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言】韩警察——《硬汉2》观剧断章

　　所谓断章，就是从一堆角色里摘出来的感想。看这部电影的初衷是因为导演是丁晟，演员方面，虽然确实知道老大参演，但看之前期待更多的是刘烨。关于这个初衷，还请各位看在某P不打自招的份上容我解释一下。
　　其实，我不是焦迷，几年前写《宝莲灯》二郎神评的时候说过同样的话。我的选择标准是剧情导演至上，偶尔会被一个好角色打动而慷慨抒情。虽然关注很多演员，但并非能一面倒地接受他们的每一部作品和角色。再好的演员也有砸到恨不得让人拍死的角色，这其实是个概率问题，作品越多，次品数量也会水涨船高，区别在于能人多出精品而庸人多出次品。是以一切戏中分晓，标准只在演技，故而在演员中我青睐的往往是些“戏疯子”。因为无论编导多烂，他们的角色很少会令人失望。按我的标准，刘烨某种程度上算是一个“戏疯子”，戏疯子和丁晟这样的导演合作使我选择了《硬汉2》，然后就幸运地捞到了一个大便宜。
　　《硬汉2》是一部商业电影，其中很多经典元素都足以作为证据，它让套路程式与个人风格很好地融洽一体，寻常的商业元素在导演精心雕设下变成一座玲珑楼阁。这部电影并非大制作，它胜在节奏明快、叙事干净、人物醒目、情节流畅。它可以被很多人群广泛接受，即使这些人群欣赏它的目光迥然不同。大概是因为《硬汉2》的编剧、导演、剪辑都是丁晟，在创作风格上趋于统一，所以这个故事被镜头表达出来的主旨与编创原意没有出入，完整地再现了作者的意图。故事点题确切鲜明，其中人物无不是“硬汉”二字的写照，无论正反并且包括那些女性角色。我觉得后一点尤为难得，在这个被一般人默认是炫耀男性力量的题材下，作者特意将“硬汉”的定义覆盖到所有性别。虽然我不是女权主义者，但我钦佩作者对“力量”与“强硬”的理解和诠释。
　　刚开始说了，看《硬汉2》的初始目的是刘烨，“老三”果然没让我失望，但看完影片，我发现“韩队”留下的印象更深刻。并非信不过老大演技，而是“韩队”实在超乎意外地好，这个角色是作者藏得最绝一笔，看了焦氏版本以后，很难接受其他人再演这个角色。为了能确切表达“韩队”的特别，需要将其他角色简述几笔以作对照。
　　首先是“老三”，他的笔画直线粗率，一板一眼的言行之中无不充斥着紧张焦躁和混乱不安。“老三”和黑勇一样，是社会造就的怪胎。他所选择的绝对正义和以暴易暴的实现方式都让人不寒而栗，从某种意义上讲，“老三”比黑勇更危险。他给自己树立了唯一的目标，并义无反顾地冲上去，看起来很勇猛，其实是因为对复杂的世界无计可施，为了不使自己迷失方向，只能用对立和挑衅宣誓信仰。“老三”的善良单纯一尘不染，这个人物生发的所有喜剧效果都源自悲剧的现实，观众看得明白，他却始终不懂。他意气风发地活在自己的梦中，斗志昂扬，心无旁骛。
　　然后是“黑勇”。我很想为此夸赞导演挑人的眼光，不管刘承俊以前的形象如何，在塑造这个角色时，他把“黑勇”的灵魂嵌进了自己的身体，简直严丝合缝。其实论演技，此片中的刘承俊比刘烨和焦老大还是稍逊一些，但是导演的人设定位很准，把他身上属于“黑勇”的特质挖掘到无以复加。“黑勇”两个字充分概括了这个人物的性格特征，这也是一个沉醉于梦中不愿复醒的人，只是他梦的底色与老三截然相反。电影对“黑勇”的过去描述简要而深刻，只有一句话“父母双亡，唯一的弟弟在一年前的抢劫案中受重伤，成为植物人。”从这句平静的叙述中，观众完全可以体会到现实的冰冷无情。“黑勇”是被剥夺了正常生活的亡命之徒，他的世界里照不到光，现实教会他弱肉强食的法则，他崇尚绝对力量，并信仰黑暗的归属。他在剧中的对白很少，表述内心的戏几乎都不开口，当肌肉遒劲的身影与监牢铁栅锯开的光束交叠在一起，一切言辞无力。这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灵魂，与现实势不两立，他是一头不定期出来觅食的怪兽，安抚对他丝毫无用，你向他伸手，他会撕下你的胳膊。与“黑勇”的战斗，势必是场血腥的抵死相拼。
