有可能让圭贤迁怒于晟敏。
也是。恩赫承认基范顾虑得有理。他从东海的只言片语中，还有圭贤的话里听到的意思，就是圭贤虽然冷落晟敏，但是好歹只是冷淡，没有针对他做别的事。从今天圭贤小小的失控中，恩赫明显感知到圭贤对基范的在意。基范唐突地发脾气，然后匆忙定下婚事，就是不希望圭贤反应得太快。时至今日，圭贤怕是已经慢慢想过来了。
“圭贤啊…”恩赫有意试探：“说起基范，转眼也走了好几个月了，不知他在那里过得好不好。”
圭贤明显克制着情绪，缓了一缓才开口：“嗯。”
恩赫并不气馁，基范去归去，早晚要省亲归来。到时候圭贤也是这样，大家都会难堪：“我知道基范不是爱发脾气的人，上次的事他是一时冲动。都过去很久了，别生他的气了。”
“我没生气。”圭贤的声音听上去干巴巴的。
还说没生气。恩赫无奈地想，他们之间的心结真是很难解开了吗？恩赫不敢告诉圭贤，其实他才收到基范派人送给他的信，言辞之间，基范对他和晟敏之间的事很关心。送信的事恩赫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东海在内。否则若是问起前因后果，基范喜欢晟敏的事一旦公开，随之而来的不但是晟敏的麻烦，基范也会遭殃。
喜欢有很多种，可是到时候人家才不会管是哪一种。
基范的信每隔十天就会送来，信上基范说始源对他很好，让恩赫放心。既然能送出信来，说明基范的生活并没有受到控制，而且还迅速培养起自己的亲信，恩赫对基范远在异乡也就安了心。看来，始源或许真就是基范找到的幸福。那么…
剩下的问题就在眼前。如果圭贤能敞开心扉接受晟敏，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好了，我们先不提过去。说说眼前吧。你跟晟敏打算怎么办？就这么一直僵下去？你不要瞒我，你对晟敏的不满不单单是他背着你去暖阁这样的地方。不管你当时是出于什么原因，婚事是你提的，亲倒是成了，把人家丢在家里，天天不情愿回去，算什么意思？”恩赫越说越来气，圭贤每天都有意磨蹭晚回家，心里的小九九自己也不是不知道。时间长了，别人的闲言碎语也够受的。
“我知道对不起晟敏。”圭贤不得不承认恩赫说得都是事实。提出婚事的人是自己，当时意气用事的成分居多，对后果不管不顾。他知道晟敏人很好，喜欢自己很久了，他都很清楚。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由自主地想离他远一点。应该忘记基范而爱上晟敏的，可他完全做不到。他每天都是不理会晟敏在干什么，其实他知道晟敏每天做的事，见的人。晟敏这几天心不在焉，他也发觉了，才会派人暗中关注晟敏的一举一动，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快就知道晟敏究竟去了哪里，做些什么。
谁没事整天喜欢板着张脸，说难听的话呢？圭贤这样做心里不但没有觉得畅快，反而情绪也随之低落。他知道晟敏心里会难过，可他感到自己不这样做心里不断会涌现出某种惶恐不安。他不自觉的行为归结起来达成的结果是——他在这段婚姻中占着主导的地位。
婚事是他提出来的，成婚之后他时不时警告晟敏一些事，就连行房这种事，他都可以规定好日子。而晟敏，就如他所愿，没有一句反对的话，样样都听他安排。
平心而论，圭贤的身份高于晟敏，这样做可算作理所当然。可是于情，就很说不过去。圭贤不是木头人，认识晟敏这些年，细想想晟敏对他的好，安静而绵长。他让晟敏为自己和基范的事说情，有利用他的意思，晟敏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结果还是答应了。他不是没感觉，对于这件事他觉得很亏欠晟敏。哪怕到了如今的地步，他都知道自己是欠晟敏的。他想还，用荣华富贵，丰衣足食，他都不吝惜。可独独只有一样他不愿意给。
情。
洞房花烛的义务，他履行了。丰衣足食，他也都给了。他以为生活就是这样了，很多人不也就是这样相敬如宾过完了一声吗？
到晟敏去了暖阁，圭贤觉得不对劲。晟敏仍旧希望得到关心，得到爱，甚至去找了青楼的师父学那些东西。他知道肯定不是晟敏自己的主意。可是他竟然会去。圭贤感到他难以想象，晟敏怎么会…他开始害怕，是他让晟敏变了吗？
