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夜,黑沉沉地,静得诡异,沉得怕人,于无形中似乎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力。
联军的军营,高高的瞭望台上,一个回鹘士兵正倚着栏杆,百无聊赖地打着瞌睡。
今夜轮着他站岗。仿佛如这黑夜一般,整个军营亦是笼罩着一片令人感到压抑的死寂,静得可怕。前几日军营里沙德将军与黑汗国的世子,还有乃蛮部族的伊特帕酋长闹起了整个军营里众人皆知的矛盾,彼此不和,短短几日间便将军营弄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终至互相厮杀,挥兵打了起来。
那军士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可以靠得舒服点。伊特帕酋长经不住丧子之痛,与沙德将军大战了一场,今日一早便离开了军营。他只是一个小兵,弄不清楚状况,只是觉得那个阿穆斯世子,为人骄纵而幼稚,即使死了也没什么可惜。他在世之时,专横跋扈,拿他们这些下等兵不当人看,稍一不妥,鞭子就挥了过来。到现在,他背上那好几条伤痕,仍在不时地疼痛着。
算了,想这些做什么呢,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小兵,上面这些事情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操心,还是赶紧把握住这片刻的安静,迷迷糊糊地睡一觉吧。
可是,这是什么声音?远方的异常响动穿越了空间的距离,隐隐约约地传到了军士耳中。他迷糊地睁眼,透着悬在头顶的灯笼明黄的亮光,看见了远处弥漫在天地间的烟尘。熟悉的响动再度传到他耳朵里,这回听得清清楚楚,这是马蹄声。仿佛是万马奔腾的剧烈,犹如那千万只受了惊吓,从四面八方奔跑冲击的野兽,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疾奔而来!军士惊得直跳起来,霎时间睡意全消,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
“怎么了这是?”只听得下面传来他们这个部族所特有的土话,瞭望台上的军士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深夜如此动静,莫不是辽军趁夜袭击?这个想法一入脑海,顿时惊得他面色发白!
连滚带爬抖抖索索慌不迭地从瞭望台上爬下来,惊得魂飞九天的军士扯着嗓子喊道:“辽军杀过来了!”他这样一喊,顿时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整个军营都跟着慌乱了起来!“辽军杀过来了!”
“叫什么叫?”回鹘将领沙德听到动静,从营帐里窜了出来,看着自家的军士这般惊慌奔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扯着嗓子大叫道:“不许乱!都跟我出去看看,立刻准备应战。”说罢执着狼牙棒,将最近的两个兀自惊慌失措的军士打倒。
果然是辽军杀了过来!蛰伏在联军附近的三万辽军,接到展均的指令,由辽军副将萧鹏、萧理率领着,在这个夜色深沉的夜晚,由四面八方向着联军冲了过去!
铁蹄疯狂地冲刺,在这个夜里,数万人马奔腾,整个原野被激得烟尘漫天,黄沙纷飞!“萧鹏,按王爷吩咐,你带一半人马由正面攻击敌军营寨,余下人马随我去袭击黑汗世子的军营。”看着不远处仓卒应战的回鹘军队,萧理大声喊道。
“好,你尽管去,这里交给我了!”一切发生在短短的瞬间,下一刻,萧鹏便与迎面而来的沙德厮杀在了一处!辽军此时正是士气高涨,势如破竹,而沙德的回鹘军队却早已在之前几次不断发生的内乱中被弄得疲惫不堪,士兵的情绪已然是低落至极,面对这支勇猛冲锋、杀气腾腾的辽军,只觉得心胆俱寒,又如何敢与之正面交战,去迎辽军锋锐之势?只有胆怯后退的份儿!
沙德见士卒皆是退怯不敢向前,心中怒火猛烧,提着狼牙棒便朝着萧鹏冲了过去。萧鹏见他这幅架势,冷冷地一笑,提起弓作势一拉,用契丹话喊道:“看箭!”沙德一惊,连忙闪避,待发现只是虚惊时,不觉咬牙切齿!萧鹏一连发了三次虚招,惹得沙德怒气冲天,不再提防,挥着手中的狼牙棒纵马不管不顾地杀了过来。萧鹏第四次弯弓,再次喊道:“看箭!”在夜色中瞄准沙德一箭射去。只听得不远处一声惨叫,沙德中箭落下马去,原来那支箭正中心窝处,沙德咬着牙拼力挣扎几许,便觉力尽,不甘的眼神望了望四周在暗夜中驰骋冲杀的将士,大叫一声,于乱军厮杀之中缓缓断了气。
可怜沙德一世猛将,到头来竟做了萧鹏的箭下亡魂。沙德既死,回鹘顿时军心大乱,萧鹏顺势率兵冲杀,直杀得尸横遍野,哀声不绝!辽军这一战,夺了回鹘营寨,抢掠粮草、辎重、器械、牛羊等不计其数,俘虏了数千人,接着挥兵朝着黑汗国营寨直冲而去。
黑汗军营被萧理率军突袭,毫无防备的黑汗国世子被辽军冲杀得狼狈逃窜,战败而走。
