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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拍马屁!
老梦,你又多了个小FANS


IP属地:浙江496楼2008-11-25 0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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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2.177.228.*
    = =!真要成搞笑片了! 她们2个尊纠结,死都不肯说心里的实话,那个误会啊就在滚雪球了.


    497楼2008-11-25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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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26 01:0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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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欣桐常常想,倘若她是桓成帝,爱那个少年可以,宠那个少年也可以,但假使自己将死,绝然不会留这样的少年活在世间,带去地下也好,从此再不相干也罢,让那样的人存活,让那样的家族存活,便是用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的性命去奠基,驱动生灵,涂炭神州,最终不过是为了渲染一抹可笑的耻辱,一个可悲的笑话。

      父亲死了,将难以磨灭的恨意带入泥土,那种恨,根植于他的骨血,不断地疯长蔓延,时刻不能忘记。即便是前魏颠覆,桓成帝的子女兄弟、宗族血亲拔族被屠,亦不能解恨。她明白,他不是恨别人,他是恨他自己。年少时心高气傲,不肯居于人下,江阴王世子欺他哥哥钟麟不过是个亡国君主,因着皇恩浩荡才得封侯,出言相辱。酒席散罢,他提着酒壶只等那世子落单,用力砸破了那世子娇贵的脑袋。世子大怒,本就已醉了,叫来下人护卫追着满屋子人要一一盘查抓住凶手。在座的人无一不是达官显贵,却都忌惮江阴王是皇帝的亲弟。世子勃然大怒地跳脚叫骂,哪个做的,有种的指名道姓的来打一架,在背后暗算,算什么能耐。整间酒楼莫不耳闻,忽而从外间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青衣黑须,只笑道,你却又算什么能耐,有种的也不会在这里酒后发疯,你父辈兄弟战场浴血,不是为了让你一逞口舌之快,辱没他人的。世子已是喝昏了头,暴怒之下,猛扑过去,一拳打向他面门。那男人伸手扣了他的腕子,三拳两脚就将他揍得爬不起来。钟麒远远地走开,偶尔回过头来,见那男人打得好生解气,忍不住灿然一笑。那蓦然回首,从此便是万劫不复。

      积聚终销散,崇高必堕落,合会要当离,有生无不死。死固然寂灭,但于他,无疑是解脱,一期无常的最终,当归于尘土。

      然而于钟欣桐,一期无常却成了想得而得不到的奢望。欲而不知足,失其所以欲;有而不知止,失其所以有。终究被霏微说中了——她没有,亦不想再有——念念无常的周而复始,循环不息,沉重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却沉溺其间,自甘堕落。


      IP属地:浙江502楼2008-12-01 0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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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转过头来,望着顾贤妃那张漂亮的面孔,并不够精致,却眉眼之间带着英气,足够的年轻,足够的气势,慢慢说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瞧不起你。不是因为你仗宠张狂,也不是因为你们顾家野心勃勃,威胁帝室。而是因为,你我不过是一般人,你却仍自以为高人一等。我知道,你不能忍受,然而人生下来,本就是为了忍受。”

        她并不是要帮宁妃说话,她只是觉得凄凉。顾贤妃本没有注意到她,骤然听她这一说,不由地走近了些,瞅清她的面孔之后,染着凤仙汁的长指甲指着她,冷笑道,“啧,这不是寿昌元君么,谁与你是一般人!我没有你那样吓贱!”

        宁妃见状不由皱了眉头,接口道“顾瑛如,你吵归吵,何必拉上旁人,出言辱没如此难堪,你要别人怎么看你!”

        “我不怕别人怎么看我,我又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顾贤妃红唇白齿翻得极快,依稀是笑,“我的确是不如这位寿昌元君,我们当中又有几个能比得过她?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一女侍了二夫,兄弟床上轮流转,这还不够,前朝玉碎宫倾之时,别人都死了,前朝末帝的后妃真真是一个没得活的,都赐鸩酒自裁,为何独独这位还活着?”

        顾贤妃坐了下来,离得极近,转即笑道,“佞媚幸宠,以色事一女子,亏你做得出来!”


        IP属地:浙江503楼2008-12-01 0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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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欣桐骤然一震,紧抿着本已褪了血色的唇,显得更加青白虚冷。宁妃啐道,“顾瑛如,你是不是还要说!没有凭据的事情,怎能如此红口白牙,难不成你亲眼见着!”

          顾贤妃见钟欣桐哑口无言,更是得意,薄唇扯得优美,“我是没有亲眼见着,可是那并不是什么年代久远,无从考证的事情,你以为瞒得过谁。再者说,有凭有据的事情,咱们又不是没有,说起来就更加难听了,你父皇以为给你招了驸马,全天下人的眼睛便是瞎了么?”

