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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转载】《东西错》作者:暮成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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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29楼2014-11-14 1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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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八章
      晏栖桐怔了怔,她现在都想不起那个打她巴掌的男人长什么模样了,但是,他死了?晏栖桐狐疑地扫了桑梓一眼,试探着问道:“他……怎么死的?”
      桑梓语气更是清淡了,但说的却是另一回事:“我的名字是师傅起的,说我是捡于门前的一棵桑树底下。还有,”她看着晏栖桐,“现在我们是在离宏京百里之地,也不是深山中,自然会与人往来。若是旁人问起你的名字——你要怎么答?”
      晏栖桐被问住,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若是还叫“晏栖桐”,万一遇上真熟悉这具身体的人偏生她是肯定不认识对方的,那叫她如何应对,可不比桑梓她们好糊弄。想到这,她忙道:“还是不要让人知道我是谁的好。”
      “那么,”桑梓想了想道,“你便给自己另想个名字吧。”
      晏栖桐咬紧下唇屏气片刻,方颤声道:“克瑾……叫……克瑾……”
      晏栖桐说完这几个字后,只是看着桑梓。
      “克瑾?”桑梓念了念,“取得不错。”便朝外走去。
      晏栖桐站在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扶着床柱缓缓地坐下。
      克瑾是她的名字,真正的,她的名字。她想她又记起些东西了。那梦境里的点滴,都不是虚幻的,应该是事实。自己还能看到自己,除了灵肉分离,她想不出别的可能,这也正是她只是换了个身体的原因。那么她的灵魂是被一点红光带过来的,而红光是什么,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里,她不知道,但至少有了点眉目,可以找一找。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医院里——晏栖桐抱着脑袋,那里面一阵一阵地发紧,逼得她要喘不过气来。
      她还是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在医院里。而梦早已经醒了,她也不是每晚都会做梦,更别说梦到回忆里的东西。只不过综合前面几次种种,她想,应该会记起来的吧,每次都是在不经意中,就记起来了。
      她用着一个别人的名字在活着,而真正的名字却被压在心底。如果不是桑梓提这么一出,她是不会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的。甚至说出来后,她就有点后悔。她的名字也不属于这里,何必一定要人知道,知道了也不能理解她的存在,简直有些多此一举。
      但话已经说出了,以后应该不会有很多人和她往来吧,用不上自然是最好的。
      她在房中坐着,桑梓迟迟不来,她又有点不安,有点强迫症似的,总要看到那个瘦弱的身影她才能安心些。如果喜欢GL百合小说,欢迎加群385447817(非作者群)
      在她醒来后,桑梓断断续续地把寻到她的经历大概地讲了一遍。
      那座寺庙中的住持因机缘与桑梓相识,一身病痛叫桑梓看了个七七八八。桑梓曾笑他既是高僧,何惧生死。那住持反倒是拉着她讲了一堆的佛法。曰人有生有老,有病有死,乃万法无常,从生到死既不能逃避,便该活好生时,方能从容就死,甚至无谓于生死。不能不说住持与她讲的种种对她是有些影响的,她今日自觉心境又有些不同,便来与住持小谈。但想到她去药店看个药材那个大小姐都能惹麻烦,心中又总是不宁的,只不过说了几句,就匆匆告辞出来。
      到大殿来找晏栖桐,可想是遍寻不着的,桑梓就又回到了住持那里。住持自然是派人四处寻找,说是蒙了面,就算没蒙面脸上也还有道疤,是好认的。果然大殿里有人称确有一名蒙面女子,但是刚才跟着一位小师傅出大殿去了。
      住持随即敲钟聚集所有僧人,一一清点,并未缺少人数,各厢房中也没有找到藏有外人。叫那人前来相识,只道记得那头是新剃的,一筛查下来竟不是这个寺庙里的人。
      难道会是晏家的人找上门来了?桑梓有一瞬间这么想过,但很快否认了。知道自己下山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是没有遮掩,消息也不至于传得这么快。晏子梁若有心在这山下守着,肯定早就派人上山去了,绝不会如此坐等。
      可是,说晏栖桐是跟着僧人走的,这又是为何呢。
      而现下既不在寺庙里,桑梓就开始回想,很快把晏栖桐无意惹到的那个男子从记忆回揪出来。她抱着几分希望去了那家药材铺,恰好就碰到那个男子在那里。
      原来那男子头天在药材铺门口无故奇痒,回家后连背上的肉都要挠下几条来,凡皮肤所覆之处皆惨不忍睹。他被狠狠折磨了整个晚上后,左右气不过,总想着既是在药材铺门前做的怪,那当找药材铺算账才是,于是就领了几个伙计找上门来。
      药材铺老板自然是摸不着头脑的,正极力争辩着,桑梓就进来了。
      桑梓一眼就认出了他,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只道她可以医好。那男子也认出她是昨天蒙面女子的同伴,方醒悟过来原来是着了她的道。但桑梓道,你若不依不饶,我便叫你无药可医。那男子见她一柔弱女子站在他们几个大男人面前毫不畏惧便有些惊讶,又想到自己受的苦,心中就有些打鼓,一时敢怒不敢言。然后桑梓突然问他,她取了面纱,可倾城倾国?
      那男子听得一头雾水,丝毫不假,桑梓瞬间便知道不是这男子将人掳走了,出手给了他一粒解药,桑梓又问他可知道这城中最近有什么新面孔,举动鬼鬼祟祟的。
      那男子吃了解药,觉得好些,又听她这么问,便想了起来。然后道他家开的客栈中最近来了一批人,里面有男有女,带着大马车,听口音像是四面八方都有,也不知从哪里来。这些人既不像做生意,也不是走亲戚,神神秘秘的,恐怕不是要干什么好勾当。
      桑梓心中便有了些底,却也有些急。只依她的力量恐怕不好追查,她一边出大钱请这男子监视着那群人的去向,一边回住处往素青城飞了一只信鸽。
      寻人这种事,找未央最可靠了,若是万一不幸合了自己的猜测,恐怕她只会离得更近。
      那男人原是有气,但得了好些钱也就眉开眼笑了,只不过回去后发现那些鬼祟的人都离店了。
      桑梓想了想,便往素青城来了。
      桑梓讲得很平淡,晏栖桐听得如坠云雾。想是有人帮桑梓找到自己,但桑梓轻轻揭了过去,并未提及,而是问她当时为何要跟那僧人去。
      晏栖桐便吱吱唔唔地说自己只是想去算个卦而已,哪里知道会是个假和尚。
      桑梓听罢只能无语地看着她,长叹一声,你若信这个,当初出嫁前怎么不为自己占个卦。而晏栖桐自然不敢接下话去,满头是汗的转开了话题。
      她不再敢提自己被掳一事,桑梓也就不提了。但是接住她、救下她的是桑梓,所以心中那点子的强迫症,也情有可原。
      晏栖桐左等右等,坐不住了,寻出门去,慢慢地走着。
      她的第一感受便是,这里很多花。
      屋檐下、窗台上、角落里,无一不是,各种花都有。可惜她对花卉没有研究,竟是没几种认得的,似曾相识的也不确定名字,仿佛脑子又变笨了几分。说起来这里的人活得更有情调一些,这满满的鲜花装点,整日里心情也要好点了。
      “你怎么又出来了?”
      晏栖桐转头,看到桑梓站在一间房前,端着一个托盘:“我披了衣裳的。”她走过去,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新打的桂花,做了点桂花糕,尝尝?”桑梓递了一块给她。
      桂花不是八月开么,怎么这里开得这样早?晏栖桐心里想着,又十分怀疑桑梓的手艺,但见做得还挺精致的,色泽也鲜艳,便吃了一口。果然很甜,桂花的清香也都化在了嘴里。桑梓这些天一直对她是有些小心翼翼的好,晏栖桐曾想,她虽然不提,但是不是在内疚于自己受了那些苦。可她不敢这么想,桑梓虽待她好,她也总要想想,桑梓为何待她这样好。自己被人拐走,也是自己的不当,与她并没有几分关系,她能赶来救自己就算不错了,这般的殷勤又来自哪里?
      无事献殷勤……总觉得应该是有事的。
      桑梓哪里知道晏栖桐嘴里吃得满口香,心中却在对她上下揣疑,只微微笑着看她把糕点都吃了,方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吃得,我就多做一点,起程后可以路上吃。”
      晏栖桐忙吞了口里的吃食,问道:“这是要去哪?”
      “去宏京。”桑梓抬头看了看天,流云阴沉,怕是要下雨了,“天若不错,只要一日就能到了。”
      晏栖桐环顾四周:“咱们住的这是谁的房子,你的么。”
      桑梓顿了顿,道:“不是,别人的。”
      “那是不是得和主人打个招呼,我醒来后就没见到别人。”晏栖桐试着说道。
      “她很忙,见不见并不重要。”桑梓看着她,“总之明日若不下雨,我们上京。”
      晏栖桐便不再说话,含着糕点有些郁闷。醒来后就再没有见到第三个人自然会有些诡异,只不过她能感觉到桑梓在尽力避免一些东西让她看到听到。她默默转头回了房,关了门,反正她还是有气无力的,只能继续休息去。思考也是很消耗体力的,她一直在想死前的事,最近总是头痛。


    IP属地:湖北36楼2014-11-15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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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42楼2014-11-15 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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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五章
          金云柯还待说什么,就见桑梓身边的女子两步上前遮住了她,朝他道:“金公子既在此处必然是有事的,不至于是特意来等我们。即如此,恕我们有事先行告退。”说罢,晏栖桐便拉了桑梓的手,绕他离开。
          金云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两个离去的身影,耳畔还回响着刚才的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分明就是那晚看到的面纱女子所有,莫非是月影迷了人眼,自己无端迷了心智,竟将其看做是天仙下凡一般。金云柯失魂落魄地立在那,心里如猫爪百般抓挠。他唤来随从,交待道:“仔细跟着,看看住在哪里。”
          那厢桑梓被晏栖桐拉走,尽管这是她在自作主张,但桑梓却觉得十分享用。晏栖桐常穿的几身衣裳,都被邱缨拿走了,换了些她的尺寸的新衣。邱缨的眼光自是好的,现在这一身大红,很合适于她,尤其是刚才拽自己走时脚下生风,像团焰火一般,直映照到了自己心里,简直是暖烘烘的。
          只是桑梓略跟不上她的步伐,走出不过多久,便伸了另一只手去拉她的袖子,晏栖桐则停下步来。
          “好了,已经离得很远了。”桑梓温柔道。
          晏栖桐看她额间都沁出了汗,脸色也有些苍白,就忙扶她慢慢退到街边。街边摆着一个小吃摊,也不知是吃什么,反正有座,晏栖桐就进去了。
          桑梓坐定后抬头,脸色就一变。
          这竟是一家现做月饼的小摊,见此物,自然就知道中秋将至。
          中秋寓意团圆,于她自小便没有多大的意义。她虽自幼被师傅抱养,却没有姓他的姓,并不是以女儿的名义。虽然年年都去他家过节,可终究并不是一家人。这几年的中秋却更是她痛苦的日子。每年月圆,会引发她体内的至阴至寒到极至,每回都是堪堪危渡,之后身体更是大损大伤。
          “桑梓,这月饼看起来不错,要吃么?”晏栖桐看了几眼现做的过程,问她道。
          是了,这回晏栖桐在身边。
          晏栖桐没听到回答,转过头来,见到桑梓看自己的眼神,如大旱渴雨,如溺水求援。
          “桑梓,你怎么了?”晏栖桐靠近了她,却见她眼都不眨一下,仿佛被人定住了心神一般,便一下子慌了,“桑梓?”
