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黄昏，大漠里的沙尘一路铺到天际，落日贴着大地，好像要被那无尽的黄沙吞噬。胡安商道，这条往来西域重镇的必经之路上，传来丝丝若隐若现的笛声，给沉寂的沙漠带来些许生气。
古道上，两人骑着马，悠悠而来。
“我们这个走法，猴年马月才能到鄂云针啊。”年轻男子憋了一路，终于沉不住气问道。
“此地离鄂云镇至少有百里路，天黑之前我们是到不了的。”笛声停止，一旁着男装、戴斗笠的女子斜了男人一眼，道，“前面不远处有家客栈，我们便在那儿歇脚。”

荒凉的大漠上，矗立着一家客栈！
“风云客栈”。
门前两盏灯笼在风中“咿呀”“咿呀”摇晃，零星的烛火发出微弱的光。屋顶上的旌旗猎猎作响。旗的旁边竟堆着些草料。
草料是做什么的？
“羊！房顶上竟拴着头羊！”年轻男子惊声而呼，“何大人，我进过那么多家客栈，还从未见过在屋顶上养羊的。”
何粤华抬头注视着正在吃草的羊，轻轻道：“这意思是，客栈里正有头待宰的肥羊。”
见男子不懂，她又指了指地下：“你瞧这一路上的车辙印，这样的深浅，装的必是金银一类的物件。”
“你的意思，这是家黑店？”
“方圆十里，只这一家客栈，往来的军官、商队、江湖人士都得住在这家店里，鱼龙混杂，不是黑店如何经营得下去？”何粤华见男子紧张的神情，轻笑道，“不过秦铮，你也不用担心，黑店也有黑店的规矩，老板若是没有点眼力见，这个地方早就易主了。”
“记着，待会儿进去后都听我的吩咐，至于该叫什么称呼，相信你心中有数。”

“诶，二位客官里面请……”何秦二人刚进门，大腹便便的老板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不同于店外的冷清，客店里可谓热闹非凡，斗酒划拳之声、嬉笑怒骂之语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何粤华皱了皱眉头，捂住鼻子，扭头向秦铮示意。秦铮立刻会意，哼了两声道：“何先生问，楼上可有干净清静之所？”
“有有有！二位随我来。”老板打量了二人几眼，笑得更加热情，忙将二人往楼上迎。
“女人穿男装，还妄称先生，怕别是玉汝堂那帮扭捏作态的娘们！”一名正喝酒的大汉吞下一口酒，撇撇嘴，冷笑道，脸上的横肉肆意飞舞。
“玉汝堂也是江湖名门，高手如云，尤兄弟可不能胡言乱语。”旁边书生模样的人，挥着纸扇，轻笑着说，语气十分戏谑，“要是不小心让人家听到了，咱们可有大麻烦了。”
“玉汝堂的人算哪门子高手，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大汉又闷下一口酒，抬高了嗓音道。
“尤兄弟你不懂……”书生的眼神若有若无地瞥向楼梯，“惹谁都别惹女人，否则不知多少麻烦要缠上我们……”

书生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全店的人都听得到。此刻，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朝楼梯口看去，纷纷期待着一场好戏。
何粤华按住秦铮拔剑的手，似笑非笑道：“老板，那两位客人今日的酒，我请了。”

二楼要比下面安静许多，只有一人身穿黑衣，独自坐在角落里，半边脸匿在阴影里，时不时拿起桌上的那壶酒豪灌一口。
何粤华摸着桌上的刀痕，向老板点了两碗素面。
“先生你不教训教训楼下那两个狂徒。”秦铮刚坐下，便忍不住问道。
“他们在试探我们的身份……”何粤华轻呡一口茶，缓缓道，“我若就这么遂他们的意出手，岂不太无趣？”

天边的那盘红日就快要被大地完全吞噬时，忽然狂风大作，漫天黄沙遮盖了视线。一位客人正要饮酒，突然贯入的风沙洒在碗里，喝下去的不是香醇的酒，而是粗砺的沙。
“快关门！快！关门！”店小二反应得很快，几人冲上前将门关上，再搬来碗口粗的门栓，抵在门上。
“这风沙怎么来得这么突然？”秦铮站在楼梯旁望着乱作一团的楼下，“幸好我们早进来了。”
“这么大的风沙，所有人都走不了咯。”角落里的人突然发出声音。
“看来今晚有事情要发生。”何粤华端着茶碗，低声道，眼神晦暗不明。