          “你又在胡说什么!”宁妃也是恼了,雪白的脸涨得绯红,压低声音说道,“顾瑛如,许多话不能乱讲,你以为这里是你的储秀宫么?”

          顾贤妃只冷笑数声,不再说话。钟欣桐松了唇,神情诚和,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一心以为顾昶禛的死与我脱不了干系,于是怨恨我。然而,你须得明白,这世间因着顾昶禛而死的人又岂止百千,他的下场并不算坏,日后,我的下场,必定惨过他数倍,由不得你信或不信。”

          “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哥哥活该么!”顾贤妃骤然尖吼了起来,“他是你丈夫,皇室为了笼络我们顾家,将你这荡妇强塞给他,若没有我们顾家,这个朝廷早就完蛋了。他进宫来行使做丈夫的权力,又有什么过错?却招来杀身之祸,说到底,还不是撞破了你和你的父皇在暖阁偷情!我还奇怪呢,那个姓蔡的怎么舍得把你往牢里扔,原是先前玩腻了,现如今也嫌你脏!”

          “你说什么?”钟欣桐目光骤然阴沉下来。
          “我说什么?我说什么,再明白不过。夺人之妻而行淫* *乱,不分人伦而悖天理,脏唐臭汉,皇室父子兄弟聚麀而同行者,史册屡屡可见,并不出奇,然而如你们这般不知廉耻的,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当真是王侯将相其有种乎,生怕万一日后诞下孽种,不能名正言顺奉之为嫡血,竟然堂而皇之载于宫档!”顾贤妃丝毫不管钟欣桐完全变了颜色,众人也是噤声听她嚷嚷,整个监中都回荡着她一个人的声音。
          “你再说一次。”
          “我还怕你要怎样么,再说一次便再说一次,夺人之妻.......”钟欣桐目若寒刀,刮得顾贤妃一阵心紧,然而还是撑着那张骄傲的脸,继而说道。
          “我问你什么载于宫档?”钟欣桐不耐烦地截断她的话。
          “咦,难不成你不知道?经筵日讲官的帝起居注白纸黑字地记着,上屡幸九州清晏,后宿杏林春馆,传裴氏而不入。那么幸的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顾贤妃冷笑着答道。


          IP属地:浙江504楼2008-12-01 0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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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欣桐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只觉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骤然明白过来。玉遥子接近父亲,并不是要搅她的局,亦非想要直接害死父亲,父亲一开始就知道玉遥子是兕猗的人,怎会那么轻易地上他的当,父亲与兕猗本就是相互试探、相互妥协的,在蔡卓妍这件事上终于暂时站在了同一边。于是,他们其实离间的,是她和蔡卓妍,这是她一早便明白过来的。
            然而,起居舍人并不只有一个,并且选拔这样的官吏本身就要求他们有一定的自持,不可能全都被兕猗收买了,因此,这必定是有父亲的默许。或者说,父亲并不关心兕猗做什么,当然,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照此一来,兕猗完全没有理由命玉遥子下毒谋害父亲,如果这一切都是他和父亲事先妥协计划好了的话,他绝没有理由毒死父亲!玉遥子找自己和盘托出计划,初时她以为是此人想要两面讨好,得到双重报酬,那时她简直厌恨此人到了极点,命人将他用牵机毒死。然而现在看来,事情不再那样简单。
            她能够想到的,便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玉遥子牺牲自己,为了使她相信一切都是兕猗主使,父亲默许,可兕猗不是那样的人,父亲亦怎会默许自己被种下慢性毒药,玉遥子一个求财的江湖术士又怎会牺牲自己的性命来误导她。第二种可能,玉遥子的确是按照兕猗原有的计划行事,父亲不关心亦懒得关心,而原计划里,并没有毒害父亲这一层的事情,金丹或许有问题,但也是依着古方提炼罢了,真正的药引,那夜的催情香料,以及惠嫔裴氏,一环扣着一环,安排得严谨缜密至此,想必是另有其人。而那个人唯一等她做的,便是上钩——听信玉瑶子,杀死玉瑶子。

            阴戾乖谲如钟氏,自相残杀折腾不停,就如同古希腊神话里华丽肮脏的诸神,可以子弑父,父杀子,冷血逆伦,一并俱全,却只一点,他们的鲜血只能涂满他们自己的双手,外人一旦染指,他们的枪头便会毫不犹豫地掉转。她亦不例外,在契机面前,鬼魅魍魉,柔韧淬毒,然而于她的父兄,她从未需要过他们的命,他们同样如此,彼此要的,不过是将他人踩在脚下的快意。外人并不配被他们践踏,众生不若如刍狗,死生来去,忽然而已。

            那站在幕后,冥冥牵引的人,如此洞悉人心,如此阴诡手段,若霏微那时还活着,便真的不遑多让了。然而那时,霏微确确实实地死了,却又有谁会比她更需要彻底毁掉自己?