          桑梓长吁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是,这回晏栖桐在身边,于是自己便有那么一瞬,完全放松了下去。当初师傅放弃自己,逼得自己不得不自救,才活下来。现在突然就体会了师傅的另一层意思。
          若是有依赖,若那依赖有一天变得没有,自己只怕会死得更快吧。
          “我不爱吃月饼。”桑梓索然无味道,缓缓站起身来,“我们回去吧。”
          随着桑梓回去,晏栖桐转头张望了几眼那个月饼摊子。那摊子现做现卖,摊前围了好些人正等着。那般的热络与桑梓的寂寥成鲜明对比,令她的心也忐忑着。
          桑梓的情绪如潮水来,也如潮水去,去后留下的一点痕迹最终也渐渐没有了。晏栖桐小心与她相处,这天终于迎来了她无法避开的人。
          那时已是到了夜晚,一顶软轿悄然抬进了桑梓的宅里,晏栖桐已被告之她的爹娘会来,然后牵线之人就遁匿了一直没有出现。
          宅子里空空如也,连个端茶的人也没有,晏栖桐坐在房里等候时,只觉得手心里不停地出汗,喘气也喘得厉害,虽竭力自持,却丝毫控制不住。
          等房门被猛然推开,晏栖桐惊得几乎跳了起来。
          晏夫人走在前头,一进房门见到人影,便跌跌撞撞地小跑了上来,双手大张,口里只念着“我的儿,我的儿啊!”就扑向了她。
          那呼唤里真真切切又悲悲惨惨。晏栖桐瞬间便落下泪来,双眼模糊地看着眼前的中年女人。
          晏夫人一到近旁就将晏栖桐拉进怀里,再忍耐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晏子梁跟在夫人身后,小心地将门关好,走近了,也忍不住地掉泪。
          晏夫人一边哭,一边道:“我的儿,你这一去就数月杳无音信,可知为娘心里有如火烧,没一个日夜安心……”晏夫人絮絮叨叨了半日,晏栖桐便也哭了半日。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想着若是自己能回去,想必与父母再相见时也是这般的情景。烛光下晏夫人两鬓发白,他日自己的母亲想必也是这个模样;父亲也是个内敛的人,只怕也像晏丞相一般压弯了腰。
          晏栖桐哭得是情真意切,原本以为会非常尴尬与生疏的场面,竟就这么一下子拉近了,真如一家人重逢团圆。
          许久后,晏子梁才上前拉开这拥做一团的母女二人。
          晏夫人哆哆嗦嗦地捧起了晏栖桐的脸,在灯光下仔细地看她脸上的伤疤。那日的情景似还在眼前,女儿凄惨而尖锐的叫声还响在耳边。二夫人手指甲里的血丝皮肉就如恶梦一般整日悬在她眼前叫她不能合眼。她的女儿,这世上最珍贵的人儿,怎能遭受那种痛苦。
          而这些,都是因为一已贪念造成的。
          晏夫人早已悔之又悔,如今再见到女儿,就再别无所愿了。若女儿脸上的伤能痊愈,便是上天垂怜,她必日夜上香,晨昏反省,以报天恩。
          晏夫人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终于确定那桑梓大夫果然是有好本事。那伤疤真得竟快要消失了,不细看,她都找不出位置来。
          “……您放心,已经快好了。”晏栖桐赶忙道,却不料惹得晏夫人更是泪如泉涌。
          “你还叫娘放心,你这个傻女儿。”晏夫人哭道,“都是娘害得你如此,都是娘的错。”
          晏子梁见夫人只会颠三倒四地说这两句话,便将她扶到一边落座,自己也坐下,问晏栖桐:“这几个月,你可是受了许多苦了?我看你清减了不少。”
          晏栖桐勉强定了定神,快速地想了想自己打的腹稿,然后走到她们跟前,双膝一跪:“爹娘,我有话说。”
          晏子梁与晏夫人忙要来扶她起来,被她轻轻拒开了手。
          “爹娘有所不知,我去桑梓大夫那里医治时……确是受了不少苦。因着脸上的伤,当时万念俱灰一心求死,便生吞了桑梓大夫那的许多药丸。”晏栖桐见晏夫人听得快要昏过去了,只得赶忙抓住她的手道,“没事没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只不过,那些杂药伤了我的脑子,使我忘了许多东西。”晏栖桐斟酌着小心道,“便是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晏夫人“呯“地站了起来,摇了两摇,连带着晏栖桐也跟着站了起来。她总是不习惯跪的,便就不跪了,只立在一旁道:“我虽都给忘了,但也在一点一点记起,甚至学过的琴棋书画也得尽心方能捡起。娘你不知道,桑梓大夫从家里带出来的那幅画,我也不认得是自己画的。”
          晏子梁听得离奇,不禁抬眼仔细地看,又确定是自己的女儿无疑。可她一说起话来,感觉确实有一些不对。若真是失忆了,连她自己都不记得,只怕也不认得眼前的爹娘了吧。
          “怎么桑梓大夫之前未与我们说过这些。”晏夫人跌落进坐椅里,转头看着自家老爷,颤声道。
          晏栖桐立即解释道:“刚到宏京时也不知我们何时能再见面,她只是不想你们担心罢了。”
          晏子梁见她话里维护的意味十足,便暗自不语。女儿被带走了数月,回来却是什么也不记得,看起来只与桑梓交好,其中莫非会有别的?他被彦国的知玉大师摆弄了几道,便不得不多个心眼起来。
          “既现在已然见面,我自然不能骗了你们。”晏栖桐尽量轻声道,“其实我对你们也还不太认得。只是娘刚才一进来的模样让我不由悲从心起,想必不多时会记起一切。”她歇了口气,赶紧把准备的话继续说了,“虽然我们得以团圆,但据我所知,现在局势并不允许我回到家里去。而我要说的也正是这一点:我当初因要做太子妃整日背负重压,如今也算全部放下。我游历了外面世界,觉得比空中楼阁更要美好,所以并无意要回去。请二位放心,我会好好的活下去,但是,不是在这里。”晏栖桐缓缓蹲在晏夫人脚边,双手扶在她的膝上,“您就只当我这个女儿嫁了出去好了。”
          晏夫人低头看着女儿,一时心中脑中都无法做出反应。她想过种种与女儿的重逢,却没想到会是这一种。她不由低声道:“我知道了。你是在恨娘。你恨娘,所以要离开娘,要永远地离开娘。”晏夫人呓语般说着,轻轻推开了晏栖桐的手,游魂一般地朝门走去。
          “你娘整日以泪洗面,你一见她却道再不要回去,这叫她如何承受得了。”晏子梁叹气道,“你若真不想留下,也要徐徐图之,别真要了她的命。”说罢便摇了摇头,背着手慢慢走了出去。
          晏栖桐看着他的背影,咬紧了嘴唇,她心里觉得很难受。如今的她是留也留不得,走一时又走不掉,有如困兽。原想快刀斩乱麻,就怕拖得越久,晏家二老日后越难接受自己的离开,但没想到自己还是给了她们那么大的打击。
          可是,更大的打击是,若你们知道你们女儿的身体里居住着别人的灵魂,女儿的魂魄却不知去向,那又该如何痛不欲生……
          那是世间最令人绝望的事了吧,而发生在自己父母身上的,又怎么说……


        IP属地:湖北54楼2014-11-16 1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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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九章
            她一直在路上,走了很久很久。
            她觉得好冷,冷得要命。她是颤颤巍巍地走着的——这回是真的在走着了。
            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但她想,那应该只是梦,而这一回却是来真的。她看着眼前的路,迷迷蒙蒙的,在雾气中忽隐忽现。忽隐忽现的还有这条路旁开满的无边无际的花,好一片妖艳的海。
            她记得自己刚刚还躺在床上,先是好似鬼压身的不能弹动,然后就摇晃起来。其实摇晃的并不是她的身子,那只是一种感觉,非常之离奇的,却也不是那么陌生。
            当她惊恐地叫出桑梓的名字时,她看到自己抽离出原本的那个身子,就像曾经被吊在空中,猛然下降时所“看到”的那样,自己在半空中,悬浮着。
            那一瞬间,她恍惚地想,她是不是要回去了?
            她想得很慢,惊醒时便是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一转身,便有人大力地推开了门,于是被灌入了一阵冷风。那风好凉啊,一下子就像打散了她的魂魄,她立即化整为零,如烟如云,消失在了房间里。
            事实上,也没有人能看到她这个模样地出现在房间里。可她知道,那个闯进来的人,一定是听到了自己叫声的桑梓,只可惜尚没有看到人影,自己就消失在了那里。
            就算百慕大三角的漩涡,也不会有这么强的吸力吧。她下一刻便出现在了这条羊肠小道上,她有些遗憾地想,甚至都来不及跟桑梓打一个招呼。
            她一边慢慢走着,遗憾便一点一点加强。她想失去了灵魂的躯壳终将变成一具尸体,当闯进房里的桑梓看到的只是在逐渐变冷的她时,不知道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桑梓善用温和铺呈脸上,不知会不会碎裂掉。
            若死了的“晏栖桐”再没有办法去帮她缓解病情,桑梓会不会也死掉,然后和自己一样踏上这条路?
            其实如果没有自己,她本就该迟早踏上这条路吧。
            她淡淡地就这么想着,竟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她不需要用手去拂开那些讨厌的迷雾,那雾见到她自然会退却,露出前方的路来。如果自己真在黄泉路上,那这道旁盛开得如火如荼的花,便是传说中的彼岸花了吧。试想两个世界上的人,有谁能和她一样有如此离奇的经历呢?她刚这样想,又否定了自己。单看外表,谁会知道你有故事,而谁身上又会没有一两个故事,你怎知别人就不离奇。
            之所以会想这么多,是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整个人也许会疯掉。除了前方一线光亮,这条路上静得连黑白都要消失了,只剩下彼岸花,却也是无声无息地守在道旁。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再次踏上这条路。反正上一次身不由已,这一回只不过一样罢了。
            她终于走得有些累了,便立在道路中央休息着。她的身前恰好横有一枝修长的茎,一朵彼岸花花瓣反卷,自顾自地斜探着绽放在她的眼前。
            听说彼岸花的花和叶子不能相见,便落了个无情无义的名声。她终于有了些兴趣,便蹲□去,将那彼岸花托至眼前,移到鼻端,轻轻嗅了一下。
            那香气……她顿时有些失望,那香气倒不似它的妖艳,只清清淡淡的。可是只不过嗅了一下,便又潜了进去,绕在了心间,沉淀在了那里。她松开了花,那花便依旧自顾自地在开着,仿佛在等待下一个路过的灵魂去沾染它的气息。
            她便又朝前走去。
            突然之间,她想起了一个人。所谓的突然,就是你刚迈腿走了左步,再开右步时,脑子里就一下子清明了一点;又像是白天与黑色,没有渐变的光晕,而是突然换了彼此的颜色。
            那个人叫晨风,她曾在梦里叫唤过这个名字。而他姓什么,却又很模糊。他是她的男友,携手三个月,然后在一次无意中,发现他竟然脚踏两条船——她甚至是后来的那条船。他的另一个女友据说是个性情柔弱的人,几乎也在同时知道了她的存在。性情柔弱也只是外表,却没想到那女孩绝决得很,伸手便拿刀子割了腕,被发现后送到医院里急救。
            她想,为了那样一个男人做这样的傻事,太不值了。她是个看起来很冷淡,也确实比较冷淡的人。当知道真相的刹那间,这段感情的积累如同积木堆,轻轻一推便散了架,倾落了一地,捡都不愿再去捡了,只想随便扫扫倒进垃圾筒里。
            或者是说她生来“感、情”二字就少了一个心字底、差了一个心字旁,当然比别人忘情的要快得多。
            可是那割腕的女孩却并不放过她,三两好友找上门,嘲讽质问,非要她去医院道歉加保证。她想想,不管有心无心,好歹也是因自己而起,那个劣质男人不提也罢,自己只做到问心无愧就是了,说说清楚,也不算难。
            她便真去了医院,真见到了那个女孩。病房里惨白的脸、刺鼻的气味,都令她轻微不适。她尽量保持平和的叙述了自己的观点,并不隐晦地告诉那个女孩这种男人不能交,何必为他伤害自己。
            那女孩狐疑而判究的目光还在印象中,还在印象中的还有突然冲进门里的那个男人。
            她不是个能表演歇斯底里的人,在被他强行拉上天台的时候,当然也是十分的冷静。
            他说,我不喜欢她,我爱的是你。
            她真想说,求求你,你爱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
            他又说,我是因为要跟她分手,她才会去寻死,我都要跟她分手了,难道还不能证明我选择的是你吗?
            凭什么我们两个大好的女孩要被你来选择?她其实并没有说话,是懒得说,也懒得听,便转身就要走。
            他不让她走,只拼命地拉着她苦苦哀求。
            然后……
            她突然又停下了脚步。
            这条黄泉路好冷啊,她一直觉得好冷。拂过面门的是冷、擦过颈项的是冷、穿过指尖的也是冷。明明就没有风,那冷还是凭空凝聚着。可是,就像冬天包了厚厚的棉衣,其实□□在外面的部分虽冷,身体连着心脏却是被好好的保护着,温暖得很。
            她原本这一路,是这种体验的,什么阴风阵阵,寒气逼人,有,倒并没有几分可怕。可是当她回忆到这里时,突然之间就觉得那阴风寒气都从心底里冒了出来,争先恐后地侵占着她的五藏六腑,最后连嘴唇都有些哆嗦。就连在桑梓发病天寒地冻成那样,也没有这样冷过。
            她不敢想下去了。
            她曾经“看”到的塌瘪了的遮阴棚、压过枝的矮松,让她不敢想下去。
            怕是很自然的,冷也是很自然的,她一时迈不动腿了,也是很自然的。
            如果这是回去的路,那么自己再面临的是什么?原来自己的穿越,不只因那点红光么,或许……
            他推了自己。她淡淡地想,他失手推了自己。
            可是自己“看”到的画面里,并没有摔下去的自己。
            为什么,她紧紧地抱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好像又有什么漏掉了,却又不知道是为什么偏记起那些来。
            回去,解开这个狗血故事的谜题,那是必然的。她又走了起来。既然现在又想不起来了,那就不想了,只要能回去,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是的,逃开那些,若不记得,还能安生,一但想起,必将更加煎熬。对那个叫晨风的男人,她肯定没有多少爱,但也许还有一点点恨。
            没有客栈的黄泉路上,除了她,空无一人。她想,或者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独一无二的黄泉路,这多好,好过感情的路上,来来去去,令人烦扰。
            而黄泉路终究不是无尽头的,它连着的奈何桥,就这么隐隐约约地出现在了视线里。
            那奈何桥上,分明有个老妪,守着一灶阴间炉火,煮着一锅忘却今生的汤。
            她远远地站在奈何桥的这头,心里想着那碗汤。她若过桥,若喝下那碗汤,她会忘记的是什么?
            是自己刚刚记起来的回忆,还是桑梓、是邱缨,是这短暂几个月里的遭遇。
            想到或许要将桑梓忘了,她心里顿时有些不舍。桑梓一听到她的叫声便来了,她心里还是很感动的。好不容易她们的关系缓和了很多,刚刚建立起来的情感截然而断,往后只怕自己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了。她想着,就忍不住想要转头。
            黄泉路上莫回头。
            她被吓了一跳,这声音并不在耳旁响起,只在心中如空雷炸响。
            这老到干涸的声音,一听便来自对面桥上,但却是从灵魂深处响起。
            她愣了一下,张了张口,却是无声的言语,便只在心中默问,我能回去吗?
            你和她们不一样,你若想回去,不要回头。老妪回答她的话听起来仍是毫无感情的,且内容还莫明其妙。
            她刚想再问,不料身后也有个声音响起:你需回头,有人在唤你。
            谁在呼唤我?她茫然道,这个声音倒是有些耳熟。
            可再响起的,便是一连串的咒语,她听不懂一句,可这声音却一声比一声要急促,从远飘近,瞬息之间就贴在了背上。
            背上便如火烙,仿佛一只大碗,紧紧扣在了她的脊柱之上,只毫不留情地将她往回拽去。
            眼见得眨一眨眼,那奈何桥都要失了踪影,她不禁挣扎起来,放开我,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回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便随我回来吧。那声音断喝出口,前半句还只出现在心中,后半句却已经炸响在了耳旁。
            生死,不过一瞬。


          IP属地:湖北58楼2014-11-16 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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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六章
              回房后桑梓与晏栖桐并未真的睡觉,只是靠边床头说着话。
              既救回了桑梓,晏栖桐当然要解自己的疑惑:“快,跟我说说,朱半仙到底是怎么回事?”
              桑梓便惊问:“对了,朱半仙,是他告诉你我在*谷的么?”
