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门。远处那个小小的人影，坚定地向前的，令人心疼的。
　　云烈抹了把眼泪，然后跟在她的身后。
　　街上十分安静，小镇的生活安逸自然，寒冬时分，没有人起得这么早。
　　嘴里呵出的气都快要结成冰了，但身上却不感觉到冷，云烈全神贯注地跟着凌上，走出小镇，路过荒无的田野，然后用力抹着脸上肆意纵横的泪水。
　　前方的人终于发现了动静，她猛地转头。
　　云烈也猛地刹住脚步。
　　但凌上没有叫她，她们就隔着如有雾气般缭绕的田间，远远地望着。
　　然后凌上转身，继续走。
　　不叫她，也不停留。
　　云烈呼了一口气，也继续跟。
　　山上的树木已经落尽了叶子，显得特别的荒凉，地上还有些许残叶，踩上去软软地嘎吱作响，也许是因为冬天的体质问题，也许是穿太多衣服，爬山的过程比上次更为艰难，一路上不得不借助小路两边的树干。
　　凌上显然没有太多爬山的经验，让跟在后面的云烈看得提心吊胆，终于还是看到凌上一个没有踩稳，手上又没有抓牢的情况下摔倒在地还滑下几步，差点儿一个侧翻滚下山体斜坡里。那里尽是林立的树，杂乱无章，枝杈无序，如果滚进去，难免受伤。
　　云烈被吓得魂飞天外，忙手脚并用地爬上来，也管不得自己的狼狈。
　　吃力地将凌上从地上扶起来，而凌上却重重地喘着气，帽子遮住了眼睛就用力戴好，手套划开了口子就干脆不要，不看云烈，推开云烈，继续向上爬。
　　不说话，不默认，仿佛云烈不存在，也许心里要好受一些。
　　云烈浑身颤抖地忍着，她想冲凌上大喊，想发疯一样摇醒她这看起来像梦游般的行为，但她更怕摇醒凌上后，凌上会疯掉，所以只能死忍着，颤抖着继续跟在后面。
　　再摔跤，再上前去扶，再推拒开再继续向前。
　　就这样纠缠着两个人爬到了山顶。
　　山中安静极了，只得到两个人的喘气声。
　　终于走到了那颗合欢树下。
　　这是第二次来，却依然没有看到盛开的合欢花。
　　“其实，你不是想带曲敏和小武来看这树的吧。”凌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已经并肩站在自己身边的人说，“你想带的人，是我吧。”
　　云烈沉默了很久，走到树下，围着树转着说：“从小的时候开始，我每年都经常爬这座山，从懂得感情这一回事开始，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找到了自己的真爱，两个人一定要来这棵树下许愿。”然后，云烈走到凌上的面前，正对着她，“你要跟我一起许愿么？”
　　“许愿？”凌上想笑，但是太累而笑不出来，“我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跟你一起许愿。如果知道这里有你最纯真的梦想，我就不该来。”
　　“你后悔了是不是？”云烈又向前跨一步。
　　凌上屏息，想退后，却移动不了。
　　“我知道你后悔了，你想来这棵树下忏悔吗？”云烈的眼睛又开始湿润。
　　“别哭，”凌上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云烈的脸，“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哭，却经常弄哭你。”
　　“后悔了现在还来及得，”云烈握住她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你大哥还没有跟我爸妈提亲，一切还来得及。”
　　凌上倍受震动，她几乎接受不了这个刺激，尽管她现在的脑子里已经几乎没有大哥的存在，那种影像已经太薄弱了，薄弱到连自己都害怕。
　　而相对的，想得到眼前这个人的愿望却越来越强烈。
　　那日树下的记忆中总移不开目光的自己和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爱的？现在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无法相爱的时候就忘了最初的萌动，最初的纯净现在已经被搅得无比复杂。
　　接下来牵连的就不止是最中心的三个人，还有伊父伊母，还有将要回来的自己的爸妈，那个时候，就再无法挽回了。
　　所以其实自己是在想挽回的吧，走到这一步，是自己再也无法承受吧。
　　凌上的手慢慢移到云烈的脑后，然后把她拥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个正在自己胸前颤抖得厉害的女孩，在用什么心情等待自己的觉醒？她是在破釜沉舟吗？逼到如此狼狈如此绝望却仍远远地跟在自己身后。
　　如果再不醒过来，她是真的会义无返顾的嫁给大哥的，到那个时候，是恨是爱，再也说不清楚了。
　　“凌上凌上凌上凌上凌上凌上凌上……”云烈反复地反复地叫着她的名字。
　　凌上几乎是粗鲁地堵住了这两瓣几乎将她的灵魂都召唤出来的嘴唇。
　　尝到了酸涩，还有，舌间纠缠的甜蜜。
　　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后，两个人坐在合欢树下开始正式无可回避的现实。
　　“你决定了？”云烈直视着凌上。
　　“决定了。”凌上点头。
　　“我们这就回去说？”云烈试探。
　　“嗯，回去就说。”凌上又点头。
　　“不管会闹成什么样子，绝不放手？”云烈抓紧她的手。
　　凌上反握住她：“你要牢牢地握住我。”
　　“我不会放手的。”云烈忍不住想笑，但又紧张到了极点，“我拼了命争取来的东西，怎么可能再放手。”
　　“如果实在不答应，我们把工作辞了，去别的城市吧。”凌上抱住她，轻声说。
　　云烈拼命地点头：“就算全世界都抛弃我了我也不管。”
　　“看，我估计我们还是会私奔的。”凌上拍拍她的头，轻轻晃了两下身子。
　　“早知道在‘天涯海角’的时候就私奔好了，”云烈扑哧笑出声来，“不过为时也不晚，我们还年轻。”
　　“嗯。”凌上轻应，然后闭起眼睛，两个人静静地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太阳升起来了。”
　　云烈轻呼。
　　“早升起来了，你没注意到罢了。”凌上拉着她站起来，然后两个人站在还稍显微弱的阳光里。

　　卷尾 两个人的绝望

　　云烈和凌上两个人回到家的时候，伊父和伊母正在团团转，见到她两个才惊呼了一声。
　　“你们两个跑哪去了？”
　　“怎么了？”云烈和凌上对视了一下，用力地捏了捏彼此相握的手。
　　“起来后不见你们人影，凌辕都出去找你们了。”伊母把云烈拉到椅子里坐下。
　　“他在这又不熟，去哪找了。”云烈失笑。
　　“我们的意思也是这样，不过他看起来挺担心似的，至于为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伊母看了看她俩，“你们俩一大早的去哪了？”
　　“看日出。”云烈笑咪咪地回答。
　　“这个天去哪看日出啊，”伊母笑着打了她一下，却也没有太在意。
　　“妈，爸，我有事跟你们说。”云烈招呼伊爸也过来。
　　而同时凌上出去，她站在门口，那儿既可以听到里面的对话，也可以关注到外面的情况。
　　她们说好了。
　　由云烈和伊父伊母交待。
　　而自己则是和大哥坦白。
　　“我知道你要跟我们说什么，”伊母叹了口气，“唉，女儿长大了，不由娘了！”
　　云烈沉默了一下。
　　伊母转而又很高兴地说：“不过我们很高兴，因为凌辕实在是个很好的男孩。”
　　“妈——”云烈提起劲来打断伊母的话，岂知伊母一迳地说下去，似乎这些话，很早就想说了。
　　“你知道吗，云烈。上次我和你爸去你那的时候，并不仅仅是去看你的。”
　　云烈不明所以，看着他们。
　　“你爸这两年身体不太好，他血压高呢，所以也是趁着那个机会去医院里检查了一下。因为不确定情况到底严不严重，所以我们事先也没有告诉你。到是告诉了凌辕，毕竟他是本地人，熟悉一些，所以，是他带我们去医院的。
　　“你爸做了检查，没什么别的情况，只是高血压，这病啊，平时养着就可以了，所以我们也就没告诉你，这不是怕你担心么，你又刚参加工作的。
　　“原来我不让你离开家，就是因为爸妈都渐渐老了，希望你能留在身边，我们家团团圆圆的，以后你就在这里结婚生子，又有个照应，不像现在，隔得远远的，难个念想。
　　“不过我们注意到凌辕这个男孩，真是个有心的人，又有能力，又有担当。虽然我知道那时候你们没谈上吧，但他对我们就像对亲生父母一样关心，真的很难得。你大概不知道吧，从去年暑假回来后到现在，每隔段时间凌辕都会寄药过来。都是些降血压的药，好一些是进口的。还有些是保健的药品什么的。你呢，从小独立，也想不到这么多。大概在你心里，爸妈永远是年轻的爸妈，但是，我们也在老去啊，别的没什么指望，就是希望你嫁一个好男人，对你好就行了。我看，就是凌辕了。
　　“你跟他在一起，我们都放心，我看你手上都带了戒指了，是他送的吧，他这回来，也是打算正式说你们的事吧，我们心里都清楚呢，也期待得很，真的，爸妈没有别的奢望，就希望你俩好好的就行了。”
　　长长的一番话下来，云烈彻底沉默了。
　　而伊母的话却仍在继续：“你看，女儿嫁个好男人，有什么比这个更让父母风光的。所以别的要求没有，在家里好好办两桌酒，对亲戚邻里正式介绍一下，也就行了。等你们结婚的时候，如果没有时间，我们不去也罢，挺远的，我们身体也禁不起折腾。等以后，你们生了孩子，过年时带回来看看就行，放心的话，就留下来让我们带两年，也算是外公外婆心疼一场了……”
　　话还在耳朵里听着，而眼睛已经模糊了，心痛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心痛了，看着爸妈，就像他们所说的，他们再不是那双无所不能的父母，两鬓也花白了，身子也佝偻了，但却很开心的笑着，即使带着点泪，也是很欣慰的笑着，那是因为他们唯一的女儿已经有了最好的归宿吧。
　　从来不知道爸的身体不好，也从来不知道凌辕有寄药回家。
　　自己身为女儿却没有做过的事凌辕却帮她做了。
　　而中间更有长达半年的和凌辕接触的空白期……
　　从来……不知道……
　　想说的话已经说不出口了，完全的，说不出口。


