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该再来跟他当面道谢，就连毓蘅也多次催促，在她眼里，受人恩惠总该尽快偿还。可自己，却总是一拖再拖，直到这天冷的日子都过去了，才吩咐备了马车往云居寺而来。其实，并不是不想见他，而是，总是私心想着，这天太冷，他的僧袍太单薄。那围领搁在他那里，也许会替他挡去些风寒。我却也知道，他该是不会真的用它的，所以，这一切不过是一个清楚的幻想，幻想他能接受我的好意的可能。]
[ 踏上这熟悉的台阶的时候，下意识的抬了眼眸去瞧他，却看不见那记忆中的身影。说来也怪，不过一面，又隔了这许久的时光，我竟还能清晰的记得住他的身影。明明是不相关的人，可想起来的次数却那么多。]
[ 待玉竹打听清楚了他的房间之后，吩咐她去大殿替姊妹们求些平安符。自己抱着一个包裹往这后院的僧房而来，一路并不曾碰上什么人，许是都去听经了。也不知道他是否还在房里，只能带着满心忐忑，轻轻的叩响了他的房门。]

“上一次师傅为了帮我撕毁了僧袍，毓菁心里有愧，这会儿亲手缝制了一件僧袍，还望师傅不要嫌弃小女手艺拙劣才好。”
[ 依着温府的家世，应该送他绫罗绸缎，或者金银锦衣。可我知道，他不会在意这些，也不会收下。所以，亲手选了最最朴素的棉布，最为清淡的石青，自己穿了针线一针针用不是太工整的针脚为他缝制了这件僧袍。]
[ 只有这一次，心里才懊恼，久不动针线，生了手艺。不然，就算不及姑姑们精妙的技艺，却也不至于这般拙劣。]
“我知道师傅不会在意世间俗物，所以亲自动手以表心意。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师傅便别拒绝了罢。”
[ 蓦地有些难堪，他不曾移开步子让自己进屋，便只能这样抱着一件不是很精巧的衣衫站在这里，期待他能收下。]

[ 很多话就在嘴边儿，却不能对他言说。便只能用一双眼眸来表达情意，我想问他，这数月可有念起过我，又想告诉他，自己从来不曾这样思念过一个人。不过一眼，仅只一眼，为何竟像是认识了许久，以致于，再难忘记他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眼神变化嘴角勾动。]
[ 可这样的话，我只能藏在心里。因为于他而言，那一日的出手相助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哪怕当时跌倒的人不是我，而是任何一个女子，他都会如此做。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可能，因而，更加难过。]
“你，除了这句话之外，没有别的要对我说么？”
[ 望着他的眼眸，将这句话问出口，这已是我能做的极限。抬手将那条围领推开些，眼神坚定，我今日来，并不是讨要这一条围领。]
“我……”
[ 嗫嚅着启唇，最终却只吐露一个字便再也没了声息。本就是不善言辞的性子，如今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的样子，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完全。]

[ 深深吸了口气，心底的难过，因为他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而消散无踪。原来，自己也可以这样，因为一个人极其普通的一句话，而转变了情绪。]
“你看。”
[ 将左手举在他的面前，掌心向上，那是的伤口早已愈合，却残留着淡粉色的疤痕，横亘在掌心之上，极为丑陋。这是这些个月每日不断的涂抹生肌祛疤的灵药之后的残留，大夫说，有可能再也褪不下去了。]
“很难看吧。”
[ 轻声呢喃，可其中却听不出几分难过。这样难看的疤痕，于女子而言，该是一件多让人落寞的事，却因为他，而让我非但不讨厌，反而有几分欣喜。每日，只要看见这疤痕，似乎就能瞧见他的样子。甚而在想，如果真的这一生都无法除却，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这一生的时光，看见这疤痕就会想起他？]
“有可能要留一辈子了。”

[ 那条雪狐围领掩在手心上，心里蓦地一沉，他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看不见了，就能当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么？抑或，我应该如振瀚所说的那样，趁着还不曾深陷，早早抽身离开，因为一早便已知道是万劫不复？]
“可看不见，却仍旧存在。”
[ 一手捧着那围领，另一手则逾越的拉上了他僧袍的袖角，就如那日，他用袖角引着自己下山，站在身前替我阻挡风雪。那样的严寒仍旧残存心底，却因为他的背影，而平添了几许暖意。当时，我便已知晓，那个站在我身前替我遮风避雪的男子，穷其一生，我也无法再忘记他的背影。]
“难道不是这样么？”
[ 我徒劳的问着这句话，很多事，彼此都清楚，即便掩面不见，却仍旧无法忽视。]

