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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列火车终于缓缓地驰出车站,一列向南,去往贵州,车上一群年青的士兵。
  另一列,开往陕西,车上一群年青的知青。
  两列火车擦肩而过。
  这一刻,解放与爱军,并没有流泪,因为他们心里还存着很快能见面的深切的热烈的指望。
  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别,就是四年。


IP属地:吉林112楼2013-07-12 0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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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口窑洞让知青们大吃了一惊。
      破败的窑壁,上面居然有一道尺把长的裂缝,朽烂了的门与窗根本无法挡住大西北秋夜里针砭肌骨的寒风,冬天到来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爱军他们住的这一孔窑洞算是男生宿舍,迎面占了大半个窑洞面积的一道土炕塌了半扇,上面厚厚的一层积土。
      知青们面面相趣,都站着没动地方。


    IP属地:吉林114楼2013-07-13 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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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长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扭泥着上前解释说:“原来想找人来收拾一下的,可是一直都没腾出空来,只好先委屈着你们了。你们是听了毛主席的话来咱这儿的,既然是毛主席的话,咱就一定得听。可是,咱洼石村,真是挺困难,地少人多,粮食从来都是不够吃的,各家的窑洞也都是这么个样子,也没那闲钱去收掇。”
        爱军他们明白了,从此以后,一切,都只得靠自己了。


      IP属地:吉林115楼2013-07-13 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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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几个人强打起精神,用麻绳绑了摇摇欲坠的门,把漏风的窗子用旧衣服先堵上,因为整个村子此刻连张报纸也找不出来,粮食人都不够吃,更不会有人舍得用来打浆糊。他们又扫尽了炕上的尘土,铺上了带来的铺盖,一人占了一个角落,躺下就睡。
          极度的劳累过后,疲劳兜头如黑网一样地罩下,很快,窑洞里就响起了男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爱军却无法入睡,身体无比疲惫,眼睛干涩得眨着都生痛,可就是睡不着。


        IP属地:吉林116楼2013-07-13 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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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军并不是怕苦的孩子,他无法习惯的是,身边少了一个人。
            假如解放也在这里,比这更苦的,爱军也会甘之若怡。
            解放解放。
            爱军悄悄地起床,点起带来的蜡烛,凑着那如豆一般的灯光,掏出钢笔,信纸与信封。
            那是走之前与解放一同上街去买的。
            解放那个粗心大意的小子,这一次,显得格外地细心。
            买了纸笔,还不忘给一个配上两瓶墨水,总包在一处,塞在各自行李的最深处。
            想着当时解放气呼呼地往行李里塞东西的样子,仿佛谁欠了他二百吊钱似的,爱军不由得在一片昏暗里笑起来。
            解放啊,那小子,一直都还为着他爸爸不肯帮自己参军的事儿耿耿于怀呢。


          IP属地:吉林117楼2013-07-13 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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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军铺开信纸,拧开笔帽。
              但是突然地,半个字也写不出来。
              满肺腹里,只是一句:我真想你。
              可是,这一句,简单地四个字,千钧一般地重,薄薄的纸张,承受不起,而且,解放,会不会被这四个字吓到?
              解放,待自己亲如兄弟,但是,怕也只是兄弟了。
              爱军吹灭了蜡烛,倒上炕。黑暗里把空白一片的信纸揉成一团,零乱破碎一如自己的心境。


            IP属地:吉林118楼2013-07-14 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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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军的信没有写成,解放的信却在一个月之后到了。
                解放的来信装在一只黄色的信封里,信封角上,有语录,特别地厚实,正是走时他们一块上街挑的。解放说这种信封结实,保管走多少路也不会坏掉。
                爱军坐在炕上,饭也顾不上吃,撕开信就看起来,撕得太急,信纸的边角坏了一点点。
                死小子,臭小子,倔小子爱军:
                南片开头这样写道。
                接着是一串质问: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不说好的吗,敢放你哥的鸽子?看回北京我不整死你!
                我可是等你的信足足等了十天,我怎么得罪你了?你大爷的!就是半个字也没有!
                突然,解放信里的口气又软乎下来:
                成,你不给我写,我先给你写。
                于是解放在信里告诉爱军他军训的事儿,写那个带兵的连长的包公脸,写与他一同当兵的陈大军的糗事,写好容易的一个休息日,他们如何装病,跑到卫生院缠着小护士给量血压,量体温,写部队上的伙食,写连里养的猪。
                写了扬扬洒洒四张纸,出了若干个错别字。
                又问:你怎么样?吃得好嘛?睡得地儿够不够暖和?有没有人欺负你?村里有没有漂亮的村姑?
                在信的最后,解放写着,你奶奶的,我真想你!
                这几个字,格外地粗大,力透纸背。
                爱军一下子湿了眼睛,却又笑起来。
                呸!他对着信笑,你奶奶的!


