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又想去，把他的一生连起来再看，仍然是不得其法。只能说他的精神世界，早已丰富到超过了凡夫俗子的任何想象。先是绝对的不在乎，这世上千万人千万事，他放在心上的不过寥寥三四；别人的目光，那更是全然的不屑一顾。别人爱怎么就怎么看，我就是我，你这区区看法，我连白眼都懒得朝你翻。一般人基本不懂得我伤悲，那又怎样，你懂不懂得那是你的事，我压根就没工夫听你那点偏见，更不会因之有丝毫改变，我还是我。再是绝对的真性情，兴之所至、情之所至，有的是慨然承诺，有的是歌哭忘形，有的是身前身后事尽数抛却。这种真使得他与杨过一见如故之下慨然拍板：“将来若得知有人阻你婚事，纵在千里之外，亦必赶来相助！”这种真也使得他人前痛哭，对忠义烈士叩首三拜。那是当其欣于所欲，暂得于己，快然自足，即刻形相于外，凡尘尽数忘却。这种不在乎和真性情，促成他对精神家园的绝对坚守、绝对坚信，促成他的精神世界如月亮般洁白圆满。当全世界都忙于俗事，再也顾不得那轮精神之月，他会依然坚守，以任何姿态守望心灵之月。
这种精神方面的坚持，对于人的成熟，具有无可替代的作用。物质是会糜烂的，一个人对于自己钟爱的事情也总有那么一些厌倦的时候，这个时候的臂助便是自我内心、自我精神，这是营养十足的源泉，可以从中获取任何支撑。不是人人都能够达到黄老邪这样的丰富圆满，我们所能做的，更多是找到一种单纯的信赖，比如爱，比如坚忍，然后依附它，扩充它，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有段时间看《今生今世》，被胡兰成折服，那是绝对的坚守者与拥有者，只不过方式要比黄药师委婉柔和的多。他所记忆的、所看重的，不是别人眼中的不堪身份，不耻经历，原来留在心里的真的只是最美好的那部分，仿佛夕阳余光，以后再多的苦痛都不会掩去那层暖暖底色。今生今世，桃花林还是桃花林，阳光还是阳光，该灼灼的依然灼灼，只不过换了个地方，获得的了更为长久的生，甚至永恒。
生活除却实体的存在，还应当有这种精神的自守，这是所有自我力量的来源，也必将成为十足臂助。
回归到黄老邪身上，尽管始终读不懂，但他是如此的超凡脱俗，如此的潇洒傲世，游走在出世与入世之间而未见一丝疲累，曲高和寡而未见一丝不奈。做人做到这份上，已然是曲高不必人来和，我自歌哭我自狂，身前身后事尽忘，埋骨何须青山旁。
其实用一句话来讲，就是：我勒个去，碉堡了！!

啊，又出现了别字，这个真的是让我溃败了。实在是抱歉啊。

十,当这地球没有花，你肯珍惜我吗
我时常在想，当年程灵素是以怎样一种心情，点燃七心海棠做的蜡烛，微笑着为她的胡大哥献上她所能给与的最后一点光明。
“遇见了他，她的心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去，从尘埃里开出洁白的花。”张爱玲这么写，可见每一个暗恋着的人，自身都是一种极度卑微的状态，深深地低下头去，等待着，也酝酿着一场花开。
那个时候，觉得自己可以为他生，可以为他死；看到他不经意的笑容，以为满天星月为自己而明，苦苦等待也不是无意义；能与他目光相接，会欢喜到心园一树一树花开，燕子呢喃梁间；明知道不过一场良辰美景虚设，还是义无反顾地走入；纵然有千般苦难，也是一力承当——这样的执着，自我收缩到无穷小，等待一件可能永不会有结果的事，聪慧如程灵素者也不能例外。
灵素姑娘是怎样一个人呢？她从来都知道自己不够美，那是孩童时代在镜中的窥见，自此就坦然接受。毒手药王的关门弟子，善使毒药，精于其业。聪慧敏锐，谈吐不凡，谋略令胡斐佩服，谈吐得苗人凤夸赞。可以说，气魄、胆识、智计、风度、心怀，灵素姑娘出人远矣，可是这样娴雅大气、温柔可爱的一位姑娘，当她一心一意牵念着一个人时，让她的那位意中人魂牵梦萦的却是旁的姑娘。
也不是她不够美，灵素姑娘是很好看的人，虽然瘦弱，但她嫣然一笑，宛若春花初绽，风致妩媚，未必就输与旁人。胡斐喊她灵妹妹，灵妹妹全心全意地护着他，胡斐感激又猜疑，聪敏的灵妹妹却是一望便知他心思。这一日两人走在路上，灵妹妹刚开玩笑弄丢了他念兹在兹的那位袁姑娘赠的玉凤，胡斐便告诉灵妹妹他和袁紫衣相识的往事，袁紫衣那美丽娇俏的面容在胡斐心头转了几转，忽然之间，胡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做出了一个将令他半生迷惘、半生后悔的决定：

