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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小说】寻子房(中篇,疑似穿越不苏不腐,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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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道自己已然掉进了他的陷阱里,彻底被他捉到了软肋,便也无需再隐藏些什么。
看他身后那一排看似身家功夫都在我之上数倍的手下,苦笑道:“若我今日不答应先生,先生会让我平安无事地走出这家客栈么?”
岳凤君不语,且笑,唇齿上扬,眉眼却无笑意。
我被这笑靥看得齿冷,心知他本就无意放我回去,只是等我自己心悦诚服罢了。
人都不想被利用,这是人的本性。
但人在屋檐下,却也不得不低头。
我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地笑着,问道:“岳凤君,想要我帮你得到什么情报?“
他笑意更甚,语气却无变化,只是不紧不慢,像是在讲一个典故一般。
“既樊先生如此开诚布公,那我也坦而言之好了。现今乱世初定不足五载,时局未稳,除去自顾不暇的贫民百姓,这天下大体分为两个阵营——拥秦与反秦。秦灭六国,六国没落王室贵族必是寻找时机,以待东山再起;秦王独尊法家,诸子百家必心有不甘。秦朝暴虐,有目共睹,总有一天,天下英雄豪杰要群起而反。这些人不缺侠肝义胆,不缺英武强健,而是缺一个理由。六国之后军事实力虽土崩瓦解,但王侯之名尚在,正是给了这些人反秦的理由。我现需六国王侯将相之后的情报,此事为长久计议,望樊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我无言以对,心中暗自感慨你当我什么人,能给你找来如此情报?
“岳凤君高看我了,我其实并不通卜卦之术。”
“无妨,我并不需要卜卦。”
岳凤君言之凿凿,似乎从未相信过阴阳五行之术,只是双眼不再看我,转而望向窗外星空。
“那先生要我做什么?”
“韩国被秦所灭最早,犹以韩王后代的去向最难下手。近些日子,我有可靠消息来源,墨家正在收留没落王侯将相之后。墨家兼济天下,涉猎极广,弟子遍布各地,想要寻得王侯将相之后,自比我一人之力更胜一筹。樊先生只需帮我接近墨家,接近的方法我早已安排妥当,明日日落以后我们一起驱车前往一地,计划那时再告之先生。先生得进墨家无需理会其他,只需探到韩王后人的所在便好。”
韩王之后?我心中忽然燃起一丝慌乱,这慌乱与眼前之人无关,只是突然想起历史上一个让我非常矛盾的人。为了验证自己的假想,我最终还是开了口。
“敢问岳凤君所言韩王之后,到底是哪一位?”
“横阳君,韩成。”
果然,是他,韩王成。
虽说他是韩王之后,虽说子房曾经辅佐过他,但我对这个人的印象始终模糊。很多书上写他庸懦无能,胸无大志,所以最终没有将韩国真正复立,而且丧命于项羽手中;但也有人认为他虽无盖世才华,却不屈于项羽淫威,算是非常难得了。
这些事,不是当世人,或许并无绝对的资格评说。我只知道他是张良苦苦扶起的旧主,我只知道他曾是张良复韩之梦唯一的希望。当然,我也知道他被项羽迫害,又险些让自己的司徒命丧彭城,但他终究是张良的故主。
我愿意找到这个人。想毕,我低低地回答。
“好吧,我答应你。”
岳凤君听闻我的回答,脸上表情并无更多喜悦,似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也实在不愿在此处多做停留,遂向他拱手一拜,便欲在客栈里找个可以睡觉的房间,先休息下再说。刚要转身踱入客栈深处,却听岳凤君打趣般笑道。
“樊先生,你袖子断了。”
我原本心情就压着,虽知他只是好意提醒我的袖子被他手下的人削断,虽知断袖的典故是西汉才有,可心里还是压不住火真想骂他一顿。
你才断袖!你全家都断袖!
以上,只是我怨念而已,到了嘴边,临时变成了另外一句话。
“岳凤君的手下把我的衣服弄坏了,岳凤君难道不该担些责任么?”
谁知他听了这话,笑颜更甚,只道。
“樊先生的衣服我一早就备下了,只盼先生对衣服不要太过挑剔才好。”
我寻思我本来就不是个对穿着打扮细致入微的人,自然也谈不上挑剔,便应允了下来。
既此,岳凤君脸上神色不变,可他身后的几个人却突然笑得乐不可支。
当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直到明白过来的时候,却为时已晚了。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42楼2013-01-03 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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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雌雄莫辨
    随便答应一件不了解的事是很危险的,即使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
    而答应一个貌似以计算人为乐趣的情报贩子,就更像是把自己当成案板上的一块肉,简直是任人宰割。
    我觉得自己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可事到临头,却来不及悔改。
    当我看到岳凤君派人送来的那套衣服时,那可真算得上是哭笑不得了。我猜想自己的表情,一定比羊驼那张苦闷的囧脸好不到哪里去。
    好吧,那是一套淡蓝色的曲裾深衣,上面竟绣有莲花纹饰,还配有缀带、首饰什么的。
    我瞬间扶额,无力地抬起头对上把衣服端来的他某一个手下,毫无底气地问道。
    “先生是不是搞错了?”
    “不会错的。”那伙计一脸和蔼可亲,然后又用对待孩子解释一加一等于二那么耐心地对我说,“岳凤君特地交代在下,说樊先生面相清秀,男扮女装不会有人怀疑。岳凤君还说,现下只有这么一套衣服,让先生暂且将就一下,等过个一两天,便给先生找件合适的衣服来。”
    我一向自诩不轻易发飙,现如今看那伙计一脸理所当人,简直想掀了身旁的案几有么有。我盯着那套比女人更女人的衣服,气得牙根直痒痒。男人都是有尊严的好吧,岳凤君如此,是要想干什么?!
    说起来,我也真心觉得自己古怪。若是放在往常,我这个汉服控一定是闪着星星眼端着襦裙、曲裾各种欢乐。只不过这樊子期当久了,果真是慢慢身心都变成了男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这不,连男人的自尊心都一并而起了。
    忍住了差点儿掀桌的冲动,我板着脸对眼前那伙计说:“劳驾先生转告岳凤君,说我樊天宁愿穿着断了袖的袍子,也不会着女子的服饰于人前,先生请回吧。”
    听闻此言,那人却如树生根,一动不动。
    “我的话,先生没听清楚,还需我再重复一遍?”
