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辅堂想找个地方清理下,可二月红非要回红府,又怎么都不肯让何辅堂抱他回去,何辅堂只好扶着二月红,两人从没人的小道抄近路回红府。
何辅堂望着二月红脸上还未褪全的绯红,蓦地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二爷这回可真是‘负伤’了。”二月红气得想踢他,一抬腿大腿内侧像过电流般酸疼。
二月红咬牙切齿道:“今天是二爷我怜香惜玉,改天就叫你尝尝二爷的厉害。”
何辅堂想笑又不敢笑,忽然抓住了他话里的某些字眼,极其暧昧地重复道:“改天?”
二月红瞪了他一眼,啐道:“死痞子。”
何辅堂正正经经道:“哎,臭小子。”
两人蓦地相视大笑起来。
何辅堂将二月红送回红府,帮他清理后又在床旁与他说了好些话,见他实在困得不行了才说了句我明日再来看你就出了红府。
迈出红府的大门,何辅堂望着天际,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
明日再见,既是离别。
他回到张府,房间的门大开,黑娃来运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何辅堂忽然就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冲进房里,莫小楼抱着膝坐在东南角上,怔怔地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小楼…….”他叫了她,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莫小楼缓缓抬脸,望见何辅堂的那一刻,她忽然浑身一颤,眼泪一瞬间就流了下来。
她冲到何辅堂面前,蓦地扑通跪下。
“辅堂…….辅堂我错了…….我错了……..”
他看到她左边衣袖上渐渐渗出的血,惊得弯下腰扶住她的肩,问道:“小楼你怎么了?”
莫小楼哭得说话都断断续续,可是何辅堂还是听清了几个词。
她说,藤原…….任务……..二月红………
何辅堂的大脑一阵轰鸣。
“你,你再说一遍………”
“你们在一起了,我,我嫉妒得发疯,我疯了。”莫小楼哭喊道,“藤原提前,提前到了长沙……..我把二月红牵扯进来了,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辅堂,辅堂,我错了,你杀了我吧!”
何辅堂感觉天崩地裂,瞬间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慢慢滑了下去。
他看到对面书桌的抽屉,那里面有三张明天去往南京的火车票。
可现在,一切都没了。
傍晚时分,雨就停了。
天际燃起了罕见的火烧云,大片大片红彤彤的云朵悬在人们的头顶,仿佛一个没留神,火种就能落到人间,烧上一场毁天灭地的火焰。
红府外响起一阵急躁的敲门声,老管家刚走到门前,还没来得及问问是哪位访客,红府的大门就被人撞开。
齐刷刷的枪杆对准老管家。
日本兵冲进二月红的房间,把他从床上拖起来。二月红发着低烧,恍惚之间还伸手将丫头拦在自己身后。
“你们有什么事么?”
一位大腹便便的翻译官挺着腰走到前面来,“红先生,藤原君邀您一见。请您配合我们。”他转头对身后的日本兵说了一句日语,那群士兵就冲上去,抓住二月红的胳膊往外拽。二月红浑身没力气,只好转头对丫头安慰道:“别怕,没事的。”
丫头被推到地上,手肘处迅速起了淤血,嘴里还是在喊:“二爷!二爷!”在朦胧的泪眼中,她看到二月红朝她拼命喊了最后一句话。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告诉何辅堂。
二月红被关进牢里,没有用刑,也没有吃喝,就这样被不闻不问地放置了两天。
第三天,终于有人把他带到了一个房间。房间里只有一盏灯一把椅子,就着昏暗的灯光,他看清了椅子把手上斑驳的血迹。
他面色憔悴,眼神依旧坚毅清冷。
两个人将他绑到椅子上,他垂着脑袋,思忖着藤原幸是不是该来了。
这两天他想了很多,将有藤原姓氏的日本军官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终把猜想落在了日本司令官藤原幸身上。听说这个人喜怒无常暴虐成性,有“人间鬼司令”之称。
很快,面前就站了几个人,他们的脸隐藏在阴影中,二月红看不清。
他听到为首的那个人用生涩的中文说道:“红先生,长沙城的日本军火库被炸了,您知道么?”
二月红哼笑一声,沙哑着嗓子道:“不是我做的。”
藤原幸直起身,微微蹙眉,对旁边的人说:“辅堂,你去问问。”
二月红的身体蓦地僵硬了。
他想,一定是他太久没吃没喝,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否则,何辅堂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藤原幸身旁。
他看着他,看着何辅堂一步步从阴影里走到光下,一半的脸仍旧在黑暗中。
然后,他听到他说。
“二月红,认罪么?”
二月红忽然觉得自己的一生像是一场梦。
他曾想,如果何辅堂知道了,他该如何宽慰他才能叫他不担心。
可那个人,那个之前与他汗欲交缠的人,拉着他的手告诉他我明日再来看你的人,他被抓时还心心念念不要让他知晓的人,而他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说了这几天来的第一句话。
他说,二月红,认罪么。
这六个字像是一声声清脆的锣响,敲打在二月红心底最容易痛的柔软处。
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
仿佛是要提醒台上的戏子,锣已响,戏该散。
梦,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