              晏栖桐点了点头:“对,我醒后他就在我的床边,但是……”她犹豫了一下,“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吐了一口鲜血,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有这等事?”桑梓直起身来,神情顿时凝重了。朱半仙答应下符去黄泉追晏栖桐后,一直自信满满,并未表现出会有难处,怎么会吐血受伤呢。
              晏栖桐便回忆道:“我在奈何桥下被他抓住——当然我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抓住我的。反正感觉是吸附力很强的东西,我几乎是被他拽了回去的。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便想回头看去,谁知他大喝叫我不要回头,并用什么蒙住了我的双眼。眼睛虽然看不到,可动静却还是能听到。我仿佛有听到短兵相接的声音,好像打起来了——”她看向桑梓,“除了朱半仙,还有别人也在黄泉路上。”
              不知怎的,桑梓一听她这么说,瞬间便想起师傅来。她又只是疑心而已,若真是打起来了,那那人的目的肯定与朱半仙不同,若都是为了晏栖桐而去——她的心中一寒,顿时说不出话来。
              晏栖桐见她神情巨变,唇色一下就褪成惨白了,便忙道:“没事没事,我不是还好好的么,管他什么人,反正朱半仙是把我弄回来了。”这话说完,晏栖桐心中又有些空荡荡的。若是没有朱半仙,也许她就这么黄泉路上不回头地走过了奈何桥,穿过了阴曹地府,越过了时空界线回到她应该呆的地方。但此刻,她见桑梓这么难受,又一时庆幸自己至少这个时候回来了。
              “你不知道……”桑梓揉着眉心,闭起了眼,神情委靡了许多。如果不是朱半仙得手,也许无意间,自己会变成一个帮凶。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测的可能性很大,一时竟不知如何面对晏栖桐。她于是朝里躺了下去,面朝床壁,低声道,“我要睡一觉。”
              “哦……”晏栖桐怔怔地看着这个背影。桑梓身上穿着的衣裳是她给换的,一件浅绿色的棉质中衣。天也不算热,但桑梓的背上竟然起了汗。那汗迹也奇怪,在脊柱两侧的蝴蝶骨上晕染开,真真恰如一对蝶翅的舒展。晏栖桐不是没有看过人出汗,却从没有看过这种汗晕,一时好奇,便伸手去摸。
              自然没有一只蝴蝶潜在那里,她只摸到两片消瘦的骨脊。
              桑梓身子一颤,身后那人不说话,指尖却像烫在背上一般。她不由伸长了双臂环住自己,把头也埋了起来,紧紧地闭上眼。
              桑梓一伸手,那两片蝴蝶骨反倒不明显了,晏栖桐收回手,也躺了下去,一沾着枕头,她倒是真有些睡意了,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桑梓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看了晏栖桐良久,下了床。身上出了些汗,微黏,她便去吩咐人烧水,沐浴之后,往皇宫去了。
              皇宫里,太医院,曹绣春正在房中闭目养神,他看到桑梓推门进来,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朝对面的座椅点了点头,示意她坐过去。
              还不等桑梓开口问什么,曹绣春先道:“是你让人去黄泉路上带回她的?”
              这话一出,便算是坐实了自己的想法,桑梓竭力镇静,点头道:“嗯。”
              曹绣春又盯着她道:“你为何不曾与我说起?既然你知道她是失了魂魄,药石又有何用。徒儿,你怎的也变得狡猾了。”
              桑梓没有作声。她不想说是因为自己有那么片刻对他起了疑心,实在是不敢告诉他。
              “哪里的人,有这样的好手段?”曹绣春又淡淡地问。
              桑梓知道无意间她师徒二人所找的人分了高低,有人高兴自有人愤怒,而人是自己请的,没道理把火烧到他身上去。“我曾在师傅您这闻到过沉香,您素来是不用那些东西的,那天想必还有人在吧?”桑梓问道,“是谁?既会在皇宫里,是国师么?”夙命算是巫之圣手了,宏国的国师远不够格,可要说师傅能找的,大概也只有他了。
              “你那天性命堪忧,他原本是想让你借她的躯壳还魂,一劳永逸的。”曹绣春并不否认,深深叹了口气,“可惜他学艺不精,竟然失败了。”
              桑梓几欲扶案而起,又颤颤于脚下无力。她抓住桌沿的手直抖,只摸约移动了一寸,却留下了几条深深的指痕。
              曹绣春眯起了眼。他这个徒儿向来温存,所学虽杂,但她一向笑言只是自保。他极少看到她出手,就更别提有违师命以下犯上,但看着桌面那几条痕迹迹,曹绣春心中顿时不快。只为了一个外人,她竟然如此,他不由冷冷地看着桑梓。
              深吸一口气,桑梓放松了些声音道:“师傅,您是将我养大的人,养育之恩大于天,所教导我的东西我都铭记于心。您说过人要知情、懂礼,受人点滴恩惠更要涌泉相报。晏栖桐几次三番救我,难道我便要用夺舍去回报么。”
              桑梓见师傅没有开口,又道:“上次您问过我的问题应该是试探我,我那时不知原由,但也秉心而答,明明是徒儿自己的选择,师傅又何苦强求呢。”
              曹绣春松了下一直略紧的眉,叹道:“那么,你是要我眼睁睁看你死在我面前么?”他看着桑梓,“别看你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有些事情,你空如白纸。我虽养你,可到底不是亲生父母,你不能理解我这一片心,那不提也罢。我只说若重来一次,你一但生命垂危,若有合适的躯壳可以夺舍,我仍然会走这一条路。”他又皱了皱眉,“最多换一个人施法罢了。”
              桑梓心中顿时五味陈杂。
              前面的话何其耳熟,类似的东西未央也曾说过。她们都是了解自己的人。看起来七情六欲玲珑剔透,其实不过都是处世之道,她本性的平淡让她来来去去,身边空无几个人。
              “再有,为师问你一句。”曹绣春又道,“若不是晏栖桐,你可愿夺舍?”
              桑梓蹙起了眉。这话分明重点不在前面,又有什么值得去衡量思考的。可是若不是晏栖桐,也许……她不会如此后怕。
              “你们情交深切,所以你才动怒。”曹绣春道,“好在她也愿意救你,刚刚魂魄归位就夜奔出城,也算对得起你一片心。”
              桑梓良久无语,被师傅这么一说,她与晏栖桐,到似再不可切割。她突然又记起一事,神情一变:“若是真让我夺晏栖桐的身躯,大可不必去黄泉追回晏栖桐的魂魄,不是愿她不得回归更好么。那国师为什么要下黄泉去追她?”
              曹绣春怔了一怔:“他……”
              “他!”桑梓紧追问,“他什么?”
              “嗯,”曹绣春想了想,“晏栖桐的魂魄有些奇特,也许这份奇特正是她可以救你的原由吧。”
              师傅虽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但倒是启发了她。确实,在晏栖桐魂魄离位的那些天里,她夜夜陪伴左右。那心依旧跳动,但却有种焰火渐歇之感,而晏栖桐一但醒来,就又回复从前。
              “不管以后我是否病发,是否垂危,”桑梓看着曹绣春,恳请道,“我都不希望师傅再对她做什么。我虽无父母,她却双亲俱在。至于以后,我会与她前去彦国。不瞒师傅,因机缘巧合我与彦国的知玉大师夙命有相交之谊,国师不如她,与其找他不如我亲自去找夙命,也许办法会多些。”
              曹绣春眼一亮:“既如此,那最好。”他又立即硬下了面孔,伸手抓了一本书在手里,翻开了道:“此去遥远,你好自珍重。你已不在宏国皇宫里任职,尽可自在逍遥,但往后还是找个地方、找个人好好过活,别太痴迷于岐黄之术了。”
              这话一出,已是道别了,全然是赶了她快些走。桑梓站了起来,眼底微湿,只后退几步跪下磕了三个头,道:“师傅虽然瞒了我,但对徒儿的好,徒儿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以后山高地远,还望师傅保重身体。”
              曹绣春没有说话,桑梓站了起来,立了片刻,等他又翻了一页书,这才转身离去。
              离去后,一室安静。曹绣春放下了书,深深叹了口气。罢,人各有命,还是各自去求吧。
              桑梓回到宅院的时候,晏栖桐还没有睡醒,她轻轻合上门,转到对面的书房去研墨写信。中秋之时,彦都都要举行祭祖大典,夙命此刻必在那里,但听说过年都是回云吊磐去的。此去彦国路途遥远,加上她身体不好,现在刚刚中秋,恐怕也要到年节前后方能到云吊磐,自己就直往那还近些。
              下定主意,桑梓写了信,招来信鸽,放飞了出去。
              她倚在门边,看着信鸽扑楞着双翅冲天而远,心便也跟着飞去了。她好行,这几年却如困牢笼,难行远路。好在她身边还有草药有医书,用以打发时间方不得寂寞。而这一回,因为身边有个晏栖桐,她又可以拔寨远行,现在想想,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这幸事里,有对门里那熟睡之人,两人之间谁能救谁,谁要帮谁,现在似乎已经不太重要了。人生路重在旅途,她所路过的那些绝景佳人,又有谁能同呢。
              天空高远,极目处一线白云妆点。桑梓站得累了,便低下头扶门回房。她一转身,书房中一片黑暗,她便定在那等了一等,眼前方恢复光亮。昨晚晏栖桐虽然及时赶到,想来还是气血大亏,桑梓心中淡淡地想,五识渐弱早已有征兆,但愿别在此去路上就瞎了双眼,那还真可惜了。


            IP属地:湖北65楼2014-11-16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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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章
                重入素青城,晏栖桐开了车窗,掀起帘珠朝外张望,鼻端依然留有清香。这真是一个很香的城市。
                “正值秋令,主菊,”桑梓在一旁道,“下车后我去弄一些鲜菊来。”
                晏栖桐回望她,她这话似是只说了一半吧。
                桑梓见她一脸莫名,便道:“不是你之前说火气重么,菊花性微寒可清热,再辅以别的,喝几日便好了。”
                听到又是要喝药,晏栖桐的脸便苦了下去:“能不能不喝?”
                “我也喝的,”桑梓揉了揉眼角,“我最近眼睛……不大好。”
                晏栖桐其实也知道菊花明目,就属花茶之一,但是是头一次听桑梓说眼睛不好,她便凑近了去看,瞬间便把两人间的距离缩短得极近。等发现桑梓的瞳孔里印出自己的模样时,却来不及退了,只好微微牵起唇角,道:“有一点血丝,是没休息好吧。”
                桑梓还揉着眼角的手顿在那,几乎是屏住呼吸也看着这张放大的脸,有一些真切的关心在那上面,这叫她心情略好,便弯了眉眼道:“没事,没有大碍。”
                车轮碾过一个石子,车身微微一个颠簸,不出几步就停了下来,齐中尉敲了敲厢门大声道:“客栈到了。”
                车里的两个人顿时分开。那一个颠簸,晏栖桐便朝前扑了过去,桑梓赶紧张开手将她抱了个满怀,堪堪稳住自己身子,不至于两个人都翻到地上去。
                “小心点。”桑梓轻声道完,便去开车门。
                晏栖桐跪坐在那里,咬着下唇看着她。刚才她若不是错觉,怎么觉得桑梓将她……抱得好紧,害她现在浑身都有些不自然。晏栖桐拼命在心中对自己说着,不要胡思乱想了,越疑心那心便越移向怀疑的方向,以至于随便一点什么风吹草动,都被冠以奇怪的名义。
                齐中尉将马车赶到客栈后院去喂饲料,陈大便先去要房间,桑梓和晏栖桐则坐在一张桌旁等着。等着的时候身边有人在吃饭,是几个年轻男子,听口音竟也是从宏京过来的。
                原来素青城年年这个时候都要开赏菊大会,宏京中人少不得会来凑个热闹,这几个年轻男子头天便骑马赶到,只待今晚游园赏菊。
                故此,这家客栈里早已客满,陈大见状从后院叫回齐中尉,又连走了几家客栈,才住了下来。
                齐中尉厌烦这种折腾,但将军在他临行前有交待,务必要以安全护送桑梓大夫为主,少冲动惹事,这才没使他在客栈里骂娘——只因房间实在不够,勉强腾出两间,他得和陈大挤在一张不宽的木板床上,此房还靠近柴房。
                好在另一间是天字号,室里雅致,堪堪能够入住,陈大在看过房间后,对晏栖桐道:“委屈小姐要和她挤一挤了。”话里对晏栖桐的偏袒毫不遮掩。那个桑梓虽说是个大夫,看起来却也病蔫蔫的,一路恐怕还得小姐去照顾她。他家的小姐纵使错失太子妃之位,那也是千金之躯,怎可劳心劳力,这个桑梓大夫当时辞退夫人留下丫鬟的美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齐中尉眼一翻,心道你是桑梓大夫重金请来的,说话怎么这么没有眼力劲,便也对桑梓道:“要不要我再去清出一间来?”
                这两人莫名的针锋相对让晏栖桐和桑梓也莫名其妙,晏栖桐对着齐中尉的话倒是很想点头,可走这几家看样子是很艰难,且她直觉地认为此刻若是点头搞不好桑梓刚刚和缓的面孔又要冷下去,便与桑梓异口同声道:“不必了,一间就够了。”话竟是如此相同,两人不觉相视一笑,携手进了房间去。
                齐中尉朝陈大冷哼了声,转身下楼安顿马车;陈大也不急着回房,先围着这层楼转了个圈,守在楼梯口好半天,等摸清了小姐房间左右入住的情况,这才离开。
                安顿好后,四个人便出去吃饭,今日应景,各大酒楼都推出了菊花宴,桑梓看得频频摇头:“菊花虽好,可要看什么人去吃,性若凉者,只怕越吃越凉了。”
                不过晏栖桐看端上来的菜色中菊花均为点缀,白的黄的大的小的,使菜色都很赏心悦目,也就不管那么多了,反正桑梓本来就说她要喝菊花茶。
                陈大替晏栖桐洗杯烫碗,晏栖桐见状不好开口又见不得别人伺候便伸手去替桑梓做,陈大见小姐这般他就转头瞪了齐中尉一眼,齐中尉当然觉得这样很好,桑梓大夫身子病弱,就该人伺候着,便提了酒壶问道:“桑梓大夫可要喝两口?”
