镏金并有着银色绘纹的白玉浴缸华贵典雅,内部注满了热水,在两个人的浸泡下水位和镶有宝石、水晶的浴缸边缘齐平,袅袅地升腾着雾气。
自行沐浴过的银发男子揽过被施了催眠咒的男孩,毫无血色的手捧起些许热水玩笑般洒于男孩头上,旋即冷白的十指缓缓地揉搓着橙色的发。
他几乎可以感到人类特有的脉动,于常年冰冷的手中宣告着生的喜悦。心跳、呼吸和血液流淌声如此鲜明,以至于历经千年的血族亲王仅是按捺着为对方搓洗了会儿便饥肠辘辘。尖锐的犬齿由背后抵上了白皙的颈,只要略微加力便可轻易破入肌肤,享受最醇厚的香甜。
然而静止许久,他终是未像往常一样随意,仅是轻浅地烙上一个吻,笑道:“等小正醒来,就一切都不一样咯~” 语毕他执起了他的手,尘土泥垢和血污已被洗净,磨出的水泡也略加处理,但施法者本应保养得当的手却仍伤痕密布,让人无法相信这不是一个坚忍的战士。 “真是的,也只有小正会把自己弄成这样。”敛起轻佻的语气,他由背后顺着对方身侧前凑,唇触上并不平滑的掌心时伸出了舌,轻巧地舔抵游走——血族的唾液往往能愈合伤口,往昔用于消弭猎物身上被噬咬的痕迹。
热水的气息混和着些许血腥扑鼻,他好似忘了自己的精神洁癖,在一双前一刻还狼狈不已的手上舔抵而过。尖利的犬齿屡屡擦过隐有脉动的掌心,按捺着未咬下这一口的血族亲王的神情是无人见过的缱绻。
直到舌尖的血腥渐渐淡去,男孩手上的伤口才有了愈合的迹象。他放下了他的手,单手环抱着背靠自己的男孩倚在光滑的白玉壁上,另一只手取来置于身侧的高脚杯,仰首饮尽其中的殷红。他在记忆的白色殿堂中看到了施法的白发祭司,苍老的声音在精神底层催眠般回荡:“我们必须清剿融入人类社会的血族,所以向魔法王都行进,尝试着打入血族内部,找机会里应外合铲除他们。”
结果不是愤怒地理论也不是隐忍地蛰伏,你就这样无助地倒在地上…看来我还是忘了人类的单薄脆弱了呢。不过如果是小正的话,那份坚韧执拗八成是活得太过漫长、连初衷都遗忘了的血族所无法企及的。
醒来后你的记忆将仍停滞在穿过魔法门回到这里的那一刻…对立立场的迟早背叛么?你能做到哪一步,我拭目以待。所谓的精神洁癖往往是完美主义者所拥有的,他们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持有强迫性人格,强迫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是要绝对符合自我基准,使认可了的清洁、干净的精神世界基本处于一种真空的状态。所以一旦出现与自己悖逆的意识深入精神世界,他们便会不自觉地“清扫”,将其拒之门外。
然而越是回避的东西往往在潜意识中能留下的印记越是深刻,所以辅以谎言、微笑、游离、玩乐的王者终有一天会发现随着他的漫不经心而根深蒂固的东西。有一点他想得很对,那就是生活在黑暗中的血族活得太过漫长,久到连初衷都会遗忘的程度。
“看来就快有好玩的了~我会改变这个无趣的世界…”舔净唇上的血迹,银发王者蓦然睁开弯弯的眉眼,露出一对完美融合纯净和极恶的紫眸,旋即恢复了言笑晏晏的神情,补充道,“以死亡骑士(Death knight)之名~?” 他哼出了一串愉悦的音符,一边设想着不再无聊的未来,一边为怀中处于催眠咒下的男孩继续清洗身体……以小正的性格醒来后八成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却渐渐为祭祀们的计划接轨铺路吧,那我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一切皆在掌心地运筹帷幄才好~ 他忘了这个看似单薄实则坚韧倔强、恪守原则的男孩拥有着无匹的意外性……而超越玩乐的爱情,始于背叛的尘埃落定。
阿诺德看着攀着窗入内的家伙落地,神情略有讶异——
一身古怪衣着却贵族绅士般保有古典礼仪的家伙此刻堪称狼狈。藏青色大氅和暗红色的里衫均有几道被划破的痕迹,金色肩饰的流苏残缺不全,白色类马裤也有些脏兮兮的。
而与之相比更令人注目的是露出的半截左臂——虽然以对方的身手而言很不可思议,但衬有贵族式白色蕾丝边的左侧藏青色长袖被整个扯去半截,好似一个绅士衣服上破了个大洞般狼狈到荒唐。
比起显而易见的失仪,新延展的血族感官捕获了另一种诱惑的气息……他注意到了对方顺着左手指间蜿蜒滴下的殷红,随后自嘲耸肩的男子向自己走来,轻松道:“醒了么…‘那个’已经达成了,只不过没想到小子还挺拼命的。”
说完受伤理由的斯佩多递上了自己外露的手臂,只见由手腕到手肘内侧赫然有着一条不浅的伤口,汩汩外冒的鲜红留下交叉蜿蜒的印记,延绵不断地滴落于素净的绒被。见对方蹙眉阖上刻印了点滴殷红的书册、将那本名为《沿途》的日志放在床头柜上,他一笑,随后漫不经心道:“既然一时大意,就别浪费了。”
阿诺德看着那个似是在交战中吃了亏的家伙,瞥过新鲜的伤口,状似不经意道:“你说的‘小子’是狼人?”