    那人并不急着答话,只是屈身将装衣服的盘子放在我的席子上,接着慢悠悠地用简直能把人气疯的耐心口吻,又对我威逼利诱了一番。
    “明日先生要与岳凤君一同前往一要地,当地秦兵甚多,难免有人熟悉先生的样貌打扮。樊先生与美人一并出逃行宫是大罪,一旦被秦兵认出来,后果不堪设想。先生倘若装作女子,尚有回旋的余地,否则怕是岳凤君也难以保证先生的安全,还请先生三思。”
    那人貌似好心,还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看着眼熟的飞刀,接着笑呵呵地对我说道。
    “对了,昨晚岳凤君说将此刀馈赠给先生。这样即便先生被认为是女子,若有危急情况,也可借此防身。”
    嘲讽,真是赤裸裸的嘲讽!
    事已至此,除了心里大骂坑爹,我无言以对。只待那人阖门而去,我才一甩手将飞刀撇在地上。
    于是,这件事最终的结果,就演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觉得自己像是搭了一班贼船,既已经上来了,就没有和平跳下去这条退路可以选。


    143楼2013-01-03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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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不过,这里的女子倒是奇特。且看岳凤君的容貌姿色,白袍锦冠,英朗俊逸,羽扇纶巾,若说女子难有不为之心动的道理,此刻却无一女子是像小说中写的那样簇拥而来。那些女子像是没受得什么影响,只有一相貌清秀的少女前来恭敬一拜,浅浅道了一声:“凤公子来了,请上座。”
      我们随她引导,悠悠踱入了一座构造奇特的场子。这场子宾客席四面环形分为三层,每层都有席酒摆设,席间竹菊皆栽,色淡静雅。中央台面四周环水,池鱼赤红,灵动摇摆,仿若世外桃源。
      我们终于在一席间坐下,那少女轻问需何酒菜药膳,岳凤君随意招了招手,只道照往常就好。
      我本以为那少女要走,谁知她竟俯下身来,问我要什么。我本不想回答,可那孩子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得我后背都毛了,遂只好勉为其难地答了句。
      “一杯清茶便好。”
      这一回答,那少女惊了一跳,我这才想起现在我是一身女装,虽是轻妆淡抹,终归是用男人的声音在与她说话,难怪这孩子被吓到。
      岳凤君见此,笑着打岔:“我看你给他端些壮阳的药膳便好了。”
      那少女有些尴尬地微微一笑,小跑着离开了我们的席位。
      我无奈地盯着岳凤君,道:“只是一少女而已,你何必寻她开心。”
      岳凤君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像是打趣般应着。
      “樊先生不必逢人君子,我就不信这酒上桌来,美女如云,你还能坐怀不乱。”
      我一听这话就想笑,心想我还真能坐怀不乱,便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岳凤君见我如此,仰面清笑了两声,说道。
      “这世上男人若真说坐怀不乱,还不是万里挑一。若非如此,爱摆出这幅腔调的人,莫过于两种。若不是懦夫,便是伪君子了,我只望樊先生不是这两种人中任何一种。”
      我私以为他这若不是嘲讽便是试探,便没有跟着他应下去。

      等待演出的时间很是漫长,久到我单手托腮,困意渐生。
      昼夜劳顿,我几乎未曾歇好。我并不是小说里体力永远满格的武林高手,区区一文弱书生,这几天未曾好好歇息,便又颠簸赶路。我头脑混沌,半睡半醒,耳边不知是幻是实,只闻身边由碎碎杂语到人声鼎沸,最后又渐渐归于沉静。
      旁的记不清,只闻得一琴声渐起。
      我从未听过这样一种音色,似扬琴,却更婉转曲折,若古琴,却更细腻清脆。仿佛是金珠掉落玉盘,层层点点,像涟漪般荡漾扩散开来。我忽地清醒过来,才发觉四周宾客早已就位,每个人的目光都朝向中央舞台。
      此时,我遂定睛一看,独见舞台中央端坐一女子。
      看她抚拨乐器像是古琴,动作却更似击打扬琴。离得太远,我几乎看不清她的样貌,却被她雪青衣纱填满双眼。闭目而凝听,只觉乐曲如空谷传响,哀转九绝,如歌如诉。琴弦震动,有若春水冻结,山川易色,风雪冰寒彻骨,遂由耳至心,几欲震颤不止。
      直到乐声止,我仍未缓过神来,最终岳凤君一句话冷不丁将我从恍惚间扯回现实。
      “樊先生可知这首曲子的名字?”
      “不知。”我如实回答。
      岳凤君浅浅勾起嘴角,慢慢道出了一个并不陌生的名字。
      “易水寒。”


      145楼2013-01-03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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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残酒议荆高
        风萧瑟,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我如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突然身躯一震,盯着岳凤君玩味的侧脸,似疑非疑地试探。
        “这曲,可是高渐离所谱?”
        “正是。”岳凤君一双凤眼在中央舞台上徘徊流转,并不看我,但口中却应道,“当年荆轲刺秦,他的好友高渐离正是击筑送行,相传正是这首乐曲。”
        远处曲罢片刻,那青衫女子再次抚琴,不过这次的乐曲,却柔婉清娴得多。只是这女子琴音若神,无论哪首乐曲,都声声入耳,句句传心。我远望那青衫女子所抚之琴,心思这乐器现世难见,既非古琴,又非扬琴,便当是筑了。
        我有意无意,竟心醉神迷,微仰起头侧目岳凤君,却只问得这女子是什么来头?
        听我这般,岳凤君终于肯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慢慢道来。
        “‘舞绝群芳柳,妙音倾城婉’,这容柳与梓婉二人,在潋月阁并称‘双璧’。现下击筑者正是梓婉。怎样,这酒还未满上,你可是人已先醉了?”
        “醉了醉了。”我不以为意地应着,只是目光再移不开那女子的一举一动。虽看不清她的容貌,但我猜一定是极美,否则怎能与这琴声相配;或是,即使不那么冠绝群芳,也因这琴声而流光溢彩。
        我估计岳凤君看我脑子已然秀逗了,便不再劝我饮酒。
        他携起酒盏,微微自呷了一口,只道了声:“樊先生可知,梓婉姑娘击筑的学艺师父是谁?”
        坑爹呢这不是!我连筑都是头一次见,击筑的就只听说过高渐离,这我怎么会知道。况且我心思只在曲中,不在他话上,便只是随口一应。
        “难不成是高渐离么?”
        谁知岳凤君突然猛叩了一下案几,口中暗暗叨念着:“神哉!”。
        这一震可是不轻,震得案几上面满樽的酒水全都溢了出来,吓得我不得不回过神,转头与他对视。
        “好端端的,凤公子这是什么反应?”
