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two 月光宛若荆棘
荨和我继续生活在这里；她依旧会和我一起玩耍，一起欢笑。
但她已经改变了许多；我清楚地看到，每次她背对我时，瞳孔中流露出的惊惧……甚至是绝望。
那天发生的一切，我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暮很害怕呢……”荨不在的时候，我抱起自己的小狗，将它放在怀里，“如果有一天，当暮醒来后，你们都不在了，暮林的世界又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小狗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我对它说什么，它一定会专心致志地听着，我相信它一定会理解我的。
然而，不久后的一天，我将它丢失了。
任凭我找遍了所有角落，也没有发现它的身影；那个傍晚，我偷偷哭了很久，因为自己的粗心。
后来，荨回到家中；她依旧冰冷着脸，几乎面无表情。
当我告诉她，我丢失了自己的朋友时，她只是语气平淡地回答了一句：
“丢了就丢了吧，没关系。”
似乎这一切对她不再重要。
或许……这就是成长吗？虽然我无法切身体验这样的感受，但荨的变化也隐约间让我明白了什么……
我从来没有去过外面的世界，尽管那里一片繁荣；荨告诉了我这个世界的定则。
即便如此，我依旧热爱着现在所处的世界；每一天，即使是同一地点，也有不同的人在那里来往，不同的事情在那里发生，你永远无法预料到生命的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新生。死亡。欢笑。痛哭。
这些曲调构成矛盾而和谐的主旋律，在世界里不同的角落里演奏着。
而我的生活自然是远离这些的；我，暮林，视线里仅有一座灰旧的二层小楼，以及吹过荒原的清风。
也就是这时，我发现荨和我都是孤独的。
荨没有一个真正理解她的朋友；而我，面对着满街与我相仿的人群，从他们眼中找到的只有匆忙和麻木。
我终究只是一个人偶，尽管拥有了说话和行动的能力；因此，我没有权利再奢求什么。
知道荨是爱我的，这就足够了。
一天深夜，我被自己的噩梦惊醒；那个梦具体的内容，我已记不清。
只记得，钟面上越走越快的时间……以及荨倒在我面前，化为一具微笑的骷髅……

尖叫声将我惊醒了；当我一如既往地呼唤荨的名字时，她不在。
有一瞬间，我甚至将梦境中发生的事情当做了现实，更加恐惧。
我挣扎着拉开了客厅的灯线；昏黄的灯光顿时溢满了整间屋子。
由于黑夜，屋中的一些物品在灯光的映照下变了形，如同扭曲的鬼脸；光明并没有使我感到稍许欣慰。
一种压迫的感觉逐渐升入了心房；就和荨出走的那一天下午…..完全一致。
“暮林……真的不想再知道这些了……“我几乎哭出声来，低声向自己的心求饶。
然而，这样无疑是徒劳；压抑的感觉逐渐淹没了我……
竭力从柜上取下我的小动物们，将它们抱在怀里，贴在我的胸口上；我试图让它们安慰我的心。
可它们又能做什么呢……他们不会说话，只会静静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孤独感从来没有如此强烈。
我是一个可以说话，可以自由活动的人偶；可我不过是一个异类，介于人类与玩偶之间。
或许我什么也不是。
泪水顺着脸颊流到它们的身上；我更紧地抱住了它们，仿佛诀别。
最终，我决定离开这个家，到外面看一看。
半轮月悬挂在空中，另一半隐没在阴云里，散发着浑浊的光亮。
沿着已经走过无数次的小道，向丛林深处走去……