                酒能暖身,桑梓也有替自己酿御寒的黄汤,可惜她酒量不济,喝不了几口。不过今日周遭气氛都很好,赏花之人多有闲情逸致,眉目飞扬,她身居其中便也受了几分感染,便点了点头:“也罢,只喝一点。”
                晏栖桐杏眼圆睁,她还真没看过桑梓喝酒,她本人酒量还行,但用了这身子也不知怎么样。桑梓神情的舒展便令晏栖桐暂时忘却了那点点心结,也跟着道:“我也喝一点吧。”
                陈大见她三人都兴致勃勃,心道不能都喝多了,便主动摇头表示不要,只让伙计上些茶来,而茶也是菊花茶。
                晏栖桐抿了一口这菊花酒,鼻端醇香口中甘美,酒味倒不重,于她有几分果饮的意思,便喝深了几口。
                桑梓还刚刚抬起酒盅,那厢晏栖桐盅里就见了底,便忙抬手按住她道:“慢些,这酒看似好喝,只怕后劲强,别喝醉了。”
                “不碍事的。”齐中尉却于旁笑道。他见晏栖桐这一大好的美人喝酒却十分爽利,不由有些另眼相看,想到桑梓大夫相交之人定不会错,何况还是她的救命之人,便又替晏栖桐斟满道,“上次只是口头谢过,这回齐某以酒表心,谢小姐救命之恩。”说罢一仰脖喝了个光,心中又啧啧两声,这酒就是那些文人雅士喝喝罢了,于他实在不够痛快。
                晏栖桐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便笑了笑,掩了袖口也喝掉了。
                陈大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只奇怪地看着,每上一道菜便用银针去试。桑梓见状笑道:“陈大,你大可不必,有我在,谁能毒倒你们。”说罢夹了一口鱼吃。这鱼的鱼肉剞成菊花刀花,整道菜色泽金黄,酸甜爽口,很合她的胃口。
                虽然是这样,但陈大还是小心翼翼地把该做的做完了,这才开始笑着喝茶。
                恰在这时,酒楼里一个伙计拿着一面锣从楼下一直敲到楼上,还有位婷婷少女手捧一束明艳的菊花跟随在后。
                “各位客官吃好喝好,我家掌柜除了这家酒楼,还开有一家花艺馆,便在这酒楼的后街。晚上还请各位游园赏花,吟诗作对。”说罢闪身让出那少女来。那少女一张口,声音有如黄莺出谷,竟是唱了一首咏菊词。
                那少女唱罢,饭客们皆鼓掌叫好,少女便含笑将手捧的菊花枝每桌都献上一枝。
                等那少女放到晏栖桐她们桌边时,恰好放在晏栖桐手边,晏栖桐伸手一把拉住了她,斜目而视。她这举动太过突然,那少女被惊,脸上瞬间便不知所措。晏栖桐一伸手后脑子便醒了,顿觉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在她的理解里,菊花是用来哀悼逝世之人的,把一枝菊花放在大活人面前,那不是诅咒是什么。
                可是,这里显然不是这样,看着各桌人等都面色喜庆地接那枝花,晏栖桐暗道这酒果然喝不得,脑子怎么就不清醒了呢。眼看着这少女瞧着自己,桑梓也默默地看着自己,那陈大都要拔身而起了,齐中尉的手也按在了身旁的一把大刀上,她只好边流着冷汗,边慢慢放松了手:“花……很漂亮。”说罢,笑了笑,力求表现出酒后痴傻的一面。
                她一松手,那少女便退了两步,心中叹道,可惜这位姐姐美若天仙,竟是有些不清楚的,她也不多说什么,仍就笑着,只躬了躬身,转身离开。
                桑梓看着晏栖桐,目光里尽是询问,晏栖桐无奈,只好道:“我还以为是伙计,想让他再上一壶酒来。”
                齐中尉笑了:“这还不容易。”便招来伙计上酒。
                桑梓伸手拈起那枝菊花。这枝菊花花瓣如凤凰振羽,应是上等的好菊。八月桂九月菊,花开凌霜之时便有清高之意,又在重阳前后,更有延寿客之美誉。花是好花,可终究于梅差了一点,比不得冰雪中怒放。
                人各有好,差一点便是差一点,只欣赏就可以了,桑梓放下菊花,喝酒吃菜。
                饭后她们原想上街看看,但晏栖桐果然觉得头越来越重,桑梓便扶着她回客栈休息,一碰到柔软的床铺,晏栖桐就起不来,她真喝醉了。桑梓见状取了银针盒,想给她扎几针解解酒劲,不想手刚抬起就被晏栖桐捉住,她只得一弹指,银针斜入床帐,免得伤着晏栖桐。
                晏栖桐捉住桑梓,将她拖带到床上,桑梓不与她相顶,便柔顺地伏在她身边,一抬眼,就被晏栖桐的一根手指指着了鼻尖处。
                “你……”晏栖桐鬓发凌乱,一支斜钗摇摇欲坠,脸若红霞,两瓣红唇娇艳欲滴。她收回手松了松衣领,觉得有些热,尔后又将指尖戳了过去。她眯起眼,似是在仔细分辨其人,然后又点了点那鼻尖,很严肃地道,“你……不可以和我,记住。”
                桑梓见她说的无头无尾,不知从何处来,便只看着她。自己若是醉酒,只不过是大睡一觉,醒了再喝碗醒酒汤也就罢了,没想到晏栖桐醉了酒反倒娇憨可掬,也是一美景,她便好整以暇地观景就行了。
                “谁都可以,但不可以是我,”晏栖桐又道,“记住了?”
                “记住了,”桑梓柔声问道,“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要走的,”晏栖桐瞪圆了眼,“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居然……又是这句话。桑梓微微蹙眉,心中略有不悦,便伸手拽住那根执着地还指着她的纤指送进唇中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含糊道:“动不动就说要走,你到底想要去哪里?”
                晏栖桐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头消失在那双唇中,半晌才反应过痛来,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被咬得更痛了,便喘着气歇下劲来,喃喃道:“你为什么要咬我呢,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桑梓用舌尖顶出手指,低眸一看,那指节上便有两三牙印,有如印章落款。这若是卖身契就好了,明明了了,叫她再不能说要走的话,哪怕是醉话也不要。


              IP属地:湖北73楼2014-11-16 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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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六章
                  出得未央所在的房,桑梓与晏栖桐倚在楼栏上听了会儿琵琶声,方被人请下去赏菊。原来菊园另有他处,随着众人一路曲折,暗香浮动。
                  晏栖桐的心思全不在赏花上。她本来就不喜欢伺弄花草,也只是随着众人走走停停。菊也不是桑梓的心头物,见她心思散漫,便拉了拉她的手,两人逆着人群往花馆外走去。齐中尉更是没有这等雅兴,早已在馆外边等着,见她们这么快就出来了,还有些意外:“怎的,花开得不好么?”
                  “花甚好,不过,”桑梓指着前方道,“那边有条流河,这个时候应该有不少菊花灯在水中,灯映水色,水映月色,倒可一观。”
                  晏栖桐看看天,哪有月亮,但回头见桑梓唇角翘起,显然心情不错,她也就不扫人家兴了。
                  三个人便朝素青城穿城而过的那条流河走去。
                  果然,越是向那边走,便越是人多。大多数却是妇孺之辈,桑梓解释道菊花意喻长寿,又逢将要重阳,素青城的习俗在这个时候都要到河边为家中老人祈福。
                  晏栖桐一听心便动了,也就走得有些快了。等近到河边,见摆有小摊,全是自制的各色菊花灯,她便摸了摸身上。可惜她虽从宏京来,但在那国都之府却连上个街买东西都极少,完全没了带钱出门的概念,好在桑梓从旁递了钱袋子过来解她尴尬,免她受摆小摊的老妇的上下打量。她朝桑梓感激的笑了笑,便回身指了一盏蓝色的菊花灯。在这里她是没见过这种颜色的菊花的,可是工艺品却不一样,色彩样式要更为多种,她定了一定,又选了一盏绿色的,刚想付钱,想了一想,又要了一盏红色的。
                  三盏灯,三个人倒是正好一人手捧一盏,桑梓以为晏栖桐是为宏京中的丞相夫妇选灯,不料她一口气点了三盏灯落于水中。每放一盏灯,晏栖桐都要凝望着花灯随水飘远。河水映在她的眸中清清点点,便也像有一泓水波深藏其中,潋滟生光,起伏动荡。
                  在回客栈的路上,桑梓仍是忍不住问道:“那三盏灯,都是为谁点的?”
                  晏栖桐沉默了一下。
                  第一盏蓝色的灯,是为远在另一个时空中的父母点的,蓝色如海至深如天至远,如她思念双亲之心至真至切。她的归期不知,漫漫长路无穷变数,她偶尔疑心自己恐怕无法到达。可不试怎么知道呢,何况她也不想叫推自己下楼的那个男人逍遥于外,这口恶气不出,心中总难平,留着是个疙瘩,怎么着也要碾破了才是;
                  而第二盏绿色的灯,便是为了这身子的父母。她急于离开,难免会被急切蒙蔽了双眼。晏家爹娘的种种,现在想来自己应对的都不够合适,也忘了想想这身体的主人,若是其知道自己占了她的身体还让她的爹娘痛苦绝望,就是自己碰上这情况,也不依的。还望被自己伤了心,已如枯木的那两位,终有一日能春风化雨,万物复苏;
                  这第三盏红色的灯——是为桑梓点的。惟愿她身体里的寒病如遇盛艳骄阳使冰山消融,化作涓涓细流,去滋养她而不是消耗她、摧残她。
                  她希望素青城的这条河,素青城的菊花灯,可以保佑她祝愿的这些人都平安长寿。但是她这些所想,她都不能说。
                  有些是不能说,有些是不想说,有些,也不好意思说。譬如那盏红色的花灯,她捧在手里心心念念的时候,桑梓便在一旁对齐中尉道每年七夕,宏京护城河也有人去放花灯,天上喜鹊成行,水里花灯也铺成了一条星河,不知那夜会有多少痴男怨女结双成对,是为一景。而齐中尉则抱怨今年七夕他恰在守城门,护城河原是不许放花灯的,却架不住这约定成俗的规定,那晚城门大开到夜半,总是有些乱的,不知给他们添了多少麻烦。
                  桑梓却笑道,若有人也要为你放一盏花灯在河里,多少麻烦你只怕也欢天喜地了,那齐中尉却口无遮拦,回问桑梓是否有人为她放过花灯。
                  晏栖桐一心二用的听到这,心一惊,手一推,那盏刚刚放入河中的花灯便在水中悠悠荡荡了两下,险些倾覆。好在她连忙拨了两下水,那花灯就又稳住了身形。这时她只听到桑梓在身后淡淡地应了一句没有。
                  晏栖桐多想回头指着那盏飘远的花灯道,有的,那便是。但齐中尉却笑道桑梓大夫是这世间绝少的奇女子,必有一日会遇上如意郎君成为神仙眷侣,小小花灯倒不足为盼。
                  如此,晏栖桐便真的不好说那三盏灯里有她一盏了。
                  回去时乘着凉风,街上的灯火反而通明起来,越夜越美,赏花的放河灯的各种游玩的男女老少也逐渐聚在街上走回各自的家去,这喧嚣的片刻晏栖桐恍惚之间回到了钢筋铁骨的不夜城,半夜的马路上,也会有相似的热闹。而牵着手的这个女人总攥紧了她,让她难有离魂之感去寻嗅往昔,她便抽出了手,一个人晃晃悠悠向前走去……
                  桑梓停住了步伐,看晏栖桐失魂落魄地消失在人群里。齐中尉看了下她的眼色便追了上去,而她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被放开了,且是毫无留恋的。
                  第二日,她们离开素青城。
                  离开前,未央手下的那个琵琶女湘琪前来送客。她使人抱了两只小匣子过来,一匣子银票,一匣子银锭。湘琪笑称桑梓大夫身子柔弱,出不得野外露宿,禁不起风雨兼程,还望一路大道州府,尤其深秋入冬之后,少不得停驻客栈等天行事。这种种处处都少不得银子打发,故夫人谴了她送些盘缠过来,还望不要委屈了自己。
                  桑梓含笑听罢倒并没有推辞,想来自己做过的太多药和一些配方,未央受了大益,她早说未央宫里要算自己一股,只是自己当时身子受累,一心只想隐匿起来,哪里需要这些。
                  上了马车后晏栖桐被桑梓指挥着把榻下的木板翻了起来,她知道这底下有暗格,但不知全是暗格。尤其最里面两格里,更是叫她目瞪口呆。
                  那里全是金银珠宝,埋在这不见天日的木板下也掩不住的光辉。
                  桑梓显然也是才发现,无语了片刻才道:“应该是你爹娘放的。”
                  晏栖桐默默地把木板放下去,把小榻上的被褥整理好,晏家爹娘越是如此,她心中便越是愧疚。昨夜的游街如梦,从中醒来后,现实就是即使是躺在这些心意上面,背也火烫得很,真叫她难安。
                  桑梓只以为她触景生情心中难过,便转移开话题道:“又来这素青城,怎的没问问那群花馆如何了?”
                  晏栖桐心道没走之前你不问,想必是怕我还有所顾忌,现在要走了才提,莫不是还想试探对我还有什么影响,她摇了摇头道:“有什么问的,过去的事。”
                  和入城前的回答竟是一致的呢,简单一句过去的事,桑梓微微笑了,但那笑又淡淡消失在唇边。过去的事,若都能看透看破,究竟是好是坏呢。昨夜在大街上突然被放手的那一幕又出现在了桑梓的心里,那一刻的晏栖桐几乎像不认识她一样,回到客栈后虽表情如常,但到底总有哪里不一样。在桑梓心中,晏栖桐向来是小心谨慎,越是相处,越发觉她甚至有时候遇事很容易踌躇不定,有时也判若两人。她想似有什么在影响着这个女子,使她神情中总在透露出这些来。
                  被她放开手这种并不被人十分信任的感觉终究有些不舒服,不过桑梓不是强求的人,只想着也许她们的情分也不过如此罢了,那这一路,便只平平安安的到达,沿途风景,只怕也不能十分享受了。
                  而别说是桑梓能从中看出,晏栖桐何尝不知道自己最近心思起伏得厉害,有时越要阻止,却越是无法阻碍得了,比如人已经离开了素青城,素青城中听得的一句话却终日还在耳边。她们一路走,也算一路歇,走时共同一个车厢,歇时若条件允许,便是一人一间房。她与桑梓自认识起这几个月除开某段时间可以说朝夕相处,纵使心中有想法,却依然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在一起,这也许就是因为她一贯还是比较安静的,喜怒并不形于色,所以不被人看出吧。
                  可真正旅途之上,无非是白天赶路,夜里入宿,她渐渐也觉得桑梓似乎对她也不过如此。那些特定环境里的氛围,如抚她的脸,如牵她的手,也不是日日如此,倒似只有自己在受这种蛊惑了。而一路无事之时,晏栖桐发楞出神的时间也比较多些,好似现在,桑梓正抱着一本书看得起劲,浑不觉行车的颠簸,她没人说话,也就只能发发呆了。其实晏栖桐想提醒她,你不是眼睛不太好么,这个时候便不要看书了吧。可她又觉得这话一出,那里面关心的成份只怕自己都控制不住,便又不想说;但更糟糕的是,被桑梓无视的感觉是如此的空洞,于是她便问出了一句更糟糕的话。
                  晏栖桐问桑梓,你跟她说我是很重要的人?
