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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抵达女子在西京极的家时,天已黑下来。
  灯火之下,晴明和博雅与藤子相对而坐。
  “请问——”
  晴明向藤子问道。
  “您是否给了鼠牛法师属于伊通大人的东西? 或者是伊通大人身体的某一部分? ”
  “我留着伊通大人的遗发,所以就把遗发……”
  “给了头发? ”
  “对。”
  “鼠牛法师没有打算要你的头发吗? ”
  “他是想要。”
  “那,您给了吗? ”
  “是的。”
  “伊通大人的遗发还有吗? ”
  “没有了。全都交给鼠牛法师了。”
  “是吗……”
  “会坏事吗? ”
  “不,不会。我们采取其他办法。为此,需要你正式与伊通大人见一面。”
  “怎么正式法呢? ”
  “打开门,把伊通大人接进来,或者您自己走出去——能够做到吗? ”
  “好的,我想我能够做到……”
  藤子点点头,一副豁出去的神情。
  “那么,我和他来做准备工作。”
  “准备? ”
  “可以给我一些盐,以及您的一些头发吗? 另外,这里的灯火能否借给我一盏……”


IP属地:山东131楼2014-08-07 1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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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明走在手持灯火的博雅旁边。
      先迈左脚,接着右脚上前,左脚向右脚并拢。然后再先出右脚,再迈左脚,右脚向左脚并拢。之后又再左脚先迈出——反复地走着这样的步法。
      这是驱除恶灵和邪气的方术。
      边走边口中念念有词。
      是泰山府君——冥王的祭文。
      晴明做的事,最初是将得自藤子的头发引火烧掉。然后将烧成的灰一点点撒在藤子家周围,现在正像是在灰上描摹似的仔细踩踏一番。
      是在如水的月色之下。
      终于,晴明踱完步子。
      “如果伊通大人闯进这结界之中,和泰山府君的缘分就断了。”
      “哦? ”
      “因为泰山府君也是我的神,所以不能采取过于粗暴的做法。这样应该刚好吧。”
      “啊? ”
      博雅完全摸不着头脑。
      “距伊通大人要来的丑刻还有段时间。在此之前,有事想要问我吗。博雅? ”
      “问题多的是呢,晴明。”
      “什么事? ”
      “刚才谈到了头发。那是怎么回事? ”
      “我是想,要用最省事的方法来解决这件事。”
      “最省事的方法? ”
      “对。还魂术有好几种方法。听说鼠牛先生要了头发,我猜想道满是用头发来搞还魂术吧。”
      “……”
      “道满大人恐怕是将藤子和伊通大人的头发焚烧,用灰来作修法。”
      “怎么修法? ”
      “大概是在埋葬伊通大人遗体的坟墓上面,激下二人头发的灰,在那里读一二日泰山府君的祭文之类的吧。还有其他种种方法。如果仍留有二人的头发,我会将其切碎。撒在坟墓上,由我取代道满来向泰山府君祈求解开还魂之法即可。此时,若道满要干扰我,他只需相反地祈求不要解开还魂之法即可。”
      “原来如此。”
      “如果对方是不如道满的人,事情总好办,但这一回。应该是先施了还魂术的道满的咒更强。”
      “那,你刚才在做什么? ”
      “就是樱花的花瓣啊,博雅。”
      “花瓣? ”
      “是你教给我樱花花瓣这回事啊。”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经你一说我才醒悟的。关键时刻,直接出示樱花花瓣原来的样子就行……”
      “道满也说过吧? 不仅是还魂之法,所有的咒,其实都是人心的愿望……”
      “在某种意义上,咒可能比这世上的任何事物都强。因为咒拥有比我、比你更强——甚至于有能够推动泰山府君的力量。”
      “我还是不明白。”
      “不用理它。你对于咒,其实可能比我懂得更深也说不定呢,博雅……”
      “真的? ”
      “嗯。博雅,叶二带来了吗? ”
      “哦。在我怀里。”
      “伊通大人可能还会吹着笛子走来吧。他来到结界附近,可能会有所察觉而停下来。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你就吹叶二。好吗? ”
      叶二——据说是博雅得自鬼手中的笛子。
      “明白了。我照你说的做。”


    IP属地:山东132楼2014-08-07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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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火之下,晴明和博雅在藤子身后等待着。
        可能有一点点风,门扇不时发出很小的声音。
        “没事吗? ”
        藤子小声问道,她仍旧端坐。
        她的声音之所以显得沙哑,是因为太紧张而使嘴巴和喉咙干涩。
        “只要您把持得住,其余的事情由我和博雅设法办妥。”
        晴明说话柔声细气,与平时不同。
        又沉默下来。三人静听风声。
        此时——“来啦,晴明……”
        博雅低声耳语道。
        不久,不知从何处传来了笛声。开始声音很小……但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开始吧——”
        晴明点点头,藤子站了起来。
        仿佛等待握手似的,晴明和藤子一起来到板窗旁边。
        博雅紧随其后。
        三人在板窗旁等待,听着笛声逐渐大起来。
        博雅已握笛在手,调整好呼吸。
        接近了。
        晴明稍微启开板窗。
        从缝隙窥探,看得见屋外洒满月光的景物。
        有一道矮墙,墙外有一个人影。
        是个男子。
        身穿生前的公卿礼服,戴着乌帽子(旧礼帽。现神官戴。)。
        那男子吹着笛子走来。
        在围墙前,男子突然停下脚步。
        “博雅! ”
        晴明一开口,博雅便将叶二贴在唇上,平静地吹起来。
        从博雅将唇贴在叶二上。一种无法言喻的声音便悠悠地扩散到夜间的空气中。
        那声音不但摄魂夺魄,甚至连身体仿佛也变得澄澈透明了。
        那男子和博雅都专注地吹奏笛子。博雅和着他,他和着博雅。
        不久——说不上是哪一方在前,和悦的笛声像溶入了春天的空气里一样消失了。
        “藤子呀,藤子……”
        说话声从外面传来。
        仿佛蜘蛛丝从门口的缝隙潜入一样,是低低的、若有若无的声音。
        “请打开门吧……”
        见晴明的眼神示意,藤子便用颤抖的手开了门。
        门打开的瞬间,混杂着春野气息的浓烈的泥土味扑面而来。
        “终于肯开了啊……”伊通说道。
        他的呼气带着腐臭,让人想别过脸去。
        他脸色苍白。
        身上的礼服到处冒烟。
        月光如水,洒在伊通身上,泛着青光。
        伊通对站在藤子身边的晴明和博雅仿佛视而不见。
        “既然你心里那么痛苦,我就回来待在你身边吧。”
        伊通的声音温柔体贴。
        藤子热泪盈眶。
        “那是不可能的呀……”
        藤子的声音细若游丝。
        “已经足够了。已经可以了。对不起,还把你叫来了。
        你可以放心了。“她哭着说道。
        “你不再需要我了吗? ”
