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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楼不见了,对不起各位,如下。


来自iPhone客户端35楼2016-08-23 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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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完了。


    40楼2016-08-23 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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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怎样,我觉得花衬衫很好,我就是喜欢。男孩穿会更漂亮,你一定是偏见。“我一边为我新买的亚麻花衬衫与灰色背带裤辩解,一边脱下尖头细脚小皮鞋,换上谢和华家的拖鞋。“好了,好了,要吃什么?荔枝?苹果?海苔?奶酪?花生糖?阿胶糕?”“我不喜欢吃糖,阿胶膏我这种素食主义者坚决不吃,奶酪吃腻了,从来没爱吃过苹果。那就荔枝,海苔吧。”谢和华洗了一盆荔枝来,又拿了十二包韩国海苔。谢和华爱看我吃东西,我虽体形偏瘦,但是个实在的“大胃王”(68厘米的法棍吃起来极快,水果更是一天半个榴莲,数盆樱桃,十个百香果,一大袋子山竹不成问题)。我果然不负众望,一会儿便使荔枝、海苔只剩残骸,谢和华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叹为观止。
      “你也不安慰安慰我?”“安慰你什么?”“尿频症……”“你不要在我家里提起学校的事。”“我想他,真失败……”我继续厚颜无耻地说,刻意地挑战谢和华。“那你出去想吧。”
      一会儿,谢和华把童话书拿出来,给我读了《杜松子树》,开头很美,像一首小诗。我听着故事,看着书房柜子里的东西:“这是香水?”“嗯,别人送的。”“我自从看了《香水》这部小说后就觉得香水很有趣,毕竟对需要呼吸、未失去嗅觉的人来说,气味是无法抗拒的。”“让狗做香水说不定比人合适。”“哦?”“狗比人鼻子灵敏,狗在气味上的审美跟人应该很不同,制造出的香水比较有意思。”我赞许地点点头:“你能想到这个,真不错!”“是因为我有点歧视香水,才想到这个的。”
      谢和华拿来《全宋词》,随便点一词牌“蓦山溪”,与我玩填词游戏,平仄不需,押韵即可,一人写艳词,一人写壮词,彼此歪扭词意,到最后再看这首次整体如何,主意艳,则写艳词者胜,主意壮,则写壮词者胜,因我素写艳句,此次便由我来写壮词,谢和华写艳词了。
      “黄金线软。”谢和华立刻写了一句。“满城作甲寒。”我轻松接道。“轻衣波满腴。”“都已古。”我不禁笑出。谢和华也笑我无理取闹:“半寸红砖。”“长城需在。”“秦镜空圆半。”我因想着“塞外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便接:“英雄发。”见谢和华诡异的笑我便知大事不好,她幽幽道:“柔无力。”我笑得前仰后合,强自镇定:“早是有白斑。”“一飘淡晚。”“思子高台。”“待朝云雨还。”“斩貂蝉。”“不放榻间。”“这句太露骨了。下马陵处。”“将军春不管。”“碧血生。”“绿珠乱。”我倒吸一口凉气,幸而最后一句是我的:“功名空与谈。”
      我同谢和华边看边笑,既笑我们“文采飞扬”,也笑这首词可爱的蹩脚。


      44楼2016-08-23 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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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我看谢和华眼眶红了,担心不已,但出口还是不耐烦的语气。“我骑车来学校时,有个大蝴蝶,黄色的,直朝我撞过来,我完全被动,毫无抵抗之力,太吓人了。”谢和华惧怕蝴蝶,因此我把书上的蝴蝶悉数用纸遮住再用胶带贴好。我有些不能理解,但并不能因不能理解就埋怨她,认为这是“怪癖”。我试图安慰她,她的眼眶又红了几分,圆圆的眼睛里泪光盈盈,淡蓝色的眼白染上了血丝。她素怕昆虫,尤其是蝴蝶。“那个蝴蝶也无意吓你呀,它生来那个样子,总有权利飞来飞去。”“你不觉得我才是受害者?”谢和华问。我又耐心讲一遍,谢和华在情绪激动中仍重复着刚才的话,我不由得蹿上一股怒火,好像我是那只无缘无故令人生厌的蝴蝶似的。我激烈地说道:“你不应该这样想!”谢和华细薄的身子微微发颤。“我的意思是——你好点儿了吗?”