        “我叹哪,樊子期真乃神人也!梓婉确受过高先生的指点。”他一对凤眼突然目光炯炯地盯着我,“当年荆轲刺秦失败,这天下第一琴师委身于一酒馆做起了酒保,梓婉正是此时得受高先生指导过几曲,短短几日之时,樊先生竟也能得知晓。”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正寻思世界太小,突然忆起今日来此的目的,才发觉岳凤君此番,极有可能是在逢场作戏,便顺他应道,“梓婉姑娘琴艺超群,自不是凡俗之辈。只是曲终人不还,当年指点她的人,已成了故人。”
        “逝者已矣,本不谓多说。只不过,这些年来我始终疑惑,荆高二人的行刺是否真正值得?”
        岳凤君摇扇酌酒,语气却鲜有地沉了下来,不再如往时一般神哉哉的。
        我心道不知如何接下去,当世人看当世人,与现今人回首往事自是有极大的不同。为了掩饰,我只得独自呷酒,也不愿应他。但这次,岳凤君却不干,他隔着案几突然抓住我拿着酒杯的手腕,非要我给他个说法。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46楼2013-01-03 2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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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之后要连上八天班,我索性更了三章了。
          期末临近,各位中学党、大学党、考研党都压力颇大,就不艾特各位了。
          预祝各位在2013年开门红


          148楼2013-01-03 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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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近来有妹子们向我建议和询问文的走向,为了不使各位产生疑惑,在此我解释一下。
            众所周知,一个以第一人称为角度来写的小说,主角多少会有作者的影子,所以基本上我对子房是什么感情,主角也就如此了。
            话说我并不是因为张良的某个同人形象而喜欢他,所以头脑里不可能有一个对他样貌的具体印象。而且刺秦的时候,张良大概少说也有三十岁,应该老婆孩子都有了。对于一个样貌不清,又有家室的三十岁男人,老实说我很难产生男女之情……
            再者,我觉得其实张良不宜婚嫁,恕我直言,作为丈夫的选择,汉初三杰里我觉得萧何是最好的……
            所以在此特地声明下,主角本命cp不是子房,所以妹子们不好意思了ORZ


            来自手机贴吧154楼2013-01-04 0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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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墨袭
              离开潋月阁,已是亥时了。
              我照岳凤君吩咐,稍微打点了些行李,住进了一家附近的客栈。
              深夜,我和衣而卧。
              虽然听闻岳凤君已派人保护我的安全,却总是担心睡着时遭人不测,所以终是虚阖双眼,面朝门窗而卧,以防不时之势。
              事实证明,谨慎是正确的选择。
              约莫到了丑时左右,我忽闻窗外有些异样,明明风声不大,树叶却摇摆得厉害。大晚上黑咕隆咚的,本就令人生畏,而月光透过树木的枝枝叉叉,投射到窗格上的影子横七竖八,伴着外面夜行性肉食性鸟类咕咕乱叫,听得我惴惴不安、后背发毛,遂起身端坐于榻上。
              过了半晌,我明显感觉门外的梯子上微微传来极轻的脚步,这次还未等我做出反应,门就无声无息地开了,从门外闪进来一个七尺左右的黑影。
              我自知如果来者不善岳凤君的手下会上前助我,心中微有些底,便也不再瞻前顾后,只朝着袭门之人毫无语气地问了一句。
              “来者是何人?”
              那人怔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常态。我含混不清地借月色看到他伸手摘掉了兜帽,大约是年长于我,双手一拱,道:“深夜来访,打扰樊先生请见谅。在下墨家弟子,前来接樊先生一道。”
              那神棍果然料事如神,心知墨家弟子必会午夜寻我而来,现下台阶都已为我搭好,能不能够给他得到他要的情报,便是现在我眼下当务之急。
              离开潋月阁之前,岳凤君曾神秘兮兮地往我包袱里塞了一小份竹简,他说这份竹简虽是伪造的,却交代我一定要设法把这竹简送到横阳君的手里。我原以为这是什么神奇玩意儿,谁知回到客栈打开一看,竟是一封书信。而且是以张良的名义,写给韩王成的。
              这东西伪造得也太坑爹了吧……虽暂且想不到这东西的用处,我还是小心翼翼将其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此刻,我目视面前的墨家弟子,语气十分谨慎。
              “我素与墨家没有来往,也自问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墨家竟找上我来?”
              “樊先生莫疑,现下只问你一句,你是秦人、还是燕人?”
              这话问得奇特,想必他的意思无疑是问我是拥秦还是反秦,只是如此这般,于我而言却有另一种解读。我北京人没跑,不是燕,还能是秦么?
              于是,我拱手答道:“天,自是燕国人。”
              “如此便好。”
              那人耳语般回答,接着伸手打了一响指,瞬时间只见屋内两边窗格齐刷刷地被卸下,屋内窗边凭空冒出两个人。这两人二话不说,一人抄起我一边胳膊,把我竟硬生生架起。
              墨家人这般粗鲁可是始料未及,我心中一急,低声喊道:“先生这是做何?”
              “奉上面的命令,带樊先生去墨家走一趟,粗鲁之处,请多担待。”
              说罢此话,他顺起我榻上的行李,于窗边瞬间不见踪影。
              将我架起的两人紧随其后,夹起我便冲出客栈。我真心后悔为什么选一个窗户如此之大的客栈,否则一起走门的话,也不会这般惊悚。
              现在的光景,在一个夜不归宿的人眼里看来,想必是一件极诡异的事情。
              一个人在前面,两个人在后面,中间还夹着一个。
              这四人在月光下穿梭过这个巷子的飞檐楞瓦,样子活像是ET穿过月夜星空。好吧,那时候的人不知道什么叫做ET,不过几个黑影来回穿梭,说来也是件滑稽又惊悚的情景。
              我被两边这两个人架得胳膊生疼,却无力抱怨,所以只有闭嘴装死。
              直到我觉得他们已然跑过了几个世纪,这三个人终于齐刷刷地停了下来。上天可算是怜惜我吃不消他们这样的颠簸劳顿,终于给了一回面子。
              我抬头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所在位置极度不明,像是深山老林之中。面前一座石门低低正压在头顶上方不到一尺,旁边树木茂盛,若不是就站在跟前实在难以发现这里居然还有一道门。
              方才拿我行李那人用手扣了扣门,便听里面一低沉浑厚的声音问道:“通名。”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61楼2013-01-11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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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舌战群墨
                那长者慢慢从裂开的洞口退了出去,我只觉后面的门在碎石横飞中又一次撞击在一起。
                我终于有时间好好打量一下这个地方,便自然而然地抬起头看向前方,见前方弧形台子上坐有五个人。
                这五个人有老有少,还有一名女子。我感到自己的身上积聚着五个人目光,说不上有敌意,却隐隐藏着疑惑的意味,而这疑惑又多少带些令人压抑的气息。因为光线的原因,我一时难以看清每个人的眼神,却隐约感到这些人并不是把我当做樊家后辈那般亲切,我知道原因应该只有一个——我曾在嬴政身边做事。
                事实证明,这是个正确的猜想。
                我礼貌性地俯身拜过后,便听前方中间靠右传来一个声音。
                “听说樊先生以前在嬴政手下做事,这个传闻可是真的?”
