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不是什么正式的东东,随便说说我对杨过这个人物的理解。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杨过,呵呵,可是在我内心深处,对他一直很是偏爱,而这绝不仅仅是因为所谓杨龙式爱情。而是因为那些内心的挣扎、人生的孤寂,难以自控的激情,以及对于世事人情的很多感触。这个话题说大了是人本精神,说近点,就是从他身上很能体会人生的爱恨悲喜,所感所思。对生命,荣辱,爱情,对人情冷暖,悲欢离合,身世悠悠,生死茫茫,他比其他主角更具有强烈的观感,以及由此而来的内心振荡。可以说,郭靖的思考在家国,萧峰的思考在苍生,而杨过的思考,在自身。
杨过身世孤苦,其实也只是个虚笔,金庸小说中大多主角都是倒霉蛋,没爹没娘的,身世孤凄,外加中毒受伤更是常有的事儿。但与其他人物不同的是,杨过不仅处于生活之逆境,而且生而处于道德之“耻”境,他的父亲是所谓的不义之人,唯有萧峰面临过同他相似的处境。不同的只是萧峰业已成人,要遭受价值观的完全颠覆,而这种耻境伴随着杨过的成长。此外,比起萧峰,他的内心显然更为敏感,外界一点的小事就会在他心中激荡起强烈的爱与恨,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水中,激起涟漪,然后便被无限放大,激起无穷无尽的回声。他全身心地投入在这人世之中,感受七情六欲,却又在茫茫的人群之中因得不到认同,而深切地咀嚼着孤独。这是遭遇所致,亦是天性使然,至于如果他并非杨康的儿子,又会如何?也只有反问一句:改变你的身世和遭遇,你会仍是你?亦或非你?这可能是任何人也永远无法回答的,正如杨过找不到答案。
比起其他主人公,杨过更多地经历了生死之间的危机,对此亦有更深的感悟。早在少年时代,在桃花岛的断崖上,大海之前,他已经两次想到死亡。成人后,在小龙女以长剑对准了他的胸口之时,在断龙石将放未放的时刻,在和程英陆无双一起面对李莫愁的追杀时,又或是身中情花之毒,以及十六年之前再至绝情谷却发现了小龙女的信约是一场骗局的时候,他都面对着生死一线的危机,以及由此面临的抉择。但他既不会像令狐冲那样悠然视生死如无物,也不会像郭靖那样只要义之所至便慨然以殉,与他们不同的是,他的天性使他非常热爱这个尘世,深知生活的甘美,他比其他主人公更具有对生活的热情。他的本性其实很爱热闹,初遇小龙女的时候,他就对她大肆宣场这红尘之中有诸般好玩物事。他也热爱美好的事物,即使在古墓隐居数年,他仍然兴致盎然,初出古墓,金庸描述两人搭了两间小茅屋以蔽风雨,小龙女的屋前一任自然,而“杨过喜欢花香浓郁,在自己居屋前种了些玫瑰茉莉之类香花。”这是因为他热爱红尘,心悦于玫瑰的美好和芳香。同理,他还喜欢世间美好的女子,免不了同她们嬉笑玩闹一番,有时竟然语出轻薄。在与陆无双同行的道路上,便是极尽胡闹之致,也极尽热闹欢乐之致,这是他从古墓出来再次拥抱红尘,让生命的活力再次迸发。这样快意的如沐春风的相处,让陆无双不自禁地为他而倾心。但也正是因为他深爱生之繁华,对尘世如此喜悦和留恋,所以要以更大的魄力去面对死之荒凉。在小龙女的剑对准了他的喉头时,作者形容他“求生之念热切无比”。“急步奔出古墓。但见阳光耀目,微风拂衣,花香扑面,好鸟在树,那里还是墓中阴沉惨怛的光景?”而在断龙石放下之前,“杨过心意已决,深深吸了口气,胸臆间尽是花香与草木的清新之气,抬头上望,但见满天繁星,闪烁不已,暗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瞧见天星了。”这样强烈的对照,在书中反复出现,绝非偶然。而由此带来的纯粹属于个体的生命感触,极致的喜悦带来生命的飞扬,深切的失落又让人如狂如痴,迸发的情感难以自控,于是他的人生就在这两极之间起伏跌宕,那是内心的坎坷之路。
这种对生命本身的激情,使杨过这个人物比较远离政治性,贴近艺术性。这样的人物感兴趣的焦点,在于内心而多于外在,他们或者不关心政治,或者对政治有极其强烈的反感,而往往醉心于某种科学或艺术形式以寄托心灵。而这样的性情,在古今中外的人物中也不难寻见。在中国则为狂士狷介,在西方则为宗教异端。令狐冲更像范蠡、陶潜,他所追求的是“人生在世,须当畅情适意”,无拘无束,任意所之,这亦可视为“无所求”之境。而杨过则近乎嵇康、朱耷,他的内心激荡着情绪的波涛,他们不仅要怀疑、反问和追寻,还固执地要把这种追寻宣之于世界。这不但是有所求,而且是执着于所求了。这样的人,往往既不可爱,甚至也不能说是可敬,他们的人格往往很是孤僻偏执,愤世嫉俗,爱翻白眼,语出讥刺。就像嵇康醉心琴酒,朱耷拿起画笔,作出无声的反抗一样,杨过可以自创出黯然销魂掌,这种武功显然更写意,近乎一种艺术形式。降龙十八掌要去“降”,即制伏敌人,而黯然销魂掌则直抒胸臆,创立武功之际,着眼于自我抒怀多于制伏假想敌。因为他的敌人是全世界,也是他自己,他不断的反诘使他与自我为敌,也只有自我能够与之相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