　　最后说说黑勇的跟班和剧里两个姑娘。若我没记错那个很壮的跟班名叫“二胖”，好吧，反正剧里主要角色就三个有大名的，“老三”还不用自己大名。简化名字也体现出此剧的独道出色，刻画出没有名字也能被记住的角色算是高超的手笔。比如“二胖”，只有出场时被黑勇叫过一回，此后就销声匿迹了。“二胖”的名字不如他的口头禅有代表性，“好玩儿”是他对人和事的一种评价，是他面对人生和世界的一种态度。他和黑勇不一样，黑勇彻底沉沦生死不惜，但他还是要接着地气儿，在红尘里浪荡求生。他不算是个好人，但不很让人讨厌。他有一个平凡人对生活的憧憬——开汽修厂，有在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生存手段和江湖义气，也有被社会和他生长的阶层刻下的流氓烙印。他以为自己是游戏人生，其实是被人生游戏，他受缚于自己所在的环境，受缚于寻常人的安逸之心。如果没有黑勇，他于黑白两道都可能活下去。二胖是个普通人，陪另外三个“疯子”玩不起，所以他成了输家。顺便多说一句，《硬汉2》里男人们的打斗都很漂亮，尤其是二胖的饰演者柳海龙，打起来格外漂亮，眼瞅着就是真功夫，拳脚刚健威猛，气势、力量和速度明显不一样。柳海龙虽然没有多少表演经验，但他塑造的角色可称恰当真实。
　　“教授”也是个别出心裁的角色。她在剧中没有过去，出场时已完成入世的“洗礼”。“教授”的身份是个谜，二胖说她“文武双全”，但在黑勇眼里，她只不过是个“女人”。黑勇说“女人”的时候相当于在说“娘们”，即使不刻意这么理解也听得出他对女人的蔑视。在黑勇眼里，女人该被用来交易而不是参与男人的交易，他不能容忍和女人平起平坐。所以当他知道自己必须有求于她时，感到尊严折损，因此用欺诈手段愚弄“教授”。黑勇不缺那点钱，他只想用这种方式向“教授”昭示男性的主动权，把她的傲慢踩在脚下，清算自己在她面前些许的挫败感。但黑勇还是被“教授”摆了一道，在他计划最关键的一步上，这真是个讽刺。这场互相算计的阴谋起意于同一个瞬间，那把不卖的枪里藏着的不只是炸弹，还有“教授”不为人知的过去。
　　有人说韩小惠是花瓶，包括我看过的很多影评，都轻率地定义这个角色。花瓶？那种即使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也要对废柴男人做小鸟依人状的女人才是花瓶。韩小惠是个狠角色，她和“韩警察”要不是亲兄妹简直天理难容。拒绝送花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不要就是不要，你为难是你的事，与我无关。韩小惠不是那种温婉动人的姑娘，聪明和善解人意一旦与果断结合，造就的是雷厉风行的女汉子。比如看见“老三”抓住偷包贼那段，一句问清二话不说抡给贼一个五指山。尽管打得很优雅，但一般女人没这气魄。与身边两个最关心她的男人相处中，小惠也展示出性格的强硬。对哥哥，是四两拨千金，她分得清家人与个人那条界线，手足之情亲密无间，性格独立泾渭分明。小惠的原则很明确——你的关心我理解，我的选择也请你尊重。和“老三”的关系一直都是小惠在推动。不要以为“老三”脑子不灵就真的少那根筋，这世上你什么都可以不信也一定要相信男人的本能。小惠主动而不盲目，她了解“老三”，知道何时可以推到那一步从而达到最理想的效果。小惠积极乐观自信，她不需要仰男人鼻息活着，这一点从她斗银行抢匪之后与兄长的交流中就能明白。韩队开她一句挖苦的玩笑，她回敬哥哥一句关切的劝告。这不仅是兄妹之间的对话，也是两个自信与互信的人在平等交流。因此小惠爱“老三”是看中他不会藏掖的诚意，爱他能够一心一意，乃至舍生忘死。韩小惠有足够的理智和冷静，同时烈性似火敢做敢当。被劫持绑架总先设法自救，逼到绝路毫不犹豫选择同归于尽。这样一个女人，除了“老三”那个傻爷们儿，休得他人非分之想。