            “不能辩驳?那便是认了,”顾贤妃依旧在喋喋不休,“且乃父与其姊私通,魏宫皆知,指不定末帝及其弟便是他们姐弟二人的孽种,你也算是圆满,这样都能......”
            钟欣桐此刻已是回过神来,秀眉一拧,骤然笑道,“嗳,你可知道我是谁生的?”


            IP属地:浙江505楼2008-12-01 0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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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贤妃愣住,万没想到她会问这样一句。为能知己知彼得到圣宠,她入宫之前便查过千百万遍,帝只得一儿一女,早年为庐陵侯府一徐姓妾所出,此后姬妾再无人有娠,夺宫登基之后方有嫔妃得孕,然纷纷夭折,唯淑妃裴氏所诞帝之幼子,得以存系。
              “啧,做了那么多功课,却不晓得这个,大约是原先还对圣心抱有幻想罢,”钟欣桐刻薄一笑,“我母亲徐氏是改姓母家,其母为南梁景帝之嫔妾,景帝即是我的祖父。你知道为何父亲向来雨露均沾,你们却依然无人怀孕么?那是因为他不想你们有孕。那样的孩子,在我们眼中不过是杂种。”

              不仅是顾贤妃,后宫诸人但凡听清的,脸色均是变得异常难看,原来明争暗斗一场,竟然是如斯下场。
              她继而笑道,“那些偶有眷幸怀得有娠的女子,无一不是莫名其妙地夭亡,连带她们肚腹中的孩子。你们当真以为仅仅是后宫之间的魍魉勾当?玉贵人肚子里面的孩子,小脑袋都出来了呢,我和哥哥却喜欢看它缩回去;怡妃辗转血泊,伶仃断气,也是我亲眼瞧见的呢,怎么,你们还想不想要听下去?贤妃娘娘。”
              “你,你们一家子都是疯子.......”顾贤妃只觉一阵恶寒爬背般。钟欣桐隐在暗夜之中,笑语朗朗,宛若魅魂精怪,却清淡如影。
              “是疯子又怎样?现在外面的那些个人,我相信,会比我更疯。”钟欣桐饶是一笑,拢了拢鬓角。

              “哼,”顾贤妃总算找到有恃无恐的由头,“我家子侄握着兵马,姓蔡的若想尽早解决你那两个哥哥,必然欲将我顾家归为己用。我怕什么,即便是疯,也是撒在你们这些人身上。”

              钟欣桐漠然一笑,仿佛并非自己身陷囹圄一般,“那咱们便走着瞧,你要记得睁大眼睛看清楚,那个姓蔡的到底想要尽早解决谁。”


              IP属地:浙江506楼2008-12-01 0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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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七


                又这样捱了几日,牢中生涯漫漫,即便盛气若顾贤妃,初时还将饭菜兜了送饭的来人一身,唾道,这是什么猪食狗食,到了后来,饿得食不知味时,倒也吃得极香。送饭的兵卒偏偏再看她不顺眼,总是送完所有牢房,再来送她们这间。顾贤妃又是气得去与来人理论,凭什么先给下人吃喝,而让主子吃残羹冷饭。那兵卒冷笑道,什么主子下人,这里就你是人么,什么玩意儿。
                钟欣桐裹着那件破袄,终日昏睡,只在吃饭的时候醒。这间房中押的清一色是位阶较高的宫眷,虽不似顾贤妃那样夸张,但到底是娇生惯养,个个叫苦不迭,常常怨顾贤妃连累她们,平日在宫中是万万不敢的,现都是阶下囚,初时还有些忌惮,久了自然也不顾了那么些了。倒是宁妃,既不叫苦,也不哀叹,有饭便吃,只吃得极少,钟欣桐也不客气,瞧她剩下大半碗稀粥,便问她要,她笑吟吟递过去,钟欣桐端起来便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
                “原以为你不惯。”宁妃喟道。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矜贵的大小姐么?”钟欣桐饶是一笑,冲正对着冷得发硬的馒头出气的顾贤妃努了努嘴。