        伊通声音备极哀伤。
        不! 不! 藤子摇晃着头,仿佛说着一个“不”字。然后,她又像说一个“是”
        字似的点点头,说道:“你可以回去了……”
        伊通望着藤子,几乎要哭出来。他又求救似的望望晴明。望望博雅。
        他的目光落在博雅手上的笛子上,说:“刚才是您……”
        博雅的声音哽咽在喉间,他只是点点头。
        “您吹得真好。”
        说着,伊通的脸慢慢溃坏。
        肌肤的颜色在变化、溶解,眼球凸出,露出白色的颊骨和牙齿。
        啊啊——伊通想要喊叫般地张大嘴巴,却没有声音发出。
        他就这样溃败下去了。
        呈现在月光下的,只是一具人的腐尸,且是在土里已埋了半年的样子。
        已成骸骨的手上,紧握着一支笛子。
        解除了咒的樱花花瓣,飘落在骸骨上面。
        女人默默地啜泣,过了一会儿,变成了压抑着声音的恸哭。


      IP属地:山东133楼2014-08-07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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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不思量
          现夸说采已是从前之事。其时圣上居于东门院之京极殿。三月二十日前后,乃樱花满开之时。上皇于寝殿日:南门樱开极盛,其美无可言喻。此时南厢房内忽有咏歌之声传出,歌曰:离枝尤香是樱花…··- 上皇闻声暗思:“谁人在此? ”乃挑帘外望,因未见人,转思:此何事体,说话者何人? 命众人遍查未获。报称远近均无人。上皇甚觉意外,竞生出畏惧之心:莫非神明所言? 关白殿(关白。日本辅佐天皇的大臣,位高权重。“殿”相当于敬称。)来见。上皇具言此事,关白殿奏日:“该处常有此事,不足为奇。”
          《今昔物语集》第二十七卷《于京极殿有咏古歌音语第二十八》


        IP属地:山东134楼2014-08-07 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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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雅在喝酒。
            他在安倍晴明家的外廊内,面对着庭院,盘腿坐在蒲团之上,将斟满酒的琉璃杯端到嘴边。
            酒是来自异国的酒。
            用葡萄酿造的胡酒。
            晴明身穿宽松的白色狩衣,支起一条腿,背靠在柱子上。
            晴明跟前也放着琉璃杯,斟满异国的酒。
            正是春去夏来之际。
            时间已是夜晚。
            晴明和博雅之间放着一盏灯,火焰的周围飞舞着一两只小虫子。
            庭院里芳草萋萋。
            后来居上的夏草,长得比鹅肠菜、野萱草等春草高,春草被淹没在夏草中,无法分辨。
            与其说是庭院,其实更像一块野地。
            草木在晴明的庭院里自由生长。青草和绿叶的气味,飘荡在夜色里。
            博雅一边深深地呼吸着混杂了胡酒酒香和草木清香的大气。一边喝着酒。
            庭院的深处有樱花开着。
            是八重樱。
            叶问密密麻麻地开满浅桃红色的花朵,把枝条都压坠下。
            除此之外,对面有开着花的迎春花,远处缠绕着老松树的紫藤也垂下好几串花朵。
            八重樱、迎春花、紫藤本是夜间开放的,所以它们的颜色和形状无法看得太分明。
            但是,花朵和叶子的气味,比眼前所见予人更为深刻的印象。
            “哎,晴明……”
            博雅望着夜幕下的庭院开口道。
            “什么事? ”
            晴明应道,他的红唇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并不是只有眼见之物才存在啊。”
            “你指的是什么? ”
            “比如说,紫藤就是。”
            “紫藤? ”
            “虽然看不见它开在院子里的什么地方,但却飘来令人心醉的香气。”
            “嗯。”
            晴明静静地点点头。
            “你和我也是一样嘛,晴明……”
            “哦? ”
            “今天见面之前,我们处在不同的地方,对吧? 虽然待在彼此看不见对方的地方,但一见面,我们就又在这里喝上了。就算见不着对方,我们都确实存在着,对吧? ”
            “嗯。”
            “就说紫藤,它的香味也是一样。虽然眼睛没有看见,但它的香味是不容置疑的。”
            “你想说什么,博雅? ”
            “就是说嘛,晴明,我觉得,所谓生命,也不过如此吧。”
            “生命? ”
            “对呀。例如,院子里长着草,对吧? ”
            “嗯。”
            “但是,就以野萱草而言,我们看见的,也不是野萱草的生命。”
            “什么意思? ”
            “我们看见的,只是它的颜色、它的形状而已。不是看见野萱草的生命。”
            “噢。”
            “我和你也是一样。我此刻只是以人的模样,看着一个我所熟悉的、叫做晴明的男子的脸而已,我并没有看见叫做晴明的那个生命本身。你也同样,所看见的只是一个叫博雅的男子的模样和色彩。也不是看见我的生命本身。”
            “没错。”
            “明白吗? ”
            “然后呢? ”
            “‘然后’是什么意思? ”
            “接下来你得说‘因此就怎么样怎么样’吧,博雅? ”
            “没怎么样,就是这样而已。我只想说,尽管眼睛看不见,生命还是存在。”
            “博雅。你刚才说的话真是很了不得。那些阴阳师或者僧人,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也是极少数。”
            “是这样吗? ”
            “就是这样。明白吗,博雅? 你所说的,关系到咒的根本问题。”
            “还是咒? ”
            博雅皱起眉头。
            “是咒。”
            “等一等,晴明,我刚刚好不容易明白点,正心情愉快地喝酒呢。你一提到咒,我的好心情一下子就会无影无踪了。”
            “不用担心,博雅,我会用你明白的方式说……”
            “真的? ”
            博雅半信半疑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
            “嗯。”
            “好吧,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晴明,我会用心去听,拜托你说得尽量简短。”
            “应该的。那就从宇宙说起吧……”
            “什么是宇宙? ”
            宇,即天地、左右、前后——也就是说,是空间。
            宙。即过去、现在、未来——也就是说,是时间。
            将之合而为一,作为认识世界的词汇,此时已为中华文明所拥有。
            “人为了理解存在于天地间的事物,使用了咒的概念。”
            “啊?!”