        45楼2016-08-23 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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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铺平淡黄色信纸:待臣最有相如渴。相如未是真消渴。茂陵秋雨病相如。司马绎铎之名,以我的诗词积累并拼不全,我便用“相如”暗示司马,做为对他的称呼。
          您好,一个人追求美人,却给美人的朋友写信,很可笑吧?我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我立志要成为大文豪,一个大文豪的文采,难道不足以打动他?我想成为他的朋友,但上天没有给我机会,不管怎么样,都显得那么不自然。我的信他从未看过,我很敬佩他,也很不解。
          我说这些并不是让您帮我,只是希望您在与您的朋友相处时,想起我,会觉得您的朋友的魅力如此之大,我对他的感情这样奇妙,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祝中考考好。
          又及:要是不想让我烦你,别考外国语学校!
          我署名“版筑臣”。谢和华通览全信,指着那句“并不是要让您帮我”道:“并不是要让您帮我,而是要让您委身与我。”我怒不可竭:“你胡想什么?我确实不想让他帮我,现在我在不放过尿频症?”我真的放过了?扪心自问,我至少想让司马绎铎知道一些东西,在他心里留下一些东西,让他带着这些东西去与章复礼相处,一部分的“我”住在他与他的相处之中,我永远不会放过他。有些冲动真的能让我面目全非,镇定自若没有了,清高自矜没有了,我不顾人与人相处的“准则”做一些出格的事,我一个人固执地扮演小丑,多多少少也连累了章复礼。扮演小丑对我来说并没什么,在许多人眼中我是不通人情的怪物,他被这样的怪物纠缠,陷入困惑中,真是可怜。


          46楼2016-08-23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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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的鸟卵,他中午放学时遇见横塘了,他一直给她打招呼,真是急切,横塘反应过来,向鸟卵略略挥手,他立刻喜笑颜开。”我夸张地做着手势,竭力渲染孟横塘“无与伦比的魅力”。谢和华很是受用,她也竭力鼓吹章复礼对孟横塘的“迷恋”:“有一次我和她从车棚里出来,正遇上章复礼,章复礼在我们前面,走路速度慢了很多。”“说不定是因为你才放慢了脚步。”“怎么可能!”
            尽管章复礼有可能在那时放慢了脚步,但以孟横塘或谢和华为缘由应该是无稽之谈——如果是因为谢和华就好了,他跟我一样有品味,而且他还输给了我(与谢和华更熟悉明显是我)。
            中午放学时,我去问老师问题,让谢和华自己先走。我回教室拿东西时正遇上孟横塘,我与她结伴而行,司马绎铎从对面走来,我一开始并未注意到他——直到孟横塘给他打了个招呼,他也摆了摆手,我分不清是谁先打的招呼。孟横塘心不在焉,司马绎铎行色匆匆,但他们还是礼貌地打了招呼,即使是毫无意义的,流于形式的。如果不是因为曾经的同学关系,他们不会是彼此打招呼的人。方便而不合适是空洞的熟悉,合适而不方便是熟悉的空洞。我恍了恍神,由于惯性向孟横塘说出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小心翼翼,轻车熟路。
            我对谢和华说了假话。轻松愉悦,于事无补。


            48楼2016-08-24 1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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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放学很早,周末多少能让学生们放松一点,何况我这种对中考没心没肺的。我跟随谢和华的目光,观察天边浸着霞光浮起的云朵,我与谢和华在关于天空的审美上迥然不同,相比观察天色,我更情愿留意周围的人,对他们兴味无穷地主观臆断一番。
              “敌人弃甲丢烟枪,我军乘胜赶路程。”谢和华不再看天,疑惑我突然说这样一句话。“敌人弃甲丢烟枪,我军乘胜捡烟枪。”谢和华猝不及防地笑了,她的笑愈演愈烈,我只得陪她笑。她勉强在我的搀扶下下了一段楼梯,便松开我:“等一下……”她扶着楼梯站在原地,仍笑个不住。我略带歉意与溺爱地笑笑,在一旁等她,能让她笑得这样久,证明我还挺成功的。因为我心中升起一种实在的欢喜,笑话的刺激并不能让我发笑,我的思绪暂时为饱满的希望而腾空,她笑,我高兴,对于现在,这一切仿佛能永远持续下去。
              “快走吧,有什么好笑的。”
              谢和华闻言,笑着走下楼。在车棚门口,我与她作别,她笑着走进车棚,我不无担心地望了她一眼,回想刚才的事情,笑意也不知不觉遍布了我的面孔。
              我旁若无人地往校外走,不想章复礼正推着车子走在我前面,由于推着车子,他步伐慢了些,走路时特别的姿态也不那么明显了,我看他看得有点久,离他有点近,我往后退了退,才意识到自己此刻心中所感(没有防备时看到章复礼,对意识的意识,成其为意识的意识被抽离),尴尬,愤慨,奢望——我要略微嘲弄他一下。像他那样经意或不经意给我以嘲弄的效果。我害怕他多见我开朗模样,以为我是赌气假装,不过那只是在我与谢和华一起的时候,其余时候我不是敷衍地逗弄他人就是独自板着面孔——我与谢和华的密切情谊使我无暇愤世嫉俗。
              我模仿他的步态,维持着poker face ,得意轻快地从他身边掠过,我确信我在经过他时没有看他。他在我身后了,我心里涌来怪异的苦涩,我走得很快,很快,快到不足以让我的表情崩塌,快到让这轻如鸿毛的嘲弄体面地消逝,快到让谢和华还没走出车棚从而不会因为我差劲的模仿笑得内脏疼。
              我的内脏在疼。