                听他声音沉稳敦厚,像是而立有余。那人褐衣金带,骑马长靴,穿着打扮倒不平俗。只是这人脸上却没有笑意,只觉不是个能够马上亲近的人物。
                “阁下知道这并不是传闻,我受吾师徐福委托,随嬴政东巡乃是事实。”
                我语气平和,坦言告知。
                他面色无改,只是用着一种再公事公办不过的语气问道。
                “樊先生回答的如此从容,难道不知我墨家反秦的立场么?你只身一人于此地,就不怕遭人暗算?”
                靠,这算是威胁么?我几乎是立即感到面前几位在这里候着我的理由,大抵不过是讯问审查而已。我既已答应了岳凤君,身置此地,自然是考虑过这般境遇。只是我想他们在搞清楚我是谁之前,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遂我只是拱起双手,慢道:“天扪心自问,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难道只是被卷入嬴政的旗下,就必须要遭受池鱼之祸么?阁下若硬要如此,又将墨家光明正大、兼爱平生的信条至于何地?”
                其实这个反问句完全可以说得更委婉些,我却不愿。我想既是墨家,倒真想探探他们的侠义之风和宽宏之态,若他们有气度,便不会因为这一句话的咄咄逼人而怪罪于我;若是不能,倒是指导了我接下来的话都要怎么讲。
                我见那人嘴角略微抽动,但最终回答我时,语气却惊人地平静。
                “嬴政暴虐,百姓民不聊生,樊先生既说自己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不知为嬴政卜卦避祸一事从何谈起?”
                果然又是因为这件事遭到怀疑,我虽有预料,却不知这人毫不拐弯抹角,竟这么快就直入主题,只好说道:“说起来,天因这一卦而成名,实际上却不实至名归。我卜这一卦并非是用阴阳之术,而是行刺之人从某种意义上算是我的故交。”
                “他竟说他认识刺客是谁,你信么?”
                我话音未落,突然有个幽幽的声音在并不明朗的右前方想起,但却看不清那声音的主人究竟是何样子。
                被称之为云睿子的人面色不改,只说了句。
                “一切还未知晓,不知樊先生有何凭据?”
                人证,我自然是没有的。物证,除了衣襟里的洞箫还有那卷岳凤君伪造的竹简,我也没有什么其它东西。只是这两种东西都有可能是我偶然从别处得来,并不能直接证明这与子房先生有关。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们都不知道刺客是谁,我又岂能将子房先生的身份明明白白地公之于众。
                遂只回了一句:“此事事关重大,恕天不能不谨慎。”
                或许是由于我不肯说下去,气氛在这种较为郁闷环境的下勉强维持了一段时间,直到左边有一年龄颇长,灰发横生的男子转向我。看他样子绝对已过半百,虽是坐着,手中却拄着根磨得发亮的老树根拐杖。但他面向于我讲话时,却声音洪亮而饱满。
                “罢了,这不是重点。樊先生你既说那刺客是你故交,却为何阻止他的行刺,这难道不是自相矛盾么?”
                的确,似乎如果正常情况下,这推论好像是有些矛盾。只不过若真想辩解,总还是找得出理由的。
                “阁下莫要急着下棺定论,天想先请诸位考虑清楚一个问题。”
                我觉得此刻自己一定要头脑清醒,慢慢捋清思路,只需找到一个切入点,然后延展下去便可。遂是微微笑着,这样回答。
                


                163楼2013-01-11 2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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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拥秦与反秦,在诸位心中,是否只指嬴政一人。若如此,我必是你们心中的犬狼之辈,那么任我怎样解释都无济于事。只不过,天心中的秦,却不是嬴政一人。我心中若说想反,则是这大秦王朝。在天看来,即使嬴政死了,他膝下既有子嗣,又怎会无后。再说现在强秦正盛,就算行刺成功,也不过一时斗勇之胜。秦朝不灭,只灭一个嬴政有何意义?至于方才阁下指出我自相矛盾,天却正是因为刺客是我故交,才不愿他成功。他心中执念国仇家恨,此前半生必是要与嬴政做一了断,这件事又岂是旁人劝得了的。不过若是他此次得成愿望,以他的性子说不定就从此隐于市也未可知,可我念其空有一步百骑之才,实为他可惜罢了。于公于私,我都不希望行刺成功,此乃是事实,可先生所谓自相矛盾,却无从谈起了。”
                  大厅里很静,因而我能略听到他喘息加快,心道他一定牙根痒痒,暗里骂我,竟然狡辩到如此程度。但我也无可奈何,总不能跟你说我看史书上讲他行刺一定会失败吧?
                  那灰发老人抓紧手中的拐杖,不依不饶地追问。
                  “樊先生称自己是池鱼及祸,被动卷入嬴政羽翼。但那刺客心念家国,樊先生却不以为然。燕国灭亡,樊氏灭门,先生却好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若真是樊将军之后,岂不是不忠不孝;但你若不是,倒是什么人?”
                  这话触了我的弱点,却不能在此承认我是冒牌货吧?正因为我与旧燕的关系,才得进此地,要是在此处前功尽弃,我也就不指望能从岳凤君那里,快捷地拿到子房先生的情报了。
                  于是我似是怒火涌上眉头,语气由平静逐渐变为激昂,好像是一把捂不热的木头,突然间燃起燎原之火。
                  “我倒是什么人?墨家把我截来,现下却在怀疑我的身份,这岂不是本末倒置么?天一向以为墨家通情达理,不似儒家那么多条条框框,束人手脚,今天却这般谈起忠孝。难道天必须痛哭流涕,才能够算得上是孝;只有杀身成仁,才能够算得上是忠么?”
                  似是我态度一向敬慎持躬,他毫无准备被我这话给惊到了,便抓起拐杖,拍案而起。
                  “我墨家在教义上自与儒家南辕北辙,可樊先生这般忘本,竟不顾国仇家恨,自是为天下百姓所不齿!”