　　“韩警察”究竟是个什么角色？导演的镜头语言表达得十分醒目。事实上，这个人物的出场比他露脸更早，那辆替他启幕的坐驾才是导演为“韩警察”安排的真正亮相。更明显的刻画是在追逐“教授”的一幕里，他调头倒车，磓坏了一辆正常行驶的出租车并扬长而去。当然，事故不是由于韩队长操控失误引起而是因为摩托车太灵活让出租当了替死鬼，而且他对自己的车技有自信不会伤人，再说那种情况下不可能理会出租车司机的感受。但即使如此，他对撞车这件事绝对是满不在乎的。这个细节不是导演为了特技效果凭空而设，它像拦截案犯那个出场一样，短暂如针，如同一根坚硬的刺钉在“韩警察”身上。这个角色主动示人的，是一个极度吻合标准的正直干练的刑警队长形象，但狂野粗暴的驾驶风格暴露了他藏敛的戾气。他冷静似铁，对人对己都有极强的控制力，而蕴育这个优秀能力的是他内心强大的掌控欲望。比如他在队中与同事搏击对战那场戏，被击倒后突然暴发，扔下护具疯狂地进攻，直到把对方打得全无还手之力。我觉得他很可怕，幸好这样一个人当了警察。
　　无论外在表现得多么“正常”，在骨子里，“韩警察”和老三、黑勇一样，是一个在铁笼里嚎叫的疯子。他与另外两个疯子的区别只在于他选择了光明的人生道路并保持了思维正常的头脑。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三人本质极度相似，每一个都是对目标穷追不舍的狩猎者，是博弈时抵押性命的赌徒。如果条件相等，他们的选择将会趋向一致。
　　和其他角色一样，影片没有进述“韩警察”的身世，但看他和小惠的职业及社会地位就一目了然。他们百分之百来自生活宽裕的家庭，两人都受过高等教育，品行端正，教养良好。可见家风严谨正派，父母文化层次较高。他们兄妹之间相处亲切，所以必定成长在一个和睦安宁的环境中。韩家兄妹的出身背景与在道上铤而走险的黑勇兄弟是云泥之别，也定然胜过退伍后孤身在城市漂泊的“老三”。不过“老三”至少也是一个在平静的环境下长大，并适时接受正面教育的人，比父母双亡相依唯命的黑勇兄弟要幸福的多。剧情没有演绎他们如何成长，只戳开了那层纸，但这一孔之见的效果反而起到了聚焦的作用，观众稍作细想就能看到这个分外残酷的对比。尽管我们自古以来高调宣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其实每个人都忍气吞声地匍匐在“出身造就未来”的真相面前。越是那些出身底层的“王种人杰”越有可能成为祸害，就像黑勇。正因他不是平庸之辈，在看清自己不能从正当渠道获得他希冀的社会地位之后，才转手将社会扔给他的苦难成倍砸回来。导演用对立的人设，狠狠抽了现实的嘴巴。电影讲述的不是寻常的强者争锋，而是三个铁骨铮铮的硬汉被命运塑造玩弄，与现实磕得头破血流的故事。无奈世道格局天威难撼，清者神痴梦醉徒自悲狂。