              49楼2016-08-24 1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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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崖。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我在车棚狭长的过道里独自彳亍。谢和华请假时,在稍长的课间我都会去车棚,对着章复礼的车子呆呆地背诗,却把新写的信夹在司马绎铎的车后座上。《行行重行行》是《古诗十九首》的第一首。“相去万余里”对我们太夸张了,即使在不同的高中,我们毕竟还在同一城市,“会面安可知”是极有可能的,没有会面的理由,在南城北城,在异国他乡,又有什么区别呢!我或许仍会把高中课本上所有的蝴蝶图片用纸遮住,就像谢和华仍在我身边一样。
                那是去学校上课的最后一个上午,我和章复礼结束了,哪怕从未开始过,就跟我从始至终都是陌生人一样。生离不如死别!如果我死,讯息传到他耳朵里,他会惊讶吧,他的父母会告他不要学我轻生。如果他死,我就能安安静静地看他一会儿,因为死会使他变得柔和,马尔罗说死会把生命变成命运——死在哪儿?我该怎样到达呢?
                我再对自己说一遍:我会选外国语学校,不会选省立一中,为此我难得与谢和华相见、去租房子、吃食堂都在所不惜,何况是不能见章复礼!我不会再见他也不想再见他,再见他又有什么用!看着一个我不敢看正面的人的背影,写没人看的信,眼神话语永远在躲闪,我从来没有真正因他而执著过,勇敢过,热血上涌就玩玩,做什么都是逗谢和华开心,从未用真实行动考虑过章复礼的感受,热情冷淡下来就对他主观臆断,讥讽他无趣,如果这样就能让他成为我的朋友,那也太可悲了。我是不知道珍惜未失去的东西的,以至于我可以这样轻易地硬下心肠,为一些没有得到的东西放弃已经得到的东西,等无可挽回后再默默地后悔。我总会后悔的,哪怕我一直控诉生活的无趣,毫无值得惋惜的事情也罢。刮过手腕的风在叹息,叹息那里一把刀子的空缺,流过心腔的血液在叹息,叹息那里……的空缺。只有到了那一天我才会明白我今天想不出的地方,用省略号填补的到底是哪个词的空缺,也许我永远想不明白,只是觉得空缺。
                看着车座好好地安在章复礼的车子上,我用手碰了碰,纹丝不动,使劲儿也没用。在那天我和谢和华动过他的车座后车座一定被调整过了!章复礼知道是我动了他的车座,或许他生气了,所以第二天就扔了我的信,原来只是我的错——其实不管怎样,都只是我的错。
                我寻遍全身,想给他最后留下些什么。我找到一个驼色的长方体挂坠,我把它挂在车把上,这个挂坠的状态真是奇妙。孤零零地、轻盈地、脆弱地挂在那儿。“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我情不自禁地念叨着,只要章复礼对接受它有半点迟疑,他都可以轻松把它拂去。
                我向其他班的同学借了粉笔,在车棚的墙上把每一首我给他写过的诗都写了一遍,粉笔灰把周围的空气染得惨淡,前前后后写信的经过渐渐展开,如果他能认真走这段路,也无异于一次在回忆中的穿梭,我突然被自己逗笑了,在章复礼的车头所对的墙壁上写下:望断平时翠辇过,空闻子夜鬼悲歌。金舆不返倾城色,玉殿犹分下苑波。死忆华亭闻唳鹤,老忧王室泣铜驼。天荒地变心虽折,若比伤春意未多。这首诗不适合写给章复礼,确实也并非写给章复礼的,我很喜欢李商隐这首诗,用典完美无缺,恰如他另一首诗《牡丹》:锦帏初卷卫夫人,绣被犹堆越鄂君。垂手乱翻雕玉佩,折腰争舞郁金裙。石家蜡烛何曾剪,荀令香炉可待熏。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朝云。虽意境奇丽,但并不像钱钟书先生于《谈艺录》中所评的李贺——刻意求奇,而思路不贯。李商隐的天才受时代所限,显得只是在修辞方面有所明显建树,若生得晚些,定可成为与川端康成比肩的旷世奇才(虽然这个词本身并不合适,但可彰显其才华之高)。
                这诗留给他欣赏吧,希望他能喜欢,笔迹真潦草啊,不过会背这首诗的人一定知道是这首诗。
                下学后我跑到楼梯口等章复礼,一小会儿后,他与司马绎铎谈笑着出来,都未注意到我,两人进到车棚中去了。好像过了很久,他们才出来,出来时学校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们仍像是去车棚时那样,并肩走着低声交谈。
                我进入车棚,拐角处放着那个驼色的长方体挂坠。它横在明显的位置,好像是他刻意留给我的——是提醒我不要乱丢东西,还是刺痛我使我死心,抑或一个鲜明的嘲讽?或许都不是——他在这个位置才找到合适的时机,可以趁司马绎铎不注意把它丢掉。
                我捡起它,吹掉它上面的尘土,没有车子陪我走出车棚。


