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禁地碎石凌乱，残败不堪。牢狱倾塌一片，青色乱石中偶尔露出几截残肢。弥漫着淡淡血腥味的海水里，几条小鱼于废墟中倏忽来去。
玄霄将琼华弟子的道服系于腰间，赤裸上身，琵琶骨处伤口于一层薄冰下狰狞可怖。他脚踝干净，踏过几个倒地呻吟的琼华弟子，来到旋转着光符的九玄驻陵阵前。
玄霄背对重楼，侧过脸道：“请你助力一次，可否帮忙？”
重楼注视空中散发着金色光芒的符文，道：“毁掉它？”
玄霄点头，道：“此阵名九玄驻陵阵，乃是东海禁地诸多法阵之中最为主要的一个，呈禁锢之象。毁了它，东海禁地便再难以司囚禁之职。”
重楼伸出的手顿了一下，道：“你可想好？虽是本座所为，但与你有莫大关系，你似是修道之人，此阵一毁，你与神界将彻底对立，再无半分成仙可能。”
玄霄冷笑道：“成仙？不过是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他将羲和剑横于身前，喃喃道：“只需拥有强大之力，世间还有何事不能任我所为？”
重楼十分认同第一句话，道：“凡人妄想凭短短数十年便求得长生仙道，本是可笑。”
玄霄心里颇有不满，冷冷道：“神界凭区区永生之道与神力，便敢自比于天地，岂非更加可笑？动手罢。”
重楼魔爪一挥，掀起水劲直切阵心！
重楼道：“此话与我魔界倒颇有同道之意。”
九玄驻陵阵顿时金光大盛，上古符文虚像浮现，堪堪与那凌厉水劲撞在一处，僵持不下。
玄霄淡淡道：“不成仙，便成魔，亦是人间十分浅显的道理。”
重楼随手扬了下，第二道水劲涌去正撞于僵持处，法阵轰然坍塌。他漫不经心道：“你想成魔？”
玄霄不答，看着头顶高空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铺就成一个巨大的倒扣碗状将东海禁地罩住，字符闪闪烁烁，最后爆发出一阵璀璨金光，终于完全消失。
重楼诧道：“你真想成魔？”
玄霄淡淡道：“有何不可？”
重楼看了他片刻，海底水流冰凉，他冷哼一声，不屑道：“口气倒是不小，你知道何者为魔？”
玄霄道：“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世间万事，尽管去做便是！成与不成，才是需考虑之事，因果缘由，不过是枝末小节。”
重楼不置可否，但神色明显不赞同，他避过争论，转而道：“有此志向，你也算眼光不错，要知世间六界生万物，唯有魔，才可真正不受轮回束缚。”
玄霄看着羲和剑，不甚在意道：“难道连神亦不能么？”
重楼知他不信，便不再说话。
话说昔日琼华掌门望见高空金符明灭，脸色大变，跌跌撞撞寻来，第一眼便从废墟中望见那柄炽烈的羲和剑。
“玄霄！？”琼华掌门惊怒交加。
玄霄转过身来，垂腰黑发于水中轻飘飘地四散，他道：“夙瑶？别来无恙。”
重楼额生双角，颈覆黑纹，披风张狂飘于海水间，悬于玄霄身侧，此时他问道：“是旧识？”
夙瑶畏惧地看了一眼霸气外露的魔尊大人，目光中露出惊疑之意。
玄霄点点头，唇角微微上翘，看着夙瑶道：“正是昔日一位妒才忌能的师姐。”
夙瑶脸色铁青，厉声道：“玄霄！私毁禁阵乃是滔天大罪，你莫要再执迷不悟！”
玄霄冷冷道：“东海禁地又非琼华派，我毁禁阵，却与你何干！哼，纵是琼华，当年你又能如何？”
魔尊大人此刻很有礼貌地垂手浮于一旁，不再介入，将口舌战场让给这两位昔日旧识。
夙瑶道：“昔日昆仑山上，你率我派弟子逆天而行，乃致如今被囚千年。今日你毁坏此阵，不知又要陷他们于何种境地！玄霄！自你当初将送饭弟子打成重伤，我便早该逐你出琼华！”
玄霄冷笑道：“如今还有琼华一派？”
羲和剑爆发出一阵炽热阳炎，玄霄整个人却冷冽如冰，寒气逼人，魔尊不禁看了他一眼，目光中似有所动，却终究没说什么。

宫殿东面一个平坦浮岛，庭墙甚少，黑石路面，缀以紫蓝两色宽叶草。
“你们的魔尊呢？已过四天，为何还不现身？”玄霄冷冷问道。
苍角见他浑身阴气萦绕，凶**人，暗自疑惑究竟哪里得罪他了，苍角道：“我等亦不知魔尊大人现下身在何处，大人将你丢……带来此地，便不见踪影。”
玄霄蹙眉，道：“他何时归来？”
苍角答道：“这，要看大人何时想回来了，有时几日便归，有时我等侍从，要等上数十年。”
玄霄淡淡道：“那便不去管他。我有一事需回人界，你可有办法？”
苍角诧道：“你要去人界？”
玄霄并不多言，四周空地间，黑燿石柱中魔晶石幽幽泛着模糊的光。
苍角斩钉截铁道：“不行！”
玄霄未料到他这种反应，冷冷道：“为何不行？尽力而为是你亲口所说。”
苍角坚定道：“绝对不行！阁下若是走了，我们无法向魔尊大人交待。”
玄霄道：“你与他直说我去了人界便是，如何不能交待？”
苍角目光惊恐，忙道：“不不不，你会害死我的，你绝对不能走。”
玄霄沉下脸来，寒声道：“我执意要走，你又能奈我何？”
苍角不以为意道：“阁下要是走得出魔界，也不会来问我办法了。”
玄霄不说话了，魔界并非熟地，不可乱来，他沉吟半晌，道：“但我一定要回去。我留一封信与你们魔尊，如何？”
苍角认真考虑了一下，最后道：“仅仅是聊胜于无。”
玄霄又道：“我不难为你，仅去人界一日，难道还不行？”
苍角道：“阁下见谅，魔界与其余五界间明令禁止随意通行，我无法负起这个责任。”
玄霄冷冷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你分明便是故意不让我走，你如此将我困于魔界，便是阻了我的路！”
阻了他的路，便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苍角肃容，忙道：“我从未曾这样想过，实在是阁下所言俱是无法行通之事。”
玄霄说了半天，极为恼火，却仍是尽力平静道：“那你说该如何？”
苍角道：“办法也不是没有，只不过……”
玄霄道：“你说便是。”
苍角看了一眼玄霄，道：“只是需要得到魔尊大人的手谕。”
玄霄一甩宽袍袖子，冷冰冰道：“连人也找不到，如何找他手谕？！你究竟想说什么？”
苍角恳切道：“所以阁下还是留下来罢。”
说来说去还是不能走！玄霄一下子怒了，翻手亮出羲和，浑身爆发出灼人烈焰，四周茂盛的宽叶草俱是枯萎下去，顷刻便被烤成漆黑焦灰。
苍角被阳炎逼得后退了几步，抬头望见对方额心三道朱纹间闪过一瞬亮光，黑色发丝在烈焰中隐隐泛红，苍角惊异道：“你……”