　程灵素吸一口毒血，便吐在地下，若是寻常毒药，她可以用手指按捺，从空心金针中吸出毒质，便如替苗人凤治眼一般，但碧蚕毒蛊、鹤顶红、孔雀胆三大剧毒入体，又岂是此法所能奏效？她直吸了四十多口，眼见吸出来的血液已全呈鲜红之色，这才放心，吁了一口长气，柔声道：“大哥，你和我都很可怜。你心中喜欢袁姑娘，那知道她却出家做了尼姑……我……我心中……”
她慢慢站起身来，柔情无限的瞧着胡斐，从药囊中取出两种药粉，替他敷在手背，又取出一粒黄色药丸，塞在他口中，低低地道：“我师父说中了这三种剧毒，无药可治，因为他只道世上没有一个医生，肯不要自己的性命来救活病人。大哥，他不知我……我会待你这样……”
这一回叫做恨无常，恨世事无常，恨人命无常，恨际遇无常，恨离合无常，恨悲欢无常。胡斐的恨蔓延着，内心煎熬，苦涩交织着遗憾，他反反复复地，想着她的好，想着她为自己做的一切。王铁匠那首歌曲回响在脑海里，待他恩情如此之深、竟不惜赔上自身性命的小妹子此刻虽躺在他身边，却再也睁不开眼来朝他嫣然微笑。就连她临走之前，都与时间抗争着，为他的大哥布置下最后一招。那是七心海棠制成的蜡烛，美酒浇灌出七心海棠的剧毒奇幻，灵妹妹的爱支撑着这蜡烛静静燃烧，在它成为灰烬之前，自身的光和热都幻化成了可以致人于死命的无形利器，最后一次为胡斐除去了一切隐患。
他所不知道的是她的煎熬痛苦，她的痴心一片，他硬生生地用“妹妹”二字让她绝望，她却没有怨言地为他燃烧，也从来没有过奢求，只是默默地为他做好一切，不计代价。或许她的姿态一直都是等待，等待春日满园杏花莹润，等待湖上莲荷亭亭，等待落叶金黄灿烂，等待过春夏和秋，却等到了冬日的萧瑟和灰白。
不会有怨念，原就是自己的追逐，自我的承担，得的到回应、得不到回应，又何尝纳入过考虑范围？念念不忘的一直都只有那个他（她）啊！