                  彼时正行在路上,在上一个城里,桑梓偶得一本笔记,上面奇山怪水,形容得引人入胜,她正看得入迷,不知晏栖桐这天外飞来的一问是什么,便微微仰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晏栖桐双手笼袖,十指相互缠绕,话即一出,断没有收回的道理,何况她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当然现在更不是,所以她有些不自在地硬着头皮又道:“你忘了?那个叫未央的夫人说过的。”
                  桑梓掩了书想了想,确有其事:“是啊,那时我正好发病,是你又救了我一回,自然是重要的。”说罢又打开书,继续看下去。
                  那一点不死心终究暗淡了下去,原来如此。晏栖桐仰面倒了下去,抬起了手遮住了双眼,然后在心中笑自己。迟疑犹豫了这么久才问出口,也不过原来如此。也罢,偶尔有不正常想法的看来也只有自己而已。还好并没有怎么样,还好她在寻找回家的路上,还好只是因为她到了陌生的环境才受了一些陌生的蛊惑,还好被蛊惑的人也只有自己而已。这么一想,晏栖桐倒松了一口气。
                  虽如此,晏栖桐还是淡淡地提醒了桑梓一句:“路上颠得厉害,书看久了小心眼睛难受。”
                  桑梓抬起已然酸涩的双眼,榻上的人已经背过身去,似要休息,她便合上了书,开了车窗,撩起珠帘,朝马车外远望去。
                  现在驾车的是陈大,齐中尉骑着马护在另一侧。她们这一路果然就如湘琪所言那样,非大道不走、非城池不入,走到现在,甚为无事。陈大显然是晏丞相特意留下的,他对此去的路线都是心中有数,这一点齐中尉都不得不服了他。在他的安排下一行四人穿城绕岭,每一日都不显匆忙又东行不止。算算时间,如此这般,重阳寒露,乃至霜降,眼见着已经进入了十月,临近立冬之时了。
                  想到立冬,桑梓拢了拢衣襟,将窗门合上。她已经提前穿上了轻裘,但秋风裹着寒意,还是从四下里都窜了进来,这个立冬,恐怕不会那么好过了。


                IP属地:湖北75楼2014-11-16 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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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七章
                    立冬那日终究是到了。
                    据说立冬那日若是陡然降温变冷,那这个冬天便都会很冷。陈大说这句话的时候晏栖桐看了看桑梓,她的脸塞在毛茸茸的衣领中,小小的巴掌似的,我见犹冷。
                    陈大一边骑着马,一边朝着开着的窗门里说话,他正在介绍着马上要进的一个府城。这个府城原本没有什么名气的,只因有些冒着地气的泉水眼,人们发现用那温泉之水洗浴能使身体强健得诸多好处,这才远近闻名。
                    晏栖桐听这么一说,眼睛便亮了起来。是了,她其实早就该想到,像桑梓这身体,泡泡温泉应该是很有益的。她便问陈大,方得知宏国地貌少温泉,这里也是较为知名的一处。
                    桑梓一看晏栖桐问这么多,自然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便按住她道:“我没事。”
                    这叫没事?晏栖桐扬起眉扫了她一眼。那按住自己的手冰凉如水,她好容易养起些的血色也要褪掉了。自前日起,桑梓就一声不吭地往身上添衣裳,最后将暖手的汤婆子也抱了出来,可惜路上烧水都不是很方便。她一把反握住桑梓的手:“你泡过温泉么?”
                    桑梓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晏栖桐现在倒是不怕她了,横一眼过来,固然美眸生辉,可责难之意也不少。寒病之前她爱四处寻药,曾经泡过温泉,病后一是宏京中没有;二是她当时走不得远路,发病频繁;三是这里的温泉好像有季节性,所以虽然有名,却也不够有名。
                    晏栖桐知道她的意思后也愣了愣,泡温泉可不都是冬天,按说现在应该有,不至于冬天没有水吧。反正她觉得可以一试,便让陈大进城后只管先找好条件好的泡温泉的地方。
                    “你应该试试温泉疗法,若有效,不过就是从山上搬进这里长住,总好过孤单单一人在山上。”晏栖桐兴致勃勃地劝道。
                    桑梓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她的冬天一贯拟龟蛇以静养生,尽量少损耗元气,故而这立冬寒潮骤至,她连说话都有些懒得。往年山上只自己一人,有没有说话并没有什么关系,现在晏栖桐在身边,偶尔她说几句,起个解闷作用罢了。但听她的意思,竟是一心要为自己找出其他的祛病之法。若真是泡上几次温泉就可以解自己一身痛苦,那她这几年来受的苦又算什么;可若说回来,晏栖桐在自己这么受苦的当下突然出现,又算什么呢?
                    桑梓隐约知道晏栖桐那未尽之言,若温泉真有效,她在不在自己身边也没什么差别了。听到陈大应了声催马去与赶车的齐中尉说话,桑梓便关上了窗门,静静地倚在厢壁上。
                    晏栖桐知道她的病越是到了寒凉时节越是难熬,见她此刻满脸的阑珊之意,便靠坐过去。这几日她们一直如此,挨坐得极近,桑梓偶尔会有所抗拒,可最终都会倒在她的肩侧——一个人总不会愿意时刻将自己软弱的那一面露出来,桑梓只觉越来越依赖晏栖桐,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可惜。
                    进了这座以温泉着名的府城,陈大已一马当先打探情况,只不多时候,便找到了一家集食宿与温泉于一体的客栈。晏栖桐看到这家客栈上金光闪耀的牌匾中刻着“天下第一泉”五个大字,又见梁楣高大,门庭开阔,心中暗自比较,从眼前的硬件到陈大所说的软件,这家客栈应该也有个五星级了吧。
                    果然,门口那两排小厮个个机灵懂趣,见来人排场虽然不大,可看那两匹骏马就神采飞扬,且车厢两侧并无多少尘地,或是近途游玩的路人,绝非赶路那般匆忙。这“第一泉”客栈最喜欢的便是这类客人,有钱又有闲,自家的温泉便能派上好用场。
                    想着便有两个小厮凑了上来,一个去牵陈大的马,一个走到马车旁问道:“几位客官是要入住么。”
                    齐中尉还真没泡过温泉,且对于冰雪的厌恶,也本能的对这传说中的热水汤浴很感兴趣,便问道:“你家的温泉有水么?”
                    “有、有!”那小厮连连点头,“我家的温泉不比别家,四季皆有水。除了池浴,就连每一口井都是温泉井。各位来的正是时候,今日恰是立冬,我们城里有洗温泉着新衣的‘拜冬’习俗,掌柜的说了,凡今天上门的客人,可免去洗温泉的汤钱,只需付房钱就行了。”
                    齐中尉一听有这等好事,马上从车上跳了下来。
                    陈大倒是在一旁冷哼了声:“我们可不是付不起汤钱,你们若是拿那不好的池子对付我们,小心砸了饭碗不说,我把你家每一口泉眼都给堵上。”
                    齐中尉在旁嘿嘿一笑,暗抚了一把腰间的挎刀。
                    这时,厢门一重重打开,晏栖桐探出头来:“陈叔,你何苦吓人家,你去看看免钱的都是什么池子,若是不够好,就花些钱包个好的下来。”说罢也不等陈大来扶,就跳下马车。
                    那两个小厮目不转睛地看着晏栖桐。晏栖桐自离开宏京后就再没有蒙面了,一是疤痕消了;二是这么远,想必也没有人认得她的身份。少了那一层障碍,她顿时觉得呼吸都要顺畅些。可她终究对这张脸的美貌程度还认识得不够,那两小厮要看便凭他们看去,她倒是落落大方地将桑梓接下了车来。
                    桑梓裹了件兜帽的披风,现在正是连头兜着,只露出一张雪白的脸来。一下车,她顿时觉得更冷了,脚底下都是冰凉的。她跺了跺脚,轻声道:“先进去吧。”
                    大家见状立即不说话了,只扶着桑梓进了客栈大门。
                    一小厮牵了马去喂草料,另一小厮见这三人都众星捧月般围着那个看着就瘦弱的女子,不由心中好奇。
                    果然就如陈大所说,虽有池子免费,却也是简单的大浴场,男女纵然分开,也没有什么私密可言。他家的小姐如何能与旁人共享汤池,他当即包下了一间名叫“鉴月汤”的汤池,至于他和齐中尉,那到无所谓。
                    因着这家客栈内有温泉浴,故还养了不少丫鬟专门伺候女客,晏栖桐扶着桑梓被一名丫鬟领到了自己的客房里,被告之温泉随时都可以使用,如果需要便在门口唤她一声即可。
                    休息了片刻,晏栖桐见桑梓还是回不来暖,便收拾了衣裳与桑梓去泡温泉。
                    这家客栈占地极大,除了男女浴场外,还有数间重金可享的小汤池,她们去的“鉴月汤”便是其一。
                    “鉴月汤”内一朵硕大的五瓣花型汤池,看这造型,竟是个五人浴场,倒是很别致。池心养了一尊白玉树,树叶繁茂栩栩如生,池中汤水正冒着烟气,使那白玉树更添一分灵气;除此以外,晏栖桐闻到房中有浓浓的气味,知道那是硫磺气味。
                    婉拒了领路丫鬟的伺候,晏栖桐扶着桑梓到汤边的座椅里坐下。
                    房里热气蒸腾,桑梓便也觉得松快些,便开始宽衣。
                    于是晏栖桐突然之间发现,这里只有她和桑梓,并且,她们准备脱衣下水。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怕冷的桑梓已经将衣裳除得只剩白色的中衣了。晏栖桐才想起来这里没有泳衣一说,好在桑梓没继续脱下去。
                    桑梓坐在池边将脚探了进去,立即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果然,她还是更中意夏日。
                    晏栖桐慢慢地脱着衣裳,见桑梓缓缓地滑进池内。池面一直弥漫雾气,也看不出池水深浅,这会儿桑梓迳直沉下去还能划水而行,想必也不是很深了。
                    桑梓终于找到一瓣花瓣偎靠了过去,看着晏栖桐下池来。晏栖桐显然不识水性,踩了几脚水还有些站立不稳,身上中衣全湿,半身玲珑曲线露毕。桑梓只坐了这一下,身上便得了些力气似的,开口道:“要不要我来扶你?”
                    晏栖桐确实是个旱鸭子,且旱得不能再旱了,就这般低头眼前全是微波荡漾的清水,她便眼也要花了。难怪这间汤池叫“鉴月”,房中顶头悬着明灯,映在池中倒有一轮明月般,只不过晃晃然闪烁在她眼底,倒叫她眼更花了。
                    “不用。“晏栖桐就不信自己比那身体不适的桑梓还不禁事,便咬牙走到桑梓邻近的一瓣花瓣等,等半躺下去后,才长舒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今天的冷是突然袭击而至的,别说是桑梓,就连她也一身冰冷僵硬,这会儿温泉泡着,再将脑子放空,简直是再美好不过的事了。而桑梓就在身旁,与她一同享受着这份温暖,她便觉得,时间就这般静止,也是可以的。
                    她的那只金沙沙漏快要被她试验成了,这段时间,她默数时间的次数很多,但渐渐也不知道,自己默数的那个一分钟,还能不能对得上曾经用了二十多年时间里的那一分钟。时间是在拉长,还是在变短,这种变化的意义,到底只是时间又或者还有别的。
                    出于习惯性的,晏栖桐一边泡着温泉,一边默默地计着时间,大概约有二十分钟后,她觉得头有点微重了,便睁开了眼眸扭转了头。
                    可是,桑梓不在那里。
                    晏栖桐猛地从温泉里站了起来,泉水炽热,从她身上蜿蜒滑落,她晃了几晃,险些栽倒。晏栖桐举目四望,四下里竟然看不到了桑梓。这二十分钟里,她一直在闭目养神,也知道桑梓不宜多说话才没有打扰她的休息,并且她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啊。
                    晏栖桐的眉间一跳,心道不妙,便划水到了桑梓刚才所在,低下头去仔细一看,果然桑梓竟然沉在了水里。
                    “桑梓!”晏栖桐惊道,连忙俯□去将她拖出水面,只见桑梓已然唇闭眼垂,蔫软在她怀中,丝毫没有反应。
                    “桑梓!”晏栖桐心中后悔不已,温泉是不能泡久了的,但她看桑梓下了池后很舒服的样子,还以为她要多泡些才好。
                    将桑梓拖到池边岸上,晏栖桐匆忙地取了搁在一旁的大布巾替她盖住身躯,也不知她有没有喝到水,是被温泉熏晕了,还是本身身体所故。晏栖桐心中一时乱极了,脑子里走马花一般闪过所知的急救方法。
                    她掐罢了桑梓的人中,又替她按胸,最后,只得拿手捏住了桑梓的鼻子,深吸一口气,俯□去。
                    渡了一口气给桑梓,晏栖桐又用双手按住她的胸口进行挤压,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看电视知道的这些救命手段真能派上用场,还是用在一位大夫身上,更不知道自己的手法有没有错误,反正所谓急救,就只能是先救急了。
                    如此反复,晏栖桐渡了好多口气,又挤压了许多次胸口,终于桑梓微微弹身,有了些反应。
                    而彼时,晏栖桐刚刚渡了一口气过去,她正离开桑梓的双唇,便见她缓缓睁开双目微有迷茫。晏栖桐还俯着头,湿漉漉的水珠如琉璃般坠落在桑梓的面颊之上,那水珠已有些冰冷,却没能叫桑梓眼中的迷茫消散,她看着晏栖桐的脸,这般的近,近到一抬手就能触碰到。那眼角似有泪水悬而未落,颤颤巍巍,好似就战粟在她的心头。
                    “栖桐……”


                  IP属地:湖北76楼2014-11-17 1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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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八章
                      “栖桐……”
                      桑梓语带软侬,抬手想要去抚摸晏栖桐的眼角。
                      晏栖桐不闪不避,直楞楞得看她还转了神色,终于有了些人气,那手依然是冰凉的,叫她浑身一颤。不知是水珠还是泪珠,终于坠落在桑梓的眉间,桑梓微微闭目,心道果然是泪,还是温热的,好似晏栖桐的眼神一般。
                      晏栖桐松开双手,往后一坐,几乎瘫在那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桑梓回想了想,唇上的触觉还在,看晏栖桐那么紧张,刚才……
                      “你莫不是以为我昏过去了?”桑梓失笑问道。
                      晏栖桐瞪起眼来:“莫不是?难道不是!”
