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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是被他一脚踢出门的,走的时候,他也没有去送。
  解放他们一行人沿着铁路往河北方向行进。
  长征原来并不象他们想象的那样,充满了革命的浪漫主义,最终他们到了叫一个叫涞水县小地方,精疲办竭的孩子们还是决定坐火车。
  小小的县火车站,拥满了火热的年青的孩子,清一色的军装、背包与军用水壶,同样流着汗的表情亢奋的脸。
  这个车站,非常非常地小,很久很久才来一列火车,那隐约的鸣笛声远远地传来时,红卫兵们都跃跃欲试,准备攀爬。
  火车终于进站了,原本只能停留两分钟的,可是红卫兵们来势极猛,有的人挤不到车门边儿,便从窗口往车里爬,爬上去的人又想着把同伴拽上去,每一扇车门与车窗,都拥堵了无数的身影,发出的叫喊声,兴奋里混合着张惶。
  解放的嗓子早就哑了,竭力想把那些同来的人召集在一块儿,可是人潮太过汹涌,早已找不到同伴儿了。
  解放的背后被其他人沉重地压着,几乎让他喘不过来气儿,他奋力地转身把脸冲向窗口,可以呼吸到一丝丝新鲜的空气。


IP属地:吉林95楼2013-07-06 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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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解放的耳朵在一片吵杂声中捕捉到一点熟悉的音调:解放,解放——
      解放用力晃晃脑袋,再集中思想去听,果然,这声音是……爱军,爱军!
      解放大力扒拉开眼前还在努力往上攀爬的人,招来无数的骂声,解放也顾不得了,伸头让自己的视线越过众人看向前方。
      在不远处,爱军挤在人群中,象一艘小船,被推搡着,刚刚靠近车窗一点,又被推离得更远。
      解放看见爱军高高举起的手臂,还有他若隐若陷的汗湿的脸。
      解放大声叫骂他:“死孩子,你跟过来干什么?”
      爱军终于露出头叫着问:“什么?你说什么?”
      解放伸出手去,想抓住爱军,有一次差一点儿就碰到他的指尖了,可是,最终还是滑开了。


    IP属地:吉林96楼2013-07-06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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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缓缓开动,仿佛不堪重负。
        解放拢起手放在嘴边大喊:“爱军,爱军,沿着铁路走!”
        爱军脸上的汗滴落到眼睛里,他叫:“什么?解放!解放!你说什么?”
        “沿-着-铁-路-走!等-着-我!”


      IP属地:吉林97楼2013-07-06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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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军沿着铁路走了整整三个小时,太阳快落山了,如同橙色的大火球,沉颠颠地坠在天际。
          爱军实在走不动了,几乎是拖着脚在往前挪动。
          远远儿的,有个身影,沐在夕阳里,土蒙蒙的,往爱军这里而来。
          等到近些的时候,爱军已看出那是解放。
          跟自己一样地疲惫,龟速行进,却不停地近前。
          爱军突然觉得失却了全部的力量,蹲下去,抱着膝盖再也不动了。
          不是累的,仿佛是被委屈压的。


        IP属地:吉林98楼2013-07-06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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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两个人并排躺在土坡上,喘着粗气。
            解放气势汹汹:“叫你在家呆着为什么不听?个死孩子!脚程倒快得很!”
            爱军不答,侧过头去看解放。
            昏沉的光线里,解放的侧脸每一条线条都那样熟悉亲切,那样深刻于他的生命里。
            这样好的,这样英俊的,自己这样爱着的解放啊。


          IP属地:吉林99楼2013-07-06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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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孩子回到北京后,解放还是象过去一样,成天赖在爱军家里。
              这次串联回来,他的心似乎收了不少,再也不跟那帮子朋友们一起瞎混了,也不上街拍婆子了。
              学也不上了,学校里早乱成了一锅粥,老师们统统被打倒,被剃了阴阳头,其中也包括爱军最喜欢的老师。爱军一直都是挺认真的好学生,如今的学校叫他特别地失望,有时解放也约他一起去别的中学看大字报,到处都是乱哄哄的一堆人,到处都在揪反动学术权威。那个时候的中学里,可谓藏龙卧虎,有着不少极有学问的老师,还有不少是从海外归来或是有海外亲朋的,他们都是受冲击最厉害的人。
              大字报也看得烦了,解放与爱军开始成天窝在家里,两个半大小子,都被蒋妈妈宠上了天,家里油瓶子倒了也不会去扶的,无事躺在床上闲聊。
              解放看爱军半天也不作声,好象朦胧着就要睡去,一个猛虎扑食扑到他身上,爱军被压得哎哟一声,伸腿就踢了他一脚。