真的，笑得甜甜的晟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看到他就战战兢兢的晟敏。是一张脸，一个人，圭贤却觉得陌生。真的变了呢。
怎么，就不能平淡地过一生吗？
圭贤拿起桌上的酒杯，一仰头，辛辣的液体从他的口头一线滑下，暖融融地流进胃，却没留进心。


第二十八章
又是平凡的一天。
早上晟敏还是差不多时候醒过来。赖了一会儿之后，他把手从温暖的被窝里穿出去，摸一摸床的另一边，早就没有温度。圭贤是什么时候走的，晟敏并非毫无知觉。那时候天才刚亮，但是对于要上早朝的圭贤而言，已经不算早了。
原本，晟敏曾想要醒得比圭贤早，这样每天至少还能多和圭贤待一会儿。不过他头一天这么做，圭贤就很平淡地告诉他不用了。
晟敏感觉颇不是滋味。明明一番好意，倒有被当做驴肝肺的嫌疑，尽管圭贤没有明说。
不过…说实话，晟敏确实有点起不来。他又无需上早朝，以往先生授课也没有这么早的，故而没有起得太早的习惯。况且，晚上又睡不着，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躺下很久，才渐渐有睡意。
听到屋里有动静，吉祥就敲门进来。被伺候了几天晟敏没有当初那么拘谨，吉祥看他醒了，就出去端水。晟敏还是喜欢自己穿衣服梳头，吉祥和如意也就顺着他的意。
洗漱完毕之后，晟敏就一个人去偏厅用早膳。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哪里吃饭都一样，但是如意告诉他是王府的规矩。
规矩，又是规矩。晟敏想起这两个字就觉得头疼。宫里的规矩不是更加严格，可是有些规矩又不是非守不可。晟敏想起小时候家里也不用分那么清楚的主仆，人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更热闹。
再看看这王府里，人虽然多了，可是就是冷冷清清毫无生气。对着一桌子丰盛的食物，晟敏每天都没有胃口。
“王妃，再一吃点吧。”吉祥看到晟敏每顿饭越吃越少，心里不免担忧。
晟敏摇摇头：“够了。”
够？如意看看晟敏动过的东西，最多就是喂只小猫的分量，一个人哪里能只吃这一点东西？于是，她也忍不住再多劝一句：“王妃，每道点心都尝尝吧，厨娘花了很久呢。”
果然，如意的话很管用，晟敏犹豫了一下重新拿起筷子，又吃了几口。如意琢磨透一点，晟敏对府里的人都很好，如果说让晟敏多吃一点之类的话，晟敏不一定会听，不过要是说是谁谁谁花了心思费了时间做的，他一定会卖个面子。
“我饱了。以后我一个人吃饭，用不了这么多，减一半吧。”晟敏起身回房，两个丫鬟要陪着，他笑笑说不用，一个人走了。
待晟敏走远，如意皱起眉头：“我看王妃像是很不高兴。”
吉祥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你看王爷不知道着了什么道，成天板着张脸，整个王府都死气沉沉。”
“是啊，王妃人这么好，王爷却对他一个笑脸都没有。”如意想想就觉得不平：“不知道这种日子要持续多久，以前王妃没进门的时候每年都会来，也不见王爷对他这样。”
“就是。”吉祥把碗收到一起：“唉，是因为十二王爷吧。”
“我看也是。”如意犹记得那天十二王爷来和自家王爷大吵一架的事，后来自家王爷还病了几天，好了之后就筹备婚事，奇奇怪怪的。
吉祥停下手里的动作：“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能怎么办？”如意也在琢磨：“王爷这个样子，王妃都没有办法，其他人…”
“王爷那里，我们当然是没办法的了…不过你看王爷成天不在府上，王妃一个人郁郁寡欢的，时间长了肯定要憋坏身子。他也不要我们做这个做那个，倒不如我们用这闲下来的时间给王妃逗逗闷子，你看怎么样？”
“好是好…可是你现在有什么主意吗？”如意不解地看着吉祥。
“这个…让我想想…”吉祥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终于，她双手一合：“有了！”
吉祥和如意再去找晟敏的时候，他正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王妃~”吉祥敲敲门：“在吗？”
“在。”晟敏一个激灵，从凳子上站起来：“进来吧。”