                      桑梓轻咬贝齿,想说又不敢说,但到底还是说了:“我刚刚确实觉得有些头昏,但……温泉又确实舒服,所以就用了龟息之法,暂时闭气……”
                      晏栖桐觉得自己也要昏头了,原来自己紧张了半天,竟然是场误会,恐怕还是多此一举。想想也是,桑梓纵使有病,也依然强大,哪能叫自己轻易就昏过去。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刚刚急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会儿应该还是温泉里更舒服些。
                      桑梓话未说话,就见晏栖桐扭头又下到汤池里,她见那张脸孔只冰冷着,便知道那是在气恼着。缓缓坐起来,跟着晏栖桐下池,她看着前面的那背影,那衣料贴身,颇为黏糊,倒不如脱掉的好。可她到底不敢说,便只挨着晏栖桐坐过去。
                      这花瓣池每瓣花片堪堪只容一个人靠在那里,晏栖桐顿时急道:“别过来,坐不下!”
                      桑梓只笑着依了过去,长腿相贴,臂肘相靠,她好奇问道:“竟能将我唤醒,你也懂些医术?”
                      此时此刻,晏栖桐十分不想理她。
                      不过桑梓却不依不饶,只伸了手抚着自己的唇瓣道:“我曾救过自缢窒息之人,也只不过是吹其双耳救急,倒还可以用芦管纳其口中令人嘘之,直接口唇相对,还是第一次遇见,”她想想自己便是被救之人,那唇上的柔软一如从前,便又道,“不,是亲自被救。”
                      晏栖桐还以为所谓人工呼吸也是西医的东西,没想到这里早就有了,只不过要含蓄的多。但是,“我这一时上哪里去找芦管。”晏栖桐无不恼怒道。
                      “是、是,”桑梓只温和地顺着她道,又将头枕在她的肩上,“不然,我教你一些医术,我总觉得你颇有天分。”
                      晏栖桐努力地忽视着肩上的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哼了哼,道:“多谢,我没那善心。”
                      “你有。”桑梓柔声道,在水底下握住她的手,似是鼓励。可晏栖桐却无法将它当成单纯的鼓励,温泉里太热了,她想自己的头顶也要冒烟了……
                      其后脱衣换衣的事,晏栖桐都不想再回忆了。许是自己做了那傻事,桑梓心里还是感受得到她不曾出口的关心,便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双明明不会说话的眼眸,却似无时不刻地在与你说话。脱掉湿衣裳的时候,桑梓也还在池子里,透过薄薄的雾气,那眼睛直追了过来,落在晏栖桐的背上,她甚至觉得不止落在背上,好像在腰,又似在……
                      不敢多想,直到离开那座处处都隐隐散发着硫磺香气的城池,晏栖桐都有些不敢直视桑梓。那双眼睛太直白,未必有多少深意,反是坦荡荡的,总叫你在她面前赤/祼/祼的似的,无从逃避。
                      她们在那里连住了几日,桑梓终于适应了些寒冷,立冬之后便是小大雪,白昼变短黑夜变长逐渐明显,往常在路上可以有三四个时辰,如今却是只能等太阳出来上路,落山之前就得找到可以住宿的地方。针对桑梓的身体,陈大不得不调整了一些方法,有时不得不在半路的庙中过夜,还碰到过弃废的寺庙四处见风,桑梓只好裹紧了披风,再不行,就一整夜抱着晏栖桐撒不了手。
                      齐中尉早知晏栖桐能救桑梓大夫,见她俩相依为命的那态势不置一词。他见桑梓大夫深秋后,自见落叶铺地起便越发沉默寡言,他心中也就更加肯定桑梓大夫必是那大雪山后留有病疾在身,至今竟然还折磨着她。他心中越发的愧疚,每到实在不能落脚住宿时,他便提着他的大刀,拼命砍些树枝,整夜整夜地为桑梓大夫烧火取暖。
                      陈大不知许多事,只知道小姐一天比一天紧张桑梓大夫的身体,每日几乎鞍前马后的伺候着不叫她动一根手指,就这般,那桑梓大夫也还是越发的虚弱下去。
                      “我们得快些到彦国去,”晏栖桐道,“你这样可不行。”
                      桑梓抱着汤婆子,之前破庙里就备好了再出发的。她知道自己一个人劳得大家都忧心忡忡,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但又有什么办法,晏栖桐或能保自己暂时不死,但这冬天一降临,自己身体就自然也相呼应似的。以前在山上多是多静少动,那山虽高,她却可以说是居于洼地之中,北风吹刮不进,便少去了一半的寒意。现在这般……
                      “一定要去彦国吗?”齐中尉也道,“我看越往东走,倒是越冷了。”他的话没有说话,按下了担心她身体吃不消的忧虑。
                      陈大也自是不愿小姐离老爷夫人越来越远,便也凑上来道:“也不是东边越冷,而是时节越来越冷了。不过,别看彦国在东边,咱们要去的地方却是彦国最冷的地方。虽说按这个速度,到那里都要开春了,可这一路上却是极难熬的。”
                      晏栖桐这个时候真是无比怀念高科技所带来的便利,没有飞机或高铁,就是普快、汽车也要强太多太多,何至于这一日一日有如蜗牛的爬行。
                      桑梓扫了晏栖桐一眼,轻声道:“去是一定要去的,拖累了大家,我深感抱歉。”
                      她这么一说,齐中尉便翻身上马,在前头领路;陈大摇了摇脑袋,看着小姐将桑梓大夫扶上车去,待那双重门都合上后,便坐到车厢前,扬鞭喝马。
                      车厢里,桑梓让晏栖桐将那把古琴放在地上,在条案上铺了纸张,研了墨,她一手抱着汤婆子一手写了个药方。
                      “等进了前面的城后,让齐中尉去替我抓些药来。”
                      晏栖桐看了看那药方。桑梓的字略有些潦草,不过她至少认出人参二字,便道:“这人参也有好坏,他懂不懂?”
                      想想自己的身体,桑梓只好道:“那就把车赶到药店前,我去分辨。”说罢就再不开口。
                      因着要到前面那座城,今日必须要加快些速度,陈大先就与她们二人说了,且又离得宏京远了,路也不较之前的平整。这一路颠簸而去,桑梓只放松地将自己交给身体下的厚厚的棉絮——这都是在前一个城里备至的,同时还采买了一些冬衣。
                      晏栖桐一直觉得她们心都挺大的。这辆马车里有千金之数,但就算住宿也没有跟着人进房间,马车里的金银没有被发现马车没有被偷,或者只能说这里的人都还很淳朴。这想法进一步上升便是晏栖桐觉得她来到这以后,再没有了工作的概念,也没有金钱的概念。这种日子自然是好的,却也总缺少了点什么,不若邱缨,有想法,有抱负,虽总得不到多少认可,可终究在努力着。
                      如果是她,在这个世道,能做什么养活自己呢?莫不是真要嫁个人整日相夫教子?晏栖桐想到这有些微寒,一是那画面竟然无法想象;二是——她居然在想留在这里的画面!
                      之后的日子里,桑梓每进一个城,便为自己换一个方子,不只是里面的药要换掉几味,最重要的是环境有所不同,她的身体也每时都在变化。可惜没有时间炼制丹丸,不然还要方便许多。
                      好在她总算逐渐稳定了下来,精神也较前段时间好些。
                      而终于,走到了宏彦的交界。
                      宏国的边境群山叠嶂,被称做镇山关,镇山关脚下边陲重镇,便叫镇山城。
                      镇山城城门守边将士戒备森严,远胜前者诸城,但所谓秋收冬藏,大冬天的,自是商旅不行,路上行人稀少。她们的马车近到城门下时,只寥寥几人在那排队受检。
                      这一整日天气都阴沉得厉害,路上时齐中尉便郁郁道只怕要下雪了,果然,刚到城门下,自天便飘然旋落下雪花,只还是微微点点,落于头顶便消逝不见。齐中尉心道还好要入城,若在路上,只怕桑梓大夫会更受不住。这么想着,便催马上前去交入城文书。
                      入城文书里自是写明了他们这一行人从何处而来,那士兵见竟是大老远从宏京过来的,便也有些好奇,只朝马车张望。
                      齐中尉心里有些急,便朝他喝道:“看什么看!”
                      检查马车本来就是应该的,但那士兵还是被他吓了一跳,刚想翻脸,便见这人手持大刀杀气腾腾的模样。边境士兵多是浴血过,有几分眼色,这持刀者明明就是一身戾气,倒像是军中人氏。
                      陈大这一路专门替齐中尉收拾类似残局,他忙从车上跳下来,从袖中摸出几两碎银塞过去,陪笑道:“军爷莫气,车内两位女眷受不得冻,眼见着下雪了,若是文书无误,还请放我们进去,好找个客栈歇脚。”
                      那士兵脸色稍霁,却也是扫了那把大刀一眼:“这可是边陲重地,容不得人撒野,你们进了城可要老实本份,不然小心当做奸细给抓起来。”
                      齐中尉听得鼻子都要气歪了。他有几个兄弟便在这里,要不是将军说这一路并非以军人身份,不得打扰,他少不得找到兄弟出来,叫这嚣张的小子仔细打量打量他是谁。
                      这还不算,过城时,齐中尉的那把大刀要被留下,齐中尉哪里肯,还是桑梓在里面听得吵闹,开窗门探头看了齐中尉一眼。
                      这一眼便叫齐中尉顿时歇了气,气冲冲地把大刀留在了城门。
                      晏栖桐在一旁看得真真切切,不禁叹道:“我看这世上能制住齐中尉的,恐怕不是他口里的那什么将军,唯独只有你了。”


                    IP属地:湖北77楼2014-11-17 1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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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九章
                        没了大刀的齐中尉,浑似少了一只手,直到找着了落脚的客栈,他都还是一脸的阴沉。陈大知道他脾气,也不去招惹他,反正过了镇山城,齐中尉就要往回走了,少了他自己就算会累一点,也强太多。
                        当然话说回来,可能不会只累一点,齐中尉做些体力活,还是一个顶俩的。
                        在客栈安顿下来后,这天空中的雪花也逐渐多了起来,听掌柜的意思,这可能会是今年第一场大雪。
                        齐中尉讨厌下雪,更讨厌的是,桑梓大夫的脸色比雪还要白。他将她们送出镇山关后他便要起程返回宏京了,一想到这,他就诸多的不愿,便找到桑梓,吭吭哧哧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桑梓听他说竟然不愿在这个时候返程,想将自己一路护送到目的地,便摇了摇头:“军命不可违,你家将军既然只让你送到这里,你便应该停下来。何况通关文牒里没有你,以你的气质,万一被人家当做奸细探子——虽不是战时,也终究会引祸上身。”
                        只因自己这么一说,桑梓大夫竟说了这么一大段话,齐中尉自是忙道:“您说的虽然有理,可是……”他见她还要说话,赶紧道,“罢了,我知道您的意思了,只是——”他犹豫了片刻,期期艾艾道,“桑梓大夫,您……还会回宏京吗?”
                        说这话时,晏栖桐也在房中,但见他明显是来找桑梓的,便只远远地坐在梳妆台前。她虽无心听他们说话,可齐中尉也不避她。听到这,她从铜镜中望去,竟与桑梓目光相接,如碰沸水,晏栖桐倏地转动眸子移开了目光,心中还怦然作响。
                        她听见桑梓应道:“或许……还会回去。”
                        齐中尉便立即道:“那我便在宏京中等您。您一年不来,我等一年;你十年不来,我等十年。”
                        晏栖桐手持发簪,恍然大悟,那齐中尉竟然对桑梓存了这样的心思……
                        桑梓却是沉默了良久,方拒道:“你又何苦为我耽误自己。当年救你们是事出紧急必然之举,我并不觉得于你们有什么大恩大德。你若因此而拘束自己,绝非我的本意,别叫我生出当时不如不救你的想法。”
                        齐中尉微怔,叹了口气道:“我本无心儿女之情,但对桑梓大夫您是敬而重之,若给我照顾您的机会,这一世我定然不会负您。”这些话他本在素青城的流河旁就想说,可当时又觉得时机不够,便说出了别的蠢话来,现在临到分别,他有感再不出口也许此生都将没有机会,便只能挑了这样的时机。
                        “多谢好意,”桑梓微微一笑,“我亦无心儿女之情,我们不若做一对兄妹,倒更强些。”
                        能得桑梓这一言,齐中尉顿觉心满意足,他笑道:“那不敢当,您只记得,还有人挂念您,除了我,还有些兄弟,还有将军,都如是。”
                        他口中的将军,桑梓连相貌都不记得了,但便是如此,也是这世间的一种情分,中间的丝连谁说又没有呢。
                        齐中尉告退了出去,他倒一直没有介意晏栖桐在旁偷听。晏栖桐便也大方听完,待他走后,转身向桑梓道:“起初觉得他不过是个莽人,但现在想想,也是情深意重,”她随口问道,“他不好么?”