                宁妃轻笑起来,这是钟欣桐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瞧她。汉人蔑称鲜卑为白虏,却常蓄以为婢妾,鲜卑贵族之中轮廓深邃以拓跋氏、宇文氏尤甚,盛产鼻高眼深的美人,男儿个个魁伟,因与柔然、匈奴通婚,多见黄须蓝眸。而若论皮肤白皙的程度,慕容氏却更胜一筹,宁妃冰绡玉白般的细腻肌肤,比阿篱犹要白上几分,脸窄长而尖,却又适可而止,恰到好处,细细的笼烟眉似颦似蹙,眼眸稍淡,近乎灰色,顾盼之间明艳撩人,鼻梁高挺且笔直,因为太白,隐隐扑有几颗雀斑。若非有霏微在前,钟欣桐窃以为后宫三千,以宁妃的姿貌脱颖而出绝非偶然,这样的女子纵然不说国色,亦是让人过目不忘的殊艳。宁妃那张瓜子脸上最妙的点睛之笔,便是她的小口,当真是只一点的绛唇,即便如现在不涂胭脂,亦樱色灵动。

                “也不要这样说她,”宁妃轻轻摇头,“她自小到大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顾家只这样一个女儿,在家便是捧在手上的明珠一般,进了宫,先帝虽并无专宠,却亦无半分轻慢,依旧是锦衣玉食,众星捧月,骤然之间,上下区别恍若霄壤,你教她如何适应?”

                钟欣桐靠着墙壁,双手伸进破袄的袖里,那袖子对于她过大,空荡荡地甩来甩去,冷然一笑,“那么这里又有几个不是如珠似宝般的人物,谁愿意呆在这里挨饿受冻?她便是欺你人善,当初若真论圣宠,她比起你来,简直少得可怜,你仍然让她三分,那时顾家不过是士族,靠顾昶禛一介武夫酷吏翻身,你父亲慕容淩却是有封地的男爵,世代华族。”

                “华族?”宁妃面上的笑凝成一个讥讽的神情,望着她说道,“你们家也做过那样的华族,你告诉我,那滋味好不好受?”

                “那是不同的。前朝那个桓成大帝内心扭曲变态,自己出身寒微,造反起家,骨子里头渗着十足的自卑,却又一朝得势,连同那一帮泥腿子开国功臣,极端仇视昔日豪族,明摆着沽名钓誉,实质上慢慢炮制除灭。你慕容氏总好过拓跋氏罢,幸好亡国亡得早,又识时务,桓成帝借口元焕谋逆,竟将拓跋氏男儿几乎屠尽,幼齿襁褓勉强躲过,然而父死母为奴,根本没有几个孩子能熬过那年冬天。而本朝向来对昔日豪族优待,便如你所说,我家在前朝也尝过归为臣虏的滋味,你们倒还好些,桓成帝嫌异族不够体面,疯狂纳选南朝降室,恨不得拿南朝豪族的高贵血统去洗清他骨子里的泥巴铁锈味儿。既是英雄莫问出处,我们哪里去问,却是那些人自己可笑,自卑成那样,你知道么,我家除了我母亲当年重病躲过,云英未嫁的女子竟真真是一个不剩,无论及笄与否,全被采选入宫。我最小的一个姑姑当时只得十一、二岁,那样小的孩子,我实在不懂得那些男人怎么忍心下得去手。所以嚜,谁不恨前朝,寒族也不见得都翻了身,依旧有人吃不饱。”


                IP属地:浙江507楼2008-12-01 0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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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26 01:0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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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就没有什么盛世是能够让人人都吃饱的,我小时候也挨过饿,父亲的俸禄养得活几口人?”宁妃听她娓娓道来,只淡淡一笑,“先帝待我慕容氏优厚,大约也是感念曾经同命相怜,我叔父慕容浳曾是前朝广昌王的侍读,与先帝一同在魏宫多有拂照。魏人好男风,父子兄弟都是一窝兔子,广昌王到死也不肯放我叔父一条生路,前朝倾覆之际,广昌王情知自己横竖一死,先将我叔父用弓弦勒死,再自己抹了脖子。这些话,从来是不敢说的,无论是家里还是宫里,都最最忌讳。”

                  “女子失贞尚可以死明志,你却要那些男子怎地?”钟欣桐依旧甩那对袖子,笑容泠泠,不胜凉薄,“走了自尽这一条路,没有人会去赞一句节烈,只会嘲笑他们是佞幸。卫青,霍去病那样的名将尚且如此,千秋万世仍有骂声。倒不如索性,成全了那枉担虚名的臭不可闻,不要手软罢了,总比家人尽遭践踏强。那强权者强到逼人太甚的地步,便是连你的儿子也要夺走,假装是他的儿子,送去匈奴苦寒之地作质,你还有一个女儿,那也不能浪费,嫁给他的儿子接着让你一家男为臣虏女为妾。”