　　看着女儿听着听着竟呜呜地哭起来，伊母抱住了女儿：“傻丫头，我们现在还是挺好的呢，哭什么啊，以后多回来看我们就行了。”
　　门外有人进来，是出去找人的凌辕。
　　他在门口看到凌上的时候就想开口问她们去哪了，但是凌上做了个让他噤声的动作。于是两个人一起在门外听完了伊母的心里话。
　　当听到云烈的哭声的时候凌辕再也忍不住，冲了进来。
　　他走到伊父和伊母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叔叔，阿姨，我会好好待云烈的，绝不辜负你们的期望。”
　　“那就好，那就好。”伊母频频点头，有点感伤，眼睛也有些红，她轻轻地拍着女儿的背，任女儿在怀里哭泣。
　　而凌上则仍是站在门外，她靠着墙仰望着天空，灰蓝灰蓝的，阴冷阴冷的。
　　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隐匿了，在还不够光亮的时候，就从眼前，眼睁睁地消失了。
　　深吸了口气，凌上也进门来。
　　“我会好好监督我哥的，他要是对云烈不好，我先替你们揍他。”
　　凌上静静地这样说。
　　伊母破泣而笑：“唉呀，你要是我的第二个女儿就好了。”
　　“您就把我当是您的第二个女儿吧，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凌上微微一笑，然后转向云烈，“以后，云烈可就是我的嫂嫂了。”
　　云烈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想听的不想听的。
　　她只知道哭，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渲泄内心的绝望。
　　想要的再伸不出手，即使相爱的人也不一定可以厮守在一起。
　　这一天的早晨，终于把话说开。伊父伊母已然将凌辕当做自己的半子相待。中午的时候喊上几个亲戚一起到家里吃饭，当着大家的面伊母拿出一对戒指，分别给了凌辕和自己的女儿，算是订下了婚。晚上更是叫上邻居等人真的开了两桌，尽量把凌辕带来的礼物分送出去，或者干脆包了些红包。
　　这一天是很忙的，不过伊父伊母的脸上洋溢着的欢笑使得他们看起来并不那么疲惫。在这其中，云烈多半时间在发呆。她的目光跟随着爸妈，把自己这些年来在外求学而没有注意到的变化都看在眼睛里，而爸的药瓶，也是第一次看到。对于这个，凌辕什么都没有跟云烈说，看起来他也并没有告诉家里人那半年他们并没有联系。或许爸妈会和凌辕有来往但不知道凌辕是如何瞒住二老，总而言之，云烈怕是低估了凌辕对自己的感情，也低估了自己对父母的感情。
　　这些都变成不可去伤害的人，于是，受伤害的是自己，也是自己最想爱的人。
　　却已经真的不能爱。
　　不管最初是为何想要起这个头，现在，已经不得不按照这个头所能按照的故事发展去发展。
　　所以不想看到那个人。
　　害怕看到那个人。
　　害怕看到那个才刚刚觉醒过来就立即跟着自己一起陷入绝望的人。
　　如果有可能，云烈甚至希望凌晨的攀山是一场梦，梦的延续里，也许她们已经私奔……
　　等到傍晚的时候，几乎整个小镇都知道了伊家的女儿找了一个很高很潇洒的老公。
　　因为天气十分得冷，伊母打消了让他俩出去转转顺便让镇上的人瞧瞧的念头，而是生起了火，摸出两副牌来。
　　“你们俩来陪我们打两把吧。”伊母一声令下，凌辕和云烈忙搬椅子过来。
　　灯光下，带着老花眼镜眯着眼睛看牌的伊父让云烈调开头，而逆着光更显出丝丝白发的伊母更是令云烈难过，于是只能低下头佯装看牌，然后一边努力抑制又要流下的眼泪。
　　自己真是越来越爱哭了。
　　云烈甚至又自嘲起来。

