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独角戏
人间的一百年对于仙界来说意味着什么,洛基并不关心。
他只关心,这一百年对于巴德尔意味着什么?
大概包括了:草剃第一次前往轮回之路。托尔娶了希芙。
除去这两件事,洛基不知道,在巴德尔心里留下痕迹的,包不包括自己离开他。
或许,迟钝的巴德尔始终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在离他远去。
他们并没有正式的道别,在托尔的喜宴那天,深夜寂静无人的殿堂里,洛基告诉巴德尔,自己大概要去别的什么地方溜一圈。
洛基的语气漫不经心。而当时,巴德尔也有些心烦意乱,他以为“溜一圈”只是到精灵国或者侏儒的领地那里游玩一圈,就像洛基常常闯入亚萨园禁地那样,只不过是短暂的出行。
巴德尔没有想到,他们的下一次见面会如此遥遥无期。
其实并非像巴德尔所以为的那样,他们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见面。
有时候在巴德尔熟睡的深夜,洛基会偷偷潜入他的宫殿,穿过他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路的曲折复杂的长廊,进入到巴德尔的房间。
他要死死地隐藏自己的气息,然后换片刻仔细端详巴德尔的宁静。巴德尔总是睡得很熟。眼角弯弯,嘴角有一丝甜蜜的气息。
虽然每当这样的时刻,他会忍不住想把巴德尔摇醒,问他,在梦里梦见了谁?
可是他又怕听到那个自己不愿面对的答案。
最后,他只能俯下身去,在巴德尔的眉心印下一吻,除此之外,他不能再做更多。
因为一旦继续下去,他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刹不住车。
虽然,偷来的吻让他的负罪感更大,让他拼命想逃得更远,可是他还是依然无法控制自己。
一边靠近一边逃离。一边占有一边舍弃。
像始终不能统一的矛盾体,永远在撕裂。
洛基想,自己可真是可笑。总是在重复着,单方面的离别,单方面的见面。
对面的人对这一切都无知无觉。
于是自己的离别或者出现,都只像一场独角戏。
只是他早已经选好了要演的剧本,太过入戏,无法自拔。
他依然不能控制地想要了解关于巴德尔的点点滴滴。
他依然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出现在巴德尔跟前的日子里,发生在巴德尔身上的每件事。
比如最近他又重新被主神奥丁委以重任,比如他被指派去解决最近发生在侏儒领地上的纷争,比如巴德尔又培养了新的爱好。
在巴德尔作画的午后,洛基蹲在高高的树枝顶上,隐去了身形,仔细地看着巴德尔的一举一动。
巴德尔在画谁,洛基并没有太在意。而只是一心一意地注视着巴德尔。
勾勒出轮廓,留白,慢慢地描摹。巴德尔的眼神温柔,不自觉地抿唇而笑,洛基立在树梢上,心里也漾起一阵阵幸福的感觉。
过了一会,巴德尔被仆人喊走,在大殿上处理事情。洛基远远地看了一眼,判断巴德尔要很长时间才会回来。于是灵敏地从树梢上一跃而下,依旧隐着身形地靠近了巴德尔作画的书台。
最上面的一幅画还差一点就完工了。洛基一眼就看出来了,那画的内容是他们在众神学园一起放孔明灯的场景。
自己果真是既帅气又充满朝气,洛基朝着画卷做了个鬼脸,得意地点了点头。只是不太满意画面上出现在自己和巴德尔身边的草剃。真是个超大功率电灯泡!
洛基又翻了翻其他的画卷,意外地发现,每幅画卷上竟然都有自己。
果真是在想我嘛。洛基开心地笑了笑。
画纸上的自己是这个样子啊。
恶作剧得逞时哈哈大笑的蠢样,三剑客逃亡之旅的狼狈不堪。最神奇的是,还有一张自己的肖像画。虽然画上的人没有那么帅气逼人就是了。
洛基想了想,把唯独那张画着草剃的画藏在了自己的袖子里。
关于别人的画直接没收就好了。什么嘛,只要画帅气的我就够了嘛,只要想着我就行了呀。
为了不被巴德尔察觉出异样来,洛基轻轻地挥手,窗外便刮起了一阵风,那风钻进了窗子,卷过了书台,画纸被吹得满地都是。
巴德尔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地狼藉。
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洛基”。没有人应他。
巴德尔收拾好飞得到处都是的画纸。“咦,怎么少了一张?”
这下子巴德尔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一定是洛基在恶作剧了。
“洛基,洛基是你吗?你回来了吗?”巴德尔往窗外使劲地眺望着。
晴空如洗,风景如旧。满目荒凉。
“洛基,是你回来了吧?你快出来啊,是你在恶作剧吧!别跟我躲猫猫了哟。”
他所期待的又慵懒又魅惑的声音并没有响起,只有风卷过树梢的回响,哗—啦—哗—啦,一声又一声。
没有人回应自己。难道真是被风卷走了吗?巴德尔懊丧地想着。
正犹豫着要不要跳下去给巴德尔一个惊喜,然后再若无其事地告诉他自己远游回来了的洛基,被巴德尔紧接着的话语钉在了树上,动弹不得。
“诶,为什么恰好是画得最好的那一张被吹走了啊。我可是......”声音渐弱几不可闻。
所以其他的画,被吹走就没有关系是吗?唯独自己手中握着的这一张是巴德尔最看重的。呵呵,是因为有草剃吧。
失去哪一张都可以,就是不想失去草剃的那一张是吗?
那些画着自己的画都是练笔吧?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所以被吹走也没有关系?
不对,不是这样,不要钻牛角尖。巴德尔不是这个意思,他不会......他不是这个意思。洛基想停止脑海里越来越绝望的想法。
跳下去,就现在跳下去,去问巴德尔就好了。只要问问他就好了啊。
该怎么问他?
你是因为想念我,所以画了那么多张我的画是吗?你喜欢我是吗?
太自以为是。
太视而不见。
太狼狈。
问不出来。
不被珍惜。不是不被珍惜。但是有更重要的东西,有比自己的存在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东西。
承认吧,在他心目中,你永远不可能是第一。
你永远都在演着一个人的独角戏。
你永远都等不到和对方交互的对手戏。
全身冰凉的洛基,立在枝头,不停胡思乱想,完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因而,巴德尔小声嘀咕的后半句并没有传入洛基的耳朵中。
“我可是画了好久才把洛基画得帅气啊.......好可惜........”巴德尔小声嘟嚷着,满是遗憾。
洛基并没有出现在巴德尔面前。
他越过树梢穿过丛林,横冲直撞不管不顾地飞着。
他不知道自己飞了多远,时间又过了多久。从亚萨园的东边直到最西边,从黑夜渐度至黎明,黎明又被挑染成黄昏。
他不停地飞着,直到最终满身伤痕地撞在一棵大树上。全身的伤口火辣辣地灼烧着。身体痛,大概心就会好受很多。
使劲攀援着树干,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洛基握紧拳头,不停地捶着树干。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花光了最后一丝力气。洛基终于体力不支,晕倒在森林里。
只是晕倒前的最后一刹那,他看到一个身影降落在自己身边。
洛基使劲睁大眼睛,想看得更清楚。“草剃?你怎么.....”
他并没能完整地说完这句话,就陷入了沉沉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意识陷入黑暗的那一刻,洛基在想,“如果巴德尔看到草剃了,他大概会高兴得哭吧。”
真想看到他高兴得要哭的样子。
哪怕不是为了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