[ 他与振瀚所说的话相同，无论是与不是，都不该太过执着。这道理，我如何不懂？却又比任何人都清楚，也许错过了这一次机会，究此一生，我都不会再碰见另一段让我心动的缘分。所以，才如此贪求。]
“既然师傅说，念由心生。”
[ 拉着他袖角的手不曾放开，顺着他退后的脚步跨前一步，与他就这样维持在不曾接近却始终不曾拉远的距离当中。他终于不再逃避，迎上了我的眸光，一如记忆中那般清澈坚韧，却只这一眼，就觉得胸口隐隐抽痛。我这一生，就误在这一眼之中，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愿与我一起沉沦。]
“那么我现在就告诉师傅，我觉得它一直存在。”
[ 这数月的辗转反侧不能让我确定是否真的沦陷，却因为他这一眼，而肯定了自己的心思，惊世骇俗又当如何。]
“但在师傅心里呢，它可存在？”

[ 不该沾染，他一句话让自己眸光一黯，心中不免黯然。我不相信他于我没有半分感觉，若是当真不为所动，此刻岂会有这般显而易见的挣扎。但即便如此，我却也知道，于他而言，他的佛怕是更加重要，不容得任何人逾越分毫，所以才会压制着他心中的感觉，漠视我与他之间的这悸动。]
[ 启唇正要言语，告诉他不要再自欺欺人，有的感情，是无论如何压制也压不下去的。我又何尝不知此刻站在这里便是错，拉着他说这些话更是错上加错。可那一眼已然注定，我如何能违背自己的心去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
“我……”
[ 不想他脚步不稳，似是绊倒了什么，整个人就往后仰了下去。他身后便是桌案，这样仰倒无疑会撞到头，情急之下连忙用力拉他，却没料到自己力道不够根本拉不住，只勉强转了些方向，不至于撞到桌案，便双双栽了下去。混乱中阖上了双眼，只等着那意料中的痛楚传来，过了半晌却毫无所觉，睁开眼眸的那一刻，便对上了他望向自己的目光。]

[ 他置于脑后的手掌带着安抚的意味，伏在他胸口却仍旧惊魂未定，我不敢去想，若这样的景况被旁人瞧去了该如何自处。等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也仍旧不曾回过神来，只觉得胸腔里猛烈的跃动，连着头脑也跟着眩晕起来。]
“对不起……”
[ 好半晌才坐起身来，与他双双坐在地面不曾起身。刚刚那一跤的冲击太大，虽然不曾跌疼了，却无法回过神来，垂了臻首，刚才所有的勇气尽数褪去，指尖搅着衣角，头一次露出一副小女儿的姿态来。]
“都是我不好。”
[ 话语间，逐渐带了些自我厌弃来。我究竟是来做什么的，答谢他，还是逼迫他。我明知道他是方外之人，一心向佛，为何还要用这些凡尘俗世来干扰他的清修。明知这是错，大错特错，为何还要拖着他与自己一起错下去。不自觉的死死咬住唇瓣，即便有几分血腥气儿传来也不曾松了力道，只陷于自己的厌弃之中，感觉不到痛楚。]

[ 一句再无瓜葛已是意料之中，不会再带来额外的痛楚，又或者，在如此强烈的自我厌弃之下，心已然麻木，所以并不觉得多难过。红尘疾苦，我比他更清楚，又何苦非要拖他一起沉沦呢，冷情如我，又何必如此自苦呢。]
“你。”
[ 落在唇间的温度却打乱了自己所有的神思，随着他指尖一点，细碎的痛楚丝丝从伤口处传来，却又因为他的温度而渐渐褪去。水眸瞠大，有些惊讶的望向他，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了从来不曾奢望的怜惜。一瞬间的怔愣，下意识的抿了唇瓣，进而不自觉的将他的指尖一起含在了双唇之间。]
“我先走了。”
[ 当察觉自己做了什么之后，脸颊轰然染上了酡红，仓惶后退起身，转身便往门外奔去，连回头再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