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浓月薄的银蓝夜里,绞着长辫的小丫鬟将腰身伏低着往手炉里洒熏香,雪青紧身袄子配着翠蓝窄脚裤,勾勒出活泼泼身段。
“捡着要紧的收拾下,大件儿到了城里再买。“指尖拈起厨下刚送来的宵夜,一小碟蟹壳黄烧饼,酥脆的面上用胭脂水印福禄寿,留出焦香四边。丫鬟将铜胎掐丝珐琅团的鹤纹手炉放在手边,那身条儿便顺势溜在我膝盖上,饱满的胸部紧紧贴上来,眉眼不动里一阵阵销魂与蚀骨。垂眼只见肩胛骨似柔软蝴蝶颤抖,黑发下咻咻鼻息声带着湿意。窗外月如白莲子,料想明日初晨该是露水汤汤,女人泪浸了衣摆,升起一片温热稀薄的愧疚感,因着这愧疚,反而令人更加厌恶。
“去罢。“吃完点心,清茶漱口,长指向门外遥遥一点,缘是镜中花,留在镜中死。心神早已流连在新得怀表上。南洋女郎剪开两条黑竣秀眼望着画外人,梦里也是幽幽暧暧。
次日整齐了行囊,浅蓝色锦云葛长袍,套着印花青缎马褂,一水儿红镶玉纽扣,头发是提早几日剪的圆寸,灰绒的盆式帽箍却三道颜色花绸,堪堪抵在眉沿上。一揖到底作别了双亲,兄友弟恭相偕登上火车包间。待随从反手合起门页,方才仔细打量起这一别经年的陌生兄长。
“回来几日,可还习惯?”眼神相衔,唇线微微放柔弯起。任车窗外浮光掠影,日色碎洒,两人只一句接一声,有问有答,每个逗号句号各有各自傲,不起争辩却也难投怀合抱。直至浓茶满斟清似水,倒映淡月黯星,慢悠悠拿出雪茄盒,取了一根,擦起火柴,嘴边便忽地燃起一朵橙红的小花。迎上对面略显惊诧神情,只将身体一歪,右腿搭在左腿上,忍不住的发笑。
“父亲老了。”笑意未曾止息,薄唇里已轻飘飘抛出话语,“哥哥这次回来,为的是家产吧。”
“你可知这九年过去,薛家有多少钱。”指节循着“长生殿”里的春睡调儿,下下叩刷清漆桌台,再开口:“很多,不然也供不起你读书不是?”
“你可知薛家的富贵荣华,靠的是什么得来?”哈出一口烟气,白雾袅至面前模糊了颜容,只得一双桃花眸,表面汪着一层拂了还满水光,底下冷冷的没有表情。终于露出一个与平日大相径庭的笑容,不算低俗,却也绝对称不上优雅,“九年算学留洋博士,铜钿堆起清高相,却要做我等薛氏营生,怎不让人叹得一句——“
掐灭烟头弹入桌上醴陵釉山水烟灰缸,站起立直身体哼出一句昆曲腔调:“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火车轰隆声声,偶尔拉长的汽笛听得耳里像曲笛高赋流觞一拍板,解衣上床,翻身向里,兀自半哼半唱着,眼皮渐阖。
流莺窗外啼声巧,睡未足,把人惊觉。
终知这山河浩荡立身难,前朝基业不过刘石故宫,亡国莺花。富贵荣华浊中取,荒腔走板争鸣,人人梨园名角,怒马鲜衣太平,个个楚馆歌妓。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