年少时候，谁没有过这样单纯的爱恋，不知道起因，也不会管未来，就这样将他一个笑容存放在心底品味，那偶然之间目光相接的一瞬更是暗自欢喜。关注他的一举一动，默默付出也是好的，自怜自伤自己不够好，仰望对方如神祈，就算明知没有希望，还是继续着这种仰望。看得见日**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花月愁容我尽知，奈何心中有意无人传，春风不载到焉山。这一支是叫长相思，是夜深千帐灯的独自看见，是山水兼程的远去，更有风雨交加。伴着这样情怀的，是郭襄走过风陵渡，走过绝情谷，走过万花坳，走过终南古墓，万水千山的走遍，寻觅不到大哥哥的一丝踪影，这一场放逐终于成为刻骨铭心的相思；是游坦之面貌尽毁，奉上双目，光明全无的情况下，还被那一抹紫色牵引着，从灵鹫宫历经千辛到达雁门关；是公孙绿萼张臂一抱，千万颗情花毒刺深深地扎进肉里，只为换取半颗丹药。
那么，这么卑微的爱，当这地球没有花，眼泪融掉细沙，你肯珍惜我吗？
他心里一直都有别人，她也不是不知道，明知不行，还是如玉兰一般，寒冬时节兀自盛开一树妍丽，这份痴心没有顾忌，也不去想退路，轻轻浅浅皆着狂意。直至风雪来临，红颜凋零，还要为他的世界送去一场花瓣雨。
春蚕到死，蜡炬成灰，从来都是一个人付出，一个人无悔，一个人执意，一个人欢喜，一个人低落，一个人纠缠，这样的美丽，偏偏走不进那个人的眼中。
可是这一种情怀真是好啊，无奢求，无目的，我还记得少年时那一段追逐，分别之时，当我明白我侧过脸去再也触不到那个人的目光，月华下我再也踏不了他的足印悄悄，当他跨着赛车从我面前飞过，喊我一声挥手再见时，我走上公交，再也忍不住眼泪。现在想想，或许当时就已明了，今后的岁月里，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这样单纯爱恋的情怀，百里分隔，当他的笑靥逐渐模糊，留在心里的终将是那种怀恋和温暖。纵然赤道留得住雪花，眼泪融的掉细沙，你亦不肯珍惜我，我也将仰望着我的仰望，付出着我的付出。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你的知晓。

十一，冬天里的春天
有段时间爱读童话，从来都不觉得童话是单单写给小孩子看的。幼时读童话，看中的是那份圆满幸福，后来觉得笔力轻和，词气安淡，再后来随着经历的增长，忽然就读出了心酸。人世的苦难、丑恶、遗憾、折磨，在现实里没有办法实现的，给它们希望之美，把美好和向往留在故事里，既是昨日的无数幻梦，也是明日的美丽展望。好比小人鱼最终不肯以杀死王子来换取自己性命，她在阳光下化为海上的七彩泡沫；好比踩着面包的女孩伊达，一步步走向了天堂。这种人性的美好已经成为心里的认定，直到有一天看到了被欲望蒙蔽的人挣扎在一方小小天地里。
连城诀这本书，不想再读，过于灰暗，过于压抑，过于紧崩。这样的底色，冲淡了凌霜华和丁典朦胧深刻的情义，冲淡了狄云淳朴正直的天性。在这里，江湖人都在演戏，浓妆也罢，淡抹也好，偶像派的表皮和演技派的里子促成了表面的光鲜和气，下了台就是鲜血和鬼魅的大融合。但是，从这里逃出的水笙，当她在雪谷等待，日光下远远向狄云怅然欢笑时，总算回复了一点温暖，有了一点希望。
笑傲江湖的江湖，比这个来的更高层一点，不是全民齐坠地狱，只是大人物的内心的揭露。个人道行不同，做法不同，最次者如余沧海，直来直去，想什么就以武力强抢，硬碰硬地豪夺；高一层者如左冷禅，见识手段都有，欲望抱负也有，其手段卑劣江湖人尽皆知，失了人心又纰漏太多，谋略还有欠缺；再说任我行及东方不败，此二人当属枭雄，杀伐决断武功声望无一所缺，窝里斗了半生，陨落在最盛的年华；伪装绝佳者如君子剑，岳先生每走一步，千思万想，设了一个又一个局，阴谋当然比明枪难以识别，于是他也算得意了一生，奈何葵花宝典并未带他带走上巅峰。欲望支使着一些人走上不同的道路，江湖撕开面纱后完全没有表面上的平和正气，然而在这个暗地里风起云涌的江湖，却有另一些人逃出生天，比如曲洋与刘正风，比如令狐冲和任盈盈。一曲笑傲江湖，这是一切自由和美好的希望，这是所有美丽心灵的心曲，它清洗着这个欲望世界，带来了久违的日光明媚，惠风和畅。
这种揭露和童话一样，提示着什么是真，什么是可以把握的，什么是应该拥有的，什么是必须坚守的。这里就在讲求一种平衡，凡夫俗子，既没有故事中人的际遇，也抓不住故事中人的机遇，那么，会辨别这种真真假假，能生活在这些真真假假里，就显得尤其重要。

