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母为尊不知其父的年月早过去，只关外的蛮子还有旧俗遗存，汉人重礼教，更重血脉传承，尤其是以齐鲁为最，江南儒教根深基厚，勤习程朱教义，礼仪之重不输齐鲁，就是商贾贩夫之家，也以兴建藏书楼、广开书院为幸，她此举哪里只是离经叛道，与掘人祖坟扬粪无异】
你混淆他方家的嫡脉，还当自个儿是个良家子不成，悬崖边上走钢丝，往前是万丈深渊，往后也是万丈深渊，你就盼着掉下去的人多，足够给你当垫背的！
【撑身坐起，取来一盏温茶润喉，云雨消散的快，似雁过流水，徒留一影儿而已】
这地以后不来了，佛门净地不可辱，当给你儿子们攒攒阴德

【向不是什么气狭量窄的，可也没有宰相的肚子，叫个女人玩在鼓掌中一回，那滋味委实不大好受，可巧我又正是睚眦必报之人，她得意了我必不畅怀，不让她辗转几夜难眠，如何出我心头堵的那口浊气】
【肌肤相亲多时，不免沾了一身女儿脂粉气，往时唤奴才来擦洗一通，今儿都一并免了，自将散落在地的衣袍穿戴起】
你的招数都圆满了，还需本官这个客作何？
【套上外头对襟马褂，盘纽系的格外顺手，晲她道】
女人相夫教子才是正途，方夫人也当收收心了，况且本官政务繁累，这吃斋念佛自欺欺人的把戏，您呢，还是自个儿来吧

【白驹过隙，但年少时的古怪脾气半分没变，分明对她已心怀芥蒂，却又不肯明说，一面享受女人带来的温存，一面又疏离敲打，取帽子的手闻言一顿，哂道】
夫妻？方夫人误会了，咱们不过是偷鸡盗狗之欢而已
【贬驳她时一并把自个儿捎进去，若论旁的便罢，头前外边也不是没过女人，但端听不得比作齐头夫妻，心底有块不能揭的疤，痂结的不好，让她不当心刮着，少不得落几滴血出来应景，亘在心口的气儿还没消，平白再添一遭，烦乱道】
算了，百十来天的小人，天门还没合，金尊玉贵的在方家养着吧
【断了见俩小孽障的心思，抓起柜头上放着的荷包，唤炎一传轿子，回府】

【来时天阴的要拧出水似的，到掬月阁时已是旋风大作，不多时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砸的窗外竹帘哗哗作响，乌云遮日，屋里掌上火烛，闲来无事铺开棋盘，惯用黑白子摆起牡丹花，是幼时常和母亲做的游戏，待花瓣摆出一半，门帘掀起，房门吱呀敞开，外头雨腥味飘进来，她正从水幕中来】
【门扇大敞而闯进南风，烛火虽有灯罩护着，仍是摇曳忽闪了一记，瞟她一眼，目光又移回棋盘上】
再晚一刻钟，你便白来一趟

【想在苏州城内做场花宴轻而易举，甚至不需要想什么名头，只说园里开花，自有大波人赶着来，但师出无名难免引人遐思，倘再有后事生，摆明是个“鸿门宴”，虽不惧外头风言风语，却不想成算落空，捕猎之趣在于猎物已被觊图而不能自知】
【她身上时时有香，今儿是这个，明儿是那个，鲜少有重样的时候，女人的香男人的剑，都有道不尽的名目】
想要下棋何必寻你来，本官找你还能有什么事
【棋子一个接一个摆落，闲道】听说你家园子里花开的好，戏蝶流连，娇莺争啼，品目又繁多，怎么不见你张罗场观花宴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实论才不过二十来岁，最是目中无人的时候，而又官运亨通，年少得志，极为自用自恃，见不得旁人揣摩我心意，更想学那大隐隐的城府，即便对着个女人也不松口】
一场花宴而已，难不成还要本官做个条陈给你，你不想办自有人愿意替本官排忧解难
【语气多矜傲，眼见摆成的花样也撒手弃了，拄膝探身问道】
怎么，方夫人是办还是不办

【叫她试窥心事而惹一时不快，来的快，去的更快，后头一话一经道出，方才所做种种，全成了一个无用的趣儿。轻抚下颌】
都请，凡是与你方家有来有往的亲故，苏州城内的体面人家，男的女的都请，越是铺张越好，最好把苏州城内的官绅都请遍了，才好足你方家的排场
【这样的场面该当用什么缘由来做宴席，连我也想不出，于是不厚道的尽数推给她，不管是请还是绑，那日定要叫无数双眼睛看着，才好让流言蜚语顷刻间传遍，食指在棋盘上点了点】
给本官也下个帖子，不，三个帖子