                  “幸而人是要死的,在这一点上,老天算是彻底地公平了一回。”宁妃叹喟。

                  “亦不尽然,”钟欣桐缓缓摇头,从袄子里抽出自己的双手,托着下颔,慢慢说道,“恶人但凡恶过命运,总有不在报应里面的。此前我同你一样,庆幸人是要死的,活着是无限止的忍耐与妥协,不断地跟自己说活下去便会有希望,于是强逼着自己曲低膝盖,去适应讨人欢心的高度。今日回过头来瞧,其实真是可笑的,明明从一开始便没有希望,自己给自己的不过是露华电影,刹那不停。现在嚜,我死不得,只为三个字——凭什么。是了,凭什么恶人做了恶事不遭业报,跳脱无常便能湮灭罪行于无踪?我性子急,等不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那一刻。”

                  只见她双颊渐染莫名嫣色,额上的青光略带狰狞,神情是肃穆的端然,嘴角却是无端的乖戾。宁妃吓了一跳,转而叹道,“此刻你我身陷囹圄,谈什么业报。这便是我们的业报,别人的业报自在别处。”

                  钟欣桐扬起面来,凛然一笑,“我偏偏要强过业报,教那些人看得仔细,反正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正说着,忽而听外间一阵喧哗,进来一列禁军,却分作两批,一批面向左监站定,一批面向右监站定,看守将铁栅一一启锁,一个主簿模样的青年捧着名册站在过道上,声音洪亮穿耳,“现在我念名字,叫到的人便站出来。”


                  IP属地:浙江508楼2008-12-01 0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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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皆是惊惶起来,初初被关押起来的时候也是害怕得要命,比当时一刀杀了她们还要害怕,谁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会不会比死更可怖。然而安然了几日,像是被乱世遗忘了一般,尽管冻饿,却失去了但求一死的勇气,那样的勇气转瞬即逝。

                    此刻,伴随着那个主簿的声音,狭窄阴暗的永巷过道里不知为何竟有嗖嗖的冷风回旋,终于有人哭起来,压抑着的,低声的啜泣,这声音如同水底冰层的破裂,带着一种冷彻心腑的寒意。被念到名字的顾贤妃瞪着一双美凤目,站在前面,坦然走出,只呵斥一般道:“哭什么?即便是现在要拉出去杀头,也不要让这些匪类贼寇瞧不起罢!”

                    钟欣桐自觉此时第一次瞧得起顾瑛如这个人。固然她对顾家的残余势力仍然有恃无恐,然而她并不怕死,她如所有的贵族一样,爱惜骄傲的种姓名誉甚过稀罕苟且性命。

                    宁妃是第二个被叫到名字的人,娴美的面上不带丝毫畏惧,又不像顾贤妃那般忿忿,只是默默地往外走去,行至铁栅门口,忽而回头对着钟欣桐凄然一笑。钟欣桐心中一悸,抿紧双唇,十指交错着死死纠缠在一起。

                    那主簿不消多时便念完了那名册上的名字,大多是与钟欣桐同一间牢房的女子,均是九嫔以上的宫眷,最低也是正二品,因此人不多,加加减减不过二十余。她们并不都像贤、宁二妃那样从容,纷纷埋头低泣,亦有心怀希望的人,悄悄斜着目光打量身周。钟欣桐听到这里,已是明白过来,自己的名字自然不在此列,但她不信蔡卓妍会绝情到如此地步。然而却又是心慌,蔡卓妍的确不是那样的人,现在的蔡卓妍却朝着霏微所希望的那样,逐渐成为真正的帝王——孤家寡人——况且,蔡卓妍未必知道,这样的小事,并不需要日理万机的君上来决断。

                    她死死地盯着那主簿的双手,生怕他骤然扣合那本名册。主簿迟疑了片刻,白纸黑字拟出的名单念完了,底下却用朱笔画符一般添了一个名字,他瞧得吃力,那字仿佛是谁在极度狂躁与急切中草草完成的,最终还是认了出来,毕竟他常常在中军的营帐办事,这样的字体他见得不算少,这是主上的字。这个名字并不像之前的那一串名单一样只带着品阶缀着姓氏,却是连名带姓的。女子闺名非极亲之人不得闻耳,这名单末尾上却赫然直接写了出来。

                    “钟,”钟是伪朝国姓,想是皇族,他暗咐道,接着问道,“有没有一个叫钟欣桐的?”
                    她只觉心间一块大石松落,双手骤然放开。那主簿等了许久,甚为奇怪,莫不是没有这样一个人么,于是又问道,“这里,有没有一个叫钟欣桐的人?”