于是吉祥如意两个人推门进来，晟敏问道：“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如意按照和吉祥对好的说辞：“王妃你记得吗？以前你来王府常常给我们带好吃好玩的，算来好久没吃到你做的南瓜糖了。”


“对呀对呀，”吉祥接口：“好久都没吃了，怪想的。”
南瓜糖吗？吉祥和如意的话触动了晟敏的记忆，他觉得似乎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那些时候的记忆，对他来说是很美好的，至少无忧无虑，开开心心。他振作了一下精神，笑眯眯地对两个小丫头说：“那我给你们做。”
晟敏说着就带着吉祥如意到了厨房，里面老厨娘正在忙碌，看到晟敏来显得很惊讶：“王妃，你怎么来了？”
“我来做点东西，厨娘麻烦你替我找些蔗糖饴糖还有南瓜来可以吗？”晟敏四下张望一番，然后询问道。
“哎，当然可以。”厨娘忙不迭答应。
晟敏一面等厨娘找东西，一面洗干净手。不一会儿厨娘把所有东西都摆在案台上：“王妃，这些能用吗？”
“可以。”晟敏仔细端详一番，虽然不是最好，不过用用还是有余的。很久没做了，他有些生疏地切南瓜，然后蒸熟，捣成泥调味后备用。另一边，按照记忆力的比例配置糖浆。熬成之后，眼明手快地倒在用水降温的案板上反折，把南瓜泥排在中间之后，把糖饼卷成一条，趁还没完全冷却的时候切成一块一块的。
“好啦。”晟敏把糖放在盘子里：“尝尝吧。形状有点差，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吉祥和如意一人拿了一个，连平时不怎么吃甜食的老厨娘也忍不住尝了一个。
“好吃哎~”吉祥如意异口同声。
“是吗？”晟敏的兴致被她们带动，转向厨娘。
“糖的本身很甜，但是配上清甜的南瓜味就刚刚好了。比例调和得也很适当，不会觉得很腻。”倒不是吹捧晟敏，老厨娘有一说一，她原本以为晟敏娇生惯养不会下厨，没想到还很有一手。
晟敏听到她们的话，郁结的心情也开始变得好起来：“你们喜欢就好。”
“这是王妃的发明吗？”厨娘从来没见过，所以有点好奇。
晟敏很腼腆地追述起往事：“没有发明那么厉害。你们都吃过花生糖和粽子糖之类的东西吧，我也吃过。因为小时候开始就喜欢南瓜这种食物，所以忍不住就想可不可以把它们结合在一起。因为南瓜其它的做法冷掉就会不好吃，可是又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吃到的，所以我想这样还可以时时刻刻都尝到南瓜的美味。所以就一直尝试，开始的做法并不是这样，而是把他们完全混在一起，那样味道会很奇怪。后来才想到可以这样做，但是掌握不好比例，一直尝试下来，才有现在的这种样子。”
“喔…”吉祥点头：“很执着哎。”
晟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笑了，尔后眼神中闪过一瞬间的迷茫，很快就恢复了笑容：“因为喜欢，所以会坚持啊。”
不过这个笑容多多少少有点勉强，吉祥想。她趁晟敏不注意看了一眼如意，如意摇摇头，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二十九章
晟敏做了一盘南瓜糖之后，又空闲下来。觉得厨房有点闷，就到外面透透气。
“王妃，要不要加件衣服？”早晨开始就起了雾，湿湿的，如意怕晟敏在外面时间长进了湿气觉得阴冷。
“不用了。”晟敏也觉得有几分寒意，没有太阳的天空灰蒙蒙的，看得他心里也倍感压抑：“我就打算进屋了。”
然而，进了屋也没什么有趣的。晟敏在屋里转了转，还是那些东西。想想平时在家里，还有闲情逸致看看书，有时候找东海下下棋，时间不知不觉就会过去。带来的几本书早就翻了好几遍，里面写了什么晟敏不用看也说得出来。
好生无趣。
晟敏知道圭贤藏书的量很大，有一间房是专门放这些书的。既然现在很无聊，不如就到那里去看看也好，想想圭贤对这件事理当不会有所不快。
“我想去藏书屋找几本合意的书，你不用陪着，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如意虽然觉得晟敏脸色不是太好，不过主子这么说了，她也明白不该多言语，就去忙她自己的事了。
就是这里了。