　　牌不过打了一个小时左右，两老便哈欠连连的去睡觉了，云烈刚要起身就被凌辕捉住手腕：“陪我坐一会儿吧。”
　　而一直默默地坐在旁边观看的凌上则是说了声“我先去睡了”也走了。
　　不敢回头，所以只能僵僵地坐着。面前的火炉里因新添加的柴而被烧得“劈啪”作响。
　　凌辕的手顺着云烈的手腕滑下来握住她，尽管烤火已经让两个人周身温暖，但在这静静的夜晚，围着火炉享受二人独处简直让凌辕幸福不已。
　　“呼，云烈，我没丢你的人吧。”
　　云烈笑，虽然这一整天她整个人都陷在极其惨淡的情绪中，但这一刻她还是笑了。
　　她不知道是笑自己太傻不知珍惜眼前人，还是笑凌辕为何如此没有自信，在爸妈的立挺之下，所有的人不是都对他赞叹不已么。
　　“你笑了！可是我今天一直觉得你心不在焉，所以一直很紧张。”凌辕松了口气，却更紧地抓住了云烈的手。
　　“你紧张什么？”云烈微微皱眉，手很痛，但直视凌辕却说不出“你放开”这样的话来。
　　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其实就像凌上一样的专注。
　　灯光下，竟使云烈产生瞬间的这样的错觉。
　　“怕你说不，说停，说我不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凌辕轻轻地说，“怕你告诉你爸妈其实我并不爱眼前这个人。”
　　云烈屏息，从来都觉得凌辕心虽然细但对感情却不够观察入微，她总是情不由已露出的一些破绽却从不被他看在眼睛里。但此刻，他又像个通透一切的人一样。
　　通透到云烈以为自己在他面前是个透明人。
　　“你看，当初失去你时莫明其妙，重新得到你也是莫明其妙。也许你会说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你何来失去，是的，那时候我知道我没有追求到你，但至少在还可以看得到你的地方，比起半年的绝对消失，已经算非常好了。
　　“然后半年后，多神奇的命运，你又重新走进我的世界，并且还接受了我。云烈，你不会知道我有多高兴，我恨不得告诉全世界。
　　“凌上曾经问我有没有问过你为什么又答应和我在一起，我回答她说不重要。我是真的觉得不重要，你肯同意嫁给我就是最好的事实，爱不是挂在嘴边的，我希望我可以用行动告诉你我有多迫切地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名正言顺的在一起。所以我来了。
　　“我对叔叔阿姨做过的那些事都是自愿的，事实上那半年的时间里也没想过真的可以和你走在一起，所以是真的把他们当做家人一样去关照，我不想说我得到叔叔阿姨的同意是当初的投机取巧，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是一个值得你托付终生的人。
　　“所以如果你现在还有犹豫的话请你仔仔细细看看你眼前的人，他的真诚他的爱，不会让这一切的仓促变得轻浮，云烈，你懂吗？”
　　云烈呆呆地听着凌辕的话。
　　今天她听了两次长篇大论，这两次谈话就像两个头箍，而且箍得越来越紧。
　　“就算你现在心里不全是我，我也有信心让它变得满满都是我，云烈，你要给我机会。”凌辕捧起她的双手，轻轻吻了一下。
　　云烈受惊，想抽出手来。
　　凌辕却没有放开她，云烈的动作无疑对他是种刺伤，但他既不会逼近也不会再退后，他怕好不容易得到的会突然之间再次失去，那将，不会再有个半年时间可以等待，也许再次失去，就是一辈子。
　　就这样握着云烈的手好一会儿，凌辕一直在等，希望云烈可以说点什么，但她就像白天一样的沉默。
　　许久许久，才听到云烈说：“现在……也许没有办法……但将来，也许可以。”
　　“凌辕，我们一起努力吧。”
　　于是凌辕笑了，依然是属于凌辕式的微笑，闪亮的眸子上翘的唇角——却也是，凌上式的。
　　凌辕这才放开云烈：“嗯，我可以睡个很香甜的觉了，你也去睡吧。”
　　“知道了。”云烈细细地把剩下的火星拨弄在一起，然后盖上炉盖。
　　这个时候厅里已经只有她一个人了，灯光依然明亮，可以将她脸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就算抬起手也遮掩不了所以便伸手将灯关掉，于是黑暗成了最好的保护色，所有的痛苦都被同化了。
　　独自在厅里坐了一会儿，云烈才回房间。
　　脚步很沉重，在门越来越近的时候心跳越来越快。伸出去的手轻轻地搁在门上，想推，却没有勇气。
　　好一会儿，门被人从里面轻轻地拉开了，两个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静静地在黑暗中看着彼此。
　　借一点夜光，借一点彼此眸中的闪亮。
　　最后还是凌上伸出手来，抓住云烈，拉了她进门。
　　一进门，云烈便撞入了凌上的怀抱，像早晨的那个一样，被抱个满怀。
　　云烈又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她此刻没有勇气抬头看凌上，更别提开口说话。
　　“一切会好起来的，”凌上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抱着她慢慢地摇着，像跳舞一般，“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
　　“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命运就已经启动了转盘，就是这么安排的。”

　　卷首 安静的清晨

　　小镇的夜晚，就像多年前一样的安静。
　　不，现在应该说是凌晨了。
　　故事告一段落，逼着两个小时后还要上学的华湖她们上楼睡一下，凌辕一个人独坐在二楼阳台的摇椅里。
　　看着晨光一点点的来临，一支接一支的烟雾中，久违的痛苦似乎也能模糊一些。
　　若不是昨夜讲到了回到立风镇后的事，也许故事会继续下去。可是旧事重提，以为自己淡忘的可以轻易述说的伤口却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深。
　　就连一直毫无感情纯粹客场补充的蔚因都没能继续讲下去。
　　所以故事不得不暂时打住。
　　很想闭上眼睛也休息一下，可是一闭上眼睛，一双发了疯般的眼眸就会毫无预兆的浮现，耳畔也会响起那个凄厉的声音……
　　假如可以，凌辕宁愿从来没有认识伊云烈。
　　假如知道一切将如此，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也许不会出于义气去救下那两个女孩。
　　可惜假如永远只是假如，发生过的永远抹杀不了。
　　是爱是恨，是错是对，都说不清了。
　　这么多年后的现在，凌辕也很想知道，发生在他们三个人身上的，那个不算结束的故事，到底会在如今，有什么样的结局。
　　凌上……在哪里，云烈现在，又在哪里？
　　那年那个冬天，因为一些云烈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她改变了自己的行程，与台里通过电话，争取到了假，她留了下来过年。
　　不管是弥补自己对父母的亏欠也好，不管是现在没有勇气和凌家两兄妹在一起也好，总之，她留了下来。
　　凌家父母确有回来，却没看到儿子在书信中十分倾慕的那个女孩，可惜之余给云烈留下了若干礼物，于年后第四天，又匆匆走了。
　　所以云烈没有碰到凌家父母，回来后，仅仅是从凌辕手中接过了礼物。
　　是两本相册，灰白而老旧的，里面几乎全是黑白照片，被很精致的一张张别在里面。
　　翻开相册，云烈立即可以感受到凌家父母的的良苦用心。
　　那里压着凌辕和凌上从婴儿时期一直到大的照片，很详细的，也有凌家父母的照片，从青年到中年，当然，全家照也有，只是很少罢了。
　　照片按着年份来的，所以几乎是看着他们长大似的，这应该是凌家父母带在身边的念想，但如今送给云烈，不知是不是接受了她成为家里新成员的意思。
　　先是粗略地翻了下，翻到第二本的最后，却是一张很新的照片，是去年凌辕他们去家乡小镇时拍下的，上面恰巧只有三个人，凌辕，凌上和云烈。
　　凌辕说照片不是他放的，是去年的时候写信给他们时一同寄过去的，可能那以后就压在相册里了。
　　所以云烈又觉得很愧疚，没有见到叔叔阿姨一面，但另一方面也有些退缩，因为另一种愧疚。
　　但如今，生活还要继续。
　　回来后的云烈起码有几天没见到凌上，于是在佯装无意的时候才问到原来她搬到学校去住了。
　　听到这个答案云烈又发了很久的呆，情境很熟悉，只是上次是自己离开。
　　这边刚这样想着，凌上却正好回来了。
　　“学校还没有开学，你住去干什么？”云烈趁凌辕不在的时候问她。
　　而凌上却在凌辕过来的时候回答：“帮以前的老师做点事，所以住了几天。”
　　可是开学后凌上依然住在学校，只有周末的时候才回来，所以这和上次云烈的离开是完全不同的。
　　看起来只是恢复了以前读书时候的习惯，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在疏离了。
　　这样的日子不咸不淡，不远不近，却一直在过着，而同时，心切的凌辕也在准备着结婚的事宜。
　　既要忙两地的工作，又要准备人生大事，凌辕陷入了空前的繁忙，有时候半夜才睡下，睡梦中还带着甜蜜的笑。
　　那时候堪称单纯的，如今看来却堪称愚笨。
　　忆起往事仍然是深深伤痛的凌辕在晨曦中进入苦闷的睡眠，却被什么东西盖在自己身上的触觉而惊醒。
　　眼前是华湖略有些尴尬的脸。
　　她还来不及直起腰来，刚才做了什么，一目了然。
　　看着华湖的脸，凌辕突然觉得云烈很厉害。
　　“华湖，你妈——看着你的时候，有没有哭过？”
　　华湖直起身来，既然他不提，自己当然也不会说，两个人都当盖在他身上的小毯子于无物：“哭，而且还哭得不少。”
　　“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像我？”凌辕问。
　　“难道我不像吗？”华湖反问。
　　如果放在以前，这个问题会引来她很激烈的反应，也许她会很愤怒地说，不然你以为我像谁？或者是，我不像你，你不是我父亲。
　　但是经过昨夜，她知道有些情绪她已经失去了立场。
　　“你像我，”凌辕幽幽地说，“但你更像她。”
　　华湖顿时瞪大了眼，那个“她”，她还是知道指得是谁的。
　　那么，每次妈妈望着自己的脸发呆和哭的时候，难道不是为了这个抛弃她们母女的男人，而是因为另一个女人？
　　华湖有些受不了，脑子里从昨夜开始装进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的确。”
　　另一个声音轻轻响起。
　　凌辕和华湖同时回头，乔蔚因正站在华湖背后，用莫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我刚来的时候，甚至以为看到了年轻时候的妈，”乔蔚因呼了口气，“当时差点没破功尖叫出来。”
　　“有这么像吗？”华湖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管怎么样，该上课的还是去上课，想听完故事，晚上我们继续。”
　　凌辕打起了精神，从摇椅里起身。
　　华湖捞过他身上的小毯子，看着凌辕走开。
　　“你就原谅他了吗？”乔蔚因看着华湖，“故事还没有完，你不要急着下结论。”
　　华湖奇怪地看着乔蔚因，目前为止这个女孩在她心目中的定位还是幽灵一个：“你不是说等我知道了就不会怪他吗？”
　　乔蔚因微微一笑，很是狡猾的样子：“凡事都没有绝对不是吗？你爸——也不是没有犯错，他也是人呢。”
　　“他犯什么错了？”
　　“嗯，应该快了，”乔蔚因想了想，“故事，快要结束了呢。”