【劫了旁人的算盘，将自个儿的算盘拨的震天响，她虽问，我仍是不答，却非是因心头不快，而是巧卖个关子，叫她这些日子张罗之余，还有个旁的事做】
少打听那些没的，你只管送三张空白的帖子来
【利落交代她差事，挥手将棋盘上星落棋子扫尽，携她共往内室中去，边走边道】
我记着你们方家园子里有个小湖，上有两座水榭，最宜你们女眷说话听戏，女眷的场就定在那吧
【室外电闪雷鸣不尽，比之来时更甚，只是我下作事做多了，不惧雷公一锤，更是有温柔乡当前，需得细细享受】

不想回，扔着吧

【南窗下搁了张宽大的罗汉床，是我们占了这座掬月阁后才放置的，无他，便宜行事而已。天凉酒温，三盏下肚已有飘飘然之意，室内不知焚的是什么香，许有安神之效，是故神思缥缈，幻游太虚，正欲举杯与太白座下的炼丹童子，忽有一丝寒风刺入后髓，生将我从幻境中抽离，迷蒙双眼看向她，抬手一抚前额】
你可搅了我寻讨九转金丹丹方的大事
【撑臂半坐起，取过酒壶倾倒入盏，一臂环她入怀，端起酒盏送到她唇边】
误了本官列仙班，还想讨礼？

【炼丹之事最是虚无缥缈，古书上记载的不少，各个说的振振有词，但亲眼得见者委实不多，可再虚幻的东西仍是令人趋之若鹜，时常到观中掺和打醮，开炉炼丹之事亦不在话下，可惜二十余年来正经东西没炼出来，倒是搅了不少老道的修行】
【浅捏了捏眉心，推开送到跟前的酒盅】想让本官醉了，好把正事掩过去？
【和方家沆瀣一气，蛇鼠一窝，把官商不分家的老话做了个淋漓尽致，可方固德人老成妖，莫看事事恭维，一落到事实上油滑的紧，故而少不了在旁处摆他一道】
你们方家吃了那些好，当吐出来一些了，方固德还是不肯松口？

【为任地方，少不得和这些乡绅打交道，世人都道士农工商里商为末，可任谁也绕不过他们去，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甭管是好赖做官的，但凡想行事，都得钱袋子满了才有后话。想动一动绿营水师，那是海一样的银子往里填，这些个老奸巨猾装聋作哑，需得有个挑头的人，方家论资历论实力论亲疏，都是不二人选】
这套说辞也就唬一唬你们女人，什么怕记恨，他就不怕遭了本官的记？
【方固德滚打了大半辈子，早是油盐不进的主，却独有个软肋，正在我的怀里，一指点在她鼻端，滑过人中，正落在她唇上】
他不松口，以你的能耐还能没法子撬开他的唇舌？本官瞧着你也是个只吃不吐的

【苏州曾是老爷子发迹所在，也是他栽了大跟头的地，为子肖父，便是不想认也抹不掉的事，我步父亲后程，亦在苏州有了自个儿一块地，仕运亨通顺遂，远越过父亲当年，原因傅氏母子最不待见此地，而今也生出扎根落土的念头】
【头几日和个洋教士打过交道，似像非像学了个洋人的礼，手在空中转了个弯，落在胸口上，轻笑点头】
有劳小夫人
【旷了多日，让她撩拨起兴致，窗下宽榻，一场好春景可意会不可表】

【往江宁府见督宪，还是为绿营水师一事，回程经望亭又逢夏汛，在那停留了两日，再进苏州府时已是六月的头一日，沐浴焚香更衣，在内衙少歇了小半日，推避众人不见，命人备轿去掬月阁】
【一身风尘霜露早已洗尽，投进的是个温柔乡，莺歌燕啼拢不尽，疾风骤雨摧花落。撑身起时冷冽肃杀已渐渐消隐，步到南窗下，推开半掩的细纱窗，正午头上一场雨过，下半晌的天儿大晴，天际边甚而现出半面彩虹，拾起一盏温茶，回身倚在窗栏边啜饮，拧转了转茶盏，砸味儿道】
品着有些涩了，明后不比明前，双十不比双八，再往后更不必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