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后公务骤减，往来应酬却是越来越多，孤身一人并未携夫人在外，大年下的哪家不是团圆，我这孤枕冷衾的，平端让人瞧着可怜，于是给了好多人一个借口，盛情难却下当真应付不来，算着盈盈产期就在这几日，虽是心焦难耐，可去的家信在路上，来的喜信想来也在路上，只得一个等字罢了】
【知道这等着的人早到，却是天擦黑了才来，甫入阁内顿住步子，摘下暖帽抹了一把额上薄霜】
小夫人好闲情，不过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还赏外头个什么景儿

【宽去外头氅衣，到底是在南边，因着外边穿的厚，所到的屋里又都备了熏炉，里面只着春秋时的单衣，行动便宜不显累赘，漫不经心道】
一个走了自有人再来，别的地方不知，在苏州还能亏着本官？
【越过她朝里张望一眼，桌案上空空如也，仅一只茶碗形只影单】小夫人待客一向周到，怎么今儿个这么敷衍，连杯酒水也没预备
【许是总来的缘故，原放在罗汉床上的方几不知挪到何处，倒真是成了床，几步过去，在褥上扫了把灰，作势捻了捻手指】
还真冤枉小夫人了，榻扫的这样整洁，可不也是周到

【娇音方落，人已携着沁香入怀，低头接住她送来的唇，与一有妇之夫纠葛不清，不全然是为她床上的身段，我取她迎，她取我迎，闲言一向少叙，不过几句话就直奔主题，试问哪个不是大忙人，不需打情骂俏的办事才最畅意】
【吃了她几口胭脂，盈搂着她在怀，顺力向后跌坐在榻，一把握住攀在衣扣上的手，离唇道】
急的什么劲儿，才几天功夫，怎么好似饿了一年半载，比本官才见你那回还骚︱情
【目光向下一掠，玩味道】瞧不出还是个腹内有乾坤的，喂不饱了？

【忙中偷闲来的，予她的时辰不多，但仓促也有仓促的趣儿，一亲芳泽笑道】
这算啊，你又耽搁了一盏茶！
【说是有时辰限着，可当真入巷翻云，哪里顾的上今是何夕，许是如她所言好些天了，竟比上回还要勾人，怎么也要不尽要不腻，小小一方罗汉床上，愣是折腾出十八般武艺，她不言服软，我不谈缴械，直到月上柳梢头，酣战方见停歇，躺在一旁喘息，摸来怀表对了对时辰，啪的一声扣上表盖，随手远远扔开，重新覆到她身上】
快子时了，离酉时五刻还九个时辰
【和她偷欢次数不少，留她过夜却数头回，没法子，兴致来了总得先尽兴才好】

【人世百态，终究不过匆匆而已，近日学来两句矫情的词，念过一两遍后牙被酸倒，才在苏州履新，从一个衙门搬到另一个衙门，就逢方固德两个幼子的百日宴，说来这也算得是苏州城中一个顶大的谈资，方家老爷子年近六旬，续弦的妻子却给他添了对麟儿，都说方老爷子老当益壮，但我掐了掐日子，到底是哪家的添丁之喜怕是道早了】
【一则为公，二则为私，接了方家的喜帖，引路的奴才把路越引越偏，炎一待要言语，迎客之人已娉婷而至，摆手示意炎一推开，颌首笑道】
同喜同喜，小夫人大喜

【许久未见，她出落的仍是水灵，身材丰腴了不说，眉目间也见舒展，小女儿娇态去了不少，妇人的韵味却是越发重了。在怪石林边负手而立，端详她新写的折子戏，恍然大悟道】
噢，小夫人是在向本官讨礼
【打腰上解下荷包，里头装了两枚羊脂玉，大拇指般大小，雕的是两只小兔，递给她道】
方家家大业大，本官这点东西丢人现眼了，添个彩头而已

【年后就不见她请帖，心头虽纳罕，却也没当做一回事，男子尚有薄情时，更妄论女人心海底针，可再过几月方家喜讯传出，惊觉事情远非自个儿想的那般简单，小小女子心机倒重，一应算计她枕边客，炎一几次明请暗示，都叫他按兵不动，着实是好奇她想掀出什么风浪】
【突兀笑了笑，啧道】襁褓小儿，毛还没长齐呢，焉知有没有那个本事
【常言说咬人的狗不叫，她不声不吭为我备下如此大礼，以往只将她当做床榻万物，经此一事，方知睡的还是个小皮匠，铆劲儿想赛诸葛，哂道】
小夫人想放长线捉大鱼，却不知方老爷子寿龄还有几何？当心连鱼竿都被卷走，赔的底都不剩