            “也就是说,人是运用咒的手段,来理解这个宇宙的事物。”
            “什、什么? ”
            “换个说法也行:宇宙是由于人看见它才存在的。”
            “不明白。我不明白呀,睛明。你不是说要说得让我能懂吗? ”
            “那就来谈谈石头吧。”
            “哦,谈石头吧。”
            “是石头。”
            “石头怎么了? ”
            “例如,有个地方有一块石头。”
            “噢,有一块石头。”
            “它还没有取‘石头’的名字。也就是说,它还只是一块又硬又圆、没有名字的东西。”
            “但是,石头不就是石头吗? ”
            “不。那东西还没有成为‘石头’。”
            “什么?!”
            “人看见了它,给它取名为‘石头’——也就是说,给它下了‘石头’这个咒,石头这东西才在这个宇宙里出现。”
            “不明白。比如说,不管有没有人给它取名,它从前就在那里。以后也在那里吧? ”
            “对。”
            “既然如此,那东西是否在那里,与咒之间,就没有关系了嘛。”
            “然而。如果不是‘那东西’,而是‘石头’,就不能说没有关系了。”
            “不明白。”
            “那么。那块石头到底是什么? ”
            “什么?!”
            “石头首先就是石头。”
            “噢。”
            “假定有人拿它砸死了人。”
            “噢。”
            “那时石头就成了武器。”
            “你想说什么? ”
            “它虽然只是块石头,但通过一个人拿它去打另一个人的行为。那块石头就被下了‘武器’的咒。以前也举过这个石头的例子。你怎么看? 这样的话,明白了吗? ”
            “明、明白……”
            博雅勉强点点头。
            “跟那个例子一样的道理。”
            “什么道理一样? ”
            “就是说,最初只是躺在地上的那块又圆又硬的东西,仅仅就是那个东西而已,它什么也不是。但是,它被人看见了,被加上了‘石头’的名字。也就是说,有人给它下了‘石头’的咒,这世界上才出现了石头这种存在——这样说是可以的吧? ”
            “不可以。”
            “什么东西不可以? ”
            “哎。晴明,你不是想蒙我吧? ”
            “没打算蒙你。”
            “不,你有这个打算。”
            “好吧,那就来谈谈和歌也是一种咒吧。”
            “和歌? ”
            “对。心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于是把它写成和歌,抓来捆绑在语言上,终于弄清楚了。”
            “弄清楚什么? ”
            “就是原来我们在喜爱着谁那种感觉。有时候,人们必须在这种感觉上加上”
            和歌“这种咒,使之成为语言时。这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所谓咒,是语言吗? ”
            “噢,算是吧。很接近。”
            “接近? ”
            “虽然很接近,但语言本身并不是咒。”
            “那又是为什么? ”
            “因为语言只是承载咒的容器。”
            “什么?!”
            “所谓咒,暂且先以神来比喻吧。咒,是奉献给神的供品。所谓语言,就是承载这份供品的容器。”
            “我不明白,晴明。”
            “有了悲伤这个词汇,人们才能将心中那样一种感情。装载在这个叫做悲伤的词汇之中。悲伤这个词汇本身不是咒。只有在承载了心中的那样一种感情,这个世界才产生了称为‘悲伤’的咒。咒并不能单独存在于这个世上。语言也好,行为也好,仪式也好,音乐也好,和歌也好,只有被这些容器所装载,这个世界才产生了咒。”
            “噢……”
            “比方说吧,心爱的人啊,我见不到你,每天都很伤心——这样说的时候,你能从伤心那个词汇中,仅取出伤心的感情,博雅,可以把它给人看吗? ”
            “……”
            “或者相反,不用语言、不用绘画、不呼吸、不喘粗气、不做任何事。你可以把‘伤心’这东西传达给别人吗? ”
            “……”
            “语言与咒,就是那么一种关系。”
            “……”
            “也就是说,这和生命本身不能够从你我身上取出、展示给他人是同样的。”
            “……”
            “生命这东西,只有存在于你我呀、那边的花草呀、虫子等所有生物之中,才能看见,才能呈现在这个宇宙之中。没有这样的容器,显出‘生命’本身、让别人感觉到你的‘生命’等,都不可能。”
            晴明微笑着说道。
            博雅显得愤愤不平。
            “你看,还不是像我说的那样子吗? ”
            “什么那样子? ”
            “你一谈咒,不出我所料,我就变得糊里糊涂的了。”
            “不。你很明白的。”
            “但是,我刚才的好心情好像已经不知所踪了。”
            “对不起。”
            “不必道歉。”
            “但是,博雅呀,我刚才吃了一惊呢。你不依赖复杂的理论、思考,就直截了当地抓住了事物的本来面目。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是极少有的啊。”
            “你这是夸我吗? ”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哼哼……
            “放心了。”
            博雅盯着晴明的脸看,然后喃喃道:“虽然说不出所以然,不过我觉得你像是真的在夸我。”
            “与其听阴阳师的无聊戏言,不如听你的笛子,心情更为舒畅吧……”
            “可是,晴明,去年也是这样子,到了这个时节,我一下子就回想起那件事情。”
            “哪件事? ”
            “就是前年举办歌会的事。”
            “对呀,那场歌会也是这个时节的事。”
            “三月三十日——那时候,也是樱花盛开、紫藤和迎春花也开了……”
            “说来,就是玄象被盗的那年啊。”
            “那时候,为了取回被异国之鬼窃走的琵琶玄象,我和你不是还去了罗城门吗。”
            “对。”
            “刚才你谈到和歌什么的,所以我又回想起壬生忠见大人的事了。”
            “是那位吟诵‘恋情未露’的忠见大人吗? ”
            tt你刚才说的事,让我联想到忠见大人。真叫人无可奈何啊。“”我刚才说的事? “
            “你不是说,和歌是咒吗? ”
            “是那个啊……”
            “歌会进行的时候,我也够狼狈的……”
            呵、呵、呵……
            晴明见博雅挠头,拼命抑制住笑声。
            “博雅,你当时把和歌念坏了吧。”
            “请你别提那事。”
            “是你先提的呀。”
            “我怎么就非提这事不可呢!”