萧鹏萧理二人重又合兵一处,趁着此战大胜士气高涨一路冲杀,势不可挡。一夜之后,东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黑汗世子被逼得退入百里外的瑞阳城,望着辽军兵临城下,想着一路的惊险,兀自后怕不已。城下,辽军已然将这座城池团团包围。
“此次大胜,全赖王爷及熊飞公子的妙计!”城下,萧理笑着对萧鹏说道:“王爷令我二人出击,他率领大部队随后赶来,萧鹏将军杀了沙德,已立下大功,不如先回去迎接王爷,将这番功劳让与兄弟如何?”说罢指指面前的城池,两人相视大笑。
“好,这里交给你,我带一队人马回去迎接王爷。”抬手往萧理的肩上轻轻一拍,萧鹏笑着看了瑞阳城一眼,正色道:“多加小心。”便带着两千人马往原路回转而去。
拔原城外,展均领着大队人马缓缓前行,不时抬眼望着天边缓缓沉落的夕阳,神色淡淡。
一阵马蹄声惊醒了跨马思索的青年,他转眸望去,原来是自己派出的探马飞骑来报。
“王爷,”来人飞身下马,恭敬行礼道:“前方十里处便是联军匆忙间弃下的营寨,寨中已是空无一人。根据营寨四周尚未清理的痕迹来看,两位萧将军昨夜突袭,应当是大获全胜了。”
“好。”展均微微点头,淡淡道:“将士们连日行军也确实疲累,去清理了战场,歇下吧。”
一个时辰后,大军已然安顿下来。帅帐中,展均坐在帅座上,默默听完属下的回报,沉声道:“将此战中阵亡的将士,不分敌我,一律安葬了。前方若有消息,立即回报。”说罢,略带疲惫地微微一笑:“本王觉得有些乏了,你也下去歇着吧。”
偌大的帅帐重又安静下来,青年轻轻一叹,以手支额,淡淡闭上双眼。
“你怎么了?”耳边传来陆仪满含着关切的话语,展均抬起头笑了笑,道:“没事。”
“大军开拔,走了这几日,你的气色不是很好。”陆仪深深一叹,放下手中的托盘,“服了药最好去睡一下。”
“尽管疲累,我却哪里睡得着?”展均苦笑着摇头,端起药碗一仰头,将药汁一气喝完。
“怎么了?”陆仪皱了皱眉,说道:“前几日不是已经接到展公子传信,说是乃蛮部组已经退兵回去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大哥那边一切顺利,我自然不必忧虑什么。”展均摇头,沉沉叹息道:“只是这些日子,距离这地方越来越近,总是会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事情。”
“这地方你以前来过?”陆仪轻声问道,心中诧异于这个青年清姣的眉目间适才一闪而逝的苦痛,仅仅一瞬,展均的眼眸已恢复如常,明亮而坚毅,仿佛那一闪而过的轻微波动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是。那是四年前,为了庆贺皇叔生辰,我与四王弟奉了父王之命前往金山脚下置办寿礼,路过了此处…”不知是陷入何种情绪,展均的一双眼眸霎时变得幽暗深邃,让人猜不透端倪。
陆仪见他似乎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叹息着说道:“往事随风,不管发生过什么,都过去了,又何必再萦绕于心,徒增烦恼?你也累了,歇下吧。”说罢端起托盘,轻轻地走了出去。
帐内,展均凄然一叹,沉默地拿起了放在手边需要他批示的军务。往事如烟,他何尝不想忘记?只是,人生有些事情,总是如永不消退的烙印一般,烙在心上,轻轻一碰,便是鲜明如昔,苦痛如昨,又岂是那般容易便忘却得了的?
只在一夜之内,黄泉与萧鹏先后到达,将几乎捆成了粽子的穆阳与他的部下,也就是从前白鹰帮的余党等数十人,带到了展均面前。帅帐前,展均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败兵之将,叛国之贼,万死犹轻,尚有何面目归来见我等众人?拉下去,斩首示众。”
帐下黄泉等一干旧将齐声应了,上前一人拖住一个,便往帐外走。展均忽然想起一事,起身说道:“且慢。”缓步行至那一干人面前,拿出一支翠绿玉笛,淡淡问道:“你们可认得此物?”
那正是诸葛青龙用来控制这一干人之物。之前包拯被劫。困在白鹰帮,展昭为了救包拯,以假的寒玉珠将诸葛青龙炸成重伤,却被穆阳趁机盗出玉笛,制住了白鹰帮数十人众,至辽国,这玉笛便落入辽帝手中,此番出发前夕,辽帝又将这支玉笛给了展均。
见到此物,除穆阳外,那一干人皆是全身一颤,彼此错愕地互视,眼中渐渐流露出极为痛苦之色,沉寂良久,其中一人便看着展均道:“王爷,我们之前与你的过节,皆是听命于人,逼不得已。这种逼不得已,相信你亦能够体会。如今既然落败,我等无话可说。假若你心中尚有一丝仁慈,就让我们痛痛快快的死,什么都不要再问了!”话语凄然,几近哀求。
展均看着他们,眼眸中闪现出一抹怜悯与悲哀,慢慢地摇了摇头,果然什么都不再问,只是别过头去挥了挥手。
“慢着,王爷若真想知道这只玉笛的秘密,只要免我一死,我可以尽数告知于您!”
“穆阳,你个卑鄙小人!你敢!”闻听此言,那数十人愤怒已极,开始疯狂地挣扎了起来,直欲扑上去将此等卑劣不堪之人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