                  这话不偏不倚正砸我愤怒的神经上,为天下百姓所不齿,亏你能说得出来。
                  但此时此刻我也明白,他急,我便更不能急。
                  我眼睛直视那灰发老者,长吁了一口气。
                  “阁下武断了。我先辈弃秦投燕,为燕国立下汗马功劳,嬴政自是要取他性命,这不难预料。只不过太子丹竟不顾我先辈死活,明明是权宜之计,却偏偏要冒险而为之。且他自己不愿去说服,倒让荆轲替他完成。荆轲行刺失败,我先辈岂不枉死,燕国又如何赔得我这样的损失。莫说只是秦灭了樊家,燕也一样灭了樊家。自古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我先辈生死如草芥被弃,国主此等薄情,却还让我辈肝胆相照么?至于我家仇,却不是以我一人之力能够得报的,难道阁下以为我在床底下藏把利刃,就能一刀子捅死嬴政么?我此等内敛周旋,伺机而动,离开嬴政又是为了什么,现下却为阁下落得‘为天下百姓所不齿’的口实,是何等不公!”
                  那灰发老者不语,慢慢跌坐回座位,许久,终于开口说话。
                  “那老朽只问你一句话,嬴政行宫戒备森严,樊先生一个大活人从行宫里跑出来,嬴政却未追究,此等行为实令人不解。若你不是秦国派来的奸细,为何能够逃过嬴政那暴君之眼还不予以追究,这难道不值得怀疑么?”
                  “嬴政再暴虐,总不会通告天下去找一个死人寻罪。我设下机关,诈死于行宫,从排污池子里爬了出来。如果我是秦国的奸细,没有必要置自己如此境地才离开行宫。”
                  虽我有所隐瞒,但所言之辞,无疑不逻辑紧凑,合情合理。若只是要证明我不是秦国的奸细,大体上是够了。却不想此时听闻一清脆的女声突然在耳边炸裂开来。
                  “喂!”
                  五人之中唯一的女子正用手指着我,像是看个奇珍异宝似的盯着我。我一脸无辜地回望过去,心想看就看呗,我还能被你看化了不成。
                  


                  164楼2013-01-11 2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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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半晌,她耸了耸肩,一副不以为意的语气,道:“看这家伙人畜无害,文弱书生而已,鸡都掐不死一只,何必为难他呢?只不过先生这身打扮,倒真是有趣,难道有龙阳之癖不成?”
                    我承认,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是真想把脑袋上的发簪朝她扔过去,正好砸在她那张兴致盎然的脸上。
                    但我还是忍住了这个冲动,至少是嘴上和颜悦色地说道:“阁下误会了,我自是没有这种怪癖。只是拿人家的酒钱,自然要成全人家的喜好。”
                    那女子一副有所顿悟的样子,又欠扁地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我听说嬴政杀了樊於期全家,却没有杀你,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么?”
                    原因个你妹?我跟樊於期没关系,所以嬴政没杀我这才是正解!我仰着头看着她,心想这孩子不去当八卦记者、当狗仔实在是太可惜了。
                    但,我又不能选择骂出声来,于是只有心里无言地骂,然后尽可能恢复到一个比较正常的语气,谦和地给了她这样一个答案。
                    “只是如果有机会,我建议阁下可以亲自问问嬴政,看他怎么回答。”
                    嬴政她自然是亲口问不到的,便难得踏实下来,却仍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我见这五个人,除了最中间的那位中年男子,似乎都已开口说过话了,便转过身来直面于他。
                    那人面色谦和温润,不喜不怒,他像是察觉到了我的注视,微微一笑,拱手而道。
                    “我等虽心怀疑问,却无疑是坦诚而论。各位只是嘴上不饶人,还请樊先生不要介怀。”
                    我亦扬起嘴角,回答:“怎么会,墨家胸怀天下,侠肝义胆,救民于水火,止国于攻伐。天自是十分钦佩,只是诸位群起而攻之,故天难免言辞上有所失礼,也请诸位见谅。”
                    我放缓口气,人家给我了个台阶,我也得要懂得下不是?
                    “樊先生口中的刺客曾也与墨家有过往来,所以我墨家对那刺客也多少有所了解。他姓姬,名良,是韩国人,家世五代相韩。后来韩国被灭,家破人亡。对于这个人,我们只知道这么多。既然那刺客与樊先生是故交,那么樊先生可知他现在情况怎样?”
                    他没有问张良现居何地,这便令我放心了不少。况且他讲得基本正确,看来墨家对他还是有了解的。
                    想到这里,我才肯回答。
                    “我猜想他一定是逃到嬴政看不见的地方,此刻虽过的不算好,但也不算差吧。至少,他还有时间留了一卷竹简给我,如果过得很狼狈,应该不会有这个机会。”
                    那男子眉头一动,连忙追问。
                    “樊先生所讲的竹简,是写给你的?”
                    “不是,是写给韩王仅存的后世,横阳君。天苦于自己能力有限,难以找到横阳君。墨家无私天下行,慷慨助他人,弟子又遍布天下,若能代替天将这书卷送到,天也不愧于故友之托。”
                    那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最终给了我这样的答案。
                    “既然樊先生有所托,那墨家必定尽力而为。只是横阳君的下落我们暂还在核实当中,不能完全确定。这些日子,还请樊先生留宿墨家,我们会替您准备妥帖的。”
                    我拱手再拜,只道。
                    “那就全仰仗阁下了。”


                    165楼2013-01-11 2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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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稀里糊涂地把门打开,只见孟平只身立于我面前,双手一拱,简短地说道。
                      “墨家有重要事宜需要商讨,即刻请樊先生过去。”
                      墨家有事商议,跟我有毛关系?
                      我心里这般想,却不好驳人面子,再说又在人家的地盘上,猖狂不得,故立刻回礼。
                      “孟先生可知是何事?”
                      “大事。”
                      他展手示意我跟上他,只余如此二字。
                      话说我随从孟平一道,在曲幽的通道里七扭八拐,终于在我快失去方向感的时候踏入一间屋内。
                      这屋说大不小,有许多人围在一回字型案几旁边,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似乎正因什么争论不休,相持不下,里面十几号口子似乎竟没有注意到屋里突然多出两个人。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跟着孟平不声不响地在他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平日里看惯了唇枪舌战,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场景,但墨家找我过来一定有其意义,必得弄清发生了什么才行。
                      多半是怀着不以为意,但又不得不知地态度,我开始听他们的唇枪舌战,终于在几分钟之后把零碎的争吵片段理出了个简单的头绪——这个分舵的墨家秘密据点要迎来一位重要的客人,而这位客人因某种缘由被秦兵扣押,现下诸位正在商量怎样平安接回这位客人。
                      这样的会让我旁听,为何?
                      我是无党派民主人士,又不属于墨家,这些事情让我这外人听去了总是不好,总该是有些用意的。让我出主意帮他们解决问题?还是跟我商量让我做人质换回他们重要的客人?前者我还有考虑的余地,至于后者,我可不想把自己的小命无缘无故,毫无保障地搭进去。
                      想到这里,我遂瞥了一眼孟平那张正经八百的脸,微微凑过去低语道。
                      “孟先生可否告之这个重要的客人是什么来头?”