            “这可别问我,博雅……”
            博雅扬起头,望向昏暗的庭院深处,仿佛想起了仟么事。
            “那个星光灿烂的晚上,我觉得已是梦中发生的遥远的事情了。”
            “所谓宴会,过后再看的话,即便是昨夜之事,也觉得好像是发生在遥远的从前的事。”
            “嗯。”
            博雅直率地点点头,自言自语般嘟哝道:“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啊。晴明。”


          IP属地:山东136楼2014-08-07 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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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壬生忠岑穿着陈旧褪色的窄袖便服,端坐在晴明和博雅面前。
              这位老人年已八十有半的样子。两鬓雪白。看上去像一只猿猴。
              晴明介绍了博雅之后,忠岑小声说:“您是歌会时右方的讲师吧。”
              王生忠岑曾做过泉大将藤原定国的随从。为是贞亲王歌会、宽平御时后宫歌会、亭子院歌会等创作过和歌。他作为歌人的实力获得认可,被任命为《古今和歌集》的编选者之一。
              延喜五年(即公元905 年)在平贞文歌会中,左方的第一首和歌是他的作品:春来吉野山夸朝影朦胧此作被选为《拾遗》的卷头歌。
              同年,他为泉大将藤原定国的四十大寿献屏风歌。又过了两年,宇多法天皇行幸大井川,忠岑扈从,吟诵了和歌,留下了有别于纪贯之的《假名序》。
              在《古今和歌集》以前的歌会中,忠岑留下了不少与纪友则等人并肩的作品,但自延喜七年为大井川行幸献上和歌之后,他就再没有留下作品了。
              博雅当然知道这位歌人的大名。
              “是的,我担任了讲师。”博雅回应道。
              博雅的官位是三位,忠岑的官位是六位——这样的身份差别,一般不可能同坐于廊内、正面相对,但在晴明的宅院里,这样相处变得理所当然。
              反而显得博雅尊敬年长且已负歌人盛名的忠岑。
              “忠岑大人……”
              晴明将视线移向王生忠岑:“这位博雅大人也是为了同一件事过来的。”
              “哦,是为了忠见的事? ”
              “是的。”
              晴明予以肯定。
              “那么,博雅大人也知道圣上要下旨镇住忠见之灵? ”
              “是我带这道圣旨来给晴明的。”
              听博雅这么说,忠岑叹了口气。
              “唉。真是……”
              “您有什么隐情吗? ”博雅问。
              “博雅,忠岑大人请求是否可将第二十首和歌的赛事,换一首和歌再比赛一次。
              忠岑大人说,这是镇住忠见怨灵的最佳办法。“
              “再比赛一次? ”
              “当然是私下进行即可。如果兼盛大人答应的话,加上兼盛我们四人就行。裁判由晴明大人担任,讲师则与那一晚相同,是博雅大人……”
              “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
              博雅这一问,忠岑便深鞠一躬,说:“说实话。其实那首‘恋情未露’和歌,并不是忠见所作。”
              “是代作吗? ”
              “是的。”
              忠岑点点头。
              “但是,代作并不稀奇。迄今许多人的歌会之作,都是他人代作。仅此并不足以成为重赛的理由……”晴明说道c 情况正如晴明所说,这一时期拿到歌会上的作品,未必都是作者本人的创作。
              许多歌人把别人吟咏的和歌当做自己的作品推出,这样的做法很普遍,也是被认可的。
              “但是,说是代作,在此我却要老实说出来,创作那首和歌的,其实是鬼。实在是很丢脸啊。”
              忠岑满脸惭愧说道。
              “鬼?!”