玄霄喝道：“多说无益，来战！”
“我不与你战，你究竟、你……”苍角摆手，依旧吃惊地望着他，还想说什么。
玄霄阴沉着脸，已一剑挥了过来！
苍角立刻抽刀横挡！兵刃“锵——”撞上，激起刺耳震鸣。
玄霄眼睛阴森森地盯着他，眸中隐有冰寒冷光一闪而过。苍角心中一惊，不由得后退半步，羲和剑登时压上前来，于他眼前爆出炽烈阳炎！
苍角眼睛受痛，登时大喝一声，臂力暴发，大刀往前猛然一推，竟是将玄霄推得后退几步。
苍角眼前漆黑一片，不敢妄动，土地震动隆起，石块附于他身上，又很快消失，竖起了一道土壁。
羲和剑已炽烈地架到他脖颈血脉边，玄霄的声音冷冷道：“防也无用，我亦可杀你。说！如何去往……”
然而话音未落，周遭瞬息魔压剧变，妖风哭嚎，沉沉黑云于上空迅速卷作巨大的漩涡，惊天巨雷轰然一炸，将整座浮岛闪成一片惨白之象！
浑厚之声犹如震怒神祗从天空传来：“放肆！尔等胆敢于此喧哗，罪不容恕——！”

玄霄回身望天，瞳孔微缩。
苍角拄刀半跪于地，神色郑重，沉声道：“请将军息怒！”
纠结电闪中，那声音伴着雷霆，震耳欲聋：“罪臣苍角！汝镇守不力，速去领罚！”
苍角抱拳道：“是！”
“至于汝，愚妄凡人！熔浆炼海当是汝之终…………？？？”
雷声隆隆作响，电光中隐约传出另一个声音，于是魔界将军浑厚的声音复又响起：“既是魔尊的客人，吾便不好怪罪，汝须知，此地乃魔尊皇寝，不可动兵！”
话音方落，四周黑风渐停，雷电隐去，又恢复了原状。
苍角使劲揉了揉眼睛，眼前才恢复光明，他站起来，便看见玄霄一脸阴沉地望着天空。
苍角道：“魔尊大人亲自将阁下送于我处，未得大人口令，我实在不敢擅自放你离去，还请谅解。”
玄霄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然而还是收了羲和，周遭阳炎淡去。
浮岛中庭四面早已黑压压围满了一圈警惕的魔卒，手中杂七杂八提着各种杀气凛然的诡异兵器，却未踏入宽阔中庭半步，只站于廊门后与围墙上沉默待令。玄霄抬眼便看见前方一个魔卒紧张地握着柄兽头铁锅，他嘴角一抽，无视这些杂兵，径直回自己住处去。
魔卒们给他让开一个出口。
玄霄走后，中庭静了片刻，苍角沉着脸扫视一遍，道：“你们……”
一圈魔卒轰然跑光。
苍角怒喝：“滚回来！”
于是一群魔卒又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四面八方骨碌骨碌横着滚回来了。
“你们！”苍角痛心疾首道。“方才领头有难，你们竟围在一边看戏！更有甚者，还有人鼓掌！不可饶恕、实在是不可饶恕！”
大荒羯陵宫，北侧偏寝。
庭内几片犀渠花瓣于矮树上忽然剥落，晃了几晃，跌到地上。
玄霄于黑绸榻上打坐，运气调息体内翻滚的阳炎，羲和剑放于手侧，静静散着明灭的光芒。有人轻轻敲了几下门。
玄霄道：“请进。”
苍角推门而入，来到玄霄面前。
玄霄抬眼看了他一会儿，目光颇为奇怪，然而他仍是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苍角拱了拱手，道：“方才争执之中，阁下虽有偷……袭……不对，是阁下虽急于制敌，但留得情面，并不想取我性命，苍角心里明白，所以前来谢过。”
他此番乃是自谦之词，没有言明，然而双方心里都十分清楚，当时玄霄若不出奇突袭，基本上没有赢面，更是绝对无法如此迅速便将苍角制服，即便有一些可能最终玄霄能够打败他，但那时玄霄自己也是强弩之末，在魔卒围困中是完全走不出浮岛一步的。
苍角打量了玄霄一眼，他只是实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十分严谨自持的人，居然真敢偷袭！虽说并不是真想伤他，却总是失了磊落，说起来还可算有一点不择手段。
看来人果真是六界中最为狡诈的生物……他面上不显，却暗暗在心里顺便小小地鄙视了下整个人界。
玄霄不置可否，道：“你可以走了。”
“还有一事需说。”苍角没有走，站在原地。“阁下若还想去人界，便与我说，我将尽力而为。”
玄霄冷笑道：“这次又是因何？”
苍角解释道：“方才元泱将军遣人来嘱咐过我，命我一切随你吩咐，不可阻你去留，说这也是魔尊大人的意思。”
玄霄眼中略有怀疑之色，道：“你们那将军先前看来并不知我在此一事，又如何知魔尊的意思？”
苍角笑道：“方才发怒那位，乃是我魔界三大将军之首，衔武将军，并非我所提到的这位。”
玄霄心料应是彼时在雷声下低语的那人，于是勉强点点头，起身道：“此事需尽快，现便走罢。”
苍角摊手示意道：“请随我来。”
玄霄故作不经意地又看了看他，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你的脸是出了何事？”

苍角左手抚上脸上那个青里透紫的巴掌印，道：“哦，是去领罚了。”
玄霄满心的疑惑与好奇，但不便再问，只好点点头，跟着走了。
北侧花庭中，从高处流泻出清泉，潺潺水声不绝，梦魇妖花舒展出柔软的深紫色花瓣，轻柔摆晃，恍若美人轻轻招手。
黑燿宫墙的刺檐上竟极有规律的挂着数十个魔界小卒，他们每个人脑袋上都贴了一张禁言符，后衣领被檐尖勾住，足不沾地，垂着头哀声叹气。一阵凄凉的妖风缓缓吹来，一排魔卒萎靡不振地随风摇晃，窸窸窣窣声响。
苍角见玄霄看了那排魔卒三四次，便解释道：“他们在领罚。”
玄霄示意知道了，然而走了两步，又回头疑惑地看了那排魔卒一眼。
玄霄转回去，过了一会儿，他道：“现下是去何处？”
苍角道：“是去神魔之井。”
玄霄蹙眉道：“那是什么地方？”
“神魔之井乃是联结魔界与神界唯一的通道，有时亦能通过缝隙去人界，虽几率不大，但也不小了，不妨去看一看。”苍角道。“那处入口既有重兵把守又有结界封锁，若非得了将军金符，连我亦无法带你进去。”
两人路过一座紫晶喷泉，玄霄忽然道：“日前我初来此地时，见你们魔尊只需施展魔力，即可轻松往来于两界，如今看来，似乎……并非所有的魔族皆能如此。”
苍角头也不回，淡淡道：“我等一介小卒，自是无法同魔尊大人相提并论的。”
玄霄不再言语，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北侧花庭，黑燿墙边，梦魇妖花摇了摇花瓣。
小卒们乖乖地耸肩挂着，垂头丧气，悄然无声。