　　“有你一份的，到时候我们喝两杯吧。”凌上微微一笑，“林谱，其实我很坚强的，不要再当我是以前那个怕黑怕孤单的女孩子。”
　　“真是这样我就放心了。”林谱伸过手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顶，用很溺爱的目光看她。
　　凌上一动不动地坐着，仍旧笑着。
　　终于五月一日到了。
　　云烈的娘家就算是在电台里，伊父伊母也被接了来。而新房安在凌家的主卧室。凌家的家长也特意赶了回来。
　　那天有个很晴朗的天气，所有的最亲的人也都到场了，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一大早何姝陪着云烈去化妆，然后呆在电台的宿舍里等着凌辕的新车来接。
　　上午九点的时候，凌辕带着男方的一干人等过来接新娘。除了伴郎齐全妹妹凌上外，其他都是他以前的同学或是朋友。当一身银色西装衬得越发帅气的凌辕推开房门后，几乎是眼睛不眨一下地看着云烈。
　　不过他并没有进得门来，因为云烈的几个女同事把男方拦在了外面，非要给了红包才能进来。
　　凌辕很爽快地分发红包，很快突破了这一关走到了云烈面前。
　　云烈穿着一身纯白的婚纱，妆化得并不浓重，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他们闹，一直笑得很婉约。
　　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新娘模样，而这个人，正是他爱的人。
　　饱涨的幸福感快要将凌辕的心撑破，他曲下身来蹲在云烈的面前，握住她带着白手套的手轻吻了一下：“走吧。”
　　身后的人轰得笑开，然后起哄着让凌辕将云烈抱上婚车。
　　中午，酒席摆在当地很有名气的酒店里，开席后气氛逐渐高涨，劝酒的络绎不绝。凌辕被灌了不少，齐全帮他挡了一些。而云烈也被逼着喝酒，还是何姝在旁全力挡酒才幸免狼狈。
　　刚走了几桌就发现婚纱虽然不是袭地的那种，但却难免在碰撞中让白色沾上东西，于是云烈拎了袋衣服进了个包间换下婚纱来。
　　何姝也跟着过来，她也不太会喝酒，只替喝了两杯就一脸通红。
　　“何姝，帮我解解扣子。”云烈懊恼地发现婚纱背后居然是一排扣子，解起来无比费力。
　　“嗯。”何姝进来后就坐在一边歇了一下，然后晃晃脑袋就走到云烈的背后。
　　“我看你也喝不了了，呆会儿你就别喝了。”云烈扭头看她，笑着说。
　　“没事的，”何姝摇头，“今天高兴，就想喝呢。”
　　“真的？可千万别勉强啊。”云烈叮嘱。
　　“没什么可勉强的。”何姝解了几个，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云烈奇怪地问。
　　“云烈，终于还是被你追上了，你一定很幸福吧。”何姝低低地说。
　　“你说什么？”云烈回头，而正好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谁？”云烈拨高了声音问了句，外面实在太吵了。
　　“我，凌上。”
　　云烈一愣，才说：“进来吧。”
　　凌上推开一点房门闪进来。
　　云烈看着她晃了一下神，又继续问何姝：“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我想去喝点水，”何姝呼了口气，对凌上说，“你帮她解下扣子吧。”
　　然后何姝出去了，房里只剩下云烈和凌上。
　　房间外的嘈杂一下子离得很远很远，房间里安静得令云烈害怕。
　　凌上走过来，继续解云烈的扣子。
　　云烈的注意力全部被逼到后背去了，凌上的手无意间触摸到她背部的肌肤，这令她紧张到极点。
　　“好了，你换衣服吧。”
　　云烈捂着随时会掉下来的婚纱转身，而凌上却正好拿背对着自己。
　　云烈微微苦笑，迅速地换上了红色的套裙。
　　套裙上面用得是盘扣，绣得是金线般的线纹，便得云烈看起来精致而妩媚。
　　凌上回转身后愣愣地看着她，然后说：“果然，女孩子还是结婚的时候最好看呢。”
　　云烈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凌上上前，轻轻拥抱了一下云烈，“以后，不要再任性了，要好好的和我哥生活，要有责任心。”
　　“我在你心目中其实挺不堪吧。”云烈闷声说。
　　“不是的，”凌上摇头，拉开两个人的距离，“你永远是我心目中最美丽的女孩。出去吧，大家都等着你呢。”
　　云烈紧紧地盯着凌上，她淡淡的笑，淡淡的口吻，都令自己移不动脚步。
　　最想在一起的人明明是眼前的这个人，但阴差阳错，却成为了另一种关系。
　　但就像她所说的一样，既然选择，那就负责。
　　云烈离开这个临时换衣的房间。
　　凌上默默地替她收捡着婚纱，然后呆站在房间好一会儿，才出去的。
　　晚上有部分客人继续在酒店吃饭，因为晚上都是极好关系的人，所以喝得更凶。
　　两边的大人已经在婚前见过面，这个亲结得双方都非常满意，关系很快活络起来。因为把家让给新人所以两方家长都去酒店开的房间，很早就回去休息了。