              博雅不觉叫了一声。
              “是鬼。而且不仅是那首和歌,那天晚上忠见所有的和歌——不,迄今我和忠见在歌会时吟诵的所有和歌,其实都是鬼吟诵的。”
              像是豁出去了,忠岑一口气说完,这才打住。
              “全部……都是鬼? ”博雅问。
              “是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说来话长。我初次遇鬼,是在宽平三年的春天……”
              “那么说——”
              “是距今七十年前,我十八岁的时候。”
              忠岑喉间带着痰音说起来。


            IP属地:山东140楼2014-08-07 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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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生于贫困的地方官之家……
                壬生忠岑开始叙述。
                因自幼便深切体会到贫困的滋味,从明白世事起,便有了进京谋求更高官位的心愿。
                “卑微的小官真的很糟,不做到高级的宫位,不可能过上像样的日子。”
                这是父亲经常念叨的话。
                忠岑喜欢创作和歌。
                虽然不是高手,但好歹也算自幼能够吟咏和歌。
                千方百计想要以创作和歌为进身之阶,只要有歌会之类的机会,便到处找门路推销自己的作品,然而都失败了。
                只要有钱,便能托上更大的人情、门路。也能推销自己的和歌,但他既没有钱,也没有门路、熟人。
                我降生在一个什么家庭啊! 忠岑甚至诅咒过父亲的窝囊,但后来,他明白到自己并没有创作和歌的才华。
                好歹能咏歌——然而毕竟只是还算不错,却实在不是歌会那样的场合拿得出手的。
                不过,是否好歌,自己还是能明白。
                只要他听过,就能判断出那首和歌的高下,分得出是好歌还是坏歌。他察觉到这一点。
                因此,他也能估计自己的歌才大致在何种程度。
                “具备辨别和歌好坏的眼力和创作和歌,看来是两回事啊。”忠岑叹道。
                那一年,忠岑来到京城推销自己的和歌,但心愿未酬,更痛感自己没有创作和歌的才华。
                钱花光了,回乡不成,他上了比壑山。
                跟和歌分手吧。只要能回故乡,再也不进京了。
                再也不作和歌。
                他边上山边想,泪流满面。
                当时是春天,是山樱盛开的时节。山路上沿途开满樱花。
                花团锦簇压枝低,花瓣在没有风的时候也散落下来。
                满山嫩绿之中,置身山樱盛开的一角,仿佛被轻盈的白光所包围。
                多美啊……
                自己除了和歌之外,别无他能。自己惟一的才能,又较之他人为劣。
                忠岑如此年轻便知道了自己的才具。
                雪白的樱花,在忠岑眼里呈现一派伤心之色。
                正当此时——他听见了不知从何而来的、仿佛是神的声音。
                新芽嫩绿蔚成霞离枝尤香是樱花好歌。
                而且,似曾相识。
                那么。是在哪里听过? 正寻思时,又听见了吟咏同一首和歌的声音。
                那么……
                有人在吟诵这首和歌吗? 那声音好像发自眼前盛开的樱花。也似来自头顶上的樱花树梢。
                但是,既没有人攀上樱树,附近也没有人迹。
                对了,是《万叶集》吧……
                《万叶集》的无名氏作品中,应有这首和歌。
                忠岑为了应和那个又传过来的声音,自己也吟诵起那首和歌。
                当那个声音说:“新芽嫩绿蔚成霞——”
                忠岑便接上道:“离枝尤香是樱花。”
                从树干上方传来愉快的哈哈笑声。
                可是,左看右看,都不见人影。
                难道是看不见身影、却喜欢和歌的鬼吗? 难道是鬼对这山中盛开的樱花美景一见忘情,情不自禁地脱口吟出了佳句? 就算真的是鬼,忠岑也不觉得害怕。
                当时的事仅此而已。
                回到摄津国,几天后的某个夜晚,忠岑正独自苦吟。
                他想创作和歌。
                夜已深。
                但是。越是苦思冥想越不得要领。
                自己没有这方面的才华——似乎自看透这点的那一刻起,他比之前更加难得好词句。
                “入春——”
                忠岑试说出第一个词组,感觉还不坏。
                其后应接上“惹愁思”呢,还是其他表达? 他迟疑不决。
                “入春——”
                再次把同一词组说出口时,一个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即念吉野美——”
                “吉野美? ”
                忠岑刚一接口,马上有一个声音结句:“山绕飞霞心中现。”
                “入春即念吉野美。山绕飞霞心中现。”
                得一佳句。
                “是谁? ”
                忠岑一出声,那个声音便道:“是我是我。”
                “你? ”
                “是我。前不久,我们不是还在比壑山相会了吗? ”
                “那时候……”
                那声音没有答这个问题。又说道:“我为你作和歌怎么样? ”
                “作和歌? ”
                “对。你当时不是在想。自己没有作和歌的才华吗? ”
                “照此说来,你不就是鬼吗? ”
                “对呀。我就是你们所说的鬼啦。不过,我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鬼呀。”
                “啊……”
                “你知道《万叶集》里的那首和歌:”新芽嫩绿蔚成霞,离枝尤香是樱花‘吗? “
                “当然知道。那天,在比壑山的樱树下,你吟诵的不就是这首和歌吗? ”
                “这首作者列为无名氏的和歌,正是我的作品。”
                鬼的声音大了起来。
                “怎么……”
                “我作的和歌流传世上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两首,而且都列为‘作者不详’。
                这是多么可悲的事啊。我实在是太恼火啦! “
                说着,鬼的声音变得高起来。
                “怎么能够容忍这样的事?!”
                呜呜! 嗷嗷! 鬼放声痛哭。
                “我死后,因为执著于和歌,死不瞑目而变成了鬼啊!”
                即便是鬼,一见美丽的樱花,就自然地将自己所作的和歌吟诵出来——那声音,也就是鬼,说道。
                “你不想参加歌会? ”
                “想倒是想。”
                “既然如此,你就让我来写和歌。我代你作,你可凭这些和歌参加歌会。”
                “行得通吗? ”
                “没问题,因为是我作的。”鬼说道。
                鬼又劝忠岑:你好像想过不再作和歌了,对吧? 不如接受我的提议,怎么样?