                50楼2016-08-24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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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车门砰地关上,站在离人群稍远处看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等我被分配的考点开放了,我才能在中考的前一天进去看考点,谢和华跟我不在一个考点,倒是有跟我一个考点的同班同学,只不过都不大熟。谢和华说我有可能跟章复礼一个考点,且同一个考场,还是前后桌。
                  只要跟我一个考点就够了。考点开放后,人群涌进校门看考场,我待人流稍缓些才进去,转了一周后准备出来,章复礼不可能在,我没感到惊心动魄的东西,努力搜寻也未见他身影——那使周围都羽化的身影。我在考点门口看书,等母亲买考试文具回来,书在手上举着很重,我心烦意乱,丝毫感受不到哲学使人深深迷恋的乐趣了——想起海子写的诗“今夜我不思考人类,只想你。”我心里轻哼一声,真是没出息——在对“我想你”这过程铭心刻骨的经历中,倒比直接思考人类效果更好。我想到这儿,便心安理得地在心中想章复礼——他会在谢和华那个考点吗?
                  有人在看我,我知道,离我比较近,目光能穿透我的书。我抬头,正对上司马绎铎的眼睛,他在看我,用直率的目光。我必定在看他,我试图向他笑一下,不管这是不是错觉。他总跟我在一起考试(平时考试他三次跟我在同一教室考试),母亲买完文具,我便同母亲往车那边走去,司马绎铎也跟了出来,我回望他,他往另一方向去,没有再看我。


                  来自iPhone客户端51楼2016-08-25 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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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还有一个半小时!”我心里默默抱怨,我不想再检查了,剩下的时间怎么打发?无聊……无聊……无聊……章复礼……狠心……难过……我要写诗!
                    我揪出草稿纸,奋笔写下:
                    请把我的希望收束在花里
                    一切祭司
                    无论是阿波罗还是狄俄尼索斯
                    在想你的便池
                    不要为雨伫立
                    把热浪埋在你高烧的额头里
                    理性会把它清理
                    雨会追你
                    雨会指向你的房子
                    我只会伫立
                    把热浪埋在我高烧的额头里
                    请把我的希望收束在花里
                    请你
                    你把小而轻的东西
                    在我必经的路旁遗弃
                    我在墙上长满影子
                    在你必经的路旁伫立
                    如果注定奥菲丽娅的失意
                    如果你不想留下意外的记忆
                    我愿意
                    把我的希望收束在花里
                    司马绎铎,我认真地想请你帮我一次。