                    他一手合起那本名册,正欲转身向外走去再问一遍,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扶着墙壁,拖着左足,慢慢走出来,声音极轻,淡淡一抹,“我在这里。”


                    IP属地:浙江509楼2008-12-01 0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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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甚觉怪异,转身问那个负责验明正身的小黄门,“人可是都对?”

                      那小黄门原是在宫掖之中混得极熟的,一一辨认过了,均是没有错,唯独那个最后出来跛脚女子,他多看了几眼,唧地怪笑了一声,“原来是元君千秋。”

                      主簿听得清楚,顿时变了颜色,这个叫做钟欣桐的人,竟然是那个闻名于世的伪朝长公主,蓬头垢面的模样瞧不出什么倾国倾城,颠倒众生,也不像是传言中那般秽纵阴戾的人物。

                      他定下神来,转而吩咐道,“既都对过了,就带走罢,剩下的嚜,上头有令,双十以上者徙边补兵,双十以下者发送教坊司,官卖为奴。”

                      钟欣桐心底冷笑一声,其实教坊司并不是顶可怕的地方,伎人若修艺精湛,是一份颇受青睐的行当,但这里的所谓发送教坊司,很明显并不是要这些双十以下的女子去做乐户舞倡,伎人戏子三四岁起便要启蒙,过了七八岁骨头硬了,嗓子也定了型,谁会要这些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卖艺?下一句官买为奴,便再直白不过了,没入官籍,不让作私娼,即使卖身卖笑,也是朝廷赚钱。而双十以上者,徙边补兵这四个字真是冠冕堂皇,只怕没打过仗的人还听不懂是什么意思,补兵嚜,便是补充军备后勤,本是常事,多由老人少年担任,但换做女子,用处便大大地多了起来,她们能洗衣做饭,亦能陪所有人睡觉,简而言之,既是奴仆又是营娼。那夺得权柄,高居銮殿的统治者这副算盘打得还真好,冬天容易死人,不早些处置这群人,怕要引起疫病;那么白养着这群人要挪地方喂粮食,杀了这群人深埋占人手,焚尸又要用炭火;现在多好,双十以下能赚钱,双十以上不要钱,果然是极划算的事情。

                      小黄门走在前头带路,钟欣桐笑吟吟地跟在最尾上,她走得慢,左足依然是剜骨般的疼,却不在意。那主簿瞧着出奇,里头的人哭成一片,且不多说,这二十余人亦是哭的,因为不知自己将被带去哪里,即便不哭亦是惶惶不停片刻,或如前头的那位冰雪般的美人儿一般面无表情也倒罢了,想必是惊恐之下仍有骄矜,自幼家教得好。可是这位曾权倾天下的长公主千岁却真的是在笑,并不带着完全置之生死于度外,癫狂不羁的意味。

                      快要走到乾清门,过了那条横街便是内廷,那主簿连带押解她们的兵士等人不能再往前走,宫门内自有内侍及近身禁军过来接收。那女子忽而蓦然转首,对那主簿回眸一笑,“还没看够么,我又没有三头六臂........”


                      IP属地:浙江510楼2008-12-01 0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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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主簿顿时被钉在当下,总算明白过来,夫何美女之娴妖,红颜晔而流光,并不是诗人虚恋幻慕出来的形象,一如于诗人神乱情迷的甄氏——她们值得这般毫不吝啬的华美辞藻。尽管那女子依然是脏而憔悴的,目光却如温静的水一般将旁人淹没,嫣然的笑意带着狡黠的戏谑,令你说不出她究竟美在哪里,带着某种难以分辨却独一无二的意味。

                        正在无限遐想着,那迤逦的人影已经走远。他浑浑噩噩地转身往外走去,心里却想着,这样一个美人,怪不得魏王冲冠一怒为红颜,驱策大军北上;亦怨不得其父兄为之反目不惜悖违伦常,如今却要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不知该转到谁的手中,今晚宫里夜宴的哪个不是达官贵人,但愿她能遇到懂得怜惜的,千祈莫要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她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人肯为她担心。那小黄门想必是过去宫禁之中极其圆滑的为人,专司鸡鸣狗盗之事,对宫里的暗门小巷十分熟悉,七扭八拐,竟全是她们一个也不认的路道,就进得了一间殿阁。浴堂殿却是这些宫眷都认得的,奉帝召侍,沐浴更衣,等待传唤,便在此。此处与畅春园行宫的浴堂殿不同。行宫处乃蓝田玉砌的人造大池,引天然温泉,巧夺天工,仅供帝一人使用。

