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听到那一句话,她就仿佛被抽干了全身气力一般。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他的目光一点一点变得锋利寒亮,直到射得她眼睛疼,她忽然又涌出泪来,扑在他怀里,“他那样可怜,那么小,就没有了娘……我对不起他……”
“我知道,我知道……”他又软了下来,轻轻拍她的背。
“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杀了朱氏和司马氏,让他到京城来封个王侯给他做,你便可以天天瞧见他了,好不好?”
“凤凰,你真好。”她颊上还挂着泪,却已是笑了,让他看得竟有些恍惚。
初初进宫时,他连梦里都恨得咬牙切齿,然而更害怕早晨醒来,一切都成了清晰的残酷,枕畔虽然空空却凹陷下去的茵褥,带着寒意彻骨的刺痛,或者有时候,那人不曾离开,沉重的呼吸声让他忍不住想要呕吐。他曾经真的吐出来过,趴在床边,仿佛要掏干净自己体内所有的肮垢,最大的耻辱却还在他身体里面,滚烫而污浊。
数次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醒来却还活着,他问清河,为什么我们还没死呢,死不是很容易的事么?
每一次清河都哭,哭得他心烦,你是个女人,跟谁睡不是睡,可我是个男人。
他被准许去上书房进学,毕竟是用留在宫里做皇子伴读的理由打发天下人的。因为既非皇子又非宗室,没有配用,笔墨都是捡别人剩的用。冬天墨容易冻住,清河放在怀里捂,等他课间的时候来换,总是早早便去南庑西边没人用的杂房等他去。东宫的小黄门拿上好的徽墨送给他,说是怜他来回一趟累。他抱着一盒子徽墨想,她白等一会儿自己也就回去了罢。
喜孜孜地回去,清河不在。他转身就跑,东西都没来得及放下。 太子还没走,不仅是这样,皇后也在那里,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大约是走了风声。皇后正在骂太子不醒事,太子不服气,整场都是他们母子的独角戏,凤藻宫的宫人内侍站了一地。她一个人蜷在地上,珠髻扯得散了一地,石榴红的裙子污烂破碎,被随意丢在地上,只穿了一件亚麻白的中衣,手脚都是裸在外面,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太子还在狡辩,皇后随皇帝征战多年,是最忍不得,欺不得的,直接冲了过来,胡乱撕扯她的中衣,那件中衣底下再无亵衣亵裤,只有她美丽苍白的身体,遍身狼藉尚是鲜色,皇后还不罢休,竟命宫人去掰她的腿,让所有人瞧瞧,这女子是不是勾引了她的儿子,是不是才被她的儿子睡过。
她惊恐地哭叫,没有一个人怜悯她,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地看着。仿佛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而后远远地走开,将怀里那盒徽墨狠狠地掷在青石上,墨溅到他眼里,很涩很痛。到了晚饭时间,他回去,清河等他吃饭,青丝绾得修洁齐整,干干净净的对襟梅花扣玉色小袄,系着丁香色裙,领口和袖都熏过香,散发出淡淡的兰麝幽幽。
凤凰,夫子今日教了什么功课。她笑着问他。
过了许多年,记忆的河流支脉丛生,血色淙淙。但唯独那天暮光微薄,盛开出一朵轻柔的殊胜莲,即使最后,人生油灯将尽,而暗夜无垠。
她缓缓地低下头去,熟悉的下颔曲线柔美而光滑,清丽婉转如芍药初放,仿佛能引起心底最深隐处的惊悸。他如中了蛊惑一般沿着她的耳鬓吻了下去,猛然撑起她的腰,顺手一托,将她轻轻扔回榻上,自己旋即覆了上去。
她惊呼了一声,却渐渐绵软下去,惊惶一丝丝地湮没在仿佛自她胸腔内拖出来的酥暖的尾音之中。
他的嘴唇柔绕清甘,辗转过她肌肤的每一处都如同绮丽的留恋,激起她阵阵的细微的战栗,一寸一寸地热起来,渐渐变得难耐,不由迎合地弓起身来,肌骨细匀的双臂攀上他的脖颈,交握得很紧,一对臂钏碰出了轻轻却清晰地一声响来。
他闻声骤然直起身来,将她远远地推开,差一点就把她的身子摔到地上去了,他惊恐地倒退了几步,瞪着茫然的她。
“钟欣桐,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怎么会有你这种不要脸的贱人!这种龌龊的法子你居然都想得出来!”他破口大骂,往边上一指,“你在息香里面放了什么!”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海口青瓷大缸里湃着了一只香橼,甜香味很浓,香炉里默默燃着最普通的熏香,因为加了到手香,可以清热平气,然而再细细一闻,被那甜香味盖住的,却另有一丝淡淡的幽香。
此时她清明过来,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慢慢吐出几个字来,“依兰依兰和番红花。”
他懒得再理她,跳起脚就走。
“不是我!”她有些歇斯底里,却一动不动,整个人都笼在月光之下,更像是一道虚冷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