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一日南风给了我些银子,说是买些好酒,有贵客要来。
我便在街上闲逛,谁曾想遇上折颜这个老凤凰,看来银子是被我腻下不可了。
“怎么?学凤九报恩啊?”折颜一身粉衫,依旧明澈。
“近万年没见到我了,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我用手戳了下他胸口,环视四周没有别的仙气,才放心道。
“一个消失去天上报恩,一个消失又来地上报恩,传出去四海八荒以为青丘是欠了别人多大的恩情呢?你阿爹白止的颜面放在何处?”老凤凰像师父一样负手而立,佯装生气不在理我。
我小碎步一般的绕到他面前,悄悄耳语道:
“此处说话不便,你随我来。”
在一个茶楼里,我便将墨渊师父的前世今生下凡历劫的事情一一如实告诉折颜。
半晌,折颜思忖到:
“你此番是为了在人世陪你师父一遭?”
“正是,子阑师兄说过师父还有十日重返天界,不过人间十年,我眼下并无他事,下来相伴也未尝不可”。
“夜华知晓么?”折颜沉思道。
“你大可放心,已全部安排妥当”我信誓旦旦的说。
“旁的到没事,夜华不放心你这么多年的症结所在,你是知道的,我怕你......”
听到话锋不对我赶忙打断。
“区区十日还能天翻地覆不成?我已近万年未见我师尊,下凡陪他历劫,身为昆仑虚弟子责无旁贷,你大可安心”。
说出这话我还是略有心虚的,十日的时间,人间就是十年,我保证不了会发生什么事情,又有些担心东华帝君是否将我算进了师父的运簿。
“丫头,你衣袖里是什么?”折颜指着我身上的春波铃问道。
我将铃铛显出原型递给他。
“这是夜华母妃乐胥让我送给师尊的天族圣物,春波铃,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折颜不言语,只是静静的盯着着铃铛看许久,一脸严肃,一会又微微嘴角上扬道:
“也没什么,只不过小五你记住,我已加了一层仙法,对墨渊而言终归有利无弊,切记这春波铃不能占酒,一滴也不可。”
说着将铃铛递给我,我见铃铛已经不是原先的金色,变成了翠绿色,并且晃动起来听不见声响。
“你这是做了什么?”
“乐胥娘娘的心意我是知道的,墨渊也是知道的,旁的你不用管,只记得此物不可沾酒,若沾酒会变色,我的法力也就消失了,这样对墨渊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有袖子蹭了蹭铃铛,总觉得老凤凰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却又不肯明说。
“你不是要买酒吗?这天都要黑了,还不回你师父那里复命?”
四下一看确实没了太阳,我慌忙站起来准备要走,自晌午出来已经半日,师父回来找不到人定会生气的,我想施法术立刻离开。
“你不买酒了?”折颜一脸无奈的敲着桌子道。
对对,我出来做什么来了?师父说过有贵客,酒还没拿回去呢!
折颜挥一挥衣袖,三坛上好的桃花醉已经在桌上,我惊喜万分,感激不尽的看着折颜,于是掩耳不及盗铃之势抱起桃花醉就走,临了不忘嘱咐老凤凰一句:
“别忘记结账!老凤凰,我先走了”。
折颜看着慌慌张张的白浅消失不见,略微头疼的摇了摇头,他这个白浅啊,四海八荒尊称的姑姑,在旁人面前架子大的不行,这天下唯一能让他如此惊慌失措的,也只有她昆仑虚的那个师尊了——哪怕现在是个凡人。
从城西的茶楼跑回南风府上必然是来不及的,身上还带着三个罐子着实不方便,我只得念诀瞬术身来到师父的书房外,把桃花醉隐去,方敢现出本身。
好在高墙大院,四下无人,夜已半深,只徒留院里海棠树的影子随着凉风摇晃不定,看的人有些心惊。吞了吞口水,我蹑手蹑脚走上台阶,小心翼翼的贴在门上偷听。奇怪,里面明明烛光闪烁,却又听不见任何交谈声音,难道师父所说的贵客已经走了?还是师父已经睡下了?这可是折颜亲自酿的桃花醉,若师父此世此番没这个口福,着实可惜了。
“外面何人?进来说话”
屋里传来一略带欢愉的男声,将我惊了不少,我并未发出声响,他这是如何发现我的?