                      孟平起先没有回答,停顿了片刻,最终却还是开口。
                      “此地首领因公负伤,无法再担任首领一职。因此墨家矩子特派此人前来助任,也便是让这个人来接任此地首领一职了。”
                      不是吧……我内心小剧场默默狂喊。
                      这被墨家矩子倚重,甚至派到分舵来做首领的人,居然被秦军生截,真让人无力吐槽。难道说派来的人是个擅文不擅武的家伙?倒是配合墨家的设定,兴许十分擅长机关术也不一定。
                      我脑内剧场正暗自活跃,突然感觉面前的案几猛烈颤动起来,摆头一看,才发觉右侧有一人击案而起。
                      “偷施暗算,小人行径,我墨家绝不接受这样的提议!”
                      这人面色尽赤,声震鼓膜,右手正直前方一个斜坐着喝酒的少年。那少年吟吟笑着,并不着急,待他把酒盏里的酒倒进最后一滴,他才将低垂的眼帘稍稍抬起了那么一寸,瞅着那个指着自己,急火攻心的人。
                      “顾兄实在不必如此激动,这酒虽不是什么好酒,但像顾兄这般把酒洒满一地,着实是浪费了。”
                      站着那人勃然大怒,若不是旁边有人拉着,定要砸个杯子过去。
                      “断人粮草,截人水流,如此卑鄙之事怎可是墨家弟子所为。杨哲你我素来不和,却不想你年纪轻轻竟如此阴险,当真白做了墨家弟子。”
                      饮酒少年不语而笑,似是不屑于辩驳。我忽地想起这个声音我是听过的,便是那日审我的五人中,那个幽幽而吟的少年音。
                      意识到这一点,我忽然有些吃惊,这名叫杨哲少年方才提出了的营救方法,竟是与我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点子不谋而合。
                      当初为了熟悉附近的地理环境便于自己留个退路,我向过来打理**常的墨家弟子要过这附近的地图,此回又在屋子的正中央摆了画有这张地图的皮卷。那秦兵所占据的地方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刚又听他们议论秦兵既知这人重要,便都不肯出瓮,所以想要直眉瞪眼地冲进去救人肯定是不占优势的。
                      既如此,要想把客人平安地接出来,首先还得分散秦兵的注意力,把他们引出来一部分才是。掰手指头数数办法,骂阵肯定是不靠谱的,效果不大不说,还有风险。不如断了他们在后山的唯一一处水源,量他们有粮食储备,水却是不能不喝的。没水喝活不了,这下你还能继续缩在壳子里不出来?而且这样一来,其实秦兵的注意力是转移到了那客人之外,对于墨家来讲,似乎也有了可乘之机。
                      正所谓,引蛇出洞,声东击西。
                      但是这个方案放在墨家,被否是很正常的。虽然我心里一直认为兵不厌诈,但这种心态最好还是不要说出来,省得遭人诟病。
                      虽心中问题盘桓无数,但我面上却大体无碍,只是静坐着听他们你言我语。直到那日请我回到墨家的老者突然现身我面前,笑眯眯地问我听了这么多有何见解时,我才猛然把头抬起来。
                      我颇尴尬地看着许多人脸朝我望来,才知对我的挑战也许刚刚开始。但我也清楚,他们冷落了我这么多天,难得让我现身一次。此回,怕是向墨家澄清我政治立场,并拿到与他们达成交易筹码的绝好机会。
                      尽管会有风险,却必须抓住。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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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议君三策
                        谦卑俯身一拜,微微颔首,我遂启齿慢语。
                        “墨家众多英杰,樊天区区一局外人,怎有资格言语左右。”
                        语毕我一动不动,只颔首间用余光瞥向方才对我提问的老者,片刻见他前踏一步,躬身将我双手扶起。
                        “正因樊先生是局外人,或许才能够更加公正地判断。”
                        我顺势直起身子,微扬起头,转目瞥向摔酒的顾氏兄弟中一人,身体缓缓向后挫了几步,才道。
                        “在下愚见,若有失言,请多担待。樊天以为,其实方才那少年的话不无道理。”
                        果然我话音未落,只见顾氏青年一脸不友好地转向我,我心道不妙,生怕他再摔个空酒瓶过来,便立刻闪身躲到孟平身后。心想虽着孟平不多话,却还算是众多墨家弟子里礼遇待我的,应该不会眼见“惨剧”的发生袖手旁观吧。
                        心里抹了一把汗,我终于抬起头,见一位一直坐在远处角落的中年人,他独自斟着手中的茶壶与茶杯,却并没有看我。只是嘴唇微微蠕动,声音平静温和。
                        隐约中,我只闻到三个字。
                        “怎么说?”
                        我不敢怠慢,遂双手拱起,起身而立。
                        道:“如诸位所知,敌方所占地盘四面环山,易守难攻,若墨家强行突围,势必会带来不必要的损失。这个方法虽然也许并不算光明磊落,但却可以帮助墨家能够以最少的损失达到救人的目的,而又减少了正面的杀戮。不战而屈人之兵者,善之善者也,难道这不也是‘非攻’另一种解释么?”
                        “好一个‘非攻’,樊先生果如传闻中一般,擅长诡辩之道。”
                        顾氏青年双目直直投来,脸上露出纠结而恼怒的表情。我心道他怎会有如此评价,突然想起我初来墨家,竟为证明自己的来路清白而与一老伯辩驳不下,如此锋芒毕露,当真愚蠢,坏了平日谨慎低调的作为。
                        也罢,此刻他只要不跑来火拼便是好的。
                        我转目瞥向孟平,看他并无太大反应,只低低吐出一句。
                        “樊先生是墨家客人,顾兄不必过分迁怒于他。”
                        听闻此言,顾氏青年明显有所收敛,摇头晃脑地坐回到了位置上。
                        没了人身威胁,我自然是开心的。
                        于是我终于把注意转向了方才向我发问的那人,忽觉那人眼熟,才想起那人是那日审问我五位中,最谦谦君子的那个,遂心情大好。但转念之间又忽想起正是这人向我信誓旦旦地保证能够找到横阳君的住所,便不由得想到那个还没有着落的情报,心中暗自焦急起来。
                        “恕樊天多嘴问上一句,那日拜托阁下的事,可有进展了?”
