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波当然也乐见儿子将来能够从事军事理论的研究。作为父亲,他想的要更久远些。
身为职业军人的江波,始终认为自己的孩子们,都应该继承这份军人血统,成为新一代军人。战争终会结束,新政权已经如朝阳般蓬勃欲出!但是无论何时何地,保家卫国的军队,都是这个国家的钢铁长城。
不过,他略微感到遗憾的是,自己有种直觉——滇生生性仁慈宽厚,心地纯良,似乎有点犯了“慈不掌兵”的兵家大忌。
他某次和儿子谈到过这个问题,他认为滇生似乎更可能成为军事理论家,而作为真正的职业军人,应该从基层指挥员做起,这个滇生似乎并不适合。
虽然性格持重老成,究竟是少年气盛,江滇生并不认可父亲的这番话,但是崇尚“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的他,并没有当场反驳父亲,他只是在找机会,要用自己的行为,推翻父亲的这番定论。
后来在抗美援朝战场上,18岁的江滇生成为一名志愿军战士,先是担任班长,后来在上甘岭战役中,他被火线任命为排长,继而连长,他运用自己卓越的军事才干,用较少的伤亡代价,取得了一次次奇迹般的胜利,带出了一只响当当的钢铁连队,被志愿军总司令彭德怀授予了“英雄连长”的称号。
江波在为儿子感到骄傲的同时,也对儿子再次刮目相看。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此时,在东北,江波和儿子相聚的一夜,因为彻夜长谈而让父子两人都感到兴奋莫名。滇生觉得自己和父亲的关系,一夜之间仿佛更加拉近不少。
他看出来父亲对自己的格外关爱,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细节——
第二天在赴长春的途中,他和父亲都坐在车的后排,他注意到父亲一路上都在下意识地拉着他的手,好像唯恐一松手,就会将心爱的他再次遗失一样。
感受着这样的父爱,滇生很满足,很幸福,他贪婪地享受着这对他来说几乎是迟到的奢侈的亲情。
毕竟还是个孩子,一夜未眠,车子开动不久,他就靠在父亲的身上睡着了。
江波怜爱地望着酣睡的儿子,将自己身上的军大衣脱下来,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
江滇生就这样,正在度过他一生中和父亲相处最温馨一段时光,而他的姐姐江梅果,此时却正陷入到忧伤纠结的心绪当中。
父亲的离去,让善感而孤独的梅果又陷入到幼时曾有过的惶惑无依的心境中。
其实她自小和父亲分离,很长一段时间,父亲在她心中,只是一个向往,一个期盼而已。
但是当她在这两年多时间和父亲近身相处时,这份来自血缘的浓浓亲情就强烈地包裹了她,让她生出一种别样的依赖和温情来。
因为彼此工作繁忙,说起来她和父亲接触的时间是少而又少。可是卧底在危机四伏的敌营中,只要想到生身父亲近在身边,梅果就会觉得有一种踏实的安全感。这点情结让梅果也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何昆也相当于她的另一个父亲,他对她的包容,对她的溺爱,对她的深情,一点不输于父亲江波,有时候还甚于他。
但是毕竟是处于两个阵营的人,梅果对这位养父的感情是纠结而矛盾的,她爱他又防他,亲近他又隔阂他,而且她自己也闹不清是什么心结所致,她总喜欢对他使性子发脾气,将他和自己都拉入到亲情的扭曲情绪中。
比如当下这番情形。
这个周末,她又来到养父官邸吃饭,就闹出了一场别扭。
看出来梅果最近情绪不高,何昆请滕玉莲作陪,让梅果到家中吃饭。
席间何昆又忍不住提起了梅果和楚天舒的关系问题,他对梅果温言相劝,告诉她要懂得把握住自己的幸福,楚天舒是个难得的优秀男孩,她实在不应该错过。
滕玉莲还未来得及向何昆使眼色让他不要再说下去时,梅果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她满脸通红地扔下饭碗,气急败坏地嚷道:“您要这样喜欢他,干脆直接认他做干儿子好了!省的您成日价担心攀不上这门权贵!......不过希望以后您不要再拿我做借口,我的事情根本不用您管!”说完这番话,她擦着眼泪跑了。
何昆又气愤又伤心,手指着梅果的背影,瞪着滕玉莲,话都说不利落了:“这也太...... 太不知好歹了!玉莲!你..... 你都看到了吧?我实在是伤透心了!......这个喂不熟的丫头!”
滕玉莲只好同情地看着他不语。
滕玉莲是知道所有内情的人,无论是有关梅果,还是楚天舒。她深深为他们感到惋惜,但是她也丝毫没办法,只能看着这种充满遗憾,充满误解的情形在发生、发展。这对貌似天作之合的年轻人,似乎注定没有婚姻这个缘分,滕玉莲不由暗自叹息不已。
江梅果心绪烦躁,一夜未眠。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这霪雨霏霏的天气,更将她的愁绪加湿了几分。
其实梅果心里清楚,自己这一段以来郁闷的情绪究竟是来源于何处。
父亲的离开只是个诱因罢了,对楚天舒的情感的不好把握,才是她痛苦纠结的情绪之所在。所以她才会对何昆那番话产生那样大的应激反应。
自从那次小河边,谈论到信仰问题,楚天舒和自己翻脸后,梅果发现两人的距离更远了。楚天舒似乎总有躲着她的情形。虽然在工作中,他仍然是和颜悦色的对她,但是梅果却发现他不再轻易和她说笑调侃,更不再和她谈论任何敏感话题。
梅果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一团滚烫的火球,被人沉浸在冰水中一般,渐渐失去了温度
无数次,她提醒自己,她的这位保密局上司,不过是一个铁杆的国民党特务,是一个死心塌地为蒋家王朝卖命的可悲人物,是自己工作的对手和对头,就根本不用在他那里企盼什么温情,甚至是亲情!