晟敏对十三王府早就熟悉了，这件藏书阁他也不是头一次来。不过他倒是头一次一个人来。回想起来晟敏觉得自己当时真的很幼稚，只是为了多缠圭贤一会儿，硬拉着他到这里来找书，要他讲每本书的内容和来历。那时候的圭贤当然不像现在这个样子，而是会按照晟敏的要求一个一个讲给他听。现在想来，一半是碍于自己的情面，一半是因为大多数时候基范也在。
基范总是在隔着好几尺的位置沉默地翻书，间或抬起头看他们一眼，然后继续看书。晟敏在这种时候总是有点怕基范，觉得好像基范已经看穿了他的意图。果然幼稚，这种意图圭贤看得出来，基范当然也看得出来。自欺欺人，到后来骗的只有自己。晟敏对基范也有愧疚，他知道圭贤喜欢基范，也以为基范是喜欢圭贤的。
不知道基范现在过得好不好。
晟敏凭着记忆走到基范总是停留的书架前，是一些经书或者讲佛家的故事。晟敏随便抽出一本，翻了翻，又放回去。他不记得基范是信佛的，可是基范好像很喜欢这些书。也难怪，他的性格平静如水，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大概也和这个有关。
算了，晟敏想想对这个也没多大兴趣，就转向另一个书架。可是他也没有特别想看的。兜兜转转，他忽然想看小时候最喜欢的连环画。
不过时间久了，他压根不知道圭贤会把那些东西放在哪里。他拉开门，叫来了如意：“你知道王爷把连环画收在哪儿了吗？就是那种小小的…”晟敏用手比划着：“就跟手掌这么大，每本半寸厚的。”
“封面花花绿绿的？”
“对，你知道在哪儿吗？”
“在一口箱子里。”如意回忆道：“不在藏书阁，在少爷的书房里，一个红色的箱子。”
“哦，我去找找。”
“那个箱子笨重，我陪王妃去吧。”
“一个箱子罢了，哪有让你一个小姑娘替我搬动的道理。我又不是豆腐做的，没问题啦。”晟敏说着，就进到书房。
唉，虽不是豆腐做的，可也不是石头做的。如意想着，就穿过院子，到前厅。这里是客人最常来的地方，按规定，每隔一天要仔细擦拭过。
“你回来啦。”吉祥端来水，如意拿着抹布浸在水里：“嗯，王妃要找连环画。我告诉他在书房的红色箱子里，他说自己去找就行了。”
“连环画？”吉祥问。
也难怪，如意想，书房一向是自己收拾的，吉祥当然不清楚。于是她一边擦凳子一边回答吉祥：“就是里面画着小人写着字的小书嘛。”
“哦~就是上次少爷让我挪地方的东西啊。”吉祥点头。
“挪地方？”如意听着觉得不对：“不是在书房里吗？”
“没有啊，搬去藏书阁的阁楼里了，王爷说他很久不看，没必要放着了。”吉祥答道：“…等等！”吉祥的脸色变了：“这下完了！”
“呸呸呸，怎么就完了？”这么不吉利！不过如意看到吉祥脸色发青，马上想到确实有很严重的事情：“怎么了？”
“现在少爷书房里只有一个箱子了，虽然不是红色的，可是…可是要是让王妃发觉里面…哎呀，就是不好了！”
“王妃发觉了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不会责怪的。到时候我们直接把装了画册的箱子替他拿来不就好了吗？”
“不是啊~”吉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里面都是跟十二王爷有关的东西！”


第三十章
依然是这一天。
圭贤如同往常一样的时间回到家里。
吉祥和如意自从知道晟敏进了圭贤的书房就惶惶不可终日。晟敏出来之后，不声不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可是两个小丫头毕竟眼未见，自然心不定。她们当然不会怕晟敏生气朝她们发火，相反倒觉得他若是不高兴说出来总比憋闷在心里强得多。
圭贤回来之后，还是和平常一样进屋换了衣服。这个时候晟敏总也在屋里，圭贤也和平时一样地简单打个招呼就自顾自地去了。倒是他出来准备用晚膳的时候，发觉两个丫鬟心不在焉的，特别是如意。
“你过来。”圭贤言简意赅，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如意脸上。
如意顿觉背后一阵凉风，她不由打了个哆嗦：“是，王爷。”
无论如意多不情愿，还是得听圭贤的吩咐。吉祥知道圭贤一定是看出什么端倪，只好在心里暗暗祈祷如意一定不能说漏嘴。
“你在怕什么？”圭贤的眼光锐利得很，他直截了当地提问。
“回王爷…”如意虽想给自己壮胆，无奈最近实在是很怕圭贤：“是因为…”