@千昀凝

【二】
夜半时分，风声呼啸，木窗被大风震得“吱吱”作响。秦铮躺在床上，心中思量着白天的事，翻来覆去也入不了梦。
忽而听到楼下传来兵器相击的声音，他立刻起身，拿上剑冲出门去，却看见何粤华已站在了门外。
二人轻轻来到楼梯旁，只见一伙镖师模样的人正举着兵器，神色紧张，紧紧护着身后的箱子。而将他们围堵在门口的，正是以白天那大汉、书生为首的一队人。

“那拿着流星锤的男人，叫‘铁锤’尤三，据说此人天生神力，他手上的这柄流星锤有百斤重。”何粤华悄悄对秦铮说道，“那个书生模样的，名叫司空防，外号‘玉剑狂生’。旁边坐着的那个，脸上有刀疤的，叫吴成，听说他的绝技‘断玉刀法’，削铁如泥、出神入化。他还有个同胞哥哥吴风，脸上也有刀疤，不过貌似一个月前失踪了，不知去向。 ”
“何先生，想不到你对江湖上的事这么了解。”秦铮不禁感叹道。
何粤华无言，只笑了笑，继续观察下面的情况。

“邢总镖头，都到这个地步了，您又何苦继续挣扎呢？”司空防合上刚展开的扇子，冷笑道，“不过您为保护这镖银的确是煞费苦心，连崆峒派的高手都请来了。这崆峒派人也的确难缠，吃喝只用银杯银碗银筷……”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抚着额头作惋惜状道：“只可惜，他们居然敢在外面吃包子！呵呵……你说他们是不是表面谨慎呢？”
邢冠森看了看一旁中毒虚跪着的三名崆峒高手，心凉了大半截，“那人说过了会帮忙，为何还不来……”
“邢总镖头不必太担心……”司空防见邢冠森目中露出紧张恐惧的神色，满意地笑道，“只要你肯交出镖银，我们一定不会为难你。”

见邢冠森仍然没有回应，且目光不断在四周搜寻，司空防的眼神变得凶狠起来：“邢总镖头，兄弟们的耐心是限度的，我数三下，你若还不做出表示，那我们就……哼……一……二……”
“三”字还未出口，司空防便惊呼一声倒在地上——原是他背脊上被人插了一根筷子。
邢冠森刚露出心喜之色，听到一个声音后，笑容凝固在苍老的脸上。

“ ‘玉剑狂生’？除了这‘狂’字，你真是哪点都称不上你的名号！”声音娇蛮，正是出自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之口。
“哪里来的小丫头！竟这般狂妄！”尤三大怒着吼道，另一边吴成扶起司空防，喃喃道：“怪了，一个黄毛丫头，怎可能有这么深厚的内力。”
“再狂也狂不过你们，再妄为也及不上你们！”小姑娘一个空翻落在众人不远处的桌子上，“你们最好赶紧退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待如何！”尤三指着少女冷笑道。
“你们只知给别人下毒，却不知自己也已中毒。”小姑娘插着腰笑道，眉眼弯弯，露出一对好看的酒窝，“当真愚不可及！”
吴成、尤三等人本是不信，可看到司空防受伤的惨状，心中也不免多了几分忌惮。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你们这么闷，不如我请你们喝酒！”小姑娘嘻嘻笑着，霎时间一大坛酒飞速而来。
尤三将正准备举起的流星锤放下，左手握拳猛然将酒坛击碎，一时间酒洒满地，几人的衣衫纷纷被浸透，他却还挥舞着那耀武扬威的拳头哂笑。

“这酒里下了软筋散！”吴成突然抚着额头皱眉道，“酒淋在我们头上，毒被我们吸入……”
“是了，你倒机敏。”小姑娘拍手称赞，说话间一步步走向门边，忽然挥掌打掉木闩。狂风立刻撞开门，夹着沙尘冲入客栈，迷了众人的眼睛。
人们不得不闭上眼，伸手护住脸，抵挡风沙，店内瞬间乱作一团。
“他们跑了！追！”尤三发现镖师一行人正护着箱子冲向马厩，吼道。
“追不上的……”司空防拖着虚弱的身体，咳嗽着低声道，“没有人敢在黑夜的沙漠里行走，更没人敢在这样的天气进入大漠。更何况……我们已经……中了……”
“他们即便跑了，也未必能活。”吴成冷冷道。
“谁说得准呢？”司空防叹道，“我们不也没想到，今晚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伙计再次用门栓将门堵上，风却依然从木门的缝隙中渗入，刺骨地冷。
屋外，一行人骑马的背影，渐渐消失于漫天的狂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