                让我一显身手吧。你以参加歌会为乐,我则以自己的作品在歌会上被朗诵为乐。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迟疑再三,忠岑最终听从了鬼的话。
                之后,每当传来举办歌会的消息,鬼便找上门来。
                “我来啦。”鬼打招呼。
                “这次拿出什么作品好呢? 对了,这个怎么样? ”
                鬼兴高采烈地创作起来。
                一年如此,三年仍是如此……
                “最终,连儿子忠见也被鬼附了体,直至今天。”
                忠岑对晴明和博雅说。


              IP属地:山东141楼2014-08-07 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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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束
                  “竟有那样的奇事! ”
                  廊内,博雅感慨良多地喝着酒。
                  事过一年,匆匆春又来到。
                  “哎,晴明,忠见大人今晚还出来吗? ”
                  “应该会出来吧。”
                  晴明的声音显得落寞。
                  “不知怎么了,突然想见见忠见大人。”
                  “是啊。”
                  晴明点点头。
                  “要去吗? ”
                  “走吧。”
                  “走。”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提着酒瓶,晴明和博雅在夜风之中,向宫内走去。
                  “忠见大人也要喝酒吧。”
                  “是啊,他喝不喝呢? ”
                  二人边走边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月色好啊,晴明……”
                  博雅冒出一句。


                IP属地:山东144楼2014-08-07 1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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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扑地巫女


                  IP属地:山东145楼2014-08-09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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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世即我世如月圆无缺据说此诗是藤原道长(藤原道长(966—1027) 日本平安中期撮政。权倾朝野。
                      955 年成为藤原家族的首领。1017年任太政大臣。著名随笔《枕草子》中包含许多道长的事迹。据说《源氏物语》的男主人公即部分地以他为原型。)立女儿威子为皇后时,在晚宴上的抒怀之作。
                      平安时代中期,藤原道长在宫廷斗争中取胜,成为为所欲为的权势人物。
                      道长法号行宽。官职是从一位。是藤原兼家的第五个儿子。他喜爱《源氏物语》的作者紫式部,对在宫内沙龙中提高紫式部的声望作出了很大贡献。
                      他一家就出了三名皇后,人称“一家三后”。
                      但是,尽管如此,“此世即我世”,和歌开头便下断言。实在厉害。还把自己的情况比做天上的月亮,也很不得了。
                      “如月圆无缺”。可说是大言不惭、忘乎所以的威势,把这些比喻人歌,实在是令人瞠目。
                      就算说作者是开玩笑,但和歌是道长所作,就不再是俏皮话了。
                      如果一个部门经理无视董事长的存在,声称:“这公司是我的。”“我就能这样。”只要他把这话说出口,马上就会被抓住把柄,被扳倒,从权力的宝座栽下来,这就是现实世界。
                      而且。这也不是闹着玩,仿佛在某个小酒馆里,向身边人说悄悄话之后吩咐各人“请保密”。
                      分明是明知故犯。
                      说来。在董事长孙子的结婚仪式上,那场合有部门经理、常务董事、总经理,有关人士济济一堂,如果一个部门经理在这个仪式上发言:“这个公司是我的。”
                      情况就相当于这样。
                      即便董事长孙子的结婚对象是自己的孙女,这话也是万万说不得的。
                      对自己的地位是如此自信,没有想过这种话会威胁自己的存在。
                      或许可以说,这种人与源博雅这样的好汉,是正好截然相反的人。
                      当然。这并不就意味着道长这个人不具魅力。
                      可以说,如果作为小说的人物,在角色刻画方面,道长可以成为一个极有深度的人物。
                      不过,这次不打算谈论道长。但事情也不是与他完全无关。
                      这是关于道长的父亲藤原兼家的故事。
                      这个时候道长刚出生不久,还只有两岁。
                      这是安和元年(即公元968 年)夏天。
                      当然。安倍晴明和源博雅还活着。


                    IP属地:山东146楼2014-08-09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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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阳光,炫目地照射着庭院。
                        数日来,一到午后便阵雨骤至,庭院里的花草树木7K分充足,在骄阳下长势旺盛。
                        地面热得烫人,但外廊却是个纳凉的好地方,时时有凉风吹过。
                        外廊内,晴明和博雅相对而坐。
                        两人正在大吃甜瓜。
                        诱人的大甜瓜放在盘子里,已经切开。
                        两手捧着瓜块。任汁液流淌,两人吃得正来劲。
                        连风也带上了几丝甘甜、清爽的瓜味儿。
                        晴明身穿白色狩衣。
                        看他无所顾忌地吃着瓜,宽松的狩衣上却没有沾上一滴汁液。
                        “好瓜好瓜。”晴明说道。
                        “嗯,真好吃。”
                        博雅边说边用手指抹去唇边的汁液。
                        博雅把瓜皮放在盘子里,问晴明:“不过。晴明,你那么爱吃瓜吗? ”
                        今天早上,一只白鹭衔着一封信飞到博雅处。信上写着:“白天能带上一两只甜瓜作为礼物来玩吗? ”
                        是晴明在传递消息。
                        “好的。”
                        博雅就在信纸上写了回复,白鹭把信带走了。
                        博雅如约带上两只甜瓜,来访晴明。
                        晴明把博雅带来的瓜抚摸一通之后,说句“吃了吧”,便用刀剖开瓜。在外廊内吃起来了。
                        “并不是因为我爱吃。”
                        晴明边将瓜皮放在盘子里边说。
                        他濡湿的红唇晶亮晶亮的。
                        “不爱吃甜瓜,你还让我特地带来? ”
                        “不。我没说我不爱吃。我只是说,并不是因为想吃瓜,才要你带瓜过来。”
                        “那。又是什‘么理由呢? ”
                        “也算与工作有关吧。”
                        “工作? ”
                        “有人托我处理瓜的事。过一会儿我必须外出一趟。所以。事前我得摸准瓜的情况。”
                        “哎。晴明,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呀。”
                        “哦,就是我要处理关于瓜的事。”
                        “谁托你的? ”
                        “是藤原兼家大人。”
                        “藤原兼家,就是不久前晋升从三位的那位吗? ”
                        “正是。”
                        “晋升从三位,这下子他就超越他的兄长兼通大人了,宫里的人都说他非常能干。”
                        “我也听说了。”
                        “他两年前得了第五个儿子吧。”
                        说到此,博雅歪着头思索起来:“为什么兼家问起瓜来了? 瓜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
                        “博雅。你听着,我现在按前后次序告诉你……”
                        “噢。”
                        “在谈兼家大人之前,你有没有听说过扑地巫女的事? ”
                        “扑地巫女? ”
                        “对。”
                        “对对,听说过。据说是个搞占卦的、异常美丽的女子——是说她吧? ”
                        “应该就是她。”
                        “近两年经常听到她的名字。说起来,刚才谈及的藤原兼家大人,似乎也热衷于往她那里跑呢。这次升官晋爵,很大程度也靠她占卦的功劳吧。”
                        “据说兼家大人每次听那女子占卦,都衣冠束带,她扑倒的时候,就把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膝上。”
                        法然院亦常召问。深信其言。每有召对,必衣冠柬带。置其首于膝上问之。因应对合宜,故常召问也。
                        《今昔物语集》有以上的记述。所谓“法然院”即指藤原兼家。
                        “嗬。这巫女颇受重视啊。”
                        “那是什么原因呢? ”
                        “这一点嘛,博雅……”
                        于是。晴明说起了缘由。


                      IP属地:山东147楼2014-08-09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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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吸血女侍