但是一想到他那次车祸危难中对自己的舍命相救,以及那场订婚会上,他为自己做出的那份牺牲,还有这两年来日积月累,逐渐形成的兄妹情谊,她总是会心痛心酸,不甘心,也不忍放弃。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牵挂在乎一个人,对以前的萧岳也没有过!
想到这里,梅果不禁暗然心惊!她想起了昨天和滕玉莲的一番对话。
梅果昨天从何昆处赌气跑走以后,何昆虽然生气,在滕玉莲面前很发了些牢骚,后来究竟是慈父心肠,又担心起梅果的情绪来,滕玉莲理解地表示愿意代替他去看看梅果。
在干妈面前,梅果畅述了胸臆,将自己这一段时间以来的困惑和不安情绪,告诉了这个贴心的长辈。
滕玉莲同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单纯的姑娘,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思索了片刻,对梅果幽幽道:“我看你可能是当局者迷吧!分明你已经爱上他了!”
“我?爱上了谁?”梅果突然惊起:“您不会说我是爱上了......楚天舒吧?”
滕玉莲默默点头。
“怎么可能呢?”梅果直摇头:“您在开玩笑呢吧?我怎么可能爱上他...... 爱上他这样一个冥顽不化的敌人呢?干妈!您误会我了!”
看着滕玉莲沉默不语的样子,梅果急切地辩解道:“我承认,我对他是有一份感情在,您是知道的啊,这就是那次遇险后形成的兄妹情。我看到他是个善良有爱的人,再加上我一直很仰慕他的才华,我......我就动了糊涂心思,一心想把他拉入到咱们的阵营中来!...... 谁曾想我是一厢情愿呐,我太低估了反动派的势力和影响力了,他根本是个外表随和,内心冷酷的铁杆特务 ......所以,我才会纠结,才会悔恨 !我恨我自己对敌人的顽固性认识不清啊,差点犯了大错误,其实鸽子姐姐提醒过我的!......”
滕玉莲一直静静地听着,此刻她微微一笑:“如果你仅仅只是这样看待他,你就根本无从纠结!对一个彻头彻尾的对手,你直接交手就好了,你用得着伤心困惑吗?”
她搂住梅果的肩膀,体贴地对她低语:“你呀,还是太年轻!真的是没有意识到你自己心中所想的究竟是什么?你这样在乎他的态度和情绪,甚至是身体和健康,分明是心中已经有了他!兄妹情份和恋人感情是完全的两码事,梅果,你真的分得清吗?”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般浇醒了梅果!她默默回味着滕玉莲的话,沉默不语。
片刻,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就用近乎强辩的语气道:“干妈,即使您说的不错,我真的是对他动了....... 那种感情,那也是我一时糊涂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一万个不可能!”
好像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似的,她狠狠地跺了下脚。
“为什么不可能呢?”滕玉莲有点好笑于她的自我挣扎之态,也有点同情她,就笑问道。
梅果睁着那双漂亮清澈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滕玉莲,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因为他是敌人阵营的人啊!这就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她的表情是那样的决绝,在滕玉莲看来,分明带有康瑛式的坚决,和江波式的冷峻:
“干妈,您知道吗?我曾经暗暗发过誓的!我的爱人,一定要是我们自己的同志,我们的战友!是我们这个阵营里最坚强的战士!....... 这是个首要条件,也是个绝对条件!原则问题是不可能妥协的!所以,我再喜欢楚天舒,再欣赏他,甚至是依恋......他,都是不可能和他成为真正的恋人的!”
滕玉莲被她说的愣住了,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她什么,终于没能说出口来,只好望着她,再次叹了口气。
梅果也跟着叹了口气,接着幽幽道:“我爸爸曾经告诫过我,作为一名红色特工,如果动了感情,那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如果再是两个阵营的人之间产生了情感,那就更加会是一种悲惨的状况了!......干妈,您是明白的,这番叮嘱,是我的父亲,用自己的血泪经历教给我的!您说,我还会去重蹈他的覆辙吗?......估计这种事情要让我爸知道了,他会伤心死的!”
她的这番话无疑让滕玉莲心酸不已,她更加说不出话来。
梅果好像瞬间想明白了什么,她苦笑一下,搂住滕玉莲:“干妈!谢谢您来安慰我!我想清楚了!我和他,估计就是这样的缘分了——对手,敌人!那超越阶级爱恨的兄妹情,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般的虚幻罢了,究竟不能太过认真!”
此刻,想到这番对话,梅果再次感叹心痛。
“兄妹情份和恋人感情是完全的两码事,梅果,你真的分得清吗?”——滕玉莲昨天的那句话,实在是点醒了她,她无奈地在心里悄悄承认,自己对楚天舒究竟是动了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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