整了整衣裙和鞋子,还算得体,我低着头轻轻推门进去。在书房北侧的暗黄色塌上,师父盘腿而坐,前一四方梨木桌,对面是另一男子,一身青蓝色衣衫亦盘腿而坐,身形与师尊极为相似,头上如师父一样挽的发髻。
正在与师父对弈,男子身旁还跪坐一女子,一身红衣,长发遮面,举手正在为师父二人挑拨灯芯,灯芯柔光,明明暗暗,给这屋子平添了许多柔美之情。轻纱的衣袖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臂,便知是个标致极了的美人。不觉看呆了,在我有限的狐狸脑海中搜寻着些许难忘的、可以描绘此时俊男美女的诗句,对了——红袖添香。果真是闲敲棋子落灯花啊。
师父对面的男子倒是比师父多了些许的人间烟气,想必是因为那个女子的缘故,自古美人爱英雄,相比之下师父便有些似天上那些亘古不化的老神仙了,正襟危坐,眼都不抬一下。
“十七,还不过来见过陛下”
父一手停下落子的动作,转头向我道。陛下?难道他是凡人师父的弟弟,锦绣国的国军程南塘?
我闻言便规规矩矩的走到那三人面前,各地方有各地方的规矩,所谓入乡随俗。抬手、下跪、叩头一气呵成,自然不能让外人觉得我是捡回来的,就有辱师父家风,且不知我已经将天族最高的待遇给这个凡人小子了。
“奴婢十七,参加陛下”。
“抬起头来。”男子说道。
我心里觉得这个人真是得寸进尺。不过我一上神委身在此又能被你这区区凡人如何?只觉得心竟然莫名的下坠,突然泡在满是冰渣的湖水中,有些压抑窒息,发凉又发烫。
“夜华?”
这面庞,这眉目,这眼睛,还有修长的手指,没有师父脸上因岁月沉淀下来的那片胡须,这人简直就是夜华本尊!
那他是发现我在此处特意来寻我的?他知道我陪师父来凡间历劫了?夜华君既知晓,是否天宫的人都已知晓墨渊转世在此?不,不是,夜华君绝对不是一个喜欢费口舌的人。
那这是怎么回事?
也不对,夜华君已经告诉我去西海处理事情,况且大师兄的书信中也确实提起。这是在凡间,夜华真身不会现身于此。额头已经冒出细微的汗珠,我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转动发僵的脖子看了旁边已经起身立在男子身旁的女子。
我觉得自己是在照镜子。
在这凡间还有与我一般无二的女子?
“大哥,你这府上的侍女,莫不是被我和甘棠吓到了吧?”
南风盯着白浅看了多久,白浅就盯着南塘看了多久。南风无奈起身,扶起楞在地上的白浅道:
“十七,起身说话”
“南风哥哥早已说过府上新来一位侍女,与我生得一般无二,我还不信,特意今日来看一番究竟,果真如此。”
名唤甘棠的女子一席红裙,轻快的绕着白浅看了一圈,笑说道:
“南风哥哥果然不骗人”
我在旁边昏昏沉沉的站着,只觉得一屋子四个人,就像是我和师父在照镜子一样,要是换个眼神不好的小厮老妈一类的,还真是分不清我们谁是谁
。
整整一夜,师父和他弟弟对弈,无声胜有声。甘棠在一旁为师父添茶焚香,叽叽喳喳的回忆他们的陈年往事。我在一旁哈欠连天,师父看我难受的样子,便让我先回房休息了。回到自己房中躺在师父之前吩咐人给我买的杜明塌上,我又睡意全无,从那个甘棠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我大概还原了东华帝君故事的一部分:
师父说的贵客就是他们无疑——弟弟南塘和他夫人,南塘和南风生应该就像墨渊师父和夜华君一样,为同胞亲兄弟,虽说同胞,还是不同,南风师父年长,毕竟稳重老练些,这个南塘虽然形似师父但是绝不是神似。我虽险些将他错认成夜华君,比起夜华还差个十万八千呢,更何况是墨渊师父,更不能相提并论了。
至于这个女子,我青丘的容貌自是万般无二的,哪怕当时的玄女,也只能做到相似几个时辰罢了,然而她是个凡人,却生来如此,这世上也只有折颜了,但折颜肯定没插手这凡间的事情,他从头到尾并不知情,倒是子阑师兄曾说过,是东华帝君亲自为师父写的运簿。
果然是东华帝君。东华帝君看来并不知道我下凡来陪师父历劫的事情。在甘棠断断续的回忆中,我才知道南风南塘与这女子甘棠自小一同长大,三人关系甚好,读书比武策马都是一起的,只因他们的母亲喜爱南塘多于南风,便有意将甘棠许配给南塘,可是甘棠对成熟稳重的大哥有些情愫,谁知刚要表达情意之时国家动乱,南风扶持弟弟南塘成为一朝天子,甘棠自然被他们的母亲安排嫁给了南塘,于是师父被封为明月将军,已近十年,也是在这十年里,从未近女色,更别说娶妻了。
我翻了个身,觉得这情节略微相似,到好像是在哪里看到过。对了,当年帝君下凡历劫,与那太子元澈父子争一女的事情不就是如此吗?
那东华帝君此番的意思,更让我睡意全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