“因为如意不小心打破了一只碟子。”冷不防，晟敏的声音从圭贤身后传来：“所以她心神不宁。一只碟子值不了多少钱，我看就算了吧。”
如意心领神会，接口道：“王爷恕罪。”
“一只碟子而已，岁岁平安。”圭贤口里说着对如意的话，眼神却落在晟敏脸上，显得平和不少：“不碍事。”
“如意，还不谢过王爷？”晟敏故意不看圭贤的脸，别转身，也看着如意。
如意总算逃过一劫，她连忙顺着晟敏的话说下去：“谢王爷。”
“该谢王妃为你说清。”圭贤的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寻常：“下次做事小心。好了，”圭贤转身往偏厅走去：“该用膳了。”
晟敏知道圭贤是对他说的，趁圭贤背转身，他再一次看了如意一眼，这回他满脸歉疚，反倒让如意更加不安，偷偷摆摆手。
“怎么了？”圭贤在远处问道。
“没事，就来。”晟敏深吸一口气，换做极为寻常的表情，快步往前走。
他们身后，如意才敢松一口气：“吓死我了。”
吉祥悄悄挪近：“我也是，生怕王爷发觉。”
“差点连累王妃。”如意想起晟敏看她的那一眼，心里一紧：“王妃的心肠真善，我常听说有些主子都不把丫鬟当人看。可是…王妃今天一定看见了…那口箱子里…唉！”
“看你晚上吃得不多，”圭贤晚上回到卧房：“是有哪里不舒服？”
晟敏合起手上的书：“没有。”
是有哪里不舒服。
心里。
“中午吃得有点撑，所以晚上没胃口。可能有点滞食。”晟敏发觉自己说谎说得越发顺溜：“明天兴许就好了。”
滞食？圭贤脸上没表露出什么，心里早就怀疑。他不是第一天看到晟敏吃得不多，前几天他有意不提，难不成是天天中午吃到滞食第二天中午就自然恢复？开玩笑。
“哦。”圭贤想归想，晟敏吃得少，还是跟心情有关，圭贤觉得自己没办法让晟敏开心，所以睁一眼闭一眼，终归不能强塞给他吃。
不过另一件事倒让他相当疑惑。
就是如意打破碟子的说辞。如意确实神思不宁，平时她绝对不会这样，一定是发生了些什么事，而且对如意来说，是件大事。有什么大事不能说呢？所以圭贤理所应当认为是件不好的事。而且，一定和他有关。晟敏当时说的话，很明显是在为如意开脱。应该是怕说得太严重会让圭贤怪罪如意，而说区区打破一个碟子，既能让如意找到一个适当的借口，又不至于挨什么罚。可是，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要王妃亲自向王爷解释，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晟敏啊…”圭贤佯装无事：“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很好。”晟敏勉强扯了扯嘴角。
圭贤当然知道晟敏在撒谎：“哦。府里上下，都顺从你吧？”
“嗯，他们都很好。”晟敏答道，以为圭贤确实是随便问问。
“吉祥和如意两个丫鬟，伺候得还好吧？”圭贤慢慢把话题引过来。
“很好。很听话，很机灵。”晟敏实话实说，确实是两个聪明的丫头，心地也很好，晟敏明白白天她们是在想办法让自己开心一点。
“听话和机灵都是好事。听你这么说，我也放心了。唉…”圭贤笑了笑：“你也很喜欢这两个小丫头啊。嗯…她们要是哪里做错了，你记得要告诉我，我会好好管教她们的。”圭贤的最后一句话让晟敏一时间心惊肉跳，可是看着圭贤的脸，还带着微笑，大概是自己多心了。
现在，圭贤百分之百断定，这件事有隐情。他自然也知道这件事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否则以晟敏的心思，绝对瞒不住。也罢，说出来大家都伤面子，圭贤打算暂且放过，等晟敏和两个丫头松了防备，他自然就能知道。
“好了，不说这两个丫头了。”圭贤收起笑容：“今天晚上有正事，你还记得吗？”
“正事？”晟敏茫然，他一点都不知道，没有人提起：“什么正事？”
“不记得了吗？”圭贤的语调上扬：“今天是十五。”
[这样吧，今天我们说清楚也好。往后每逢初一和十五，我们行周公之礼。你有意见吗？]
“怎么…”圭贤步步接近晟敏：“要我再说明白一些？”
“不…不用。”晟敏下意识躲着圭贤的视线：“我…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