这个命题太大了，起码现在我无法作出合理的回答，我要说的仅仅是一点点，就是对人性美好的坚守。这种美具备战斗力和防御力，敌得过千军万马的斩杀。无论善念、悲悯、珍视、感恩、希望、温暖还是其它种种，这份抽象的事物无疑具有更为长久的生命，有更广阔的舞台向世人展示他的种种幻化。尽管花会凋，尽管痛楚难免，在漫长的时光里，最后留下的不是那个时候的苦楚，只是围绕着它的全部快乐和感动，在心底沉酿。
做圣人很难，定闲师太那种气度胸襟、敏慧通达，方证大师的慈悲心肠、心怀天下，确实不是每个人都修的到的。但是做一个美丽心灵的持有者，留住了人性中的美好，却未必艰难，那是点点滴滴的汇聚，为善，持正，宽容，慈悲，不要让欲望左右了判断，失去最根本的立身处事的原则。
每当看一本书，即将看到尾声时，总是免不了怅然，这怅然的背后，既是对所有的故事终将有个结局的怅然，也是对某些人和事的怅然，笑傲江湖曲终结时还是淡淡的惆怅，到了连城诀，这怅然已然成了茫然若失。但是还好，金老还是留给了狄云水笙一场雪谷相遇，流传着一曲令狐冲与盈盈的笑傲江湖，当这些美丽心灵承载着江湖的希望重获新生时，也将是下一个故事的开始。
雪莱的西风颂这么写：
哦，请听从这一篇符咒似的诗歌，
　　 就把我的话语，像是灰烬和火星
　　 从还未熄灭的炉火向人间播散！
　　 让预言的喇叭通过我的嘴唇
　　 把昏睡的大地唤醒吧！西风啊，
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写在感恩节，愿天下人守得住这份人性的美好，愿天下人永远不落对春天的希望。
这个时节，恰逢落叶满地，一度最爱踩着叶子，踏过干枯或青涩，摩挲出沙沙的响声。晚上听了小柯剧场的音乐剧，凭什么我爱你，主题曲叫我的爱情在哪里，这首歌伴着灯光倾泻下来，幽蓝的，柔和的，梦幻的，月白的：
我的爱情在哪里 到底有怎样
才能遇见我爱的你 也许在那个角落
你会听到我的
我亲爱的你 在那里……
很美，送来音乐，舒缓心情。

黄衫女子微微一笑，说道：“终南山后，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说着敛衽为礼，手一招，带了身穿黑衫白衫的八名少女，飘然而去。
只听得峰腰间传来那女子的声音道：“丐帮大事，请张教主尽力周旋相助。”张无忌朗声道：“无忌遵命。”那女子道：“多谢了！”这“多谢了”三字遥遥送来，相距已远，仍是清晰异常。张无忌心下不由得一阵惆怅。
黄衫美女的出场是琴箫和鸣，乐声悠扬，她的落幕之中又暗示着另一段传奇，她似乎是洞察天机，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凝定旁观世事。她轻轻地，在四周暗沉的夜色里，点亮烛光点点，从乱麻样纠缠的谜题中纤手一拈，把线头送到世人手中。她只需要把一个背影留给人间，就可以引得万众神驰，她只要蘸一抹素色，便可以流丽于茫茫山野。
有一段时间，受高考八股文的影响，我以为美就是大片大片的浓艳着色和声形各异的辞藻堆砌，当时满世界的华丽光喧、浓的化不开的胭脂水粉掩饰住了所有风景，我渐渐走失在那种刻意和生硬中。忽然有次从满纸红妆中意外发现一篇，北京卷的题目：“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我现在忘了那篇作文的题目，因为真的是不起眼，似乎叫什么亲近大自然，作者写春雨，写雨丝轻柔地入侵肌肤，盈盈酥酥，那种触感忽地让人放下一颗心，张开双臂去拥抱。平实而且自然，折射出他丰沛内心，这样的文字叫人接纳并融化，不再是声色之娱的表面文章，而是怡情畅心，便如冬日里走出室内，迎面吸入第一口清新空气。
当然，这种写文的态度素洁而且高贵，把文字这个载体融入到每个人的阅读中，而不是让载体的形式状态演生出形形色色的变异，过分看重承载的介质而忽略了本质。终究是阅读者的自我寻觅、自我悟化，这些个刻意竖起的藩篱却使人一望而生退意，形式上的流光璀璨毕竟没有心灵的直抒更为长久和美好。所以我现在是没有了当年的情怀，对着这片貌似锦绣捕捉人间的喟叹，对那些浮夸生硬的辞藻我是绝对退避三舍，绕道而行。