                        “樊先生莫要心急,此番邀你前来,正也是为了此事。”
                        我无言相对,自以为他们话语间从未谈及过此事,不知这话是虚是实。
                        或许见我一言不发,那人终于抚着茶杯慢慢转过身来。我见那人微笑着,却无半分怠慢我的意思,便再次拱手。
                        “恕天愚钝,不解其意,还望阁下点明。”
                        “樊先生可知我们所迎的客人来自哪里?”他端起茶碗,自顾自呷了一口,便又接话道,“他原本便是从过去的韩地新郑而来,这十七年来他都守在韩城故地,对韩国王亲贵族的去向了如指掌,若此人不知横阳君的下落,恐怕墨家也不能够帮助你了。”
                        听他此言,便是直击我要害。
                        他果然知道我最需要什么,若是我不能在此事上成为墨家的助力,那么或许横阳君的情报就要永远跟我说拜拜了!可我自问既无韩白之勇,又无良平之谋,能凭借什么帮助墨家解了这燃眉之急呢?
                        口舌,或许仅此而已了。
                        若墨家愿派我作为使者游说秦兵,那么他们便是承我之恩,若能成功,这便是交易最好的筹码了。更何况,若此人不出现,我也难得横阳君的情报,也许这次再不能躲在安逸乡里,注定需要替他们站出来涉险了。只不过,我不能主动请缨,否则他们定要觉得我是秦国的奸细,和那些秦兵明投暗合。
                        欲借他人之口,说出我心中所求,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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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篱下谈
                          “哦,借人?樊先生想要借谁?”
                          那品茶人颇有些好奇地反问,我见他愿闻其祥,便拱手道来。
                          “这两人是谁并不重要,但其中一人,需是精通医学药理,另外一人,需能将轻功收放自如。不知墨家可有合适的人选?”
                          他微微笑起,语气慢而沉稳地回问:“墨家自有这样的人选,只是先生要借这样的两个人,是有怎样的用意,不妨直言如何?”
                          他这句话说得我很不舒服,听起来大有试探的意味。或许樊天这个人对于墨家来说,一直都是一个无法完全被信任的存在。
                          我但笑不语,盯着那品茶人好是观看了一会儿。
                          过了半晌,那人见我还不说话,便摇摇头,慢道:“莫非樊先生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谈不上,我借墨家门人,只因我才疏学浅,一人之力不能及也。天既入墨门,便是客随主变,力求不违墨家道义。然天已决定替墨家走这一遭,还请墨家对天多几分信任才好。”
                          我语气平静地讲出这话,但文字里却始终藏着火药味道。我想那人一定听出了我的不满,因我目光径直迎上那品茶人时,微微捉到了些他眼中转瞬即逝的讶异。他换了种全新的眼神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我一遍,却没有再追问我。
                          少顷,他突然把头朝我身边撇转过去,道出一句。
                          “孟平,这件事交给你可以么?”
                          我皱了皱眉,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同样撇过头朝在旁边坐如树桩,多时不曾讲话的孟平投去了颇为诧异的一瞥。
                          孟平默默点头,只应二字:“可以。”
                          随后便听那品茶人的声音说道:“孟平虽不是墨家最高明的医者,却兼通医学药理,想必对于先生已经足够了。至于另外一人,孟平师弟云山,善于飞针,轻功极好。这样,樊先生可是满意了。”
                          云山?我心中浅浅一嘲,被扎了一针,终归还是有那么个微薄的印象。想那少年轻狂,又对我心有成见,不免难于我精诚合作。可转念间眼睛忽瞥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孟平,突然想到这少年该是听他的话,若他愿与我合作,也算是颗定心丸吧。
                          想到这里,我心里暂且长舒了一口气,对着在座众人皆俯首一拜,算做是对墨家的回礼了。
                          正午时分,孟平传人带话,说要戌时见我。所以夜色将近,我便抱着从行宫里逃出来就一直携在身边的鹿皮包裹,在一墨家弟子的指引下走向孟平住处。
                          进入孟平屋里,我第一反应却是有些惊讶的。
                          这屋子的陈设在第一眼给人一种错觉,像是身在户外竹篱环绕之中。屋里常见架屏风的,却极少见架着竹篱的,但这屋子里竹篱满满都是,圈成许多环形,且竹篱上盘着些说不出名字的花草,却无香气扑鼻之感,确是怪哉。
                          隐隐绰绰间,我似乎瞧到了熟悉的一席青灰衣袍,便试探着问了一句。
                          “孟先生可安好?”
                          这话刚问完,那青灰衣袍便从交错的竹篱中站立起来,甩首望见我,便道。
                          “樊先生,里面请。”
                          我顺着可以走的竹篱空隙,小心翼翼地不剐到这来之不易的衣服,终于左拐右绕,来到了孟平面前。
                          孟平伸出一只手,做了个手势邀我坐下。我坐下,他方才坐下。
                          我看他从案几下摸出一个满溢的瓶子,正放在已经准备好的两盏酒杯中间。
                          “比不上兰陵酒,但味道还是可以的。”
                          没头没脑地听他来了这么一句,我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指的是杯中酒,遂微微摆手,道:“不必了,孟先生,我常饮茶,不惯饮酒。”
                          “茶静心,酒乱性,也好。”他把酒移开,面正对我,开门见山地说道,“樊先生需要孟某帮你做什么?”
                          我盯着孟平不曾有过多表情的脸,从包袱里掏出一小瓶子。
                          “我需要这个东西,大约十倍剂量,您能帮我么?”
                          他接过我手中的瓶子,细细瞅着那东西。我在一旁静静盯着这人的侧脸,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奇妙。这人几日来过问我衣食周全,我还以为他是总务科出身,没想到居然兼通药理,这样说来,他虽为墨家弟子却不佩剑,却也能够说得通了。


                          189楼2013-01-26 1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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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举着瓶子琢磨了一会儿,突然将瓶子撂下,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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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他问的一愣,心想没什么好隐瞒的,告诉他便罢。
                            “这是我逃离嬴政的行宫前,掉包到手的药,据说可以致醉,是么?”
                            “是致人麻痹,你要这个做什么?”
                            他语速突然紧了起来,我常听他低低讲话,从不见他有过这般神色。遂意识到如果解释不当,恐怕不妥,便正色道。
                            “我不做无准备之仗,游说秦兵是有风险的,如果我失败,总要做两手准备。明,我吸引了秦兵的注意;暗,是要云山少年打探被困者的下落,好伺机截回人质。这药是我给自己留的后路,不然走为上策却都实现不了。”
                            孟平听罢,深深看了我一眼,慢慢吐出一句。
                            “这么做,先生就有万全的把握了?”
                            听他这般讲,我心中苦笑。我倒希望有个万全之策,可以使我不必冒这个险呢!