　　而酒席从酒店继续搬到凌家，这个时候只剩下几个人了。
　　齐全双眼迷离一身酒气的最先离开。
　　林谱和凌上也一起离开。
　　走得最后的外人，是何姝。
　　今天喝得最多的，恐怕就是她了，所以最后不停的呕吐，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几乎虚脱了。
　　云烈也没想到会搞成这样，现如今只得费力地把何姝搬到新房隔壁房间去躺一下，然后帮她擦脸倒茶。
　　何姝躺在床上几近神智不醒，嘴里喃喃自语还不断哭泣。
　　好一会儿后，凌辕进来。
　　他的酒量大概是最好的，被灌了不少，也只是休息了一会儿，就醉意消半，当他看到何姝这么狼狈的时候也很惊讶：“她怎么喝成这样。”
　　“嗯，估计喝伤了。”云烈继续忙着拧毛巾。
　　“喝伤……”何姝仿佛听到了他们俩的对话，一直闭着的眼睛缓缓地睁开，而眼泪从中滚落出来，“喝酒，怎么喝得伤……”
　　“何姝，你好点没？”云烈赶忙问。
　　凌上也赶忙过来床边：“你这样不行的，我看要去医院打一针才行。”
　　“打针……”何姝歪过头来看着凌上，看着他一脸的担忧，然后吃吃地笑起来，“打针怎么得好，我现在这个样子，最想做的就是去死了。”
　　云烈吓一跳，连忙拍她的脸：“何姝，你可醉得不清，怎么乱说胡话。”
　　“我没有醉，也没有说胡话。”何姝幽幽地说，她脑袋很疼，太阳穴一直跳得厉害，还嗡嗡直响，她现在已经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前面所有的忍劲都过去了，她想说话，什么都想说，想把一切都说出来。
　　其实心里不快乐不是吗，其实并不想看到眼前这一对的不是吗？这是何其刺目又刺心的事情，今天，她想说出来。
　　她再不说出来的话，一定会死的，血管好像收缩到了不能再流动血液的程度，她再不说出来，她会死掉的。
　　其实不想他们幸福，她私心的这样想。
　　所以放弃了和云烈的这份友情，放弃了能与凌辕接触的那可怜的方式。
　　同时，也放弃了自己。
　　“为什么，明明是我们同时遇到你，你却没有爱上我？”
　　何姝很轻很轻地问凌辕。
　　凌辕刹那愣住。
　　云烈拧了毛巾刚敷上何姝额头的手也僵住。
　　这真是一句杀伤力很强的话。
　　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何姝，你喝醉了。”凌辕几乎是手足无措地说。
　　他压根就没想到今天大喜的日子会碰上这样的情况。
　　前面一切都很完美，为什么到最后会出这么大一个岔子。
　　“我刚才说了，我没有喝醉。”何姝疲惫地闭上眼睛，然后睁开，看向云烈：“云烈，我没有喝醉，所以就算以后做不了朋友，我还是要说。”
　　“你想说什么？”云烈沉默了一下，问。
　　“明明爱的时间是一样的长，为什么凌辕只看到你一个人。”何姝苦笑，“我知道答案，因为你是个勇敢的人。”
　　“我只会想，而不敢做，你不但会想而且敢去做，最后，你得到他了。”何姝静静地开口，一点也不像刚才汹酒的人，“就算你们有过一段分开的日子，你还是得到他了。”
　　云烈觉得特别的悲哀。
　　凌上想起了那半年里何姝常会去看自己，但自己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多。在他心目中，何姝只是云烈的好朋友，只是这样一个符号而已。
　　“呼，现在我的梦终于可以结束了。”何姝笑，仍有眼泪从眼睛里滚落，“说出来，舒服多了。”
　　何姝坐起来，掀开被子下床。
　　尽管走得有些跌跌撞撞，但她还是坚定地推开了云烈过来扶她的手。在经过凌辕身边的时候，何姝像是诀别般地看着他，然后轻轻地说了句再见就走了。
　　如果你们的生活，未来会因为我而发生争吵，是不是可以让我的影象留下更深的印象？
　　或者，最后归于平淡，就像人生的道路上，从不曾出现过我这个人一样？
　　何姝走了，云烈半晌竟呵呵地笑起来。
　　凌辕诧异地看她，她脸上的笑却像哭一样的悲哀。
　　“云烈……”凌辕上前，却被云烈推开。
　　“抱歉，我现在很难过，可以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吗？”云烈低着头说。
　　凌辕也很难过，他没想到会因为自己让云烈失去朋友——刚才何姝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明白的做出了某种选择。
　　新婚的夜晚变成令人无语的尴尬，凌辕无由的第一次产生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因为此刻的云烈，让他觉得离得很遥远。
　　凌辕默默地从房里退出去。
　　而云烈则是一夜都没有再踏出这个房门。
　　这真是世界上最可笑的一群人。
　　也是最不幸的一群人。
　　当故事听到这里，华湖在心里做出这样的结束语。
　　而韩西则是非常沉默，因为最后绝望的流着眼泪离开的何姝就是他的母亲。
　　在云烈阿姨曾经责怪爸看不到她和姑姑的刻骨感情时，没想到云烈阿姨也没能发现自己身边朋友的感情。
　　所以云烈阿姨才会那样悲哀吧。因为如果她很早知道这一点的话，也许所有的事情都会有转机，不然，最后的最后，为什么还是有爸和妈的结合呢？
　　这后来的故事，仍像一个谜……

　　第三章 失控

　　凌辕一整天都没有离开这栋房子。
　　算来十几年来这是他仅有的第四次踏上这块土地。
　　这里曾被他誉为“绿水青山多灵秀”，但他却再爱不上这个地方。
　　卷起衣袖从冰箱里找了些菜来做，毕竟还有三张嘴要吃。
　　等到中午回来的时候，韩西却告诉他他们三个人都请了假。
　　“请假？为什么？”凌辕皱眉，很不满，“你们都读高三，正是冲刺的时候，怎么能松懈下来。”
　　“你认为现在这种情况还有人能安心读书吗？”乔蔚因淡淡地说。
　　“第一是听完那段往事；第二是尽快找到我妈。”华湖接道，“我们基本确定了我妈去的那个‘天涯海角’就是以前那个旅馆。我们都不认识，想请你带路。”
　　凌辕愣住。
　　天涯海角。
　　她们相约在天涯海角了吗？
　　十几年的城市巨变，那个天涯海角现如今还能保留当初的模样？
　　去了又会看到什么？
　　“爸，我想你其实也很想知道现在到底是怎样了吧。”韩西试探着说。
　　凌辕感到心脏在微收，连带着掐住了呼吸。是的，他也很想知道。
　　吃过饭后，故事继续……
　　在大哥和云烈结婚后，凌上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家。
　　那儿成了她比较禁忌的地方。
　　大红的喜字，热闹的欢呼和新人熏红的脸颊，这些都是刺痛她的回忆。
　　当然她也记得隔一段时间露下面，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都是这么做的。
　　这天又回家，家里安静极了。
　　门口明明摆放着云烈的鞋子，但却像没有人一样。
　　凌上站在客厅里好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去敲那扇还贴着双喜的门。
　　但如同心灵感应般，那扇门自己打开了，云烈走了出来。
　　凌上见到云烈的样子第一个反应就是皱眉。
　　云烈穿着睡裙，裙摆皱皱的，下面连鞋也没有穿，光着个脚丫；而已经很长的头发披散着，甚至是凌乱的，看起来不知几日没有梳理；而表情更是恹恹的，而且还很苍白。
　　云烈迷糊的出来，一抬头就看到站在面前的凌上。她突然就有些慌乱，忙背过身去整理了一下自己才回转身来。然后展开一个大概她自以为很自然的笑：“啊，凌上，你回来了？”
　　透过大开的房门，凌上知道大概只有她一个人在家。
　　“我哥呢？”
　　“不知道。”云烈眨了眨眼，说，然后走过她身边，去冰箱里找水喝。
　　“不知道？”凌上不可思议地跟过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云烈回头看她，“大概在厂里吧。”
　　凌上顿时无语，这是新婚啊，大哥为什么不在云烈身边。
　　凌上拉过云烈走到沙发边坐下：“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云烈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口。
　　“你以为说出去别人会相信吗？”凌上再三打量她，“这段时间不会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吧？”
　　云烈沉默。
　　她不想告诉凌上，这种悔恨只有她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凌辕是为了成全她而走的。
　　她知道，这些天也几乎是放纵自己的颓废。
　　什么都不愿去想不愿去做的后果，大概就是颓废了吧。
　　自那日结婚之后，何姝确实再没有出现过。
　　在双方家长面前还可以做到好好的，但背过身，相信自己脸上的疲惫凌辕一定看到。
　　他真的是很贴心的丈夫，甚至为了成全她缓过这个劲头而避开她以免让她看到而难过。
　　云烈知道凌辕是这样想的，但没有阻止他，因为自己确实很难过。
　　现在想想前前后后的何姝，为什么自己没有发现？
　　从那最早的时候起，看到凌辕路灯下温暖的微笑时，同时发得呆吧？
　　在自己家里，不是也有过她们俩坐谈的时候吗？那个时候何姝眼里的慌张为什么自己没有留意？
　　是了，那时候自己刚刚结束一个变质的舞。
　　突然没有理由去责怪凌辕以前没有看到自己和凌上的感情，因为根本就是当局者迷吧。
　　而就算到了结婚那天，何姝的反常自己也还是没有看得出来。
　　枉称是那么好的朋友，却又是自己亏欠的人。