                    来自iPhone客户端52楼2016-08-25 1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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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从容写下他的名字,藏在诗句里,最后一次,我深深地呼吸。
                      若无江氏五色笔,争奈河阳一县花。给你写信真的穷尽了我的才思与信心。这彩笔真是无用(允许我的自负,我自卑了很久,自负不过表面功夫)。
                      我给你写信,或幽默,或庄重,或朴实,或绮丽,你都没有反应,你没有看,我很佩服你,如果你轻易败在我的笔锋之下,我就不会坚持不懈地征讨你那么久。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写在这里再合适不过,可我实在不想再重复,我没有勇气去死,却有勇气给你写些低三下四的东西。
                      我托你的朋友把信给你,如果他不接受,那也没有给你的必要了。是我错了,无事生非,节外生枝,我感到气愤,虽然该气愤的是你。
                      很少给你写李贺的诗,文天祥的《正气歌》也未写过,生气的时候想把这些诗掷给你。含蓄委婉的诗,多少次认真地写给你,我没必要做什么努力,这样的结果很好,你去省立一中,或许会学生物,过没有什么令人讨厌的意外的生活;我会学外语文学,去留洋修哲学,过我最能忍受的生活。
                      我有很多精致的本,上面有德加、梵高的画,用来给你写信不大合适,你不会要的,毕竟太引人注目了。这个本是省立一中发的练习本,把我写信的两页撕了还能用——比活页的纸好,你不会扔得太轻松,好像浪费掉了什么东西(我在逼你是吗)
                      行文上的讹舛我不想改了,就让它成为残忍的幽默,缓解我心中的郁结吧。

                      眼睛干涩,我放下笔,揉揉手腕,伸伸腰,想到我每写完一个故事后那种极不适应的状态,像从生活的观察台被拖向生活,从死被拖向生(从自觉的死被拖向被迫的生),我沿着提线滑落到木偶的位置,在生活中写作(即写信),对我是新鲜而痛切的体验,我的器官(卡夫卡曾说笔是作家的器官)被割裂,它旋即没了血色,摆布的权利在他人手中。
                      章复礼像一道扩散到房间里的光,只有我看的到。我是不是同性小说看太多了才会这么想?


                      来自iPhone客户端53楼2016-08-25 1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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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我口中念叨着新背的诗,一忽儿又回忆着《假龙吟歌》、《无愁果有愁曲北齐歌》——这首李商隐写的诗很像李贺,但谢和华认为《海上谣》更像。
                        我穿着麻袍草鞋,真是何妨“淫笑”且徐行,古怪的装扮我毫不在乎,我好像一点也不懂得“保护”自己。即将进行最后一门考试,我两天半没见到谢和华了。
                        司马绎铎从人流中析出,到稍空旷些的地方等候考试入场,这里他好像没什么熟人,跟我一样在人群里形单影只地站着。他在看教科书,又不那么专注。我看到他栗色的头发微微乱了些,我感到时间在压迫着三维空间,我们要被挤压到要进入考场的时候——我的手触碰到了单肩包上的拉锁,包里面有写着我给章复礼的信的练习本,拉锁上缠着那个驼色的长方体挂坠(它包含着确信无比的事实,把真实推得越来越远),我有些迟疑,湿热的汗敷在冰凉的金属上,虽然顷刻蒸发但还是带着我包藏的希望源源不断。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我强迫自己走到司马绎铎面前:“司马绎铎,你认识章复礼吗?”他抬头看我,我好像蓦地不识得他的面目了,可他既然对我的话有此反应,证明他是司马绎铎——与章复礼最熟悉的同学。“认识。”他点点头,不带笑,却十分友善。“把这个给他。”我一手拽出练习本来,他接过,作势要翻开,一边古灵精怪地打量我的反应。我紧张起来,忙道:“不要看,里面的东西很正常的。”他这才真正笑出来:“原来是你给我写的信啊,我都不认识你。”听到他这句话,我惊讶他居然看了信,但他不认识我大概是敷衍的话,每次见到他我们都会互相看一会儿(是因为我总饶有兴味地打量他吧),我的怪异举动他也见过不少,说不定是他“认识”的定义与我不同,他只是确凿地印象深刻地见过我。“我知道你,孟横塘的小学同学,章复礼的朋友。”“呃,你下午去学校吗?”经他一问,我才想起下午去学校领答案的事。“应该不会,我不想去。我以后跟章复礼不会在一个高中,恐怕再也见不到了。我给他的信他从未看过,从后门窥他他也不会看一眼……”我说得越来越快,唇齿舌头如同生锈的机械,对高速而迫切地运转很不适应。
                        “你说的‘朋友’是他,我不知道是他。”司马绎铎好像很诚恳。我曾怨他无动于衷,没想到是他太“水性杨花”,“朋友”不计其数,竟不知我说的是章复礼,难道章复礼从未对他说起过?我还是相信司马绎铎在现实中的话语,不要相信我在幻想中的臆断吧。章复礼真了不起,我的努力只会石沉大海,了无踪迹。章复礼没有让我失败,也没有让我成功,他灵巧而不动声色地剥夺了我比试的资格,甚至是决斗的资格。我在征服,这应该是一部《伊利亚特》,这应该是一部《奥德赛》,我应该是一个悲剧英雄,可我什么都没做,当然也无可记载,无可评说。
                        “那好吧,我帮你。”他仍看着我,却能反手把本精准地塞进背包并拉好拉链。“谢谢,你真好,再见。”我忙跑开了,这次对话结束得越快越好。