                        一进殿门,便见陈设堂皇精雕,明黄宫帷襜襜委地,椒兰麝香焚得烟斜雾横,靡靡融融,暖炭孜孜,一应的内侍宫人垂首低眉,候在两边。这场景异常熟悉,仿佛一切如常,仿佛从未宫倾易主,却又无声无息地让人心乱如麻。

                        为首的一个内侍圆脸大眼,有些娃娃相,却年纪不算小,众人都识得他,此人原先任内谒令,在御前伺候,专掌通达宫掖,常常在内廷各宫走动,名唤秦伶,是个极讷的人。此时却笑得油滑,双眼透出精光,打着千儿说道,“这些日子难为各位主子了,奴才特将香汤兰膏都准备好了,恭请各位主子沐浴更衣。”

                        众人皆是缄然。其实约莫只有极迂之人才会以为真拉她们去杀头,这些女子平日浸淫宫闱,玩弄手腕,若是真的单纯早不知身死何处了,就算刚一开始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去哪里,要去做什么,到了现在又有谁不明白用意呢。就连时常佯作天真无邪的充媛杨氏也面露异昧之色,二十余人,没有一个动了一动的。她们都知道自己得活了,却又惶恐不安着接下来的事情。

                        “沐什么浴,更什么衣,无谓引颈受戮,左右不过是个死字,在这里如是说,当着那些逆贼依旧如是说......”顾贤妃骤然尖厉地叫起来,唬得众人皆是一惊。

                        “姓顾的,你是真傻还是装疯,要端起三贞九烈,做那光耀门楣的节妇,当初怎么不自裁?并不是没有时间给你折腾。现在明知死不易行,偏要吵闹叫嚷,生怕别人瞧不起你么?放心,这里没有人会瞧不起你,我早说过,我们不过是一般人。”钟欣桐只一声冷笑,便往里走去,随侍的宫人立刻捧着匣盒跟在后面。


                        IP属地:浙江511楼2008-12-01 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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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瞧得不由瞠目结舌,久闻钟氏一族血统优异,或许脑子不是疯癫就是蠢的,但样貌俱是极好。那为首的钟罘已过而立,却貌若翩翩少年,未留须髯。其身侧的一位男子更是钟麒仅存于世的兄弟,钟祢。钟麒厌恶自己的兄弟叔伯,大约都曾为明哲保身,对他和清河公主不闻不问,甚至出言相讥。唯独钟祢乃景帝晚年与宠妃刘氏所生幼子,时年六岁,亦肯唤他一声哥哥,千万保重。故此钟麒登基后,尚未离世的兄弟叔伯本就不多,先后病故,其原因有说赐死,有说仅是出于巧合,但都无从探究,只钟祢一人得以封王保全。不过钟麒对待兄弟叔伯虽然狠毒,但并不亏待子侄,依旧地授予显要却并不关键的官爵,让他们作牵黄擎苍,鲜衣怒马的王孙公子。


                          “这钟氏一族血统真是极好了,”昨日才着封陇西郡公的元容嘉不由叹道,“男子个个美姿俊容,只是都不会治国。”

                          “元大人,钟氏本就靠层出不穷的佞幸得以复国,没有什么真本事,一窝子小白脸,这样的血统有什么可说好的!照我说嚜,这样的家族,早该斩草除根,不然哪一天又遇到个瞧见小白脸就走不动路的权贵,便要翻天覆地了。”宇文觉的母亲姓蔡,是蔡恪恭诸多女儿中的一个,且他不仅仅是蔡恪恭的外孙,亦有原来北周的皇室血统。胡汉混血的俊秀男子,一脸自诩高贵的讥讽,却忘记自己其实也不过是个托赖祖荫的纨绔。

                          “梁帝钟麒本就靠给前魏桓成帝舔屌复的国,有什么可说的?做了皇帝,又做得坏,没有一个人不恨他的,哎,主上,臣等不好男色,能不能拉几个女人出来瞧瞧?”姚遵敕晋车骑将军,金印紫绶,等同于上卿,或比三公,地位显赫。

                          这样的话,所有人都听得懂,却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听。宇文觉等世家子甚至厌恶得皱起了眉头,锦时哧地一声喷出酒来,溅了身边正在附和姚遵的胡先奉一脸。胡先奉是典型的胡化汉人,出身草莽,一介武夫,乃姚遵的亲信,因作战英勇,多次救过姚遵的性命,更是被姚遵视为义弟一般。胡先奉倒是没有说话,姚遵却瞧见,勃然大怒,对着锦时一阵说道,“小王八羔子,几杯酒便醉了,当什么男人,你爷爷我喝一宿也不见打嗝,还能连操好几个女人。没带眼睛出来嚜,便滚回娘胎去,瞧清楚谁是你爸爸!”