补一张图片

有如本性觉醒的眼神，整个人感觉瞬间不一样了

　　讯问一场戏的剪辑很赞，不愧是导演亲自操刀，这一段看多少回我都想再重来一遍。为了说明，将对白照实录下：
　　“我叫‘老三’。”
　　“大名？”
　　“黑，勇。”
　　“王涛。”
　　“有什么好问的，你抓了我这么久，你对我了解比我自己还多！”
　　“别着急，慢慢聊。”
　　“我当过两年潜艇兵。”
　　“我终于进来了。”
　　“提前退役了。”
　　“溺水。救战友，溺……溺的水。”
　　“受伤了？”
　　“脑，脑袋。”
　　“我弟弟怎么样了？”
　　“我，我可以走了吧？”
　　“以后有危险的话，找警察，别逞能。”
　　“我以后见到坏人，我还要打。”
　　“我是坏人。”
　　“打！”
　　“坏人，都需要教育。”
　　“游戏结束了。”
　　“如果再给我次机会。”
　　“你赢不了我。”
　　“你没机会了。”
　　“有机会，我还想当兵。”
　　我依照镜头将这些对话分割，所以即使是同一个人连续说的两句话，因为其中穿插着别人的镜头也被分在两个段落。这些对白特意没有标明人物，但光是看句意也能明白哪些话出自何人之口。三个人总共说了二十四句，其中“老三”十一句，黑勇七句，而“韩警察”，面对两个人，从头至尾只说了六句（就是黑体字的部分）。这六句话，两句专对“老三”，一句专对黑勇，最开始两句对两个人分别说了一次，而最后一句话，他只说了一次，却是说给两个人听。按说“老三”和黑勇的对话者只是“韩警察”，但看到最后，会发现这两人之间也发生了“对话”。不是用语言，而是通过灵魂。这场不可思议的“三人问讯”是由“韩警察”实现的，他以灵魂为渠道，接洽了三个人超越时间和空间的交流。这个场景设计极其独道，写着很轻松，在电影里完成它却相当困难。假如把它想象成一段音乐，拍摄和剪辑是它的节奏，可以控制速度、张力和强弱，而表演则是音符，掌握着旋律的高低和韵调。作为这场谈话的主导与核心，“韩警察”十分关键。
　　这组镜头都是特写，主要是面部和手。手的动作和面部表情几乎是人类最有说服力的肢体语言，被镜头锁定以后，效果放大了N倍。“老三”的镜头比较多，差不多二十几个，有一些连贯镜头我也分着数了。他的动作很大，相较之下表情则显得比另外两人呆迟。这个反差准确地显示了他不同于常人的精神状态，直线目光通向他单调的思维模式。僵硬死板的码放物品动作，大幅度张开的五指和痉挛一样的摆手动作，不能控制力道的捶打动作，以及仰面朝天孩子一样急躁的喝水方式，都显示出“老三”的紧张、激动。后来小惠问他“你不怕坏蛋，还怕警察？”问得一针见血。“老三”不是怕警察，是怕“韩警察”，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怕。至于他为什么怕，焦恩俊用表演做了完美回答。其经典演技体现在对细微表情的控制上，有多厉害，从这一段就能看出来。

　　“韩警察”表情很淡定，淡定得意味深长。淡定不等于表情空白或木然，事实上“韩警察”脸色一直倏忽辗转，是三人里表情变化最多的，但他依然淡定。淡定不是表情，只是一种态度，人物内心的情绪和思考，细密交织其下。好似隔窗观雨，风驰电掣雷闪交加，激烈地呈现在玻璃窗的冰凉平静之中。在观众看来，角色们是在对面交谈，但演员面前只有镜头，他们不是对着真人在表演，所以才强调演技。整个过程中，“韩警察”话语最少，更多地用神色来回应对方。从这些特写里观众找不到自己面对他的感觉，却能体会到另外两人面对他是什么感受。他用神情语气将两个本色对立的人物统一到一个场景里。“老三”有着动物般的直觉和本能，单纯的他不在乎他人眼光，但剥皮穿骨就另当别论了。他畏惧“韩警察”，因为这个人的眼神隐含逼迫和刺探，“老三”在他面前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焦老大绝不是只在表演本身角色而已，很多针对“老三”和黑勇的刻画是从“韩警察”的面部特写而来，但是用那两人反映韩队的镜头却一个也没有。（也许是我眼拙，但这段真心看了十遍以上，LZ表示真心没看出来）
　　比如问讯开始前，先拍了老三将自己包里的东西一一摆在桌上的情景，一个水壶，一本《新华字典》，两本小人书（其中一本是《霍元甲》），一个苹果，老三特意把那个苹果在小人书上摆正了一下。镜头切过来时，“韩警察”还在看桌上那堆物件，突然听见一声“我叫‘老三’”。他怔了一下，才回到问讯状态中来。“韩警察”看那些东西，是在推测“老三”的生活方式，分析他的心理状态，怔愣是因为“老三”太不正常，让他费解深思。