一个魔卒挂在檐尖，此刻鬼鬼祟祟地抬起头迅速瞄了一眼，然后放下心来，吹了吹贴在额头的禁言符条，符纸飘起来又垂下去，垂到脸中间，他小声道：“走了走了，走远了，听不到了。”
数排魔卒顿时一震，精神抖擞地抬起头来，挂在墙头，开始叽叽喳喳。
有人喜道：“是哪位人才告诉大人有这个符纸的？”
旁边一小卒嘿嘿答道：“谁知道呢，反正人界符纸真的有这种用处，也只有咱们殿守司大人会相信咯。”
神魔之井并非位于魔界某处，而是位于另一个虚空。
此处的空间竟比魔界还要混乱扭曲，天地间一片黑暗，恍如海底最深处的无尽深渊，透不过一丝光线，穿不过一点声音，凌人的压迫感迎面扑来。周围空中俱是不停地呼啸着闪过的巨大虚影，一条狭窄的青铜道路悬于黑暗中，不知道通往何方。
玄霄与苍角一踏入禁坛中央，嗡鸣声响，上古光环顿时显现，耀眼光纹疯狂旋转，霎时便来到了此地。
玄霄仰望漆黑如浓墨的虚空，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情，低声道：“神魔之井竟是……此处……”
苍角也似有感慨，他道：“自神界那位负责镇守此处的将军被贬下凡之后，魔尊大人便再没有来过这里了。”
他随后又由衣内取出一枚玲珑之物递给玄霄。
玄霄接过来，看了看，发现竟是一个仙家宝物，虽说并非异宝，但出现在一个魔族手中，还是颇为奇怪的，便问道：“这是何物？”
苍角道：“此乃三生枯铃，元泱将军嘱我交予你。请务必将此铃一直携于身上，待魔尊大人回来后，才可直接寻到你，我们才好交待。”
玄霄点点头，并不在意，将三生枯铃随手收起来，半晌后道：“你还有事？”
苍角迟疑了片刻，才道：“你……方才与你交手，你所用之剑，不似能安然可控之器，日后……动用剑力，需多加留心。”
玄霄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道：“半生修道，半生冰封，一生与此剑之结，如今已然非我能解。若是此事，你不必再说。”
苍角只好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玄霄也不再看他，转身踏向青铜路前方。
I

苍角站于原地，注视玄霄背影，片刻，忽然道：“喜怒无常，冰炎纠结，非是人之道。”
玄霄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
巨大虚影呼啸而过，他的身影渐渐隐没在无穷无尽的万世黑暗中，仿佛走在他只能一路走下去的命运之上，不容声音，亦不容光明。
人界，昆仑山。
琼华派位于昆仑山巅，依山而建，亭台错落，莲池碧草，尤其是山门之处，碑门高耸，直入云霄，内里靛白仙幡肃穆垂落，黄石素瓦，宽坪广坝，确实威严气派。
守门弟子正倦极无聊，忽见山门之前来了一个人，此人黑发如瀑，身上一袭蓝纹白袍极似修道装束，然而眉间三道火纹却平添几分诡秘之意，肤色苍白，浑身竟不自觉散发出一股阴冷之气，老远都能感觉得到。
守门弟子上前拦住他，道：“请留步，非本门弟子不可入内。”
玄霄目光掠过那弟子，望向高耸的碑门，喃喃道：“这是琼华派？”
守门弟子颇有得意地笑道：“此地当然是琼华派，本派由紫胤真人所创，修行至此已有近六百年，如今乃是天下尽知的仙山名派之一，你竟还有此一问？”
“紫胤……”玄霄神色不定，道。“你们创派师祖，可是名唤慕容紫英？”
那弟子道：“这等往事，我不过一名弟子，又如何知道？阁下似乎与本派有些渊源，不像是来求仙问道，却是来做什么的？我或可去向掌门通报。”
玄霄道：“无需，我只是来寻一位故人。你派师祖，如今……罢了，已过六百年，想来也不在人世了。”
“你竟是、竟是来寻我派师祖的，真是好笑！”那守门弟子却哈哈大笑起来，道。“我观你模样似是二十余岁，再如何神通，也不过是凡人，如何能与我派师祖搭上关系？你若是想找他，我不妨告诉你，紫胤真人早已于五百年前得道成仙，我等一介凡人，如何知道他老人家去何处遨游了呢？”
“成仙？！”玄霄一时思绪翻腾，心中滋味难明。“他竟已成仙……”
玄霄喃喃道：“穷尽三代人之艰苦，聚一派之全力，不惜决裂相抗，亦未有所成之事……他竟如此轻松便做到了……究竟是……何以如此……”
守门弟子“咦”了一声，道：“你自言自语的，尽说些听不懂的话，莫不是疯子吧？”
玄霄心绪万千，体内阳炎随之灼热翻涌，难以自抑，他不再理会那弟子，转身便朝山下走去。
守门弟子回到碑门下，嘟哝道：“还真是个怪人……”
玄霄心神不宁，来到太一仙径中，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婉的声音：“玄霄？”
他回过身。对方是一名紫裳女子，发插碧玉簪，臂挽粉云轻纱，并足而立，双手叠于身前，肌如凝脂，眉如远黛，一双黑眸盈盈若水。
“你……你是那时与天河在一起的……”玄霄忽叹道。“你果然是妖。”
柳梦璃微微抿唇，点点头。
玄霄道：“云天河在何处？”
柳梦璃黯然道：“人生短暂，不过百岁，他早已离去。”
玄霄仿佛受了打击，难以置信道：“死了吗……竟会……连慕容紫英亦可飞升成仙，他内修我授予的凝冰诀，外执上古神器，又身具神龙之息，融合阴阳……资质条件哪一点不比慕容紫英强……竟然会……”
玄霄忽又道：“难道是因为需毁去下坠的琼华派，他才……”
柳梦璃摇了摇头，轻声道：“云公子身体并无大恙，只是未曾修仙，于凡人来说，这一世已是终老百年。”
玄霄完全无法理解，他道：“他资质如此好，为何不修仙？”
柳梦璃缓缓道：“生尽欢，死无憾。云公子说若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与天同寿又有何意义。他性情脱俗，本就于这一生无太多牵挂。”
她静静地立于不远处，粉云轻纱在微风中晃动，紫色身影看上去既单薄，又寂寥。
玄霄默然片刻，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我从前便不能明白他，亦不指望能明白他。”
太一仙径的山风徐徐吹来，夹杂着野草的气息，由寂玄道一路吹下，携起一片翻飞的冰叶，仿佛卷云台上的一缕白云，他依稀又看见对面站着那个肩披兽皮的少年，那少年固执道：“你做的不对，我不要你当我的大哥了！把望舒剑还来，我不想借你，就这么简单！”