                        IP属地:山东153楼2014-08-09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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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热。
                            阳光从头顶直射庭院。
                            院子里夏草繁茂。
                            乌蔹莓,紫菀,露草。庭院里几乎没有踏足的空隙。
                            这些草仿佛都煮开了,在阳光下直冒热气。
                            反射自庭院的光线,甚至映照到坐在外廊内的晴明和博雅处。
                            晴明支起一只脚,一只手搁在膝头上,有意无意地眺望着庭院。
                            没有风。
                            院里杂草的叶尖,连徽微摇晃的动静也没有。
                            晴明身穿宽松的白狩衣,额头上找不到一颗汗珠。
                            “晴明。真热啊。”博雅嘟哝道。
                            二人之间放着一个小盆子,里面盛满清水。
                            要说有凉意的东西,就只有晴明的白色狩衣,和盆里的清水了。
                            梅雨刚过,随即连日晴天,一滴雨水也没有的目子,竟持续了三十多天。
                            “这种酷热之下,为什么草木还能长得这么旺盛呢? ”
                            “因为有夜晚吧。”晴明答道。
                            “夜晚? ”
                            “到了夜晚,就会降下露水。”
                            “对对,的确如此。”
                            博雅点头接受这个解释。
                            他知道,晚间降露,就如同下过雨一样,早晨庭院里的草湿漉漉的。
                            清晨漫步庭院之中,衣物的袖口、裙裾,都像放入水中似的沾湿了。这些露水落到地面,可湿润泥土,被草吸收。
                            “但是,不下雨还是不行吧。”
                            博雅把手浸入水盒,再用凉爽的手抚着额头,眼睛却看着晴明。
                            “晴明,以你的能力,可以让天下雨吗? ”
                            听了博雅的问题,晴明嘴角浮起一丝笑容,他以手扶额,轻轻摇了摇头。
                            “不行吗? ”
                            “这个嘛。你说呢? ”
                            “贵船神社的祭神是水神吧? 那边每天都在祈雨,但还是没有下雨的迹象。”
                            “噢。”
                            “据说,从前空海和尚在神泉苑祈雨,雨就下了。”
                            “听说是吧。”
                            “说起来,大约十年前也有过大旱的事,东寺的妙月和尚在神泉苑祈雨,也很灵验,就下雨了……”
                            “若论神泉苑池水,应该是船冈山的地龙通过地下的地脉伸出头来喝水的地方,作为祈雨的地方倒算合适。”
                            “当时妙月和尚是抄了佛经,投到水里……”
                            “是佛经吗? ”
                            “大约十天前。中纳言藤原师尹大人不是带了几个侍女。声称在神泉苑祈雨,大开宴席吗? ”
                            “就是让侍女跳人水池那次吗? ”
                            “对。据说让诸龙念诵了可如愿以偿的真言,让女人在水池里玩。”
                            晴明念了几句古怪的话。
                            “什么意思? ”
                            “诸龙的真言呀。空海和尚用于祈雨的,妙月和尚也使用过的,都念过这种真言吧。”
                            “晴明,你不但懂咒,连真言也很了解吗? ”
                            “因为咒也好,真言也好,都是类似的嘛。”
                            “既然如此,用你的咒和真言,总该有办法吧? ”
                            “你是说让天下雨的事吗? ”
                            “对呀。”
                            “博雅,无论怎样的咒或真言,都左右不了天地的运行。”
                            “什么? ”
                            “就是说,召唤东海龙王、求佛出世、阻止星移日出,都是不可能的事。让天下雨,也是同样的道理。”
                            “可是……”‘“如果是关于人的心灵,倒是可以努力一下。”
                            “人心? ”
                            “对。比如说,没有下雨,却可以让你感觉到已经下过了。可是,这和真的让天降雨是两回事。”
                            “但是。空海和尚……”
                            “因为他是个脑瓜子好使的人嘛。”
                            “脑瓜子? 脑瓜子好使就会降雨? ”
                            “不是。”
                            晴明摇摇头,又说:“测好天要下雨的时期,再进行祈雨的话,就下雨啦。”
                            “什么? ”
                            “虽然不能让天下雨,但知道天何时下雨,也是可以的。”
                            “既然你这么说,那你是知道的吧? ”
                            “知道什么? ”
                            “我问的就是:你知道什么时候下雨吧? ”
                            “怎么说呢? ”
                            “是什么时候? ”
                            “该是什么时候呢……”
                            晴明看着博雅,笑得很开心。
                            “说件简直成了笑话的事吧:师尹大人祈雨之宴,差点把侍女淹死啦。”
                            “是吗。”
                            “侍女到水池里去念诵真言,掉进水深处,差点淹死。
                            幸好危急关头获救了,不然就没命啦。“”呵呵。“
                            晴明抬起头,仰望屋檐外的蓝天。
                            天空蓝得让人绝望,不见一丝云彩。
                            “你怎么啦。晴明? 你在听我说吗? ”
                            “听着呢。”
                            晴明点点头。仍旧仰望着天空。
                            “天空怎么啦? ”
                            “没什么。因为马上就要外出,所以在想能否凉快一点。”
                            “变凉快? ”
                            “应该有牛车来接,但热成这样子,乘牛车也并不轻松啊。”
                            “你也受不了这种酷热? ”
                            “博雅,两个人挤在牛车里摇晃,也挺不好受吧? ”
                            “两个人? ”
                            “我和你。”
                            “我也去? 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乘车? 这是件什么事,晴明? ”
                            “就是刚才我们谈到的中纳言藤原师尹大人,他召我们去。今天早上他派人来,说因为有事请教,今天是否可以过去。”
                            “今天早上? ”
                            “我说今天和博雅有约,对方说和博雅一起来也行。怎么样。一起去吧? ”
                            “我也去? ”
                            “看样子他有了为难之事。正好作为避暑吧。谈好之后,就可以凉凉快快地回来了。”
                            “但是,事出突然啊。”
                            “我不擅长应付那种入。”
                            “不擅长? ”
                            “你不也说过吗? 神泉苑祈雨的宴会呀。”
                            “噢。”
                            “我对那种不择手段自吹自擂的人很感头痛。”
                            晴明是说,他不擅长应酬那种以轰轰烈烈的方式吹嘘自己的人。
                            “要说宣传自己,由池人来做而不是自己上阵,效果应该显著得多。”
                            “是这么回事啊。”
                            “召我去并没有什么,问题是我很有可能不自觉中说出惹他生气的话。那时如果有你从旁缓解,就太好了。”
                            “我要是去了,就太好了? ”
                            “对。而且,这样的场合,还是另外有人在场为好。”
                            “是指我吗? ”
                            “无论他怎么生气,如果博雅从开头就看到了,师尹大人也就不会胡说八道了。”
                            “所谓‘胡说八道’是指什么? ”
                            “例如,我给他出了主意,但最后他却抓住某一点,私下到处散布‘晴明也不过如此’的话。即使善始善终了,他却说不是晴明干的,是他自己干的。”
                            “他的确干得出来。”
                            “没错。”
                            “其实说到神泉苑的祈雨宴,那也是影射性的。其实,我刚才没说,据说他到清凉殿上拜见天皇,对天皇说什么‘这种时候和尚也好,阴阳师也好,都无能为力,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别理他吧。”
                            “要是这样,没答应去就好了……”
                            “我看那事情还挺复杂的,觉得不去不行,当时决定过去看看。”
                            “究竟是什么事情? ”
                            “据说是被吸血了。”
                            “什么?!”