黄衫女子我是觉得她本来是个过客，她是相对永恒的短短瞬间，她出现在旁人的生命里，忽然就夺去了主人的光彩。其实说来奇怪，整部倚天屠龙记反复看下来，印象最深的反而是游走在传说中的那三篇：郭襄青驴短剑遍寻天涯，何足道剑走偏锋大放异彩，黄衫女世外高人手挥五弦，传奇式的开头，中途天外飞仙，结尾处却成了人间绣户，珠帘卷起时，无忌哥手执眉笔，敏敏眉目嫣然。
统统都是美丽的，何足道一曲百鸟朝凤，隐隐夹杂着先秦时的蒹葭苍苍；殷素素皓腕玉臂、梅花飞镖，张五侠心旌摇曳、犹似仙境；杨左使乍闻纪晓芙一句“不悔”，热泪盈眶，不能自抑；无忌得四女同舟，绮梦迷离……
人这一生，光是看得见的美丽就已经数不清，亲身经历的也好，旁观的也好，便如深处茫茫洪流，闭眼可以看到一粒粒朝自己扑来的水滴，远去如流光，每一滴在面前无限放大时，可以看见华枝春满，天心月圆。那个时候的心情，轻快如微风，饱满如明月，从柳絮纷飞追溯到雨雪霏霏，想起来就觉得无比满足。
我的收藏，不过是这些个稍纵即逝的瞬间，细水长流的日子，让片刻的或者长久的美丽带来恒久光明。光阴流转，人世翻覆，天地间无穷奥秘，白发苍苍的老人相互扶持，人性的悲悯挣扎，爱与不爱之苦，交错着，碰撞出人世一切悲喜。
八岁的时候，有幸去壶口瀑布，站在黄河飞落的阶梯旁两块圆石上，石头被水洗净磨平，眼前尘沙随水，什么都是飞逝的，幼小的心里忽然就有一种明确的坠落之感，想要随着万千水花落下，害怕之极，紧紧搂住妈妈的脖子，不敢有一丝的放松。在美丽的千万种形态中，暴烈无疑也是其中之一，似是欢腾，又似怨怒，无从捉摸，但是一样有为之死的冲动。如同画家对于时光的雕刻，为了留下永恒美丽，好多个午后静静捕捉麦田的金黄，颤抖着涂抹下斑驳色块。

无限个点，纵贯首尾的是光阴，而且看得清楚的，似乎只有你现在所处的坐标，前尘一片模糊，未来一片漆黑。少年派里人心对过去的把握，是万颗星子缀满天幕，夕阳饱含深情地留给世界一个回眸，那只老虎最终冥然不知所踪，隐藏了恶的耻辱，留给未来淡然一笑。
十六岁的郭襄不会想到，襄阳有城破家亡，君子有遍寻不得，少室山的琴瑟友之，在际遇变幻下终成西域的白雪幽幽，悠然神往的玄铁重剑化作一枚铁指环，成了光阴留给自己的唯一。
韶龄稚齿的蓉儿，靖哥哥前一秒还在落英缤纷里数着她长长的睫毛，待忽必烈的铁骑揉碎了半座城池，可知岛上的桃花是否颜色依旧？金老这么写过，郭芙斩断杨过一条手臂之后，黄蓉送她出去避祸，她智取郭靖，点穴拿人，临别一吻，竟是顽皮娇憨不减当年。想必蓉儿还是那个蓉儿，只是她的背负不单单只有靖哥哥，于是黄女侠郭大侠既要为侣又要成侠，要做出俗世里好吃的蛋炒饭，一面还得兼顾色相，哪里有传说中快意恩仇的一刻。
孟郊有首诗很有意思，写登科之喜：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当日登科大喜，只怕多年后的回味，是带上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嘲的，又过多少年，则是十二万分的感怀，十二万分的怅然。
常常翻出幼时旧作，文字傻气，思想傻气，字迹稚拙，全都上不得台盘，也不知道乍一写出来的那番沾沾自喜从哪里来，又到了那里去，但是这一番兴衰之叹，足足让人把目光投向红色琉璃瓦映衬下的碧蓝天空，并且久久定格，直到微风揭窗帷，徒增怅惘。