山岚吹往山下，冰叶飘落到地上，玄霄低声道：“这六百年来，我于冰中反反复复忆及往事，思虑甚多，方醒悟昔年自己过于冲动，许多事亦有不对之处。尤其是对于那位韩姑娘，天河似乎对她……”
柳梦璃安静地听着，也不接话。
“当时我本以为飞升在前，救活她不过举手之事，一死一生间，她虽有牺牲，却并不会过于损失，反而能令琼华举派飞升，实是利事……”
“我初时本想着最多成仙后再与她一些补偿……未曾想到会被……”
玄霄道：“罢了，这些话我本想说与天河，既然他已不在，我于人界也再无留恋。”
柳梦璃看着他，知道他此番话等同于道歉，说给云天河，也隐约是说给其余三人。他一生有两件错事，皆是多年之后才悔悟，然而想要致歉时，竟然都与心中那个重要之人生死两隔，茫茫人海，却再也无法说出口。
柳梦璃忽然有些同情玄霄，她的目光扫过羲和剑，道：“人与仙皆入轮回，人修仙尚且难比登天，魔已跳脱轮回，你……”
玄霄淡淡道：“我如何行事，不须你多言。”

柳梦璃不再说话，她对玄霄绝无好感，此番忠告亦是看在云天河的份上。玄霄既不愿听，她也无需再言。
玄霄却很领情，又因觉得难得算是旧识，看着她，特意解释道：“你……我未记错的话，你应是姓柳，柳姑娘，人妖相争，俱是趋利而为、为利而战，昔年琼华与幻暝界一战，生死须怨不得我。”
柳梦璃抿唇，不置可否。
玄霄知她心中仍是介怀，便不再于此多言。
玄霄又看了柳梦璃一眼，忽然道：“我观你年纪轻轻，身上却有……垂暮之气，须得多食些仙果琼浆为好。”
柳梦璃右手轻轻理了一下发丝，微微笑道：“我已非年轻，不过是身为妖族，容颜不老而已。六百年，算来已近大限。梦璃自知不久将离人世，故才寻至昆仑来，回望一下曾经待过的地方。”
她神色黯然道：“琼华虽是如旧重建，一砖一石，恍如曾经，梦璃却觉得十分陌生。”
玄霄淡淡道：“旧景依在，昔人已逝，此种心境，并无甚大不了的，世间生离死别、天人永隔之事，简直浩如烟海。”
柳梦璃勉强点点头，伤神片刻，忽道：“你两度被迫与世隔绝，再现世时，眼见昔人旧景早已是沧海桑田，竟便无半分感伤吗？”
玄霄转身背对她，淡淡道：“不过是前尘往事，过去便过去了，又能如何？”
柳梦璃点点头，轻声道：“如此，梦璃还须去寿阳一观，便先走一步了。”
玄霄没有说话，紫裳女子便离开了。
轻吹的山风撩起他的发丝，玄霄孤身立于原地，许久未动，身上依旧是一袭蓝纹白袍，黑发随意垂落，容颜未变，肤色苍白，恍惚间仿佛仍是当年的那个英姿剑仙，他双目无神，自语道：“昔人旧景……沧海桑田……”
无数纤细青藤缀满粉红色的花簇，密密地从低矮的峭壁上沉沉垂下，花朵堆堆挤挤，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幽蓝蝴蝶微扇着双翅，翩翩飞过。
漫天飞瓣，渺渺飘旋于青色道路中央，遍地微红，小径一旁的簇簇野花自展芬芳。连柔风中也弥漫着浅粉色的气息。
那女子温眸清浅，蓝绢云髻，黑发披肩，安静地立于凤凰花树之下，满枝盛花犹如头顶的火红云团。薄薄的花瓣飘下来，女子缓缓抬起手臂，花瓣轻轻落在她的指尖，停留片刻，又滑落下去。
“逾幸我期，逾问林深……花奚有命，隅逝苦尘……”
一瓣飞红慢慢飘下，落在她的黑发之间，那女子忽然侧过身，浅淡笑道：“玄霄师兄，你也来了……”
轻风在话音里卷起逝去的无数落花悠悠地飘往空中，如云如雾般变幻、消散，渐渐化作几缕粉红的烟气，在风中淡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那是六百年前，琼华派，醉花荫。
琼华派山门，厚重的黄岩齐整堆砌，俨然高矗，威严耸立，一如数百年以前，与记忆逐渐重合，漫长的岁月似乎并没有从这里带走什么。
守门弟子远远便看见玄霄，诧道：“你，你不是方才那个怪人吗？怎又回来了？”
待得玄霄稍微走到近处，守门弟子这才发现他长发略有凌乱，黑眸隐隐泛红，心中顿时生出些许不妙之意。
玄霄看上去神色平静，道：“我忽然想回来看看，你且让开。”
“胡言乱语，不知所云！”守门弟子恼道。“都与你说了，此乃琼华门地，非本门弟子不得入内！”
玄霄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方才不是有个女子才从此地出来？”
守门弟子心有惧意，只想尽快将这怪人赶走，此刻不耐烦道：“听不懂你所说何事！”他把长剑一架，喝道：“速速离去！”
玄霄没有理他，自言自语道：“罢了，应是使了障眼法。”
守门弟子见他不动，忽又放软了口气道：“怪人，我不想与你动手，你只需离开便是，切勿令我为难。”
玄霄道：“让开。”
守门弟子横指长剑，蹙眉道：“你莫非还想硬闯不成？”

人界，华夏之北，三圣峰。
此处北风呼啸，卷起纷飞的雪花，凛冽地砸在黑岩之上。峰顶陡峭严寒，茫茫雪地间竟有一潭池水未曾冻结，只于池面浮有冰渣雪屑，池边冰块参差长出，仿佛一朵朵硕大的冰花。
玄霄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沉入刺骨的冰水中，风雪漫天，过了片刻，他由池中哗啦探出半身，水花四溅，细碎冰珠从他瘦削匀称的身体上滚落，黑色发丝与睫毛间瞬时凝结起了白色冰屑。
他肤色苍白，将手臂搁至池边黑岩上，疲惫地呼了口气。羲和剑静静地放在池边雪地上，暗淡无光。
北风无情的吹刮，卷着冰雪，刮了又渐息，复又呼啸，人界已过五天。
玄霄赤身沉于冰潭中，背靠池壁，怔怔发呆。
风雪渐停，现出阴沉天空。
冰天雪地中，一只白毛兔子一蹦一蹦地扑过来。
玄霄偏过头看了那兔子一眼，小白兔顿时僵在原地，半晌后，见这男人再没有其他反应，又抖抖腿，扑通扑通蹦过来。白毛兔子绕着池边雪地上的羲和剑扑腾了一圈，爪子挠挠，耳朵蹭蹭，又用身体拱了拱，要把剑拱走。
玄霄面无表情，伸长手臂，用手指将小兔子弹开。白毛兔子骨碌翻了个滚，趴在雪地上不动了。
玄霄心中正想事，便没再理这只莫名其妙的兔子。
又过了半晌，见这男人毫不在意，白毛兔子抖抖耳朵，在他身后，悄悄幻化做了一个脸蛋粉嫩的白衫小女孩，蹲在雪地上，一动不动。雪花缓缓飘落，天地间一片静谧。
玄霄忽然心中一动，又转过头去。
小女孩顿时尖叫一声，刷地抄起羲和跑了。
“你！”玄霄回过神，一把抓起衣物，哗啦出水，怒道。“回来！”
然而他甫一上岸，前方金光一闪，瞬间现出一个人影，额生犄角，灰白长发，身着黄袍，眼睛眯成一条缝。那人笑道：“玄霄啊玄霄，终于让本大仙逮着你了。”
玄霄阴着脸将白袍系于腰间，道：“你是谁？”