                            “被吸血啦。”
                            “血‘”
                            “据说一到晚上,就有东西到师尹大人宅子里来,吸侍女的血。”


                          IP属地:山东154楼2014-08-09 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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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是这样的。
                              最早发生在约八天前。
                              师尹的大宅里,有一个名叫小蝶的侍女。
                              小蝶到了早上还迟迟不起床,其他侍女就过去看她是不是病了,顺便叫她起来。
                              “你怎么啦? ”
                              听到别人来招呼她,小蝶从床上抬起脸说:“我身体很疲倦,手脚无力。”
                              一看她,果然脸色苍白,没有血色。而且,脸颊也凹了下去,像个老太婆。握握她的手,指尖冰凉。
                              “对不起,我马上起来……”
                              小蝶想起来,众人赶紧劝止:“不要起来了,还是躺到有精神再说吧。”
                              小蝶衣服的领口开了,露出了脖子。
                              她右边脖子赫然有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痣。是一块令人吃惊的青紫色的大痣。
                              “咦,你有那么一块痣? ”
                              听别人一问,小蝶才注意到那块痣的存在。什么时候有了它,是什么原因导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天且让小蝶休息了,第二天——这一次是一个叫水穗的侍女,到了早上起不来。
                              其他侍女去看她,情况和前一天小蝶一样,脸色苍白,没有精神,两颊消瘦。
                              还是让她卧床休息,为了慎重起见,打开她的领口查看一下。
                              “咦! ”
                              水穗的脖子上也出现了紫色的痣。
                              这样的事一连四天出现,先后有六名侍女遭遇同样的事。
                              全都是一到早上就脸色苍白、消瘦,脖子上出现癔。
                              师尹的大宅里共有十四名侍女,近半数已经脖上有痣。
                              夜晚入睡前与往常无异,但一到早上就已经出了问题。
                              师尹感到问题一定出在晚上。他吩咐随从派人通宵把守。
                              这个时代,侍女们的住处基本上是大房间通铺。侍女们睡在宽敞的大房间里。
                              没有小房间,只是根据需要设置屏风之类的东西作为分隔之用——实际上只要摆上屏风,已经与独立的房间一样,有私下的空间了。
                              深夜。灯火熄灭。
                              暗下来的房间周围有两个男人坐着值夜。
                              然而,这天晚上过后,还是有一名侍女脖子上出现了同样的痣。
                              据说是通宵值夜的入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一看,又发生了同样的事。
                              接下来的晚上。值夜人增至四个。
                              但是,还是发生同样的事。
                              一到深夜,无可抵挡的睡意袭来,四个男人相继睡去。
                              然后到早上一看,又有一名侍女脖上有痣。
                              请了医师来看。医师说:“好像被吸了血啊。”
                              有东西一到晚上,就出来吸侍女们的血。吸血的痕迹便形成痣留下来。
                              过几天,被吸了血的侍女们脸色逐渐好转。进食之后,内又有了血。事情不致危及性命。但实在令人心悸。
                              太可怕了。
                              一到晚上。人们就提心吊胆。甚至有的侍女提出要回家。
                              “所以,师尹大人就来哭求我。”晴明说。
                              “怎么样,去吗? ”
                              “我也去? ”
                              “嗯。”
                              “不过……”
                              “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侍女们的住处待到天亮啦。”
                              “那也不算什么……”
                              “那就去吧。”
                              “嗯。”
                              “去吧。”
                              “好。”
                              “动身吧! ”
                              “走! ”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IP属地:山东155楼2014-08-09 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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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就是这样,只能拜托安倍晴明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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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正对面的晴明旁边,是端坐着的博雅,所以师尹似乎很不得劲。
                                师尹的官位是从三位,在晴明之上,但旁边有博雅。
                                博雅官正三位,自然比师尹高。
                                “那就事不宜迟,今晚就看看情况怎么样吧。”
                                “那就是说……”
                                “什么? ”
                                “是在侍女的住处看情况吗? ”
                                “是的。”
                                “那么,源博雅大人也一起? ”
                                晴明轻瞟一眼博雅,点头确认:“是的。”
                                “这样好吗? ”
                                “什么好不好? ”博雅问道。
                                “啊,麻烦博雅大人在侍女住的地方专门通宵守候,实在是不敢当……”
                                真是不得劲。烦。
                                但是,这感觉可不能说出口。
                                官位在上者来到自己的家。而且还要人家做那样的事,自己去睡可说不过去。
                                师尹知道博雅和晴明同来,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博雅还会那样做。他早就知道晴明和博雅有交情,但交情如此之深。却没想到。
                                “没关系,你不必介意。”
                                虽然博雅这样说了,但师尹仍一副极困窘的表情。竭力搜寻着下一句话。
                                “那么,我也一起来……”
                                他终于挤出这么一句。
                                “那就不必了。如果您关注的话,就在自己的寝室里等结果,好吗? 为了慎重起见,您找一两个能干的人。一声招呼就可以冲进来帮忙。让他们在附近找个地方待着。”
                                晴明这么一说,师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额头上冒着汗,说:“那就有劳两位大人了。我照您的意思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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