                            自我从秦王行宫逃出,少说也有半月的时日了,期间辗转多处,终不能得到张良具体的去向。岳凤君讲他有,我信了,不是因为我轻信,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方法。所以干做其棋子,任由其摆布,如今身在墨家,不得不为他们涉险。
                            我很清楚自己谨小慎微的缺点,若不是被逼到这个份上,定然不会如此决断。
                            我咧嘴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摆了摆头,两手一拱,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万全之策,我这是在赌,但这一次偏偏输不起,还望先生襄助。”
                            孟平定睛看着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气氛僵硬地冰冻了一些时候,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张口说道:“樊先生愿意帮助墨家冒险深入秦营,原因可是为了横阳君的情报?”
                            我微微怔住,不想这人平时并不多话,居然一语中的。故而苦笑着回答:“孟先生果然厉害,我正是为了将手中竹简送达横阳君手上。”
                            “想当年荆轲、高渐离刺秦都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可是姬良眼见大事不成,便一走了之。樊先生竟为此人涉险至此,值得?”
                            “当然!”
                            听罢这话,我脑子嗡了一下,瞬间是头脑一片空白,险些拍案而起。
                            人在激动时总会失去客观分析事物的能力,此刻我竟全然猜度不透他这话是真心还是试探。你可以认为我脑残,但我偏就是听不得人家这样形容张子房。我从不相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所谓欲行有为之事,需留有为之身,乱世泱泱,只有活下去才能做得一番事业。
                            我尽可能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咽下了想要一跃而起的冲动,说道:“姬良先生是要做大事的人,岂能轻易就死了?!如今我为他传递竹简,也是为他日后的反秦大业做铺垫,请孟先生切莫小看了姬良先生。”
                            孟平安静地看着我突然怒火登头,又兀自灭下去的场景,忍不住摇了摇。
                            “樊先生既认为姬良先生有远志,那么平便不多说了。虽然先生的计划算不上君子,却也不是小人,既然如此,平答应明日便给你十倍剂量的药。云山那里,自由我来替你传达意思。”
                            “不必,药是给云山的,孟先生交给云山便是。另外,云山那里天还是自己去交代的好,多谢孟先生费心了。”
                            我心中盘算着时间,大抵也该是离开的时候。遂起身掸了掸深衣,拱手感谢孟平愿意帮我这一遭。
                            待我离开之时,才刚刚踏出房门,忽然不确切地听到孟平低低道出一句。
                            “樊先生若要墨家信任,务必先信任墨家。”
                            我讶异地转过身去,却见门实实地在我面前合上,遂耸了耸肩,从怀中掏出岳凤君的青铜飞刀紧紧攥在拳里,朝着云山的住处扬长而去。


                            190楼2013-01-26 1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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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不战屈人
                              我脚下一深一浅地徒步穿行在秦兵驻扎的山林里,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前方不到一里处便是秦营了,那里扣押着墨家想要救出的未上岗的首领。而我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救出这个素未谋面的人。
                              昨日夜里孟平先生问我有几分胜算的时候,我隐约是有些犹豫的。若这些让嬴政身边那些人知道的话许是有些好笑的,樊子期卦得了天地,却卦不了自己么?不过说到底,算卦什么的都是骗人的把戏,只因我读过史书,明白其中的缘由与发展罢了。可此番,却是陌生的人,陌生的地,完全未知的结果。
                              但我已经做了决定,便没有回头的理由。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我便走近了传说中大门紧闭的秦营门口。
                              只是这驻扎山间的秦营,今日却不似墨家描述中那般不动声色的寂静。尽管紧闭的大门外仍只有一左一右,面相不善、手持利器的卫兵,却从门缝里一不留神挤出的低低噪动声中,隐约感觉得这地方并不像是看上去的那般安静。
                              这秦营小有混乱的原因,我大抵上是可以猜度到一些的。
                              看来那个舞针少年云山执行计划还真是迅速,若我没有猜错,此刻,他一定就在这秦营之中了。
                              我脚下并没有驻足观望的意思,只是愈发大步地踱了过去,直至停在了两个面带嗔容的卫兵面前。方才我还在远处时,这两个人就已然目不斜视地盯了我好一会儿,现下我大摇大摆地停在他们面前。其中一人看是刚要张口喝我,我便笑着抢白过来,将早已在心中念了百遍的开场白脱口而出。
                              “吾乃岳凤君门下使者,不知贵方可曾收到通传的消息。”
                              那两人顿时面面相觑了,对着我踌躇犹豫,刚才眉目间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消逝。似是怀疑我的身份不敢对我动粗,却又不敢擅自放我进去。
                              我抱臂立于两人面前,心中大为肝火,心想既然来人你们自己决定不了,那为何不进去通传首领呢?等到他们作出决定,还不知什么时候。我抿了抿嘴唇,刚想建议他们挪动一下他们金贵的脚替我通传一下,耳边却忽然劈过一道惊雷。
                              “何人?!”
                              这个声音虽只道两字,却有巨石如砸在耳鼓一般。
                              且经这一吼,我面前两名侍卫惊厥般直立起身板,目光笔直,再也不发一言。
                              我赶忙回身,转眼正迎上一人如钟般直直矗立我面前,同一座小山般的金属盔甲晃得我即便仰视,也看不清他的面庞。我且将目光下移,如预料中一般得见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把捆了白色丝绸的青铜飞刀。
                              若我没有猜错,这人便是此地秦兵的首领,便试探着做了回答。
                              “在下岳凤君派来的使者,早些时候,岳凤君已派人通传过了。”
                              “这飞刀是你丢的?”
                              那人嘶哑的嗓子又重复了一遍。
                              “我一介文弱之士,哪里会这般?这是岳凤君手下专门负责通传来意的飞信使,而我,是来跟尊驾谈实打实的内容。”
                              我笃定抬起头,目光投向那首领的脸上,想从他言谈举止中揣度些什么,却不料这人的行动力太强。此时他竟突然转身撇我而去,且他走出三丈后,才肯沉沉地丢下一句。
                              “戳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跟不上?”
                              我环视四周,各种集好奇、谨慎甚至是怀疑为一体的眼神接踵而来。我被他们盯的目眩,更重要的是若再向前踏上一步便是秦兵的地盘,怕是没有退了。然而此刻,我却不能瞻前顾后,遂一跺脚迈进了秦营大门。
                              “就来。”
                              我随即拱手,直追那首领而去。
                              要说这首领也真算是痛快人,我跟随他前脚刚刚踏入他的营帐,他后脚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说用茶酒招待,就连白开水也没有一滴,只见他双手往案子上一撑,开门见山,张口就问:“岳凤君有何消息要带给我?”
                              我仔细观察着面前那张脸,这家伙眼睛豆大却耽耽虎视,皮肤黝黑且棱角分明,不论嘴角还是脸上都不曾流露出一丝笑意。
                              心中微打了个小颤,我终还勉强笑着开口。


                              191楼2013-01-26 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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