            IP属地:吉林100楼2013-07-06 0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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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赖赖地趴在他身上笑问:“干嘛成天这么死洋怪气的?”
                爱军推推身上重得象一座小山似的家伙:“嘛也不干,你快下去,沉死人啦。”
                解放忽然换了一付贼眉贼眼的样子凑近爱军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他半天,爱军被他看得心里毛毛地,没好气地问:“干嘛你?”
                解放小声地说:“我说你,不是思春了吧?”
                他嘴里的热气扑进爱军的耳朵里,痒索索的,爱军的心剧烈地跳起来,不受控制似的,仿佛要跳出胸腔,爱军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抬手想也没想就叭地一声打在解放的脸上:“滚你的!”
                解放被这一下打得蒙了两钞钟,凶神恶刹地抓了爱军的手腕子按在枕上:“好小子,敢打你哥?我还治不了你了?”
                说着,半抬起身,反剪了爱军的双手,一只手攥住了,空出的另一只手就向爱军的腰眼摸去。


              IP属地:吉林101楼2013-07-06 0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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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小儿,爱军的身上这块地儿就不能碰,一碰人就软成一团儿,挣扎着往能躲的地方拱,活象只被玩皮孩子逗弄的小乌龟,屡试不爽,好玩得要死,是解放最喜欢跟他玩的把戏。
                  这一回,果然如以前一样,爱军把头拱到枕头里去,身子蜷成虾米状。解放得意洋洋地去掰他的手:“跟我较劲儿,啊?”
                  可是这一次,又跟以往不太一样,爱军死活不打开身体,由着解放把他的手指都掰红了也不肯回过身来。
                  解放就点儿犯怵了,这死孩子倔起来的劲儿他可是领教过了。
                  解放趴在爱军的肩上,轻声地叫他:“爱军,爱军,喂,蒋爱军,喂,你……你怎么啦?我弄疼你了?真弄疼了?”
                  爱军摇头,过了好一会儿,他的气息才平复下来。


                IP属地:吉林102楼2013-07-10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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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终于把他转了个身,俯头看着他乌黑的眼睛。
                    长大了的爱军,眼睛不复小时候的蝌蚪样儿,成了杏仁状,眼珠是乌澶澶的一味地黑,看得久了,居然让人有眩晕的感觉,好象里面什么都有,细一看,又什么也没有。
                    解放最受不得看着这样子的爱军,软声道:“又来了又来了,干嘛又是这付样子?无缘无故挨了一耳光的是我哎。”
                    爱军抬起手,轻轻地贴在解放被打的那边脸颊上,半秒以后改为粗鲁地揉了两下。
                    解放疯头疯脑地笑起来。


                  IP属地:吉林103楼2013-07-10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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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军看了一眼解放,没有作声。
                      这个消息,还是很让人高兴的,那个年代的年青孩子,没有不想穿上那一身儿绿军装的,想到可以和解放一起当兵,一起过以后的许多许多日子,爱军便把心里那一份道不明的忧伤暂放到了一边,高兴地搂了解放的肩,两个人开始象小时候一样在炕上打起滚来。
                      眼前的景物一片颠颠倒倒,在这一片糊涂混乱的场景里,有一个念头在爱军的心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重,一辈子,就这么过一辈子多好啊。
                      可是,命运并没有随了这两天孩子的愿。
                      解放因为父亲的关系,顺利地参了军。
                      爱军却没有能当成兵。


                    IP属地:吉林105楼2013-07-10 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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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招兵的同时,上山下乡运动也从中国的中心,北京,轰轰烈烈地开始兴起。
                        街道上说,爱军必须得下乡插队。
                        当兵是听毛主席的话,下乡插队难道不是听毛主席的话?
                        解放跟父亲争了半天,父亲坚决不同意替爱军开这个后门。
                        上山下乡的运动刚刚开始,这节骨眼儿上,谁敢拆台?
                        解放再一次地与父亲翻了脸,还是蒋妈妈把赌气在临走的这几天还不肯回家住的解放送回了家。