“差不多。”回想起真正动手时那小子一副愿意担下一切的神情,于友谊和师恩下选择“一命换一命”,张狂的眉有一瞬间无奈地塌下,旋即恢复了做戏时特有的无波无澜,保持着递出手臂的姿势。
淡金色短发的男子挑眉,被初拥后由汐蓝转化为冰蓝的眸更为通透地与对方对视,须臾后下了“撒谎”的判定。徘徊于灰色地带历时经年的斯佩多可能不知道,“银色破晓”关于黑暗生物研习的一脉课程中有一门是伤情鉴定。
异于各种利器枪械会造成的伤口,血族、狼人、兽人等会造成的外伤各有各色。例如兽人惯于抡使钝器、利斧和狼牙棒等,因其所向披靡的力量而触之即血肉横飞;狼人的指甲尖锐、弧度更胜血族,所以一旦中招或是锥形利器造成的浅伤口、或是皮开肉绽的深伤口,而不是现在这种整齐如割的划伤。
瞥了眼自己变得平滑如刀、锋利且可生长的指甲,向来自律的阿诺德蓦然想揍这个满口谎言还能说得云淡风轻的家伙。那条伤臂不知疲惫似的横梗于眼前和自己人类的理性较劲,近距离确认了由手腕到手肘内侧先浅后深的伤口,腹诽着就算是那个黑发吸血鬼划伤的也应该在手臂外侧且先深后浅,众多说谎的凭据一一掠过脑海,自持的他终是执起了那只冰凉的手、略微前凑,伸出的舌试探性地点上了鲜血汩汩处,随后轻舔起来。
从未在谎言上被揭穿过的青蓝发色、双闪电中分的男子不着痕迹地为对方原则上妥协似的举动松了口气。刚接受初拥成为血族的同伴非但要经过痛苦的融血,更是有一段时间处于新生儿般虚弱的状态,急需补充大量血液。他相信如果食用的是血族的血液便能事半功倍,所以一开始便打定主意伪装成战斗不慎的样子供其食血。
只不过,眼前自己被进食的情形非但没让他感到适度的戒备和紧张,反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旖旎之感……对方冰凉的舌似触非触地扫过自己的伤口,血液被舔抵着卷入口中的同时,划伤处也有着痒痒的愈合征兆——
似乎血族的唾液能够治愈伤口并非空穴来风,而经历了两天跌宕起伏亦感疲惫的他有了全身放松昏昏欲睡的错觉。一边舔抵着对方划伤的手臂,一边进食着少许血液,感受着为整个身体所渴求的带有着淡淡药香的味道,他知道自己…终是和以前不同了。
心绪久久难以平静,就在对方伤痕几近痊愈、身体对血的渴望也渐渐淡去时,一阵灼痛的心脏的热度让他闷哼了声,捂上了胸口。
“阿诺德?!!”所有的心猿意马瞬间退去,以为对方和自己的血产生了严重的排异反应,知道那种后果直面生死的斯佩多扶上象牙白的雕花床柱,正欲伸手便见对方将手探入怀中,摸索了一阵后取出的是“银色破晓”的盾剑徽章。
大巧不工的骑士徽记象征着身份,白银之上更附有驱逐黑暗的防御性魔法,现在却反戈一记将其主人灼伤。忍耐着指间灼烫的痛楚,凭着最后的不甘一把抓紧了整块象征光明的徽章,随后好似触碰了烙铁的“滋啦”声响起,并非无法忍受疼痛而是自我放逐般松开了手,散发着荧荧白芒的徽章滑落于柔软的天鹅绒被,无声无息,唯有摊开的掌心烙印了一片深色的盾剑印记。
巧舌如簧语带双关的D·斯佩多无话可说。
眼前苍白静丄坐的曾是个一身傲骨的骑士后裔、是最为纯粹的光明,有着严苛的自我约束和戒律制裁…然而他终究将他拉入了嗜血的黑暗丛林,从今往后不见天日昼伏夜出,为他曾保护的人类所芥蒂、恐惧和敌对,更在昔日作为武器的圣光前退避三舍,与以往专注的一切背道而驰,仅能以血为食以及……不老不死地永生。
圣光的正义因此否定了他,光明的信仰因此背弃了他,永无止境的嗜血渴望和人类畏惧的眼神将彻底宣告一位骑士后裔与光明绝缘。无论初拥的那一刻他于心中许下过何等誓言,造成这个结果的半吸血鬼仍惶恐不已……不能让你因此而崩溃,就算痛恨我一辈子都无所谓,只要你能活下去的话…如果这确实算“活”的话……
“ 我说过…达成你的愿望后我就会回来,只要办得到,随时可以向我复仇——杀戮了你人性那一面的仇。”
他收回了片刻前无防备展示的伤臂,恢复成抱臂而立的姿势,衣着狼狈却不减那种隔阂出离的距离感。一双聚焦于垫着的羊毛毯的眼湛蓝得好似漫无边际的天海,收入了所有熙熙攘攘的喧嚣和万籁俱寂的宁静。
随后他抬眼,举重若轻地对淡金色短发的男子道:“所以——好好活下去。”
青蓝发色、双闪电中分的男人无疑又想起了自己对血族父亲的怨恨和永生的痛苦,无法想象眼前愿宽恕吸血原罪的男子贪婪食血的悖逆,他再次提到那个愿意给予的支撑点,即使以仇恨为耳也希望对方同样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