【如在悬而未决时她来与我说这些，倒像是讨主意的样，而今木已成舟，方家新添的两位小公子正办百岁宴，她哪里是来示弱的，分明是在单方宣述决定，吃准我定会协从，叫个女子把玩在掌中，滋味不大好受，但我向不在此计较，耸了耸眉峰，浑不在意她构筑的宏图远望】
本官是官，只懂做官，不会做买卖，什么稳赚不赔，小夫人委实是在玩笑，你们商贾间的把戏，恕本官毫无兴趣
【于她的话半点兴趣不提，反端量她片刻，好言道】妇人产后色衰，色衰则爱驰，方老爷子的身子骨如此康健，小夫人还是经心些，莫叫再一个小公子从旁人的肚皮里跑出来，到那会儿，您这两只小兔啊——
【目视她奚落笑道】赔了

【今日有此一见全在意料之中，她谋划了如此之久，又殚精竭虑至今，岂肯就此功亏一篑，只是我既不着她的道，也不附和她的话语，全然脱身而出，正一如此时，她近一步，我便更退一步】
相夫教子，小夫人今后也算得是圆满了，小儿初生娇贵，离不得生母，对那城郊的佛祖菩萨，小夫人还是少去拜为妙，以免引众生回府冲撞小儿
【摘的一干二净，甚而是有再不往来的意思，远远招手叫炎一过来，抚袖道】
劳请小夫人差个奴才引路，贵府的园子忒大，本官怕又迷路

【昔日温香软玉，恨不能时时贴在怀中，今儿不过一句话没说到心上，她便舍我一人独去，炎一在旁低头闷笑，瞧妇人远去身影连啧了两声，行步道】
妇人心呐！
【江南的园子不比在京，京里大抵规制一般，摸也能摸出去，此地却是随心所欲了，没走几步遇上来寻的奴才，跟着他拐上宴席，正等我开宴，方固德双喜临门，忙不迭把小子们抱出来显摆，掖襁褓瞧了瞧，皆是虎头虎脑，一个睡着一个醒了，都不惧场面喧闹，泰然自得，颇是有大将之风。方固德邀我给他儿子定个名儿，几番推辞不得，勉为其难思忖良久，道】
那本官却之不恭了，怀瑾瑜握兰桂，两位小公子生得同胞，兄弟日后也是相睦相和，本官想着，不如就叫维瑾，维瑜，讨个怀瑾握瑜的彩头，方老爷子以为如何？
【话音才落立得一片喝彩，又得方固德首肯，一众宿学旧儒更是引经据典，夸的天上有地下无，人都道瑾瑜为美，却不知还有一句山藪藏疾，瑾瑜匿瑕】

——————————至道十二年，腊月二十七

【应邀前来，无非又是一场欢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对此美人佳景，向来不曾推却。身下垫着的是最软的“床褥”，比那蜀锦杭绸还要娇软舒惬，纵着自个儿在上卸力平息，缓过一茬，推开腰间颈上缠绕的娇肢，毫无贪恋抽身翻下，仰躺在一旁歇神】
都说孩子落生的头三年肖父，是因唯恐生父不认，为母证贞洁
【已默认下她生的那两个孽障，再道此言非是疑心她从中作伪，借故调戏而已】
下回把俩小子抱来给本官看看，瞧瞧到底长的像谁的种

【有我调笑她的份儿，却没她拿这当话头噎我一说，促笑一声，道】
少扯这些没味的屁，你还真当两个小崽子是丹书铁券了？
【到底是谁在她肚子里撒的种，并不十分重要，我说是，便是不是也能是，图的不过是方家的基业，借扶哪个傀儡都是一样，但锦上添花毕竟更好，盈盈为我生的一双儿女养在京里，至今尚未得见，偶尔生出舐犊之情，想借此聊以慰藉，才开头却叫她闹个没趣儿，转头觑她道】
肚子这么争气，一开就是并蒂花，方固德人精似的，就没疑心过？

【老来不死是为妖，方固德在两淮的盐场上摸爬滚打半辈子，何止是妖，女子不通男人心性，她道是瞒的周全稳妥，却不信方固德半点疑虑没起，一则老来得子确实是喜事，尤其是雄风依旧的虚荣，再来他疑也是疑家里人，退一万步而言，就是他不信幼子非亲生，怕也猜的是恐为亲孙】
那老货精明的很，他现在叫你算计，不过是没正眼瞧你，没料枕边人是个蛇蝎，等他醒过神来，你那点伎俩还不够他一看
【从不敢轻看那些士绅，自知年纪轻阅历浅，稍稍掉以轻心就得一步踏进坑了，她小小谋算得逞正是得意，二人既已利益相关，便不再是从前露水情缘贪一晌欢】
别小看他了，当年方家是从虎狼窝里滚出的家业，年纪越大未必心越慈，倘你一步错而至步步错，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