                        54楼2016-08-25 2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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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杯那么小,即使装满了酒,仍是那么轻。我把喝干的酒杯凑在鼻子上,有浓烈的味,看见却那么像蒸馏水——透明平淡的东西,其烈也不过是憋屈的难受,既然喝的是水,为什么内脏还灼烧一样的疼痛?为什么面部会扭曲——使他人看到我喝水时露出痛苦神情感到疑惑?我把酒倒在水杯里,仰头喝下,完全是喝水的器皿,喝水的姿态,我试图平静地把火热的清流咽下。
                          母亲代我去学校领取答案,我请了假,学校能不去就不去。中考结束,我买下许多书,手头的书却还没看完,我一手持酒,一手翻着写了一半的积累本,封皮上是沉郁的蓝色背景和被阳光染得发黄的杏花。本里不知何时夹了一张空白的草稿纸。我翻来覆去地看它,想从上面看出些什么,是即将印在上面的文字吗?
                          我呷了一口酒,终于,我的口腔承受不住这口酒,它滑入我的胸腔,致密而火热地停留在那。我在那张纸上絮絮叨叨写了很多感谢司马绎铎的话,写了许多含酒的诗句——我通览一遍,把它揉成一团,和沾着些许酒液的水杯一起丢进干燥的垃圾桶里。