“你不过是凡人一个，根本不配知晓本大仙名号。”那仙人勾勾手指，道。“本大仙现在便将你擒往天庭，你如今没了剑，乖乖束手，本大仙可饶你不死。”
玄霄于茫茫雪地间赤足赤膊，此刻他右臂微微一振，手中便凝出了一根锋利的冰棱刺，他沉声道：“让开！”
那鹿仙脸色变了，一边以指画诀，一边道：“给脸不要脸！你不过是个……”
漫天飞雪猛烈袭来，哭号着将玄霄整个人旋在其中，密集转动的雪花霎时隐没了人影，风声仿佛野兽嘶嚎。
鹿仙冷笑着接道：“……区区凡人，如何与本大仙斗？！”
飞雪剧烈旋转，卷成风筒状，与空气摩擦出刺耳的声响，那仙人脸色忽然一滞。成团雪花砰然炸开，剑气呼啸着直冲过来，携起漫天风雪，犹如流星之箭！
冰棱刹那便刺入他腹间，余势未消，冲往身后，将这黄袍仙人生生钉在黑岩上。鹿仙喷了一口血，满脸不可置信，腹间鲜血浸了一大片。
玄霄不再理他，径自寻羲和去了。
三圣峰，雪山黑岩冰洞中，冰壁辉映出淡蓝色的幽光，一只白衫小女孩蹲于角落，抱着一柄烈焰般的大剑瑟瑟发抖。
玄霄早已穿戴好衣物，此刻站于那女孩前面，道：“把剑给我。”
白衫小女孩怯怯地摇了摇头，泪汪汪地望着玄霄。
玄霄满头黑线，思虑再三，踏前一步。那小女孩瞬间明显一抖，满脸惊恐，看着玄霄，泪水在眼眶中转呀转。
玄霄立刻停了脚步，神色认真道：“我不会伤你，你只需把剑还来便是。”
小女孩背靠冰壁，缩作一团，眼泪汪汪。
玄霄等了许久，不见她吭声，只好自己动手去取。
谁知方一伸手，那女孩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尖锐哭声回荡于洞中各面冰壁，简直恍如雷霆万顷、轰然狂炸！直震得玄霄双耳发聋，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玄霄怒道：“别哭！”
白衫小女孩骇得一哆嗦，顿时噤声，两手抱着剑，睁着眼睛恐惧望他，抽噎一下，又抽噎一下。
玄霄思量片刻，道：“是那鹿仙迫你来偷这剑的？”
白衫小女孩忙点点头。
玄霄道：“他现下已被我打败，你留这剑也无用了，还来罢。”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觉得那大仙积威已久一些，摇了摇头。
玄霄没有办法了，他站着想了半天，最后道：“我拿东西与你换，行不行？”
小女孩眨了眨眼，有些心动，歪着头考虑半天，但还是缓缓摇了下脑袋。
玄霄也不管她，径自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小女孩没表情，又放回去；再摸出一小瓶仙露，小女孩很疑惑，也放回去；然后他摸出一枚玲珑剔透、光华流转的小玩意儿，小女孩眼睛登时一亮。
“想要？”玄霄拿在手中晃了晃。
小女孩口水滴答地忙点头。
玄霄蹲下身来，嘴角微微一勾，道：“拿剑来换，便给你。”
白衫小女孩犹豫了，她抱紧了大剑，不安地蹭了蹭，许久之后，迟疑着、踌躇着、试着点了一下头。
“很好！”玄霄不待她反悔，立刻把三生枯铃塞进她怀里，拿开了羲和剑，转身便走，干脆利落。
白衫小女孩蹲在角落，望望洞口处，，又低头看看手中三生枯铃，表情迟疑，眼泪汪汪。

“先生见识渊博，不似凡人。”玄霄倒似乎无甚感慨，反而疑道。“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我不过就是个混日子的神棍，无甚稀奇的。”那算命先生不以为意道，这话题便被他一语带过了。他敲敲覆有八卦图的桌子，忽道：“方才我是说到何处来着……哦，本想卖个关子，却不想竟被你给打断了。”
玄霄见他转了话题，知有隐情，也不再多问。
算命先生道：“其三这个你不用想了，在人界找到魔神的机会是微乎其微，可以无视……哎，其实我前面铺垫这么多，就是为了跟你说一句，念在你我有缘、还有寒月冰魄的份上，可以为你提供其四……”
那算命先生要卖关子，顿了一下，眼神亮晶晶地看着玄霄，玄霄也只好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算命先生的八字胡满意的翘起来，悠悠道：“本先生或可送你去一次。”
玄霄闻言，面上不显，却心里大震，须知能进入鬼界十殿已是不易，何况还送人进去！这个酆都路边小摊子里的算命先生，究竟是哪里的大人物？在这里摆什么地摊？
玄霄心里疑惑，然而这算命先生把一身气息藏得严严实实，他也确实探不出什么端倪，也无甚兴致去追根究底，便就此作罢。
“不过，不急。”算命先生道。“你去鬼界寻人，想来也并非要干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你我既然能有缘相遇，我便不妨好人做到底，再送你一张镇鬼符，到时就算遇上十殿阎王，只要往他头上一贴，一时也是动弹不得的！”
三圣峰，峰顶冰池。
“方才、方才他还在这处呢……”地仙看着空旷无人的雪地池潭，又畏惧地看了看右方那位正气凛然的天神。
太行谯明一身神将灰袍，缀以银鳞软甲，黑发高束，剑眉星目，顾盼威严，此刻满脸怒意，愤然踹了那地仙一脚。地仙顿时飞了出去，摔得喷出一大口鲜血。
太行谯明看也不看，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没用的东西！”
雪地黑岩上，一根冰棱将黄袍仙人死死钉住，殷红的鲜血浸满了一地，与洁白冰雪形成诡异的对比。
太行谯明走上前去。地仙苦逼的将口中鲜血吐了出来，卑微地赶紧爬了过去，伏在那天神身边直磕头，颤声道：“上神饶命、饶命啊！”
那个被钉住的鹿仙已经说不出半句话来，虚弱的发着抖喘息，勉力保持着人形，灰白头发上覆了一层白雪。
趴在地上的地仙见太行谯明皱眉打量，忙指着鹿仙，恨恨道：“上神明鉴！定是这家伙贪功冒进，以至于打草惊蛇、让那重犯逃了！上神……”
“闭嘴！”太行谯明不耐烦地一掌击在地仙天灵盖上，相击处爆出一阵白光。地仙惨叫一声，登时滚在地上，浑身抽搐，星星点点的白光从他身上渗出，飘向四周，落到黑岩上，雪地间，池水中，便湮没不见了。
地仙呜咽着在地上翻滚，皮肤迅速干涸，变得皱巴巴，眼窝陷下去，脸上浮起土斑，转眼间便形容枯槁，白发苍苍。
太行谯明不屑看他，但转念想了想，觉得天庭的正义之名好歹还是要顾及到，便随便找了个缘由，居高临下宣布道：“身为地仙，心性竟如此歹毒！本神现散尽你修为，遣你速入轮回，重新将善道再修一遍罢！”