              IP属地:吉林120楼2013-07-14 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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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援朝在一边叫:“开饭了!”
                  几个男孩子商量着,大伙儿轮流做饭,今天轮到他。
                  徐援朝问:“谁来的信?许解放?”
                  爱军点点头,跳下炕,没有多说什么。
                  他知道,许解放参军的事,对徐援朝一个不那么愉悦的话题。
                  他的父亲如果不是突然地成了叛徒,他也会穿上那身军装,可是在北京赖了那么久,他还是无可奈何地跟爱军他们一块儿插了队。


                IP属地:吉林121楼2013-07-14 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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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军匆匆吃完了饭,铺开信纸开始给解放回信。
                    解放。
                    他这样开头。
                    其实他很少这样正式的叫他。
                    小时候他叫他哥,长大了,他连他名字也很少叫,他是他身边一个太特殊的存在,特殊到他不用叫就知道他准在他身边,特殊到,只用一个喂字,这个喂字不会是别的什么人,一准是他,一准是。
                    但是在信纸上,爱军开始叫他:解放,解放。
                    他告诉他住在窑洞里,就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在延安时住过的那种。
                    他告诉他,村子往东去五里地,就是一条大河,黄黄的浑浑的,不过不是黄河,是无定河。
                    他说村子里天天都有人唱信天游,他说这里的人把妻子叫婆姨。
                    村姑长得还行,块儿也大。他说他吃得好,睡得暖。
                    这里头,有真话,但也不全是那么回事儿。爱军不想告诉他,村里暗自扣了他们的口粮,只给了一半儿,快吃完了。再过些日子入了冬,他们就要断炊了。窑洞修补了一下,但还是冷,他们连柴也烧不上,炕是冰冷的。村子里家家都是如此,都在挨着,没有人提得起劲来唱信天游,大家都准备着,一旦断炊就出去讨饭,要知青他也跟着一块儿去。
                    爱军想,不能让解放知道,自己快成要饭的了。
                    万一那小子头脑一热,不定做出什么事来。信的最后,爱军写,我也想你。
                    看了看,又加上一行字:你奶奶的,我真的也想你了。


                  IP属地:吉林122楼2013-07-15 0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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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是休息日,爱军赶了十几里路去镇上把信寄了出去。
                      解放的回信一个月以后也到了。
                      你来我往,两个人的通信很规律。
                      爱军很快连买邮票的钱也没了,他写信给妈妈请她多寄点儿邮票来。
                      妈妈的信到了。爱军发现,里面除了邮票,还有十块钱。
                      这样的一笔巨款,爱军把它偷偷缝进了衣服里,留待最紧急的时候用。
                      解放的信还是那样义气风发,爱军依旧在信里给解放虚构着他田原牧歌般的山村生活。


                    IP属地:吉林123楼2013-07-15 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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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来了,知青点在喝了三天稀薄的粥之后终于发现,米袋子空了。
                        爱军躺在炕上,没有睡着,他知道,那几个也没有睡,不是少年心事,只是饿的。
                        爱军的胃从晌午那会开始就隐隐作痛,这会儿越发厉害起来,象有一只大手狠狠地揉捏着胃袋,恶意地,毫不留情地,非要逼得他痛叫出来才罢休似的。
                        爱军蜷起来,解放,他想,你瞧不见,我现在就象只虾米。
                        想到虾米,爱军更饿了,想起小时候,自己一吃虾就过敏,叫解放伸手到衣服里去替自己抓挠。而如今,便是痒死了,也想吃妈妈做的,放了虾米的饺子啊。


                      IP属地:吉林124楼2013-07-15 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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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凉凉的手摸上了爱军的额,是徐援朝,接着是他的手,拉住了爱军的手,一下一下掐着他的虎口,过了一会儿,他又掏出点儿什么,送到爱军嘴边,是半块饼,黑面的。
                          “吃饭。”黑暗里,徐援朝压低了声音说。
                          爱军愣住,连胃痛也忘了。
                          徐援朝低低地说:“临离开北京的前一天,许解放拎着两瓶二锅头找到我,说要请我喝酒,要跟我拜个把子,托我好好照顾你。”
                          徐援朝把饼子往前送送:“吃吧,我答应许解放的。”
                          爱军接过饼,一掰两半,送还一半到徐援朝手上,背过身,用力咬着嚼着。
                          因为饼很硬,也很粗。
                          但是,真香。
                          爱军狠狠地咬,咬得太阳穴都酸痛酸痛的。
                          咬一下,就在心里叫一声解放。
                          许解放,我咬你了,你痛不痛?