                          55楼2016-08-26 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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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学校统一指导估分时,全校学生又聚齐了。一会儿下一阵雨,连绵在雨的氛围里没有停歇。我们班早早就放学了,章复礼却还没放学。我在正对他们班窗口的走廊上等待,不是等待一个人,一件事,而是等待一块时间,一块只处于想象中却在逐渐经历的时间。
                            我仍看《精神现象学》,没看完。谢和华在一旁说:“你要抓住机会,一会儿尿频症同鸟卵出来后,你要紧紧地跟着,紧到让他们有压迫感,千万不要说话,等鸟卵先跟你说话。”“说什么?让鸟卵避一避,我要和尿频症借一步说话?”“为什么不说让尿频症避一避,你要和鸟卵借一步说话?”“这样的确更符合实际。如果我让鸟卵避开,我不会舒服,尿频症也不会舒服。让尿频症避开,鸟卵和尿频症都会感到奇怪。如果我让鸟卵给尿频症送信,他们闹翻了怎么办?“你有这么大威力啊,都让兄弟阋墙了。”“你想——要是我明知你厌恶一个人的骚扰,却帮他来骚扰你,你会不觉得我不仅不能理解你,还把你当小丑,自己看好戏,我就好像一个好事的皮条客?”“有可能——如果鸟卵不在,那就更难了,他们虽在一起的几率比别人高,却并非形影不离,就算关系还好,也未必下学在一起走。”“咱们试一下?”“嗯,你是尿频症,我是你——我想跟你说句话。”“我不认识你。”“上次你说过了,你认为什么叫‘认识’?”“我能不能不跟你说话?”“既然你问我‘能不能’,我有回答的权利,我认为不能。”“谢和华,我认为你大可不必说这句话,我刚才说的问句只是礼貌,说完那句话他早走了,我难道要追上去不成?”“要不然呢?追上去,说我刚才说的话。”“我没有那种胆量。”我有些懊恼把与谢和华相处的时间浪费在讨论章复礼上。
                            “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瑟禁烟中。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今天章复礼和司马绎铎都没有骑自行车,我想起昨天喝了些酒,在给司马绎铎的信上写满关于酒的诗句,无穷无尽的感激,行文乱得很,假使我把给司马绎铎的信托给章复礼,他也会笑着接受吧。我和谢和华共读了一会儿《全宋词》。“我读书的效果总不好。不怎么思考,总跟着作者走,有时又不大专注。尤其在阅读我不太熟悉的哲学方面的书籍时这种感觉更甚。”谢和华对我的感觉表示不可理解:“我认为要想明白一本书真正表达的意思,就要反复地,漫不经心地读很多遍。”“漫不经心?我经常这样,没什么效果。”“或许是你读的遍数太少。我所说的漫不经心是看到书中的每一个字,却不要想它们之间的联系。用你的大脑去思考,不要用你思考。”“为什么?”我心乱如麻,无暇细思谢和华的话。“你的大脑比你聪明。”我隐约觉得谢和华的方法也许是一种理解书的出路,但操之过急的我暂时无法把它付诸实践了。
                            “时间不早,我恐怕该走了,不能陪你了。”“没事,快回家吧。”谢和华用她特有的姿势向我挥手再见。(她几乎不与人招手,故动作不大娴熟)。我也挥挥手,继续站在原地。
                            我翻开《精神现象学》,潦草看几行,所想仍是谢和华对萨特的评价——语言风格她很喜欢。我给她讲我最喜欢的哲学家海德格尔曾当过法西斯军官,她笑我只看过他写的《在通向语言的途中》、《形而上学导论》、《存在与时间》便说喜欢。我觉得这三本书写得很好,平实、独特,我可以凭直觉喜欢。
                            司马绎铎突然来到我身边,他突然开口说:“我给了,但他好像没看……”我不语,他向教师办公室走去,回头略略看我。他真是个有礼貌的人——我知道“好像没看”只是“直接扔了”的委婉说法。
                            我又空乏了不少,在晕眩中我茫然看向操场,操场的尽头是推着车子的谢和华,正站着向我招手。
                            我赶紧向她招手,怕她再多招一次手,她心中的失落就会多一分——在艰难,毫无惊喜,苍白的生活里,不管我是什么样子,我一定要竭尽全力关爱她。
                            我忽地背过头,这里不是泪水的容身之所。


                            56楼2016-08-26 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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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身子支离在沾湿一半的衣服里,松散又疼痛,高温从空隙中缠绕我,我被强行合拢。长长的散腿裤沾了不少泥点,我撞进家门,努力支起手摸额头,或许要发烧。
                              “怎么了?你的书回来了。”母亲边做饭边说。“什么书?”还不待母亲回答,我就跑去看。
                              《青梅竹马》。
                              脑袋的麻一点一点消退,很久没想过这本书,几乎忘了,它轻柔地横亘在我生活将要达到的地方,重新触动我的敏感。
                              我翻开第一页,看的速度越来越快,他走得越来越快,他开始在雨里跑,伞在手中却没有撑开,我没有力气,明知道追不上还要追——当然追不上,我翻得越快,这些故事就消逝得越快,更快地到了空白虚无的地方到了靠想象苟延残喘的地方。
                              我停了下来。
                              有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走在前面的美登利看见路边的树上开着美丽的花儿,于是停下来等信如过来,央求他道:“你瞧!多么好看的花儿呀,可惜我够不着那高高的树枝。藤本哥,你个子高,应该能够得着,麻烦你帮我摘一枝好吗?”
                              我回头,那条狭长的道路上,我背着书包,盯着穿浅蓝色友禅夏衣,系淡茶色金线织花锦缎腰带的女孩,我虽然不愿承认,可那衣裳里的确是我的身体,我感到像被覆上铁锈一般动弹不得,任事情发展而无可奈何。
                              信如在男生中算得上是大个子,他当然不好意思拂袖而去,可又怕同学们搬弄是非,于是就近扯下一枝,也不管好坏,胡乱丢给了美登利,转身匆匆走开了。
                              章复礼走得很远了,离美登利很远,离我更远——是他和美登利的距离加上我和美登利的距离。
                              我现在去呼唤他,他有理由听不到,我不会去呼唤他;他听得到的时候,我的声音只会如同一切成为背景的噪音,我不会去呼唤他。
                              我伸手,试图触碰那一朵最大的刺槐花,它结在最高处,它的颜色那样柔和,我把它和包裹它的光一起摘下。
                              我呼唤道:“美登利——”


                              57楼2016-08-26 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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