　　还有一组三人连续的镜头。当“老三”说自己提前两年退役后，“韩警察”问：“受伤了？”他提问时眼里不是疑问，而是对事实的了然。作为一个涉世甚深的刑警，他不用去见证也明白“老三”都经历过什么。他很清楚那是一种欺凌，没有背景、为人正直并且头脑失常的“老三”，是一场可能根本就是上级失误而造成的事故的牺牲品。提前退役，却没有给他安排一个哪怕是与他付出等价的待遇，就这样把他踢出了一个圈子。然而他依旧深深信仰，矢志不渝，还想着“有机会还要当兵”。“韩警察”神色复杂凝重，他按下目光，轻声讥笑，同时在克制某种情绪。紧接着，镜头转向黑勇，他问：“我弟弟怎么样了？”问话时他双眼发亮，透映着对真相和希望的乞求。“韩警察”的眼神突然就停在那，他看进黑勇的眼睛，片刻之后，目光小心地离开了对视的轨道。他不是立刻别开视线，而是与黑勇对视了一段时间，但这个对视是由“韩警察”独自完成的（因为镜头始终照着他）。他有一瞬间失神和失措，仿佛此刻他才是被问讯者，他听到了黑勇真正的问题——对现实的质疑，对不公的审问，但他不能解答。这些质疑和审问，“韩警察”也曾有过，不是站在罪犯的立场，而是处于执法者的立场。这样的提问会让他心里产生矛盾，因此常被他适时忽略。但是黑勇突然间把他拉下水，“韩警察”陪他短暂挣扎片刻，转身独自上岸，两者终归是不共戴天的存在。黑勇自然也从“韩警察”的神色里明白了，他低头看了看铐起的双手，再抬起时，嚣张地说：“我是坏人。”



其实最后一张图之前还有一个表情，就是与黑勇对视的表情，但不在阿春的图楼里，好像是在另一个贴子里，因为没要授权，所以先不贴了。建立大家还是完整地看一遍，因为表情是流动的。
至此原贴的内容全都补齐了，如果明天有时间写，就继续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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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人物共同搭建剧情，有同时同步的三方场景穿插叠合，有三人各自承担的时间段落顺序交待。在每个时间和事件的连接点都设下转折，这些转折由人物关系促成。“韩警察”与黑勇是对手，势均力敌，相互点燃斗志，在某些层面上可称知己。当然他们的知已关系不像武侠小说一样理想化，零星几点相惜相敬的火花也在交锋的烈焰中焚烬。他们的对峙中容不下旁人，如果真的拼死缠斗下去，最可能的结局是两败俱伤。诸多不稳定因素中，故事充满随机性地以正义力量殊途同归为安全着陆。忽略主角光环照耀与正能量必胜的守恒定律，电影对人物关系的处理是结局能否成立的关键。仔细想这个结局其实挺胡闹的，但观众尚能接受它，原因在于“老三”没有直接介入“韩警察”与黑勇的生死对决之中，尽管他像所有命硬的主角一样不知好歹地冲进去了，却没能当成那只电灯泡。所以，最后三人在气势上取得了平衡，没有任何一方被削弱。导演要的大概就是这个效果，结局出离一些无所谓，因为这个本来就很夸张的故事想跟观众聊的不是结局。
　　按说“老三”与另两人本是分川别岭各走一途，却不意被他们卷进来，成为不可控制的因素。“韩警察”和黑勇的行为都有计划、有步骤、有防范失策和后备预案，“老三”则是不假思索、不择手段、直扑目标、只进不退。他是“无巧不成书”的那股寸劲，越不拿他当回事就越被他搅局，事态因他跑偏，至于往哪边偏就没准了。黑勇和“韩警察”看待“老三”的眼光类似，都当他是个傻子。他们应付他的办法也类似，要么“无视”要么“置之不理”。结果他们都低估了这个意外的破坏力，被他弄得焦头烂额。但是在对“老三”的评价以及认识上，“韩警察”与黑勇是有区别的。黑勇与“老三”的关系较为简单直接，他们是对抗的两个极端，一个以“坏人”自居而另一个以“打坏人”为使命。黑勇只把“老三”视作麻烦，避而不惹，他从心里看不起“老三”，也从心里对“老三”被主流排挤的遭遇感同身受。所以哪怕“老三”才是一开始阻扰他的计划、导致他弟弟受伤的起因，他也没有迁怒于他，把这个傻子当成目标加以报负。在黑勇眼里，唯一的拦路虎只有“韩警察”。至于“韩警察”，他确实低估了“老三”但从未蔑视他，他不像小惠那样可以真的走进“老三”的世界，只站在外面默默地看他狂妄悲伤或天真喜悦，目睹他魂不守舍地痴情，内心里陪着斗争得轰轰烈烈。这个感觉的尺度很不好掌握，老大在盘根错节的事件因果和人物矛盾中找到了最准确的位置。