                        IP属地:吉林125楼2013-07-15 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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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军与援朝他们已经挨了一星期的饿了,隔壁窑洞的女孩子也找不出什么可吃的东西来了。
                            原来,女孩子们的饭量有限,可是菜几乎没有,肚子里的油水实在少,到后来,连女孩们一顿都能吃上两大玉米粥。
                            爱军已经落下了一饿就胃痛的毛病,一发作起来疼得满炕打滚。
                            多亏了有徐援朝。他母亲原先是部队的军医,医疗知识多少懂一点。
                            他去赤脚医生那里去要了止痛片,但是空腹也不能吃这种药,援朝只好不停地把热水递给爱军。
                            爱军灌了一肚子水,略一翻身,身子里便是一片水波荡漾,尖锐的疼痛在这软软的水里起伏,稍稍缓和了一些。
                            爱军躺在炕上,还好,母亲给带来的被子很厚实,棉袄也是新续的棉花,比起当地人那如同蛛网一般的棉衣棉被来说,还是好得多了,爱军在枕上转了一下头,耳畔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那是解放的来信。
                            他把它们藏在枕头里,每夜里枕着睡。
                            到底是年青,胃痛渐渐地捱了过去,爱军坐起来,趴在炕桌上,开始给解放写回信。
                            “今年粮食收成好,我们的口粮分得足,今儿晚上,我们几个好好地撮了一顿,在火上架上大瓦盆,炖时新片好的猪肉,还有白菜,土豆,我们还偷了村长的高粱酒,我的肚子快撑破了。”
                            爱军停下笔,发现徐援朝盯着他看,目光里的东西,叫爱军心慌。
                            徐援朝突然说:“傻子!”抬腿下炕,跑到外间灶前,咕咚咕咚一气灌了一大杯水,回来在炕上躺下,再也没有作声。


                          IP属地:吉林126楼2013-07-16 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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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地早。
                              知青点真的断粮了。
                              另一名叫瑞林的男生开了口;“村长说了,明天,他要带着村里的人去邻近几个镇子上要饭去了,问我们跟不跟着一块儿去。”
                              “去!为什么不去?我连行头都预备齐了。”答话的是知青里最小的孩子,他有个少见的姓氏,姓水,叫跃进。
                              跃进扯开一件破破的棉袄,棉袄的面子旧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破败泛黄,棉絮从衣服面子上的一个个裂口里炸出来。
                              “这就是你的行头?”瑞林笑着问,他姓惠,是满人,祖上原是在旗的贵族,原本家里很有些钱,可是文革一开始就被抄了家,成份不好,他除了插队别无出路,所以,平时就有些阴阳怪气的。
                              跃进点头:“跟村东的狗蛋用一双半旧的解放鞋换来的呢。”
                              跃进披上衣服,拦腰再系上一根草绳,戴上棉帽,帽子上的两片护耳支愣着,圆圆的脸上还剩留着一点年青光润的颜色,十分滑稽,大家都笑起来。
                              笑过之后,又都不言语了,这可是,真的象一个叫花子了。
                              “你也不怕有虱子!”瑞林接着说道。
                              “有更好了!要饭的身上没三两个虱子显得够多么不专业!”


                            IP属地:吉林127楼2013-07-16 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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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会儿,爱军低低地说:“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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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我不去要饭。”
                                “为什么?大伙儿都去,你为啥不去?你比我们都高贵?”瑞林还是笑模笑样的,可是语气颇不友善。
                                “不是,我,我不去。”
                                爱军想,做了叫花子,伸手去问人家要吃的,将来回北京,拿什么脸面去见解放?
                                瑞林说:“那就得做好继续捱饿的准备,甭指望任何人,这年头,自己活着都不易,谁也不会从嘴里省下东西来给人吃。”
                                “我知道。”爱军说:“可……我不去!”
                                瑞林一声冷哼,故意走过去搂了跃进的肩说:“小水,明儿咱哥儿俩一块儿去。脸面没有肚子要紧哦!”
                                一直躺在炕上没有作声的徐援朝翻身坐了起来:“行了!我也不去!”
                                他年纪最大,平时在知青里头也算是有点威信。
                                “我们到底不是老百姓,是知青。”
                                “我们不是老百姓?肚子饿的时候,知青与农民没啥两样。”
                                “我们明天去最近的镇子,但是不要饭!”爱军突然说:“我还有点钱,我们,去吃东西去。”
                                他转身撕开贴身缝死的小口袋,拿出皱巴巴的十元钱,交到徐援朝手里。
                                第二天,他们一行人,又叫上了隔壁的女孩子们,走了三十里路,来到最近的镇子上,找到一家小面馆,一人吃了一大碗面。第二个休息日,又去吃了一次。
                                钱,没了。


                              IP属地:吉林128楼2013-07-16 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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