                        桑梓想了想,淡道:“于我称不上好与不好。”
                        晏栖桐差点冲口而出那谁于你是好,又想起曾经她对彼此间的断言。不过是拎得清摊得开的关系,问多了也是废话罢了,想罢也有些畏缩。
                        这场雪果然不小,入夜后越发大起来,万籁俱寂下,只一想象便越有空灵之感。晏栖桐在床上翻来覆去,只觉得神思清明,一点睡意都没有。桑梓就躺在她的身侧,房中搁了碳盆,烤得整个屋里暖烘烘的,何况还有晏栖桐在身边,她早就睡得香甜。
                        晏栖桐则不然。世人皆说男女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她一路看齐中尉,知道他将桑梓放得极高是出于她曾经救他一命,但却没想过,桑梓当时救了那么多人,为何只有他一人念念不忘跟到这里。说什么将军让他护送,焉知不是他去请求得来的机会。听齐中尉那么一述真心,事情便明朗了。
                        可是你若说齐中尉对桑梓感情是哪一种,又不尽然可以归类。比如那个金云柯,受情花影响,看向自己的眼神也算克制,可究竟是属于男人看女人的目光,但齐中尉又不完全相同,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敬而重之,想必情义之中,义字更多一些。
                        若再想远一些,自己那失败之极的一段感情,起于平淡相识,相处时自然不是没有快乐,只是太过短暂就被打回了原形,瞬间又隔于不同的时空,好在只如回到古代,若去了什么更加莫明其妙的世界,她只怕活得更艰难。
                        她想她不懂男人,但也觉得那并不重要,感情这种事,懂与不懂,全凭真心,真心所向,自然迎刃而解——可是,道理谁都懂,却不一定做得到。这么想着时,晏栖桐翻侧过身来,面对着桑梓。冬夜越发黑漆,她根本看不清桑梓的模样。可她实在看过太多睡着了后桑梓的面孔,那眉眼要比她平时更加柔和,那唇角往往都是微微翘起,那……晏栖桐缓缓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她没有忘记自己要去哪里想做什么,都已经走到宏国边境了,下一步便是入彦,然后找到那个叫夙命的女人,还有那块“我冥之心”,那才是她在这里的结局。
                        第二日推窗,果然上下山河一片银装素裹。
                        这样的天气自然是不能上路的,但房中空气沉闷也不宜一直呆着,晏栖桐帮桑梓穿得厚厚实实的,又给她带上了齐中尉一早出去替她买回来的貂皮暖耳和手套,便与她一同出去。
                        这也是桑梓的意思,若不能逐渐适应,再冷下去,她怕自己哪里也去不得了。
                        陈大租回来两顶小轿,抬着她二人去镇山城南的一处小山。这里据说是全镇观雪的最佳之所,许多人都喜欢在这里煮酒赏雪。
                        那小山道上的积雪已经被人清除了,她们一路上去,都不断见有往来的行人,虽说天寒地冻,兴致却都极高,只有晏栖桐和齐中尉最为紧张,生怕桑梓的身体出什么意外。
                        “融雪天是最冷的,”晏栖桐摸不到桑梓的手,便只能摸了摸她的脸道,“你若不舒服,可立刻要开口。”
                        桑梓无奈地笑笑,自己都快被她们包成粽子了,若是将她从山上推下去,想必滚了一路,也不会受伤。她虽畏寒,但只要不发作,倒还过得去,那秋冬交替之时是个坎,她平安度过,现在倒也不怕什么。反正,她在身边。厚厚的手套阻碍了两人的交流方式,桑梓唯有将她的手合抱在掌中央:“你穿得这么少,不冷么?”
                        陈大也在一旁应和道:“是了,小姐可不要冻着了。”
                        晏栖桐哈着寒气摇了摇头:“我倒不觉得冷。”
                        这话可真叫桑梓羡慕极了。
                        她们上了山,小轿便在一旁候着。有人专门过来询问,陈大打赏了银子,便被请到一座小亭之中。
                        原来这小山连绵绕城半边,上面各建有不少亭台,轿夫是当地人,知道哪里会有空处便带了过来。她们这一处山亭未到山顶,但上观雪压松枝,往下则俯瞰全镇冬装之色,倒也是个好去处。
                        亭中没有火可以烤,却有炉火煮好了黄汤,另有一壶红茶,守亭之人忙乎了一会儿,便将她们请了过去。一看来人中似有身子病弱的女子,便又不知从何处取来一面两扇的屏风,替桑梓仔细遮挡住穿山而过的风。晏栖桐对他此举甚是满意,陈大看到了便又赏了碎银给他。
                        四人落座,饮茶喝酒,冬景肃杀只余莹白一片,她们静坐其间,对这自然之力心有感悟,再加上一路东行,终于到了边境,心中想着正是可以歇一歇,一时便谁也没有说话。旁边小山亭上倒有声音传过来,桑梓隐约觉得其中一个男声很是熟悉,心中一动,便让齐中尉去打探情况。
                        不过多时齐中尉回来,跺了跺皮靴鞋面的残雪,笑道:“有个道士在那里给人家卜卦,人家似是不信,正嚷着要将他轰下山去。”
                        桑梓和晏栖桐双双站了起来,异口同声道:“快去将那道士请来。”说罢两人相视一笑,心道总觉得路上遗忘了的某件事,终于给记起来了。
                        齐中尉不明所以,看了陈大一眼便去请人,陈大则问道:“小姐也要算卦么?”
                        晏栖桐抿唇一笑:“只怕是故人。”
                        桑梓也含笑点头。
                        果然,跟在齐中尉身后手杵一面布幡进入山亭的正是宏京中从黄泉道上抢回晏栖桐魂魄的朱半仙。
                        只见他一脸晦气,见到桑梓她们竟然一点讶异也没有,而是搁下布幡自顾自的翻了个碗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仰脖喝了下去。喝光后他重重地一搁酒碗,冷哼一声:“不知好歹,明日丧钟一响,由得他们后悔去。”
                        陈大见来人一络胡须半结,身上的棉衣也皱巴巴的,头上虽束有道髻,却是一根青布缠成,整个人狼狈不堪。非但如此,进来后毫无礼数可言,便皱了皱眉想要说话,但不料那桑梓大夫却是亲自替他斟了第二碗酒:“我瞧半仙嘴唇青紫,想是冷着了,再喝一些暖暖身吧。”
                        朱半仙看了看她,笑道:“桑梓大夫就是有情有义,我这日子也算没白熬。”
                        晏栖桐自他将自己魂魄带回来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时便又想起往事来。若他未出手,自己是不是就回去了呢?假如的事无法证实,自己已然回到这里却是事实,这事实叫她一时心思翻涌,也不知道该对朱半仙说什么。
                        朱半仙却斜眼瞧着她,笑道:“可是怨我?”
                        晏栖桐一愣,也想起来他颇有些神通,他即使不全知自己的秘密,却比旁人可能要了解一些。她微微垂目,半晌后抬头道:“不怨。”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快乐,与我大中华同庆。日更开始,不过别忘了留言。


                      IP属地:湖北78楼2014-11-17 1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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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85楼2014-11-17 1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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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二第章
                            前程往事不可追,一层相思一层灰。
                            又是一年中秋月。
                            彦国,芙蓉县,牌坊街。
                            借着中秋拜月完成终身大事的音顾与喜眉,送别了前来道贺的友人。
                            音顾与喜眉的身影早已远去,子商赶着马车,驶在芙蓉县外的大道上,湘琪与桑梓坐在马车里。
                            马车里,湘琪正在问桑梓:“桑梓大夫此去哪里?”
                            桑梓没有开口,只倚窗坐着。她望着车窗外沿道树木的葱郁,想得却是秋如今又到了,冬天的萧瑟还会远么。
                            湘琪见状,便不敢说话,只从旁细细地看着桑梓。
                            她们不是一起来的,她不知道桑梓大夫从何而来。到了二小姐这里,整日也忙着那二人的事,倒不曾与桑梓大夫坐下来问些近况。夫人也不知她会来,不然定会有诸多叮嘱。
                            去年桑梓大夫她们离开素青城的时候,她虽病弱,精神却是不错,但如今看她靠坐在那,无端便有失了支柱之感。湘琪心细,不禁暗自回想,之前在二小姐处,倒一直不曾这样觉得,仿佛是突然便累伤了似的,只知一味的养神。
                            湘琪想了想,从一旁的匣子里端出一盘点心,递与桑梓:“这是二小姐临行前替我们备的,您尝尝?”
                            桑梓微微低头,便见湘琪手中的瓷白盘子里搁着几块嫩黄色的点心,却是一一雕成菊花状,十分逼真。又是一年秋菊时。她定定地看了许久,才缓缓伸出手去,拈了一块。
                            此时因离得近,湘琪眼尖地看到桑梓大夫伸手时袖笼滑落前,那腕处便有一道暗疤,她有些怔住。伤在那个地方,她太熟悉了,未央宫里偶尔有人或遇糟心之事想不开,便要寻死,往往就是朝那儿下手。但桑梓大夫绝不会是寻死之人,故湘琪问道:“我见您手腕有疤,可是不小心弄的?”
                            桑梓的手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
                            “我记得去年与您同行的那位小姐脸上的疤都被您治好了,您手上的也定能痊愈。”湘琪微微笑道,“不知那位小姐如今在哪里,过得好么。”
                            她在哪里,过得好么。
                            桑梓脑中弦声大作,振聩之响,继而手中的点心跌落在地上。她的眼前猛地一黑,一时竟是坐不住,直朝前栽倒下去。
                            湘琪惊呼一声,丢了手里的盘子,伸手托住了桑梓的身子。
                            子商在外头听到了湘琪的惊呼,连忙把马车停了下来,转身敲门问道:“湘琪,出什么事了?”
                            湘琪的手扶着桑梓,另一手费力地伸长了去够着了门,推开后,眼里都现了隐隐的泪光:“子商,桑梓大夫她……”
                            子商一看,心中也是一惊。桑梓大夫正垂手倚在湘琪的手中,双目微垂,脸色惨白。他忙问道:“可是她那寒病又犯了?”
                            湘琪摇了摇头:“我并没有感到寒意啊。”
                            “这可如何是好,”子商朝马车后望了望,“我们刚离开芙蓉县不久,不然返回去?”
                            湘琪也有些六神无主,完全不知桑梓因何突然就有垂危之兆,便连连点头:“对、对,还是先回去吧。”可是她刚说完,便觉一只冰凉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她忙定睛一看,果然桑梓微微抬起了些头,双目已睁,只是那眼眸中神采尽失,浑若蒙灰。
                            “不要回去……往前走。”
                            湘琪与子商忙将她扶坐在厢中软榻上,湘琪急问:“您这是怎么了,可不要吓我们。”
                            桑梓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心中却若有光明,十分平静。她早知有今日,早知便有。可不想,会在这个时候她的夜幕才降临。当她还在竹瑟山上,云吊磐中,自夙命取血炼丹心她失血昏迷那夜后,她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有短暂的失明,那时她便知道,迟早有一天,她会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也罢,她想看见的,本就再也看不见了。
                            她坐在那一动不动,静静体会了一会儿只有闭眼才能看见的世界——既使是黑夜,也时刻酝酿着曙光,然如今却不一样。她久久才道:“不要回去……继续往前走。”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抽出一方手帕,缓缓抬手,将双目蒙住。
                            湘琪与子商呆呆地看着她的举动,子商心快手快,在她叠帕即将蒙上眼眸之前就伸手在桑梓毫不动色的脸上晃了晃,顿惊。湘琪咬紧牙关,看桑梓平静地遮了双眼,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声道:“桑梓大夫,您的眼睛……”
                            “我看不见了。”湘琪缓缓道,说罢,微微笑了笑,“莫怕,我早知有今日。”
                            “可是您的寒病所致的?”湘琪轻轻握住那双垂下后平放在膝上的手,不想却是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桑梓微微偏头:“也不算,我已有许久没有发病了,是……从年后吧。”
                            “那这是为何?”湘琪劝道,“我们刚走出芙蓉县不远,现在回去,若是及时医治,兴许无事。音顾不是也懂些医术么,县里一定还有不少大夫的。”
                            “湘琪。”桑梓的声音里一派温和,她道,“你忘了,我便是个大夫么。”
                            湘琪登时哽咽不能言语,只有暗自垂泪。桑梓大夫的身子一惯便是弱的,但到底在平常没有大碍。可人若是失了双目,那比断了双手砍了双腿还要可怕。有手不知所需事物在何处,有腿亦看不见道路在何处,便是硬生生被捆住了无法动弹,那何其痛苦。
                            子商也在一旁直急得直摸自己的大光头。他与湘琪什么都通一点,就是医术不通,何况连桑梓大夫自己都看似断定无药可医,他们又能怎么办。他伸手拉了拉湘琪,使了个眼色,心道就是回去桑梓大夫也不会知道,他们是拿不定主意的,去找音顾比较好。
                            岂料桑梓虽蒙双目,心中却是了然的,道:“子商,别费这个心思,我既走了,就不会再去叨扰她们,让她们好好过日子吧。”这些日子见到的已是人世最美好的事,她实在不愿再令她们的笑脸上添忧愁。
                            幸福难得,何必去扰之。自己或者无福,但夙命与流光,一双隐于山;音顾与喜眉,一双隐于市。她们全权代之,也是让人心满意足的事了。
                            此行,她没有什么遗憾了。
                            子商与湘琪面面相觑,湘琪抹掉眼泪,轻声道:“不回去可以,但不管您原是打算去哪,您现在却是要跟我们回宏国去。”
                            桑梓知道自己一人也无法独行,便点了点头:“有劳两位了。”照顾一位盲者,并不是很轻松的事,她本不愿意麻烦别人,但如今也只有跟着她们回去,等到了某一个地方,稳定下来后,也是……可以生存的。
                            这大半年,她也算慢慢地走了一些地方,大好河山,市井风貌,越是走到后面,越是索然无味。如今倒好,什么都看不见了,也就无所图,无所求了。
                            “您自己也不可以放弃,等到了地方上,是找人来治,或者您自己开药方,您总是要拿出个主意,我们绝不会坐视您放弃。”湘琪又劝道。若她自己是大夫,若她自己遇上这种事,第一反应自是会想办法去医治,就算心再强大,也不可能如此的坦然面对这种境地。想桑梓大夫她是根本没有想要医她自己,便如她腕上的暗疤——湘琪猛然想到,若她要给自己除疤,何必还要等到自己刚才那一说,她既不愿,只怕那疤也不是随意留下的。
                            只是又何故要伤在那个地方。湘琪轻轻掀起桑梓的衣袖,那伤疤倒不狰狞,刀口十分整齐,可看这程度,当初想必是流了不少血,没有伤及性命,恐怕也是大幸了。
                            桑梓似是不知她的举动,只轻轻点头道:“我知道。”