　　假期已经要到头了，云烈终于缓过了劲来，她想，什么时候，要去找何姝谈一谈了。
　　结婚那天凌上说的话她还记得，所以她会努力去做。
　　由恋人变成姑嫂，仿佛已经不是那么好笑的事实了。
　　不过云烈还是高估了自己。
　　自凌辕和云烈结婚后，林谱就一直密切地关注着凌上。倒不是怕她做出过激的事来，相反只是怕她逐日消沉。
　　但就像那天凌上说的一样，她似乎真是变坚强了，平时碰到她，都不会看到她会有寂寞孤单的一面，这让林谱在渐渐放心的同时也加紧了追求的步伐。
　　他想如果这个时候不能侵入凌上的心的话，那以后就更难了。
　　所以他开始频繁的约凌上。
　　在教室门前堵，在宿舍门前堵，甚至在食堂里堵。
　　有些熟悉他俩的老师还有几个同时留校的同学都非常看好他俩，有时候甚至会给林谱出些主意，或者在林谱找不到凌上的时候给他指明道路。
　　这些，凌上其实也知道。
　　从来就知道自己不会接受林谱，所以决定还是要跟他好好说清楚。
　　因为她深知剪不断，理还乱。
　　地点在湖心亭纯属意外。
　　只是每次经过湖心亭的时候，凌上的脖子都不受控制地回望，亭子里有时候有人有时候没有人，有人的时候凌上会透过那些人看到团委毕业舞会后发生的事，有时候会逼得她像头要裂开一样难受。没人的时候她就会走过去，静静地在亭子中间坐一会儿，感觉到徐徐的轻风的同时心境会稍微平缓一些。
　　自我疗伤，成为她生活里越来越多的部分。
　　经常和凌上在一起的林谱自然会发现她每每不受控制转头的举动，于是在听到凌上说要见面时，脱口而出的地点就是那里。
　　凌上听到时一愣，心里随即复杂，尔后应了下来。
　　那个毫没有七情六欲、血肉感情可言的建筑，却总和自己息息相关。
　　见面后，凌上说：“林谱，你不要再追我了。”
　　原本还带着笑的林谱甚至来不及收住笑：“你真……残忍。”
　　凌上轻抚着亭子的柱子，她此刻觉得异常的平静。
　　“你真的很残忍，”林谱满心苦涩，“对我残忍，对你自己更是。”
　　凌上抬起眸看他：“就算我哥和云烈结婚了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你还不明白我的决心吗？”
　　林谱怔怔地回答：“每次我们见面都要长篇大论似的，为什么就不可以轻松一点。”
　　“那你换个让我轻松的方式相处。”凌上很快地说。
　　林谱撇开脸，看向远方，突然眼睛紧盯着一个地方，然后又缓缓地转回脸来：“毕业舞会的时候，你为什么跟我跳第一支舞？”
　　“林谱，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她了你明白吗？和谁跳都不再重要。”
　　“果然是我太纠缠了对吧。”林谱摊摊手，“那现在呢，如果我再请你跳支舞，你愿不愿意。”
　　“在这里吗？”凌上毫不犹豫地抓住他的手，无所谓在这儿跳舞会被别人看到，不在夜幕下的舞蹈，不含一点暧昧：“有什么不可以，只是一支舞罢了。”
　　林谱紧紧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微微调整方向，然后朝着湖水的对面，无言的笑了。
　　伊云烈，就算你再来找凌上，也不可能改变什么；就算我不能跟凌上在一起，我也会护航在她的身边，不让她再陷入畸恋之中。
　　可是其实是林谱想错了，云烈根本就不是来找凌上的。
　　她是来找何姝的。
　　只是去找她之前阴差阳错的转到了自己以前呆过的学院，她只想故地重游，而事实上因为和凌上越来越远的距离她连凌上和林谱其实就分配在这里都不知道。
　　而知不知道都不重要，在看到湖心亭里那一幕的时候，她忘了自己来的目的。
　　隔着湖水，也隔着随风舞起婆娑的柳帘，云烈全身都冰冷了。
　　她木然地转身，然后离开。
　　在打开家门的时候，一脸憔悴的凌辕站在自己面前，他声音低哑地问她：“我可以回来了吗？”
　　云烈看着他良久，微微笑了：“嗯，欢迎你回来。”
　　凌辕瞬间激动地不能自已，一把抱住了云烈，自己的煎熬不必说，有云烈的微笑，就是上天最好的赏赐和安抚。
　　在凌辕关上房门把她带到床上的时候，云烈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然后又偏头，看到放置在床边的东西。
　　这是她这些天来没有事，就翻看的凌妈妈留下来的那两大本照片。
　　那里面有不少凌上的照片。
　　每天她都要看很多遍很多遍。
　　从婴儿时期开始，虽然是黑白的有些褪色的照片，但还是可以看到她长得那么胖那么可爱，从小就可以看出是个漂亮的女孩。
　　如果自己也生一个这样漂亮的女孩，像凌上一样漂亮的女孩就好了……
　　在凌辕吻她的时候，她这样想。
　　如果生一个流着自己的血液和凌上和血液的女孩就好了……
　　在凌辕轻轻褪去她衣服的时候，她这样想。
　　如果生一个和她有着一样的姓氏的女孩就好了……
　　在凌辕亲吻着她光裸的后背的时候，她这样想。
　　那样……就好了。就算她和谁在一起，也再脱不了干系。
　　永远的血亲，永远不可分割的……
　　刺痛、眼泪、麻痹、绝望。

　　第四章 痛哭

　　和林谱说清楚后的凌上算是解决了一桩心事，然后她坐车去另一个城市解决另一件事。
　　她觉得自己很辛苦，但她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大哥和云烈之间出什么问题。
　　这几乎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可是她到了工厂才被告知大哥已经走了几天了，短期内说不会过来这边。
　　离开工厂的时候凌上回头驻步。
　　大哥真是厉害，凌上觉得自己为他骄傲。
　　回来以后，凌上又去商店里找他，然后，看到一个神采奕奕的大哥。
　　脸还是有些清癯的，但眼底眉梢都流露着幸福和满足。
　　凌上笑着，但又矛盾着。
　　在大哥和云烈不好的时候她担心，在看到如此的大哥后，自己又疯狂的嫉妒。
　　只是一切不可言，不可言。
　　在得知凌上到处找他后，凌辕忙带着凌上去吃一顿大餐以示弥补。而凌上刚想问他和云烈间到底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上次不肯告诉她原因的主角却施然出现。
　　“刚才我打电话叫她出来的。”凌辕解释说，然后笑着对云烈招手。
　　在出来之前云烈就知道凌上也在，所以见到她时并不惊讶。只是凌上沉默的目光一直逗留在她身上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像是平常的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一样，凌辕一直在说话，说天气说商店，从远说到近，而另两个人就一边偶尔的和着，然后就是静静地吃着饭。
　　这样的时刻，似乎特别的珍贵。
　　凌上吃完了饭，呼了一口气。
　　在可以看到她的地方，一切都合理成章的。
　　既然他俩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她似乎可以放心了。同时她也对自己这种多余的心态感到可笑。
　　他们怎么会有问题。
　　若是云烈有问题，在结婚前就会出现，既然走到了结婚这一步，她就应该相信云烈会有这个责任担当起她的选择来。
　　而大哥就更不用说，他是多么的爱云烈，简直太明显了。
　　所以可笑的人只有自己一个，太杞人忧天，太多此一举了。
　　不管结婚后那段时间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已经是过去了不是吗？他们开始调整夫妻间的不合谐，开始磨合彼此间的棱角，这不是太好了吗？
　　她居然还可笑的一直担心，怕云烈……
　　总之，她可以放心了。
　　而后，漫长的暑假开始了。
　　对于云烈和凌辕来说，并没有暑假这一说，但是伊父和伊母是有的。
　　一个电话打过来，云烈和凌辕请了几天假，于七月底，算是婚后的第一次回娘家。
　　这便是凌辕第三次来到立风镇。
　　回来后，伊父伊母自然是乐呵呵的，对这个贴心又满意的女婿好得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自然凌辕也是极孝顺，在这里的几天一直都爸妈的叫着，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其间，凌辕想去爬那座爬过的山，而云烈却因为想起了那如梦一般的凌晨而答应下来。
　　去爬山的时候，云烈却又尽量不去想上一次在凌晨的时候爬山的经历，不然每一步都似踏在刀尖一样的疼。
　　而爬到山顶后，合欢花，正开得盛艳。
　　像朵巨大的粉红色云彩落入人间，美得耀眼。
　　云烈痴痴地看着这棵树，然后接过凌辕递给自己的一片合欢花。
　　“真漂亮，不是吗？”凌辕几乎是屏息着说。
　　“从小的时候开始，我每年都经常爬这座山，”云烈慢慢地开口，眼泪慢慢地流出来，“从懂得感情这一回事开始，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找到了自己的真爱，两个人一定要来这棵树下许愿。”
　　可是等到花开，人却不再。
　　云烈紧紧地捂住胸口，那里疼得厉害。
　　而凌辕则怜惜地抱住云烈。他知道云烈感情丰富，却没想到如此丰富。他低低地在云烈的耳边说：“我们来许愿吧。”
　　而云烈却开不口了，和不爱的人在曾经有过爱的地方许愿，她还是做不来。
　　“我们都不说，默默地许好了。”凌辕轻吻着她的眼泪，然后紧紧拥着她，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地许愿。
　　合欢树是见证，这座山是见证，见证这份爱，至死不渝。
　　相爱的人的誓言，总会成真吧。