那苍老的地仙此刻终于缓过痛苦来了，披头散发瘫坐在雪地上，浑身战抖，目光涣散。
太行谯明再不理他，摊开手掌，掌中出现一星光点，他将白光弹到奄奄一息的黄袍仙人身体中。
鹿仙恢复了一些气力，这才缓缓抬起了头，感激道：“谢上神……救命之恩！”
太行谯明没搭理，只是转而问道：“你那冰棱，确是钦犯所持之物？”
鹿仙点点头，忙道：“小人、小人一时大意，便着了他的道，不过小人……”
“如此便好！”太行谯明挥手一横，确认了这事后，根本不必再在乎其他的情况。刺在鹿仙腹间的冰棱“喀拉”抖了一下，继而仿佛有谁握住一般野蛮的猛一拔出，鹿仙顿时狂喷鲜血，捂着肚子跪倒在雪地上，不住喘息。

滴着血的冰棱自己飞到太行谯明身前，他抬手虚抚，冰棱发出白光。太行谯明静静感受片刻，自言自语道：“冰棱上还残留有剑气……此人……此人现在竟已身处鬼界……”
地仙怔怔的看着自己干枯如柴的双手，半晌，突然痛哭起来，哭声回荡在茫茫天地间，嘶哑凄厉。
冰棱忽然被挥飞出去，在岩石上哗啦撞得粉碎。
太行谯明恼怒道：“真是个麻烦！”
他手一挥，苍老的地仙便原地消失，再不见踪影。茫茫雪山绵延，遥远的地方隐隐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嚎，但在风声掩盖下，已经细不可闻。
太行谯明又斜了颤抖在地的鹿仙一眼，蔑视道：“你也配本神出手相救？不自量力！”
他踏前几步，踢了踢鹿仙，嘴角挂着嘲弄的笑容：“你该感到荣幸才是，本神对你还有几分印象。”
“啧啧，挖空心思想挤进神界，真是愚蠢！你这般到处奔波、讨好众神，积攒那么高的功德又有何用？如此丑陋弱小，还敢妄想成神，可笑至极！”
那鹿仙跪在雪地上，从四周竭力聚集了些先前地仙被打散还未来得及完全消散的精元，以支撑身体，他埋着头，隐忍道：“小人的法子虽然笨了些，但仍是可行的！至少、至少冰夷水神便是如此……”
“无知！竟然连这也信？”太行谯明讽刺的笑起来，厌恶道。“像你这般如同蝼蚁的生物，如何配得上神明之名？要知道，本神与你们，生来便是天壤之别！！”
此话如雷击顿下，毕生所求俱被一言否定，鹿仙急怒攻心，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急促喘息。
太行谯明刚说完此话，耳边便恍如洪钟大响，震得眼前发黑，他脸色大变，知道自己刚才差点大意泄露了天机，忙打住话头，收敛嚣张。
“不过……”太行谯明心有余悸，勉强做出一副威严模样，将话锋一转，肃容道。“你若是一直听命天道，忠于天庭，积善积德，也并非完全没有进入神界的可能。只是此路辛苦艰难，非是常人能忍受，能否成功，只能靠你自己坚持。”
垂着头的鹿仙顿时激动起来，忙给太行谯明磕了几个头，手足无措惊喜道：“谢上神指点！谢上神指点！小人永世不忘！”
太行谯明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善的神色，声音却威严正义，他道：“望你好自为之！”
随后白光一闪，便离开了。
呼啸的风雪从天空中袭卷而来，三圣峰又笼罩在了飞雪之中。巨大的风声中，山谷里隐隐传出断断续续的哭声。
“五百年……五百年修为……为什么……为什么……”

鬼界第一殿，无常殿外。
茫茫的血海将陆地围作一个孤岛，天空昏红，暗沉沉的向下压来，空气中弥漫着浓烈而刺鼻的血腥味。巨大的獠牙从脊骨处参差长出，形成一座入岛飞桥，横跨鲜血海峡。翻涌的血水滚滚流去。
岛上宽阔道路笔直通达，暗蓝冥石铺成纹路地面。修罗恶柱顶天立地，分立孤岛四周，巨大铁链从巨柱顶端恶鬼雕塑的嘴中延伸而下，将整座无常主殿悬在半空中。
玄霄四下里望了望，见冷清得很，只有寥寥几个鬼卒在巡逻，更无人来盘问他什么，便随手捉住一个过路的青色皮肤的小鬼，问道：“转轮镜台在何处？”
那小鬼晃了晃脑袋左右打量他，显得很疑惑，问道：“你身上气息真奇怪，哎，老兄，你究竟是人是鬼？”
玄霄道：“你无需知道，只管回答我的问题便是。”
小鬼嘿嘿笑道：“老兄，找人是吧？我可奉劝你快一点哦，否则要被无常殿发现了，那可不好办，转轮镜台是不许私会鬼魂的。”
玄霄道：“我知道了，告诉我应该往哪处走。
“转轮镜台倒是无人看守，来去轻松。”那小鬼被拎着衣领，摇摇脑袋认真想道。“老兄，你若是被发现了，千万记得往南面跑啊，跑到放逐渊去就好了，到时去冥河边乘一叶青竹舟，啧啧，从此逍遥天地间……”
那小鬼脸色有点差，此时咳了两声，两只金色眼睛看向玄霄，凑上前去使劲嗅了嗅。玄霄毫不留情地将他脑袋一巴掌拍开。
那小鬼叫道：“你身上这阴寒之气好生厉害，连我这个阴鬼，光是挨近闻闻也有些受不住了，你究竟是哪里得来的？这可不像凡人的东西！”
玄霄：“……”
玄霄遇到个多话鬼，不禁头疼起来。
小鬼又啧道：“有这种厉气在身，你怎么能承受得了？我可是告诉你哦，快放开我，我可是受不了这阴气侵魂的，如果因此落得个整天头疼发晕的，你来赔吗……”
玄霄忍无可忍道：“你只需只一个方向而已！”
那小鬼嘿嘿嘿直笑，尖指甲戳向左边。
玄霄立刻放开他，转身便走，生怕再纠缠下去。
人界，三圣峰。
雪山黑岩冰洞外，风雪呼啸，石壁隔绝了狂风与声音，，洞中幽冷安静。一只白衫小女孩蹲在角落，捧着一枚光华流转的金铃铛，小心翼翼地又摇了摇，还是摇不响。
她扁着嘴，眼泪汪汪，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三生枯铃，表情后悔，心里又委屈极了，只觉得被人坑惨了。小女孩真是越想越伤心，抽了抽鼻子，正准备哭，金铃忽然一下子震颤起来，清脆铃音霎时回荡在冰壁之中，叮玲三响，如环佩流水，如九天凤唳！
一缕金光由三生枯铃中缓缓升起，飘散旋转，照亮了幽暗的冰室。
白衫小女孩张着嘴巴，呆呆望着那缕光芒，一滴口水啪嗒落在地上。
金光散开，复又聚拢，凝成嚣张飘扬的赤红长发。魔界至尊一袭蹙金黑披风，足踏蟠龙靴，肩覆暗金铠，威风凛凛降临人间！
小女孩顿时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尖厉哭声如刀锋被冰壁来回震荡，重重叠加，简直恍若震天雷霆狂落、爆炸冲击散开！
重楼方一触到地面，还未反应过来，便遭这雷霆哭声攻击，差点一个下意识便发大招将此地夷平。