                            子商见状,没有办法,只得一低头出了车厢,挥鞭赶马。他们此行从宏国过来很是匆忙,本来回程想要看看彦国风光,但眼下当务之急就是把桑梓大夫尽快带回宏国,等到了夫人那里,夫人的话桑梓大夫总是能听进一些去的。只是路程遥远,也不知道其中她的眼盲还会不会有别的变化。他是一心认为听说桑梓大夫多年被寒病困扰,怕是要积发出来了。
                            子商他们一进了下座城入住后,他便立即飞了一只信鸽出去,须得先告诉夫人让她提前做好准备。
                            只不过等行了多日入了宏国地界后,桑梓却是道:“送我回药园子吧。”
                            这段时间桑梓依湘琪之言也有给自己扎针煎药,可却是始终不见好,而湘琪虽从未上过那座山,但她却是知道的。当即她反对道:“不行,那药园子地势险峻,如今不好居住。”何况那山上据说一向只有桑梓一人在住,她眼睛如今不便,也……不知何时能好,怎么能自理呢。
                            桑梓却是淡道:“再没有比那里更让我熟悉的地方了,人多处……我也不愿去。”若是随他们回去,便是要到素青城了。那座城里,有太多的记忆,虽眼盲,也止不住一一在眼前时刻发光发亮。她觉得她再不能受什么刺激了,五识中眼已伤,再损下去,可真就是废人了。
                            到时候寒病若是一发,就真真只有等死了。趁现在自己身体还没有大佯,先去准备熟悉着黑暗中那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总好过直接等死吧。
                            但也不知为何,她的寒病已有大半年没有发作了。只是这病侵蚀身体太久,实难恢复当初的康健,不然她都在想是不是就此不药而愈了呢。或者……她走了,便将这寒病的根也带走了。想来,就如这寒病是为她而生,又因她而终一样。
                            桑梓再不敢想下去,亦不准备改变主意,子商只好改道,一面又飞了信鸽出去。他们此行总共只带了这么两只信鸽,如今都用出去了,只求不要再有什么变数,不然要怎么联系夫人都成了难题。


                          IP属地:湖北92楼2014-11-17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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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95楼2014-11-17 1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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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3章结 完结章
                                第二天一早,瑞儿来敲桑梓的房门。通常情况下,桑梓大夫都起得很早,她来的时候往往桑梓大夫已经把自己收拾妥当了。不过今日却是个例外,桑梓大夫竟然还躺在床上。彼时瑞儿手上还端了水盆要帮桑梓洗漱,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回头看了眼随她进来的人。
                                晏栖桐跟在她身后悄悄上前去,桑梓的双眼是睁着的——但她现在也不知道这是醒着还是睡着,这么一想,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小姐——”瑞儿轻声唤道。
                                桑梓在床上“嗯”了一声,懒懒地坐起身来:“我今日身上疲乏得很,你帮我穿衣裳吧。”
                                晏栖桐瞪起了眼睛,桑梓身上的薄被滑落,竟是露出一双削瘦的肩来。再一转眸子,果见桑梓只着了一件浅月牙的亵衣,两条细带子松松地挂在脖子上;尤其过份的是薄被一角还露出一只脚来,从膝盖以下,竟也是光着的。
                                瑞儿颠颠地应了声好便要上前,晏栖桐把她拉开,从她手里夺过衣裳,伸指作嘘,让她不要惊动了桑梓。
                                晏栖桐拿着中衣尽量放平缓了呼吸,近到桑梓身前。
                                桑梓有感人来,便微微抬起手,任人穿衣。
                                有些人做事情总是有着自己的习惯,所谓的习惯就是当你做这件事的时候并不会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比如晏栖桐,因为是左撇子的原故,她自己穿衣裳通常都是从左手袖笼穿起,给桑梓穿,则是她的右手。系衣带的结时,她也有自己惯用的手法。因为怕桑梓会发现是她,她尽量把呼吸放轻,手脚也尽量轻快,注意力便都在这儿了。
                                瑞儿在一旁伺候着,把中裤递给晏栖桐,还不忘道:“小姐,您坐出来些。”
                                桑梓扶着床,揭了薄被,将双足摆荡出床沿,晏栖桐手急眼快地替她把中裤套上,又扶她下床帮她穿到腰上去。只双手一拢,她就知道桑梓如今瘦得如何了。这柳细腰,真是一折就断似的。心里只想着这些,她一时倒也忘了那光祼的小腿之上,桑梓里面还穿了什么。
                                等穿完以后,晏栖桐立在一边,才发现桑梓穿得实在单薄。她一惯穿得多,但可能是自己替她担了病的原因,这还起春潮的日子里,她却没几件在身上。想来这一年多,仿佛自己只病过一次,但愿这本身就是个好的征兆,但看看桑梓的双眼,晏栖桐又不敢在心中侥幸。
                                现在重要的是,如何让桑梓用炙焰草。这种草,收割的时候被朱半仙贴了密封符,那符却是夙命以前准备的。下山以后,桑梓把一株草塞进信鸽竹筒里,飞去了彦国的竹瑟山,听说凤城对这个可能有些研究,只是目前还没有接到回信。
                                而昨晚桑梓的任性也叫晏栖桐很头疼,大家去大雪山的基础是因为自己,而在对桑梓讲述的过程中又没有自己,这缺的一个大口恰又是最重要的,大家都觉得说不出什么让桑梓完全相信的话来。好在朱半仙觉得便让桑梓去猜猜,也许,会朝好的方向去。
                                胡思乱想中,晏栖桐也不敢与桑梓有太多实质的接触,瑞儿便伸手过来扶住她,将她带到梳妆台边,然后自觉得把梳子交给了晏栖桐。
                                桑梓伸手在桌上摸索着,在台上的小抽屉里抽出一根发簪来。她一抬手,玉做的发簪从她手中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引得瑞儿惊呼了一声。
                                晏栖桐一时之间手都僵住了,她回头埋怨地扫了瑞儿一眼,但愿桑梓身子疲乏,没听出那声音来自后侧方,而没在正后面。瑞儿心里知道错了,吐了吐舌头,俯身捡起那支簪子,好在没裂没断更没有碎,她把簪子送到晏栖桐的手中,对桑梓道:“我记得这支簪是小姐最常用的,方才吓到我了,生怕会摔坏。”
                                桑梓反倒回头微微一笑:“摔坏了也没事。”
                                晏栖桐俯头看着桑梓给她的侧脸,几乎想伸出手去摸一把,但她还是忍住了。给桑梓挽了个简单的发型,用那根玉簪固定住,晏栖桐方发觉,那簪子玉色通透,但于簪首是雕出的三两朵梅花。这里的玉却有血色,俨然天生的红梅妆点,恰似云吊磐中,她给桑梓别上的那枝红梅。
                                晏栖桐一时心中微颤,需极力控制才能将瑞儿递给她的白布绑在桑梓的眼睛上。等心不在焉地打了结,她便退到一边,远远地呆呆地望着她头顶的那枝梅。
                                桑梓站起身来,检查自己的仪表。她自然不能从镜中直观地去看,便只有以手相代,缓缓地摸着自己的额头,鬓角,还有后头的发型,以及那个结。
                                那还是一个蝴蝶结,桑梓的手停在那儿,也如蝴蝶翩飞,忽落又起。她突然对瑞儿道:“今日休诊。”
                                瑞儿与晏栖桐都愣住,尤其是瑞儿。今日不是休诊日,桑梓大夫从不无故突然休诊。
                                所有的人听到瑞儿这么说后都很奇怪,而桑梓从起床到吃罢早饭都不再说话,直到都准备妥当了,才对珠儿道:“你守家,瑞儿随我去后街的寺庙。”
                                邱缨便是一惊,她如今是知道的,晏栖桐前年就是在后面的寺庙里被绑架走的。邱缨看了看晏栖桐,见她只是轻轻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而是先走出门去等着。
                                珠儿有些不放心,道:“寺庙里人多,瑞儿又调皮,还是让我跟了您去吧。”
                                瑞儿撅嘴,心有不服,但又不敢说,夫人离走前也只是吩咐让她事事听珠儿的。好在桑梓大夫并不应允,只让自己跟着。
                                “我会好好看着小姐的。”瑞儿忙表态,喜不自胜的扶着桑梓走了。
                                邱缨等人并未跟从,朱半仙却是一笑,继而又大笑三声,众人皆奇问,朱半仙却只是道:“昨天没进桃林,闲来无事,不如我们再去瞧瞧吧。”
                                “啊,我也去,我要去摘几枝桃花回来,前日里小姐吩咐过。”珠儿忙道。
                                朱半仙应了好,不由分说,只推了另两人朝外走。
                                “你究竟笑什么呀。”邱缨实在按捺不过,在路上追问道。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朱半仙笑道,“但我能感觉到,桑梓心里已经起疑了,只怕,疑心还不小。”
                                自己心里有疑总好过别人给的惊吓,齐中尉看向寺庙的方向,也但愿朱半仙这“不算”之“算”能算得准。
                                除了桃林外,这个城里的这座寺庙,也总是人来人往,香火不断。晏栖桐从没想过自己会再次踏进这里。去年的那段经历,现在想想都那么的不真实,话说回来,她一直以来,也还有不切实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至今没与桑梓相认吧。
                                桑梓进了寺庙后,直言要找住持,瑞儿不敢怠慢,问了寺中僧人,道明身份来由,被人领到住持的厢房去。
                                晏栖桐当然知道有这么一个与桑梓认识的住持,此时跟了进去,方看到那住持宝相庄严,一双灰白长眉下,双目华光内敛又似乎包罗万象。
                                住持见桑梓进来,微微一愣,方口诵佛号,道:“施主,原来真的是你。”
                                桑梓双手合什,微微一笑:“自前年后,不想我与大师这么快又相见了。”
                                “有时相见是善,有时也不是,”住持见她双目蒙布,不免心有怜悯之意,“我倒宁愿施主在别的地方优游自在。”
                                “心不自在,哪里都不得自在。”桑梓在住持对面的蒲团上慢慢跪坐下去,轻声道,“此番前来,我心里正是有迷茫处,还望大师点拨。”
                                “施主请讲。”
                                桑梓却一时没有言语,她一迳地安静着,仿佛是在聆听寺庙里的钟声。
                                晏栖桐等得难捱,忍不住趋前两步,轻轻跪坐在桑梓侧后方,她见住持朝自己看来,便忙做了个封口的动作,又拜了几拜。
                                正拜着,晏栖桐便听到桑梓的声音,她问:“过去与未来,孰重孰轻?”
                                “过去是种、是因,未来是花,是果。没有过去,哪来的未来。每一个过去都曾是未来,每一个未来都将变成过去,”住持悠悠道,“孰重孰轻?”
                                桑梓垂颈细思,她身后的晏栖桐却无心听这绕口似的话,只瞧着那段看似不能盛一物的细颈发起呆来。
                                住持忍不住看了晏栖桐一眼,心道这人眼里的欲/望在这里都毫不遮掩,他回头再看一眼桑梓,这满面的隐忍之下,又何曾不是正在孕育着希望,想罢,他淡淡问道:“施主还要问什么。”
                                “盲眼之人,可有未来。”桑梓缓缓抬头,一字字问道。
                                “难道盲了眼看不见,这世界便不存在了么?”住持摇了摇头,“过去与未来,皆在你身边。”
                                这话却猛然惊醒了发呆中的晏栖桐,她眨了几下眼睛,顿觉住持这话里大有禅机,一时惊疑。
                                桑梓又愣了些许时刻,涩道:“过去却不肯在未来里出现,这是为何?”
                                住持反问道:“你未必不曾想过为何吧?”
                                “我只怕,”桑梓缓声道,“我只怕是意味着,过去的意思是忘记、放下比较好。”说罢,她再次深深地低垂下头去,连背脊也弯卷了起来。
                                “不出现,未必是不肯,只怕是因时机未到。”住持劝道,“你若怕,若不敢,自然不能面对,你若问一句未来在么,也许未来会告诉你答案。”
                                桑梓久久定在那儿,才朝住持深深地磕了一个头,由着瑞儿扶起身来:“多谢大师之言。”说罢离开了厢房。
                                晏栖桐等着桑梓经过身边时,她的裙摆擦过了自己膝下的蒲团,晏栖桐的手指微动,几乎想要去拉住她,但最终也只是转头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外。晏栖桐回过头来,也朝着住持深深地磕了一个头,住持只是闭起了双目,口诵一声佛号,捻动着手里的佛珠。
                                出门后,晏栖桐远远地看到桑梓进向当初她被人带走的那个大殿。瑞儿正回头引颈观望,见她出来,忙招了招手。
                                桑梓侧头问她:“怎么了?”
                                瑞儿忙道:“没怎么。”
                                桑梓便不再说话,在大殿门口定了定,方在瑞儿的指引下抬起右腿迈过了那高高的门槛。
                                晏栖桐则跟在后头跌跌撞撞地朝着瑞儿那招手的方向去了。
                                等晏栖桐进了大殿后发现,在过去的这个未来,真如回到过去,大殿里还是一样的人头攒动。她找了许久,方在正中央,找到已经跪坐在蒲团之上的桑梓。她见状,忙上前去,正巧桑梓身边的人起身离开,她便抢着跪了上去。然后,长长的呼吸了几口气。
                                大殿里人这么多,想来自己可以泯然在众人中,晏栖桐便放松了些,转头看着桑梓。
                                桑梓一不上香,二不叩拜,只那么坐着。
                                晏栖桐便陪她这么坐着,大殿里并不清静,但她心里,在此刻却十分的安宁,她觉得,桑梓也一样。
                                身边的人换了又换,唯有她二人,一直端坐在那里。
                                许久之后,晏栖桐听到桑梓开口说话,她低声问道:“你在么?”
                                千百人里,晏栖桐听到那句“你在么”,过去在问未来,桑梓在问谁。晏栖桐突然掩面,泪水从指缝间滴落,她哽咽道:“我在。”
                                千百人里,桑梓听到了那句答案,我在。
                                (完)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我忽然觉得很适合结文的感觉,于是我果断的结束。当然,你们可以当那个“完”字不存在,因为还没完,后面的内容名义上放在番外里,请继续晚上八点见,真正的结文之前,我不得给大家一点糖啊。


                              IP属地:湖北104楼2014-11-18 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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