　　可是凌辕却不知道，他们并不相爱。
　　临走前，伊母和云烈有一番谈话。
　　那是在云烈和凌辕从山上回来以后，伊母把云烈哭肿眼睛的情形看在眼里，然后在伊父带着凌辕去小镇边上的小溪钓鱼的时候拉着云烈坐在一起。
　　“那天发生什么事了？”伊母担心地问。婚姻才刚刚开始，她不希望她的女儿不幸福，选择凌辕做女婿，归根到底就是看中凌辕的品性和能力是可以给女儿带来幸福的。
　　“没什么事，看到花开了，激动了一点。”云烈低声说。
　　“你又不是第一次看到那个树开花，有什么激动的？”伊母不相信，“是不是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
　　“我们之间能有什么问题？”云烈笑，短促的可以。
　　“唉，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伊母摸着云烈的头发，“不过婚姻不是儿戏，也不是把两个人栓在一起就可以的，要慢慢来，有问题一定要摊开来说，千万别瞒着。”
　　云烈听着听着，突然问：“妈，你和爸，是恋爱结婚的吗？”
　　伊母一愣，哈哈笑了：“那个时候有什么恋爱，是两家大人做主的，感情也是后来慢慢培养的。人哪，开始也许有爱情，到后来就会只剩下亲情了，这是很自然的事。”
　　云烈微微偏着头，边听却边发愣。
　　伊母观察了好一会儿，又叹了口气：“云烈，你到底怎么了？凌辕这么好，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什么你不开心？”
　　“也许结婚前后总是不同的吧，有些恐惧症也是可以理解的吧。”云烈打起精神来说。
　　伊母抱住云烈，对她像对小时候一样轻轻地摇晃着：“云烈，爸妈就是希望你幸福。选择凌辕，并不是因为他只是对爸妈好，终究他还是跟你过日子。人总是有缺点的，以前看不到的东西在婚后会慢慢显现出来，你要学会包容和退让，这才是婚姻的真谛。”
　　可惜伊母没有说中一样。婚后的凌辕依然是那么完美，而云烈却紧紧地抓住了伊母的前面的一句话，她推开伊母，问她：“如果当初我说我不喜欢凌辕，你们还会让我嫁给他吗？”
　　伊母皱眉，她不喜欢这个假设，但如果这个假设是事实——
　　“不会，这已经不是包办婚姻的时代，如果你不喜欢他，我们不会勉强你，”说到这伊母有些迷惑地继续说，“问题是就是看你们俩走得近，很多时候的细节里可以看到你们的感情，难道都是假的？云烈，你到底怎么了？”
　　云烈咬着唇，呆想了很久，才回答：“我没事，不是说了是婚后生活恐惧症么。”
　　虽然云烈这样说，但伊母终归还是不放弃，在临走之前对凌辕千叮咛万嘱咐，凌辕则是认真的听，认真的做出承诺，然后满是笑意揽着云烈离开。
　　等他俩走后，伊母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很棒的婚姻，为什么还是会有不谐调的感觉。
　　回来以后，凌辕便因为工作而忙去了，而云烈则是第一时间内去找凌上。
　　发疯一般地想找到她。
　　而她其实就是在回来的当天晚上就看到了她。
　　`凌上一进来，就看到云烈，然后愣了一下：“就回来了？怎么没多住几天？”
　　云烈一言不发地靠过来。
　　凌上伸手把她拦在一臂之外：“你怎么了？”
　　“你知道我这次回去，我妈说什么吗？”
　　凌上愣住，然后回身仔细把门反锁关好，拉着她进了卧室。
　　自林谱那次在门外听到她们的对话后，她对于她们之间的交谈便很谨慎了。
　　“说吧，出什么事了？”
　　“我和凌辕去爬那座山了。”云烈突然又说。
　　凌上抿唇不语，面孔也一点点严肃起来。
　　“合欢花开得很美，可是我却和一个我不爱的人站在那儿。”云烈又说。
　　凌上伸手用力地捏住她的手腕：“你今天可以和我说这样的话，但以后请你不要再说你不爱我哥，就算你不爱也不能说。”
　　可是凌上的话显然没有进入到云烈的耳中，她无视于自己手腕的痛，又说：“你知道我妈跟我说什么吗？”
　　凌上冷冷地看着她。
　　“我妈说，她只是希望我幸福，不是因为凌辕对他们好而选择他，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那个时候如果我说我不喜欢凌辕，他们不会勉强我，你明白吗？”


　　凌上不明白，事到如今，她也不愿意明白。
　　“我真是后悔了，”云烈又开始哭，她现在越来越多的和眼泪相伴，她开始尝尽她自己所种下的苦果，“我后悔得恨不得杀了我自己。我想我一定是误会我妈的意思了，我以为她只要凌辕做女婿，除了他谁也不行，所以我才答应下来，可是根本不是那样。”
　　凌上渐渐也不可避免地被她的情绪所感染，手慢慢地松下劲来，然后很费力地说：“云烈，我们已经坚持到这里，已经很好了，已经不能回头了。”
　　“是，我知道，”云烈猛地挥开凌上的手，“我知道不能回头，我有我的路你有你的路。那天我看到你和林谱在湖心亭里跳舞我就知道你迟早有一天会离开我身边，然后我们各自过各自的生活。”
　　凌上吃惊地看着云烈。她不知道那天那幕被云烈看到，于是直觉地想要反驳，想告诉她她看到的只是自己和他的最后一个舞，一个自己不在意的舞。
　　但倏地，凌上又死死压住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随便她想好了，凌上疲惫地想。
　　“你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凌上木然说。
　　云烈瞪着她，觉得周身巨痛，一股难以忍咽的恶心的感觉涌上来，翻江倒海的难受逼得她几乎眼前一黑。
　　一把推开凌上，云烈跌跌撞撞地冲到洗手间，对着水池狂吐起来。
　　凌上随后而来，大惊失色，然后手忙脚乱地帮她拍着背顺气。
　　好一会儿后，云烈才缓了过来，她完全是虚脱地靠着水池，一滴滴地垂泪。
　　“你怎么样？好点没？要不要去医院。”凌上一迭声地问，云烈的这个样子让她差点魂飞天外。
　　“我没事，”云烈无力地说，“只是这几天都有点不舒服罢了。”
　　“都吐了你还说没事，你……”凌上大声地斥责她，但却在说到一半的时候戛然而止。
　　手也停在半空中。
　　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她完全僵住。
　　云烈见她突然收声于是回头看她，在看到她一脸大骇的时候也突然想到什么。
　　“不，不，不会的。”云烈拼命地摇头，“只是坐火车有点难过罢了，不会的。”
　　凌上如同未闻她的辩解，而是喃喃地问：“你们是夫妻，对吧？”
　　云烈绝望地闭上眼睛。
　　“去医院吧。”凌上平静地说。
　　“我不去。”云烈猛地跳起来，转身就跑。
　　凌上一把抓住她，几乎面目凶恶：“你非去不可，去！”
　　云烈捂着嘴，滑落在地。
　　但是凌上不管，她把云烈拖起来，然后押着她去医院做检查。
　　再悔恨也没有用，计算在第一部分算错后，就会一路错下去。
　　一个小时后，两个人从医院出来。
　　站在医院门口，人流穿梭。
　　有穿着白衣服的大夫，挂着听诊器行色匆匆；也有被人推着的吊着点滴瓶的穿着病号服的病人，面目死板，缓缓而行。
　　而凌上和云烈站在中间，是相同的，两张绝望的脸。
　　站了一会儿，凌上吐了口气，转身走了。
　　而云烈攥着医生开的单子，在凌上转身的那瞬间，猛地蹲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在医院里，什么样的人没有呢？即使是云烈哭得如此伤心，不过也是医院里常见的场景罢了，只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谁也不会去关注刚刚转身离开的那个长发女孩和这个蹲在地上痛哭的女孩之间有着什么样的故事，看起来，不过是一个转身离开，一个是蹲下痛哭罢了。
　　两个人，就该有两种命运。