　　“老三”来找茬儿时正是“韩警察”刚摸到黑勇行踪的时候。接到黑勇威胁电话之后，“韩警察”通过分析背景音找到了黑勇藏身的7号工地。我设想过如果当时“老三”不出现会怎样？大概就是警匪PK的路数，想的现实点，坏情况是警方可能付出一定伤亡，或许“韩警察”也在其中，但黑勇和二胖很可能在这一过程中被击毙。而小惠的命运则很难预料，如果不能获救，会被黑勇当作打垮“韩警察”的底牌当场撕票。想乐观些，无非就是“韩警察”兄妹无恙而黑勇再次被捕或被击毙。不是低估黑勇的本事，是因为当时“韩警察”根本没打算接受他提出的“交换人质”条件。他充分权衡了后果，不会冒着放纵公共威胁的风险私下与匪徒谈判。为了不动摇军心，他甚至连小惠被绑架一事都对上下隐瞒着。“韩警察”有七成把握相信黑勇就在这里，因此调集了警力打算密布罗网。若警方部署完毕，那种条件下黑勇势单力孤插翅难飞，一旦韩家兄妹不计生死同时跟他拼命（以他们的性格这很可能发生），几无胜算可能。

　　刚才说了，“老三”有点怵“韩警察”——嘴上不认没关系，对面紧张是肯定的——所以躲他，而“韩警察”和黑勇一样嫌“老三”麻烦，所以让他。但小惠接引的这条线，让两个人不情不愿又不得不面对对方。“老三”有爱情的直觉，可没有常识性的认知，他对爱情的理解和对正义的理解类似，是凭着感觉教条地从诸如《叶塞妮亚》（随身的另一本小人书）的故事里复制而来。小惠的出现打破了“老三”自身的平衡，他的精神状态从亢奋升级到激情澎湃，这其实是一个缓慢瓦解的过程，直到跟“韩警察”打起来他才畅通了思路，对小惠的爱在灵魂和思想上得到统一。“韩警察”是“老三”爱情路上最艰深的堡垒，如果没有借互殴之机剖辟真心，哪怕他为小惠死上十回八回，也休想撼动横拦在他们之间的“韩警察”。
　　在当时，“老三”动手是一时冲动，可“韩警察”不是。这段特别想赞一下导演的文字能力和老大的台词功力。电影非常强调镜头叙事，好电影的画面会承载大部分情节，人物对白则被提炼到最精。丁晟写的台词言简意赅，配合着画面与音乐，使人物力量充沛，观感也随之加强放大。

　　开始“韩警察”还想如往常一样敷衍“老三”，但由于心理负担确实很重，掺杂了情绪，不假思索地说了一句：“小惠的事不用你管。”说完之后自己也意识到了，又补上一句更像公务的说词：“你这么乱来，只会害了小惠”。他没有慎重组织语言，反而惹得“老三”开始辩解和纠缠——以他一贯面对“韩警察”时的紧张口吃。对此“韩警察”益发不耐烦道：“你和小惠没有关系。”这就等于是兄长对他们的交往表态了，完全舍了公事的身份和口吻，可见“韩警察”此刻心思乱到什么地步。结果“老三”一语惊人：“我都违反纪律了，我跟小惠有关系!”