魔尊大人四下扫视，终于在一块大碎冰后的小角落里发现了一只正哇哇大哭的白衫小女孩。
他将食指置于嘴唇前，侧头道：“嘘——”
小女孩嘤嘤嘤嘤，哭声小下去了。
重楼抬起手来，小女孩怀中的三生枯铃发出淡淡金光，晃悠悠飘起来，飘到重楼摊开的手掌中。重楼注视着那小女孩，道：“将三生枯铃交予你的那人，在何处？”
白衫小女孩抽噎着巴巴地望着那金铃铛，泪汪汪的像只小狗，诚实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重楼握住金铃，放下手，道：“此物不能给你，你若是舍不得，我便送你另外一件东西，你应是会喜欢。”
他平摊手掌，掌中青光流转，汇聚做一颗珠子模样，青翠欲滴，泛着淡淡光晕，缓慢旋转，光滑表面映倒出无数飘去的山川河流，正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魔界珍宝晗光琉璃，价值却比那三生枯铃要高多了。
小女孩口水流下三千尺，双眼闪闪发光！
重楼眼有笑意，收了手，晗光琉璃飘到小女孩的怀里。
小女孩兴奋地用手指戳了戳那颗青珠子，晗光琉璃听话的闪了一下。有反应！小女孩幸福得快要昏过去了，对这珠子爱不释手。
“以后若有人欺负你，可持此物来魔界寻我。”魔尊大人叮嘱道，随后红光闪现，便消失在原地，留下一室幽光。

鬼界，转轮镜台。
一面巨大的淡青色玉石轮镜空悬于石台之上，镜面符文繁复，缓慢轮转。水磨晶镜光滑清透，嵌在石坛中，与玉石镜交相辉映，高坛中央隐约呈现出一股淡淡光晕。
玄霄踏上青石玉阶，踩到平滑无尘的水晶镜面之上，厚重古朴的青玉轮镜中隐约倒映出他的轮廓，却很快被扭曲拉长，最后湮灭，光滑玉镜表面的倒影里空无一物。
玄霄看着那变化，心中奇怪，却并未曾在意。
他于转轮镜台处静静站了片刻，忆及过去，剑舞坪、醉花荫的碎片纷飞盘旋，半生经历一时走马观花而过，令他霎时思绪万千，几乎无法自抑。他手指无意识地紧握了下羲和，随即缓缓呼出一口气，渐渐放松下来，眼神开始沉静起来。
后方忽然有人低声唤道：“师兄……”
玄霄乍闻熟悉之声，脸色瞬变，转过身，神色不悦，蹙眉道：“怎么是你？”
云天青的魂魄一身朴素白衣，现身于玉石镜前，道：“我等了你六百多年，终于等到你了。”
玄霄不为所动，冷冷道：“你很想我死？”
“不不不，不是的。”云天青忙道。“我从青阳长老处听说你、你被冰封，实在是愧疚难安，所以在阴间等了六百年，想要跟你……”
玄霄走了两步，远离云天青，全没心思听他说话，此刻打断他道：“少废话，夙玉何在？”
“夙玉？”云天青愣了一下，眼神复杂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你原来是特意来找她的……”
玄霄没有否认，冷眼打量云天青。刚才不过是思及夙玉，思绪才无意之中念及到了他。
云天青心怀愧疚，避开他的目光，缓缓道：“她曾告诉过我，说她这一世活得太累，若是死了，一定会立刻投胎，重新开始，把这一世统统忘掉。”
云天青说得很慢，很小心，随着他的话语，玄霄的眼神一点一点黯淡下去，他负手而立，眉目冷硬又疲倦，看上去说不出的失望。当年三人之中，只有云天青还在等他，而他心中最想见的那个人，却是早已不在。
他和夙玉朝夕相处两年，只有过一次争执，没想到仅这一次争执，便将三人以后的命运，注定了。这许多年来，他常常有心挽回，然而却从未料到那个女子竟是如此决绝，在最先时，便主动放弃了，嫁与了云天青，连逝世后，也再不给他一丝机会。
云天青想起夙玉，心中也是微微刺痛，他黯然道：“师兄，其实夙玉她心中、在她心中一直……”
“罢了。”玄霄摆手止住他的话，也亲手掐断了那一根虚无之中的细线，他叹了口气，道。“昔年我对她说了重话，一直想着跟她道歉，如今看来，再无可能了。”
恍惚间，记忆里那枝艳红如火的凤凰花正被烈焰吞噬，烧作灰烬，被风吹散，再不留任何痕迹，仿佛就像那份谁都未曾来得及言明的淡淡感情，还未绽放，便已燃尽。
鬼界，无常殿后。
悬空主殿下方幽蓝光纹映射到地面上，在光阵中不断旋转。紫幽幽的鬼火漂浮游荡，两个小鬼在路边一面走一面攀谈。
“唉，我觉得我的皮肤最近越来越不光滑了，这可要了我的命了。”那个满脸疙瘩、脸如癞蛤蟆的小鬼愁眉苦脸的摸摸脸。
青皮肤的小鬼道：“你长得这么丑，皮肤光不光滑有什么影响，还愁个什么劲啊？”
癞蛤蟆气道：“胡说！我在鬼卒中也算是英俊小生一枚，你可要凭良心说话呀，小心我打你！”
“嗨，我又没拿你跟鬼卒比。”青皮肤小鬼嘿嘿笑道。“我说的是人啊，你说人死后明明也会变成鬼，但是为什么就是天生比我们好看呢？我跟你讲，我刚刚碰到个偷溜进来的人，长得那才叫俊呢，额上还点了三道红纹，像朱砂一样，哎，朱砂知道吧……”
“够了够了！”癞蛤蟆吓了一跳，忙制止他，又向四周看看，暗蓝石路上还好没什么人，司房旁边墙角里一个鬼仆披着斗篷阴森森地在磨砍头斧，动作缓慢而僵硬。癞蛤蟆松了口气，打了那青皮肤一下，道：“这话你也敢大声说？别开口，我知道你准是没上报无常殿，你呀，你再这样乱来迟早要出事！”
青皮肤伸出尖舌头舔了舔小獠牙，怪笑道：“你真是没趣！我告诉你，那人不光长得好看，力量也怪吓人的，提着一柄凶剑，一身煞气又不知收敛，就跑去了转轮镜台，现在大概已经被秦广王发现了吧，到时候闹起来，我们可是有好戏看了哟。”
癞蛤蟆气道：“你你、你就是个祸害精，真不知道秦广王怎么还敢留你！”
青皮肤倒是一脸无辜，道：“没办法，这鬼界无常殿万年不变，我又不能转生去，几百年来只能天天看这些房子，看都看烦了，只能自己找点乐子呗。”
癞蛤蟆心底倒是赞同这话的，却又不好说出来，只好气鼓鼓一瞪眼，咕呱咕呱蹦走了。
青皮肤忙追上去。“哎，别跑啊老兄！”
路边鬼火幽幽的浮来，飘过司房墙角打磨斧子的鬼仆，那鬼仆不知何时停下了动作，低着头，看不清脸，似乎犹豫了几许，最后放下了斧子，看了看冷清街道，悄悄离开了。

转轮镜台处，青石玉镜悬在半空，玄霄立于水磨镜面之上，身后站着云天青。
云天青原以为这个师兄性情淡薄，应是不甚在意，没想到经历了昔日旧友反目成仇，再经过六百年漫长的时光流去之后，玄霄对那位师妹的感情，似乎依旧如最初的凤凰花树下。之后的争执与痛苦、决裂与背弃，竟似乎对他毫无影响。
或者是说，在他的心里，其实根本未曾在意？