　　第五章 相忘

　　那个蹲在医院门口肆意不管不顾痛哭的女孩，在人们的视线里，很快被忘掉。
　　而有些痛，有些人一辈子也忘不了。
　　有些悔，有些人一辈子也弥补不了。
　　回到家的云烈，被面无表情的凌上塞了一手明显是刚买的东西。
　　都是些孕妇吃了好的东西。
　　“以后你什么都不要想，乖乖地把我哥的孩子生下来。”凌上红着眼睛说。
　　“我不想生的，”云烈摇着头，“我不想生他的孩子。”
　　“你说什么？”凌上双目尽眦，“你发什么疯，你要是敢伤害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一定会杀了你。”
　　“你杀了我吧，你现在就杀了我。”云烈丢下手里的袋子，水果和袋装的食物全撒在地上，“我就是没想要生他的孩子，我就是想要生一个有你我血缘的孩子生一个姓凌的孩子……”
　　“啪！”
　　云烈的话止于凌上的手下。
　　一巴掌，把云烈的头打偏。
　　而云烈侧着脸，仍是固执地幽幽地把话说完：“我只想生一个……像你的孩子……”
　　凌上觉得自己要气疯了。
　　她抱住自己的头，觉得真得要爆炸了。
　　以前的痛苦算什么，和这一刻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很久很久的安静以后，凌上慢慢地开口：“云烈，你知不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将来要叫我姑姑。你是要我这个姑姑拆了他的父母吗？”
　　……
　　“云烈，你是要我做千古罪人吗？”
　　……
　　“云烈，你为什么一直考验我的道德底线？”
　　……
　　“云烈，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吧，我哪也不去，我会做一个最合格的姑姑的。”
　　……
　　说完这些话的凌上，走了。
　　而只留下云烈，面对残局。
　　“真是自作自受啊。”云烈开始弯腰拾起凌上买的东西。
　　“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云烈挑了一个苹果，拿了把刀，慢慢地削起来。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一口一口地吃着苹果，合着眼泪的同时，居然还能尝到苹果的甜味，果然，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离开家的凌上回到学校里，遇到许久不见的何姝。
　　在她承受力最薄弱的时候还遇到她，事后想想，真的是命运。
　　何姝原本想当做没看到而走开，毕竟在凌辕和云烈那儿已经撕破了脸，她现在还不想看到凌家的人。
　　可是就在她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凌上后，她还是立刻走到了凌上身边。
　　此刻的凌上，说为游魂也不为过。
　　抽干了血液似的惨白的脸，毫无焦点似的眼眸，何姝怕她再不注意，撞到树干可能都不自觉。
　　在看清拉住她的人是何姝后，凌上稍微醒了下神，正了正精神：“是你啊，何姝，好久不见。”
　　何姝叹了口气：“我们能谈谈吗？”
　　两个人随便找了个树阴下的长椅坐下。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辛苦呢？”何姝看着她，“凌上，你也是因为感情吗？”
　　凌上沉默。
　　“不过我现在算是解脱了，”何姝靠着椅背，仰视天空。太阳透过茂密的树叶直射下来的光，令人睁不开眼，“就算失去了云烈这个朋友，也还是算解脱了。”
　　“云烈”这个名字令凌上突然被刺醒，然后她继而疑惑，“你和云烈怎么了？”
　　“啊，”何姝叫了声，“你还不知道？”
　　凌上摇头。
　　何姝迟疑了下，她没想到凌上是不知道的，但缓缓地，她还是说了：“在云烈和凌辕结婚的那天晚上，我对他们说了埋在心里很久的秘密。”
　　凌上紧紧地盯着何姝。
　　“我说，”何姝把手搁在眼睛上，太阳太刺眼，而眼泪来得又太突然，“我一直都很爱你哥。”
　　凌上一时屏住了呼吸。
　　脑袋一片纷杂。
　　凌上终于想起了那天找何姝让她当伴娘的时候，何姝的反应为什么会那么奇怪。
　　现在想来，却是情理中的事。
　　在自己爱的人和自己的朋友结婚的时候给他们当伴娘，这是何其残忍的事。
　　随后，不必何姝说，凌上也联想起了大哥和云烈婚后的一切。
　　云烈，一定很后悔吧。
　　凌上苦涩地想。
　　因为这样，所以才又听到她妈说的话后爆发出来吧。
　　可惜，到现在，还是晚了。
　　“真是不甘心哪。”何姝苦笑着说，“我和云烈，那个晚上，同时遇到你大哥，在那种温暖的灯光下，又同时对你大哥一见钟情，所以，真是不甘心。”
　　凌上脑子突然短路。
　　她有些听不懂了。
　　什么叫同时遇到大哥，什么是温暖的灯光下一见钟情。
　　她完全听不懂，所以一脸的迷惑。
　　而何姝又失声笑了起来：“不会吧，凌上，你不会至今都不知道我们是因为想要认识凌辕所以才想办法认识你吧？”
　　凌上呆了，完全不会说话了。
　　于是何姝开始讲起来，讲起数年前的那个夜晚，仍然清晰的在自己脑海中的那个夜晚。
　　在讲完以后，凌上终于也想了起来。
　　仿佛在很久以前，大哥是说过他无意救了自己学校的两名女生，那时候自己还嘲笑他编故事来着。
　　却原来是真事。
　　凌上轻轻笑了声。
　　何姝奇怪地看她：“你笑什么？”
　　凌上歪着头，说：“不笑什么。”她站起身来，“我走了。”
　　“凌上？”何姝觉得乱奇怪的，但凌上却止住了她想要跟过去的步伐。
　　“以后，你也要找到自己的幸福，要去争取，如果再遇到，不要再放过。”凌上对她说完，然后走了。
　　何姝怔怔地听完她说的话，在觉得她像一个谜的同时，竟在自己脸上摸到了泪水。
　　并不因凌辕，而只是因为刚刚说着那样的话的凌上。
　　“奇怪，我怎么哭了。”
　　“不如这样吧，你教我跳舞，但是，你介绍一个人我认识。”
　　“谁？”
　　“你哥——凌辕。”
　　“为什么想认识他。”
　　“因为他是你哥啊。”
　　尤记得那时云烈，头一偏，眼波流转。
　　原来，一切如此。
　　原以为我是因，当结错了果，我可以担下来，拼尽全力，哪怕粉身碎骨。
　　却原来，因果都不是我自己。
　　何必再留？
　　当错了一步后，总是被拖得一错再错，步伐越来越偏，方向越来越远，原以为是血与泪慢慢积累的，却原本是白纸黑字，命定的。
　　可惜刚刚对她许下的不会离开的承诺，不能兑现了。
　　当困于干涸的泉窟，与其相濡与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以下为作者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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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呼，长吁一口气。
　　在里面的人物总是深吸一口气、唉一口气、呼一口气的时候，我也在做着同样的动作。
　　这篇文码了二十多万字，写得很辛苦，时间跨度长，其中我还出轨到很远的地方。
　　但是就真是冥冥中有股力量一直牵引着我回头望。
　　在以倒叙为开头的部分里，我几乎交待了结局，但冗长的过程其实却是我最想写的。所幸，我按照自己最初的设想，一步一步把这篇文完成了。
　　行至文尾，觉得自己也透不过气来。
　　干嘛写一篇这么悲的文呢？
　　我平时看文也不喜欢那种为了虐而拼命去虐的文。
　　可是脑中的云烈和凌上太鲜活，就像她们就是这样生活过来的一样。
　　最后的结局，也是真实发生的一样。
　　当然，这种故事的结局，并非是人生的真正的结束。
　　这篇文最初写的时候，我承认，主角就是华湖和蔚因。
　　我只是想在其中穿插叙述一下上一代的故事。
　　但是我突然想到《将君计》里的给人的主配印象的颠倒，把碧乔写得更让人有深刻的印象应该算是我的不幸吧，所以我放弃了华湖和蔚因，认真想了下上一代恩怨的可行性，所以《婆娑》就出现了。
　　不过华湖和蔚因我还是没有放弃，并打算写一种我至今还没有出现过的形式，呃，至于是什么就先不说了，总之，等我缓段时间大家再来看文吧。
　　嗯，我承认，我太爱凌上，也很爱云烈，虽然我一个劲地虐云烈，可我还是很爱她。
　　谁没有缺点呢？就我自己也做过让我一辈子后悔而且再也追不回来的事情，我只是想告诉大家，有些时候，做错了，是真的不可以回头的，所以，爱的时候，努力去爱吧。

呼，我也长吁一口气了，转帖真是不容易。
非常非常佩服吧内的转帖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