　　第一次看到这，我真怕他像某位暴脾气的大舅哥一样当场砸一个山崩地裂过来（如果剧本真这样写了那这片子也就掉价了）。虽一样面临妹妹被“生米煮成熟饭”的情况，但由于性格使然加上时代和观念不同以及大局意识主导种种原因，总之，在听到那个异想天开的爱情宣言后，“韩警察”面上没有任何激动表示，他对“老三”说了两个字——你滚。

　　语气是平叙，不是怒喝。我特想知道老大当时用内力较了多大劲才把这两个字说得如此带感。这两个字是从口齿间生生咬出来的，强悍到听不见力量，却骂得人非常非常地扎心。

　　一般人如果被当面这样骂，顿时会丧失斗志，而“老三”铁定不是一般人。他的反击直接凌厉，本能地知道对方软肋在哪。“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这句话被他吼出来，对“韩警察”打击威力巨大。他终于端不住了，前一句平调的“你想干什么”是前奏酝酿，后边突然放声厉喝“跟谁说话呢？！”




　　两人就此开始对吼——




　　说时突然猛出双手把“韩警察”推了个趔趄。

　　明明歪占便宜还理所当然更敢登鼻子上脸，换个人冲这态度就得还手，不光还手还得照死里打。然而“韩警察”再次以不可思议的控制力选择忍气吞声，他让过“老三”以免擦枪走火。“老三”追上去，两次从后面扒住“韩警察”，执扭地要求参与营救，“韩警察”不再藏掩对“老三”的轻视，质问道：“就凭你？”这句话是真正的爆点。“老三”终于听明白了，狂吼一声：“你看不起我！”扑了上去。这两人的打斗场面并不激烈甚至说不上好看，“老三”没有章法地胡抡，而“韩警察”从始至终没动拳头，他仅是在步步拆卸“老三”的纠缠，没有一招真正还手，瞅准个空隙剪住“老三”胳膊把他按在地上。“老三”打起来心无旁骛，“韩警察”可一直在动脑子，再次制住“老三”以后，他由强硬命令改为劝抚，用小惠的安危来说服他。于是“老三”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大声呐喊：“我爱小惠！我爱她！”

　　这句“我爱小惠”，触动了“韩警察”。从第一面开始，他就知道社会对“老三”不公平，所以宽容他的莽撞粗暴，原谅他无意中的破坏。“韩警察”清楚哪句话触了对方逆鳞，他本以为这个傻子真的不在乎，却不料他能察觉轻视和排斥，也明白什么是屈辱。“老三”不会口头表达，他只能以暴力向坏人发泄愤懑，用帮助弱者证明自己活得有意义有价值。小惠是他失常以后唯一能平等看待他、理解他、爱护他、温暖他的人。“韩警察”见过太多人间悲喜剧，正常心智的人往往难免用市侩之心估价爱情。“韩警察”也是凡人，在世上沉浮久了，便不相信人心可能一尘不染，此刻却亲眼见到有人将爱情视为不可亵渎的信仰去守护。顽愚天真的“老三”或许永远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爱小惠，却能够全心无私地爱她。对妹妹选择的这份爱情，“韩警察”实在是不知所措了。他扔开“老三”的手臂就像放弃坚持，却反被他突然发力摔翻在地。爬起来之后，“韩警察”几乎就是认命了，他说服不了也改变不了任何一个，就算不甘心也无可奈何。




　　焦老大讲话有台湾腔，讲普通话某些字的发音不太自然，说整句对白有时显得不连贯。不过他会以其他方式弥补，比如换种发声方式和语气，或调整个别吐字发音的轻重，听还是能听出来，但不会分散观众的注意力。像“韩警察”和“老三”这一段文武带打的戏，两人对白穿插在打斗动作中。看起来台词都很短，其实每个字都必须念到观众心里，这个难度比较大，很考验人。尤其冲突最尖锐的部分，“老三”需要放开他的情绪，“韩警察”则是既要气势铿锵同时每个字都不能撒开了缰说，否则要么软，要么假。我写是写不出来了，大家还是去听听吧，最好多听几遍。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