云天青心绪复杂，听到玄霄一声罢了将此事淡淡带过去，便也不再谈起，转而道：“师兄，其实我等在这里，也是为了……”
“同我说一句对不起？”玄霄淡淡道。“我从天河处已经听说了。”
“什么？那野小子？”云天青一想到云天河，便忍不住咬牙道。“竟然把这种事情到处宣传吗……果然是个大嘴巴……”
玄霄冷冷道：“别胡言乱语，天河率真诚挚，比你却是要好太多了。”
云天青忙陪笑道：“是是是，师兄教训的是，我不说他了，我再不说他了！”随后又小声嘀咕道：“连自己儿子也说不得，我这老子还当得真憋屈……”
玄霄蹙眉道：“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云天青忙笑道。“哎！我是说那小子，投了五次胎，每次一到鬼界就来找我啰啰嗦嗦一大堆话，一会儿说想当个卖粽子的每天吃粽子，一会儿又说下辈子要投到寿阳去当捕快回报那谁谁，真是烦……真是善良死了！”
“是吗？”玄霄点点头，似是颇为满意，道。“看来天河过的还不错。”
云天青转了话题道：“师兄你呢？我听野小子说你被关进东海漩涡时，真是愧疚死了，现在才六百年，你是如何出来的？难道、难道你已经——”
“不过是又一个十九年罢了，区区东海，还能奈得了我？”玄霄平静答道。
云天青却知凡人与天斗，其中之苦必难想象，他愧疚道：“师兄，我和夙玉负过你性命，今生怕是无法再还了。”
既然已知夙玉去向，也断了念想，玄霄不欲在此多待，但念及同门一场、昔日情谊，终究不忍，还是开口道：“人各有志，追逐内心所向本是理所应当。我从未怨过，你又何必愧疚？”
“师兄……”
云天青等了六百多年，风云变幻，沧海桑田，终于等到这番话，百年来的不安、愧疚携着回忆如狂潮般喷涌而出，一下子冲击他的内心，翻滚好几下，才终于迅速平息下去，归于宁静。
他道：“师兄，你……”
玄霄不耐烦地一挥手，道：“你既与我面也见了，话也说了，心愿已了，现在便投胎去罢。”
云天青神色黯然了一下，又很快打起精神，知道这师兄一向不怎么待见他，尤其是夙玉携剑逃走之后，应该对他更加嫌弃，此时能好好地说出那番话，已是很不容易了。
却不知玄霄那句话哪里有嫌弃的意思，只不过是从刚才起玄霄就觉得转轮镜台这个地方开始有点不对劲，心下隐隐有不妙之感，只想快些离开，以免多生枝节。
玄霄环视整个转轮镜台，青玉石镜四周雕刻满繁复古朴的纹饰，一如既往的缓慢轮转，虚空中薄雾斑斓，深邃悠远，脚底水镜波澜不惊，清澈见底，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无甚异样。
但是，玄霄知道其中已经有什么开始不对了。他暗暗握紧羲和，神色戒备。
云天青那边打起精神后，又叹了口气，紧张地动了动手指，终于鼓起勇气，突然向前大踏几步冲过来抱了抱正在张望的玄霄，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马上退远，一边慌慌张张地举起双手道：“我、我走了，师兄，你保重……”
玄霄被抱了个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正要发怒，就见云天青脸色大变，震惊地看向他，道：“师兄！你身上、你……”
玄霄知他还是发现了，便也不再刻意有所收敛，一身阴煞之气尽散。
云天青顿时大骇，鬼界阴气本就深重，他才未曾注意到玄霄身上那股气息，方才双手只是接触了一下，魂魄便仿佛在寒冰地狱滚了一圈，他不敢置信道：“这种可怕的阴气怎么能存于生人体中？！你！师兄，你究竟是？”
I

“你很惊讶吗？”玄霄淡淡道，他伸出手背看了看，那上面早已没有多年前走火入魔的异象。转轮镜台辉映出的光晕隐隐笼罩在他身旁。“莫非你以为凭凡人之寿，便足以活六百年之久？”
“这……”云天青怔在原地，语气艰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玄霄冷哼一声，道：“天帝不想我早早结束痛苦死去，我自然死不了。”
“况且从极渊中，环境比之苦修更甚，无时无刻不与那些阴寒之气争斗，倒让我炼成了如今这幅鬼模样，人不人，魔不魔！”
言及此事，玄霄心生怒意，恼火的一甩袖子。
云天青面上又浮起愧疚之色，低声道：“师兄，是我对不起你……”
玄霄脸色阴沉，只觉得四周情况不明，云天青怎的还在这里如此啰嗦，他不耐道：“与你无关，快去投胎！”
云天青愣了一下，虽说以前便被这位师兄凶惯了，但现在好歹人死了几百年了，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小委屈，然而整座转轮镜台突然剧烈抖动一下，轰隆一响。他几下踉跄，脸色一变。
“前辈！”
青玉石阶下闯进了一个身披斗篷的鬼仆，看不清脸，但声音清脆，玄霄觉得有点耳熟，目光望过去。那鬼仆冲云天青招招手道：“前辈，你果真在这里！快走吧，无常殿好像发现啦。”
云天青摆摆手道：“我心愿已了，如今终于可以不必再躲躲藏藏，正省的轻松，倒是你，姑娘，你还是自己快走吧，免得连累到你。”
那鬼仆跺了跺脚，双手在身侧跟着挥了挥，急道：“前辈~！你拒入轮回、逗留阴间已是大罪，被捉住了可是会受永世煎熬之苦的呀，还是跟我走罢!”
云天青摇了摇头道：“师兄对鬼界不熟，我是一定要助他离开的，否则我只怕永世难安……”
玄霄走上前去，语气不善、面无表情道：“自身尚且难保，竟还有闲心顾我？”
“师兄！”云天青一番好心被泼尽冷水，悲愤转身。未料方一回头，玄霄便啪的给他贴上了镇鬼黄符。
云天青顿时化身木头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额头被玄霄那一掌恶意的拍得通红，泪水因疼痛一下子涌出，剩下两只眼睛拼命眨。
玄霄衣袖一甩，云天青便如一根木头一般磕磕绊绊的僵直滚下青玉石阶，滚到了那鬼仆脚边。那鬼仆吓了一跳，忙把他扶正。
玄霄站在高坛边缘，俯视他们，冷冷道：“同门一场，别碍事了，滚罢！”
“你……”那鬼仆抬头望他，有些迟疑，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默默推着木头云天青走了。
玄霄站在水磨晶镜高台上，目视他们离开，消失在两侧转台上，再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