                          姚遵平日说话便是这样,况且今日是喝醉了,加之方才受封了车骑将军这样的高位,不由有些飘飘然,喝得又急又多,说话更是口无遮拦。

                          锦时涨红了面皮,兀自站了起来,要去摸腰间的佩剑,蓦地想起入宫不得带利器,因此解下放在家中,于是拖了案几上的酒壶,便要走过来找姚遵打架。锦时姓独孤,父家是关陇集团的几大门阀之一,母亲当然也姓蔡,他与宇文觉一样是蔡恪恭的外孙。众人亦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姚遵这几句话,不仅骂了主上的表弟不是男人,还辱及蔡家,简直找死。

                          却听蔡卓妍的声音泠泠清朗,响彻殿宇,“闹够了就坐下继续喝酒吃菜。锦时,滚回你的座位去,姚将军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与小孩子计较罢。”


                          IP属地:浙江513楼2008-12-01 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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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列黄门内侍牵引着出来,二十余宫装仕女丽影蹁跹,到了殿前。那一众的宗室人等,均被禁军按着跪下,有的不肯跪,便是踢得膝盖弯了,也要强摁下去。只留那一群女子立在庭中,也不知是谁先跪了下去,总之有了第一个人,便有第二个。秦伶看了也甚觉安心,却定睛一看,仍有一个女子不肯下跪,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适才最先一个沐浴更衣的长公主,他本拿到名单时一早心想,长公主该是最难屈服最难伺候的一位,却头一个温顺地入了兰汤沐浴梳妆,换了衣裙,现在却又骤然这般,难道是想要行刺主上不成。

                            想到这里,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在梁承安耳边伏在低语了两句。梁承安却并不叫那女子跪下,也不命禁军去强摁那女子跪下,而是微微抬眼去看主上的神情。

                            主上因为坐的极高,他并看不清眉眼神色,只觉两束冷光自殿堂至上处扫过,居高临下地睥睨庭中。众人的思想亦被这忽而的静默牵回来含元殿上来,但见那庭中乌压压跪到了一片人,却独立着一个红衣女子。

                            那女子系了一条宫里极普通常见的胭红的罗裙,并无罩衫,窄腰宽裾,再无丝毫点缀,越发显得腰身虽纤弱欲折,却硬朗朗挺得笔直一般。她那乌沉木般的长发梳拢盘起,光华可鉴,仅用一根通体莹白的玉簪绾髻,鬓角与面容俱是精心修饰过的艳,却透着凄哀刺骨的寒凉。

                            “你为何不跪?”主上懒洋洋问道。在座的近臣却知道这是主上要发作的征兆。
                            “我只跪天地君父。”那女子声音亦带着一种慵懒的酥,拖得长长的尾音,说出来的内容却是大逆不道的决绝。
                            “咦,我以为但凡能给你你想要的,你便跪呢,而且还不止跪,想要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呢。”主上轻笑了起来。

                            众人听着主上说话,再去打量那女子,分明是浓腻脂粉掩不去的绝色,并不是那张面孔到底有多令人一见倾心,而是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美,那是一种不动声色便能撩拨得人心痒难熬的美,既纤弱令人不忍,又娇艳勾人心魂。离得近些的男子,能够瞧见她浓妆之下,脖颈的白皙细薄的肌肤,隐隐透着青蓝色的一抹,加上主上那句暧昧不清的话语,不由开始想象将这个女子压在身下袭掠的美态,只觉心旌摇曳起来。


                            “是你们没有道理在先的,”那女子骤然开口,却是冷戾的指责,“我要为我父亲服丧,你明明知道,却偏偏拿妆红绮绿来试探我们。”
                            “那你还不是已然妆红绮绿了嚜?啧啧,”主上拍着手笑道,“这真是奇闻,你是不是要告诉在场的诸位,你要给你父亲服丧呢,自己却是凶手而已。”
                            众人皆是变色,即便不认识那女子的,听到这句话也猜到了几分。却听主上继而轻笑,“我原以为,你来这里,是为了跟我说另一番话的。却又是这样的对话,难道你不厌烦么?”
                            “那么你想听什么呢?依旧是要我求你的话,你亦不厌烦么?”那女子回以一笑。


                            IP属地:浙江515楼2008-12-01 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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