                      IP属地:吉林106楼2013-07-11 0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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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心不在焉的扒了一碗饭,跑到了爱军的家。
                          爱军正帮着妈妈收拾饭桌,看来也刚吃完。看见解放,倒是这个比解放更失望到极点的孩子,抬起头来,对解放笑起来。
                          这么一笑,解放受不住了,热腾腾的泪忽拉一下涌进眼框,他拼命睁大眼睛,不让它们从眼睛里落下去,忍得那样辛苦,额头象小老头似的皱起来,爱军看着他,又笑起来。
                          “你什么时候可以穿上军装?”爱军问解放。
                          “还有两天吧。走这前是一定要发的。”
                          “这时候发的军装是不是没有领章帽徽的对不?”
                          “昂!”解放吸吸鼻子,“要考验一段才发呢,听说也有退回地方上的。”
                          爱军突然正色搬过解放的脸,对他说;“你可给我记好了,你得表现好,得戴上那领章帽徽,听见没?你要是耍什么妖蛾子,信不信我一辈子不理你?”
                          “我信。我会表现好,你放心。”解放说。
                          爱军蹲在解放面前,重新露出笑容来:“哥,你得好好干,把咱俩儿的份儿都干出来。将来当个大将军。”


                        IP属地:吉林108楼2013-07-11 0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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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把爱军拉起来,一同坐在炕上:“你呢?你什么时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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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跟徐援朝他们在一块儿?”
                            “嗯。”
                            “我不在,他们会不会找你麻烦?”
                            “不会。”
                            “他要是敢,你写信告诉我,我拿枪过去崩了那小子。”
                            “呵呵呵。”爱军趴在解放的肩上笑起来。
                            有什么东西滚烫地落下来,滴在解放日渐宽阔的背上。
                            爱军的眼泪,一直只在解放看不到的地方才流下来。
                            可是,一直以来,解放其实是知道的。
                            解放感到,这个血脉与他相通,骨肉与他相连的从小的兄弟,他内心深处有一个角落里似乎放着点儿什么,是自己触摸不到的,他很想走进那角落里看一看那里到底藏着什么,可是,却又点不敢。那种陌生的恐惧在心胸间盘绕徘徊,似乎走进了那个角落,有什么,就会被打碎,就会不可收拾。
                            而此刻,他也无暇分心去细想这些,他的心,被舍不得三个字涨得满满的,生痛生痛。


                          IP属地:吉林109楼2013-07-11 0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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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与爱军,是同一天离开北京的。
                              可去的方向不同。
                              解放穿着崭新的军服,在一群少年人中格外地显眼,高大结实,气宇轩昂。
                              爱军一身发黄的旧军装,背着沉重的行礼被子,手上拎着网眼提兜,里面装着竹壳子热水瓶,一双新的布鞋,还有一罐子妈妈新做的酱,解放的行礼里也有同样的一罐。
                              火车站里人山人海,新兵的火车与知青的火车,都停在车站。
                              走的人,送的人,说的,叫的,笑的,哭的,唱歌的,喊口号的,豪情万丈的,依依惜别的,把诺大的车站的每一个空间塞得满满的,仿佛着了火一般,沸腾着,喧嚣着,火热的空气把天空都映成一片浅绯色。这种百年不遇的场景数十年后还清晰地刻在每一个经历过的人心中。


                            IP属地:吉林110楼2013-07-12 0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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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军一直把解放送上了新兵的火车,自己夹在送行的人群中,被挤得摇来晃去站立不稳,急得车上的解放差一点儿再跳下来,他不断地挥着手,对着爱军大叫:“走啊!走啊!你的火车也快开了!”
                                爱军固执地不走,依然在人流里起伏如一条无法靠岸的船,那一刻他的身影,在汹涌的人潮中显得特别地孤单。
                                解放急得脑门儿上的汗叭叭地往下掉,嗓子都喊得劈了声儿:“我给你写信!爱军,快走,快走,爱军!”  爱军几乎要被身边的人流抬起来,也好,他想,被抬得高一点儿,好把那个死小子看得再清楚一点。
                                爱军下死劲儿地多看了解放几眼,奋力转身,挤出人群,朝自己的那一列火车奔去。


                              IP属地:吉林111楼2013-07-12 0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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