确切地说，回望空空如也，我想不起记忆中的长廊，清秀的少年如何搅动了日影天光，我也不知道，X手拈一颗嫩红的樱桃，颜色是怎样的饱满欲滴，回忆成了不可名状的虚无之物，晃荡在脑海中的是无数感觉知觉味觉的叠加，它们交织碰撞融合，不再分明。就好比爱憎从根本上说都是简单的，但是想得越多，爱憎所包含的也更多，它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越长大，越艰辛。
我将在深秋的黎明出发
伴着铁皮车厢的摇晃
伴着野菊花开的芬芳
在梦碎的黎明出发
雨会从记忆的指间滑落
带着血中曼舞的青鸟
带着风中悲鸣的草帽
从燃烧的风中滑落
我曾随迷失的航船沉没
陷入璀璨虚空的碎梦
沉入乱欲冰封的深谷
随烂漫的星群沉没
我看着满目创痍的繁华
感到痛彻心肺的惆怅
听着心在爆裂的巨响
陷入深不见底的悲伤
那些疼痛、迷惘，有一天面目全非，又有谁来得及说声再见？ 待到想起来时，千言万语，无论是青灯古佛旁的缁衣幽寂，还是血色长风下的侠侣同处，都化为最最惆怅的叹息，爱已成为过去，还有什么能使我兴怀？
长门宫的芙蓉花沦落成断根草，精美细密的团扇被掌上舞轻然践踏，梧桐摇落了华清宫比翼连枝的私语，待到奈何桥孟婆汤奉上，啊，劝君更尽这碗汤，回首前尘终成灰。
东山雅会，中年的王羲之萧萧疏疏地落笔，流觞曲水诗歌相合，很多年后大观园的探春以此作赋，建成海棠诗社，却也是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的结局。

对人、对事、对史，光阴贯穿着声声叹息，一旦陷入回忆，难免悲情一番。蓉儿的碧海潮生、襄儿的茫茫漫游，被光阴牵扯着，遥远的简直都要无踪无影了。有一次看安娜卡列尼娜，Jude Law老去，这双冷然魅然的眼睛，被Vronsky的青春击溃，不修边幅，瘦削古板，傻愣的金丝眼镜下，皱纹无法隐藏。他沦落到饰演卡列宁的地步，一声长叹。又有一次，翻起天龙八部的回目里，“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赫然在目。
没有办法再说了，千年以来，人类之思被光阴牵引，人类的活动被光阴牵引，就连海陆变迁都是光阴随手的拨弄，面对此景，也唯有再叹息，世界真奇妙，而光阴什么都不知道，有情却无，它的漫长征程才刚开始。
不再悲叹了。看看兰亭的书法，听听小曲，生活还得继续不是？ 不悲不叹，做个好汉。
这话说得轻松，做起来有多难，天知地知，你知我也知。

这看似猥琐的背后，到底明白几分呢？小宝交友，建立在互相透露老底的基础上（陶红英）；谋利，不动声色、看人相斗（假太后和老太监）；遇强者，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九难）；处难事，心狠时绝不手软（多隆）；混官场，瞒上不瞒下，好处一起享，皇帝很难当——这综合素质杠杠的，门门功课一百分，屌丝逆袭So easy，既知富贵险中求，见招拆招回天术。与其说他是个幸运儿，不如看清他那惶惶忽忽的精明、顽皮背后的慧黠、纵横真假的娴熟、偶尔显露的真心，一切都不无借鉴哪。
话说回来，鹿鼎记这书，还得好好读，虽则鹿鼎里的原料也就那么几样，可这烹制过程端的是复杂多样、工序繁多，金老呈上的这份佳肴依然透着几分玩味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