“为什么……为什么荨会变成这样？”
头顶是一片灰蓝色的夜空；它被茂密的树枝划分成不规则的小块，在世界里洒下冰冷的光亮。
我竭力站起来，抱住面前的大树；它粗糙的树干爬满了干枯的蔓藤，悲伤而温暖。
又一滴泪水滴在枯藤上；梦幻般的绝望逐渐将我笼罩……
“讨厌这样的生活吗？那就结束好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被一个声音唤醒了；冥冥中，我感觉到它来自我的内心。
“你……是谁……”我喃喃地问。
“我是另一个你。与你拥有完全一致的形态，但我们的内心却不同。”
“另一个，暮林……”
“你的想法，我比谁都清楚。”它开始切入正题，“既然你讨厌，那就，杀了她。”
杀死她。
我仿佛看见，荨的尸体倒在我面前，鲜血涂满了我的双手，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依旧是殷红色；鲜血漫过了她呆滞的神情，也吞噬了我……
“暮林……一定不会那么做的……就是死也不会的……”我双腿跪地，呢喃自语。
“是吗？”那个声音似乎笑了起来，“你太善良了。”
“荨唤醒了暮林，让暮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可是，正是因为她这么做，所以你才会如此痛苦吧？”
“别做梦了！”我用一声大吼阻止了它，“暮林即使是死，也不会做出那种事！”
那个声音似乎沉默了；良久，它轻声叹了一口气。
“那么，随你吧。”它说完，便隐没了声形，“真是愚蠢呢。”
“愚蠢”两个字在我的心中久聚不散；我久久跪在地面上，无声哭泣。
已无法形容，我此刻的狼狈；泪眼中，我模糊地想起荨和我一起看过的图画书……
虽长久没有翻开那本书，但扉页的图画令我记忆犹新：一个从监狱中逃出的囚犯踉跄而逃，身后是一群手握武器，穷追不舍的卫兵。
我还能记得荨的目光一直放在这幅画上，以及她低声说出的话语。
“知道吗？暮林，”她将手放到囚犯的身上，“其实我并不比他好什么……”
还能回忆起，我因贪玩弄脏了衣服；她训了我一顿后，不辞酬劳地将它们洗干净。
她总是满足我海量的胃口，为我买来各种零食。
清晨时，她为我做好早饭；黄昏时，我们一起在荒原上散步。
寒冬时，我们挤在一张床上，欢乐的笑声驱走了所有严寒。
几乎每一个记忆都有荨参与；我的心忽然被什么灼痛了。
荨需要我。真的很需要。
没有任何理由。
我已经离不开荨了。
月光宛若荆棘般落满我的全身，为衣裳的撕裂处编织一件更华美，却更刺痛的礼服。
芳华之下，亦是斑斓的疼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完美的，片刻的精致只会换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宛若悲伤般贯穿全身。
就像影子永远存在于阳光之下。
树林里空无一人；我沿着一条狭窄的小道，勉强走出了这里。
寂静，对于我这样的家伙来说，或许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回头望去，那褐色的长发已经脏得不成样子；夜风吹拂不起耳边的短发，泪痕已经将它们粘连。
我理了理长发，竭力露出一个天真灿烂的笑容；荨看到我的样子，一定会为我担心的。
远处，那座小屋依旧亮着昏黄的灯；我鼓起勇气走近了它。
“荨，暮林回来了。”

快要升级了吧

第十二章 Inter pocula（在杯盏之间）
“最近，你们学校附近有可疑人物出没吗？”宋警官一边整理资料，一边问校长；94年，监控摄像并不普及，因此有劳这些大人物奔波。
“基本上没有……”校长陪着笑脸，轻声说；其实，他并不是一个称职的校长，几乎每天晚上都不知去向何处。
“是吗？那么希望你在发现一些情况后，立刻向警方汇报。”
“我知道。”校长有些忐忑不安地躲开警官投向他的目光。
宋警官似乎满意地理了理衣襟，准备离去。
“稍等……前不久我校刚来了一个转校生，叫南宫荨，似乎成绩很好……”校长喃喃地说。
这随口说出的，在他自己看来无关紧要的话语，却引起了警官的极大兴趣。
“姓什么？你再说一遍？”他有些失态地叫道；那语气使人联想到一只刚咬到骨头的饿狗。
“姓南宫，名荨。”校长又重复了一遍，“这是个奇怪的名字，不是吗？”

整个下午，教室都笼罩在一种无聊的烦闷气氛中；同学们依旧八卦着，这已经成了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陌默无声地坐在角落里；下午的阳光无声地投射到他身上，为他染上一层淡淡的鹅黄色。
或许，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投入地思考同一个问题；往常，他的思维会令他无法自由控制。
“不错，我还有一个妈妈，这就足够了……”他自言自语道。
他模糊地回忆起，被绑架之前发生的一切；原本他以为它们已经化为了泡影，但现在却真实地返回到他的生活中去。
当然，他也曾很好奇，荨到底是如何发现了处于困境中的自己，然后把自己救出；但他的大脑懒得去思考这些，一无所知反而比无所不知好很多。
总之，那些人渣般的家伙再也没有找过他的麻烦；他们从他的生活中永远消失了。

……
大约从七岁以后，这样的生活便开始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染上了酗酒和赌博的恶习。
孩子的心正如纯洁无瑕的水晶，在日益污浊的家庭中逐渐撒上灰尘。
但他的心灵仍是纯真的，荨和暮林的到来擦去了他心中的污浊；这令他自己也难以置信。
少年就在这样的环境中一天天生长着；从小男孩变成了大男孩，而后到了16岁，一个即将成年的年龄。
与此同时，他也不再相信友情；他清晰地回忆起，那个妈妈所谓的朋友在不到两天的时间里，把妈妈的故事添油加醋地传遍了整个院子。
妈妈知道后，只是叹气。
正因为如此，少年的身边并没有什么朋友；他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
每天的下午，他都在学校角落里的双杠上，孤独地翻转着，身体在深蓝色的杠上画出漂亮的弧线。
荨的到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及谣言，这些都令他不知所措；和暮林在一起反而更使他安心，因为暮林更像个小女孩，而不是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