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乍暖还寒，春暖花开之时，若无几树桃红点缀，便仿佛东风未临，春日不至一般。冬日严寒，只想躲在寝殿中，守着火盆度日，恨不能将厚厚的袄都裹在身上，一动不动。眼下冰雪消融，天气正好，若不出门走走，未免辜负大好春光。论赏桃，自然要来这启祥宫。】

阳春三月，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启祥宫里经历了一冬的严寒洗礼，院中树木都开始抽出新芽，渐渐的，红的绿的粉的又添了启祥生机。主子这几日精神头好了许多，今儿胃口也不错，又念叨着上次我给她做的桃花虾片粥，吃着爽口，今儿还想吃。我见主子打开春以来气色好了许多，心里便也格外高兴，她想吃什么便做什么，只要她胃口好，管它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我都给她做。迈着轻快的步伐，一边随口哼着小词儿，一边挎着小篓去桃树林儿里摘桃花去。

【虽则春日里是百花齐放的，早有迎春，晚有玉兰，偏偏这桃花最应景，似乎唯有瞧见一树桃夭，才教人觉着春天当真来了。启祥宫多植桃树，这时节便最是热闹。红似火，粉似霞，白似雪，偶有风过，枝条摇曳生姿，乃是极娇艳的美人。闲步其中，正与柳儿品评哪株开得最盛，隐约间传来一阙小曲，不由道。】
怎地有人唱歌？莫不是这桃花成了精？

一个人仔细地挑挑拣拣选桃花，这挑的桃花也是有讲究的，需得要那种刚开出来的桃花瓣儿，不能沾灰尘，因为一经搓洗味道就变了，不能有残缺，因为做出来会不好看，花蕊也不能被采过，因为这样的花瓣会没有清甜味道，总之也不是什么容易事，需得十二分细心才行。不过刚寻了三两棵树，便听到有人说话，声音还蛮熟悉的。一时疑惑，往发声处走去，见到竟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信妃，看她的样子应该也是来了一会儿了，只不知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忙福身道：
“奴婢见过信主子，信主子吉祥。”

【循声而去，转过几株桃树，就见一人近前请安。细观眉目，几分熟稔，沉吟回想间，柳儿在耳畔轻言，原是先前端阳日宫宴时，于养性斋见过的熙贵妃身边的宫女。微微颔首，抬手轻摆，示意她起身。】
起来吧。方才那一曲小调是你唱的？轻灵恬淡，应和着满园桃夭，别有风情。
【手中团扇轻摇，双面柳叶翠嫩，倒是万红丛中一点绿了。】

上次见她时是在宫宴，那会儿人多嘈杂，况且我们又身份相差悬殊，因此我并未与她多说，今日不想竟在桃林中再见。而此时见到她，无论是我还是她都与当时不一样了。她的明媚，她的清丽，还有她脸上的笑意，都不似那时微醺迷蒙的女子。我浅浅笑道：
“是奴婢幼时学的小词儿，不敢承信主子谬赞，倒是奴婢班门弄斧了。”
我自小倒是跟着娘亲学着哼点词曲，只不过阿玛去世后，娘亲再也没有唱过，我便也只会随口哼哼罢了，虽知如何唱，却不明何意。

幼时学的……是家乡的曲调吗？不知你家在何处，只听曲子我却是没听出来。
【论起地方上的小曲，我也是会的。生于扬州，长于扬州，扬州清曲再熟不过。闺中时，扬州城的官眷都晓得泰州知州家的姑娘有一把好嗓子。只是唱曲这等事有失身份，因而从不显露人前，除非平日来往密切的亲近好友，否则可没有这个耳福。】

提起家乡，我的眼神微暗了一瞬，但脸色依旧明快，抿唇含笑道：
“回信主子，奴婢虽祖籍洛阳，但奴婢的娘亲是江南女子，奴婢小的时候跟娘亲学了几首小词儿小曲儿的，也就是闲暇时哼着玩玩，上不得什么台面。”
娘亲是个温婉善良的汉人女子，阿玛在世时，我隐约记得，他是对娘亲一见钟情的。的确，娘亲那么好的女子，自然是招人喜欢。只是，阿玛走后，娘亲为了拉扯我和弟弟，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弹琴作画，唱词吟诗了。想到这里，我便沉默下来，不再多言。

江南……难怪，瞧你像北地女子，却又带着南边的玲珑小巧，竟是这个缘故。倒不知你娘是江南何地的？自我二年时从扬州入京参选，得中入宫，这二十多年，听见地道江南曲调的时候可是不多。听你一曲，蓦地有些想家了。
【轻移玉步，沿着石径随意行走。示意她跟上前来，一面观望桃花繁盛，一面细说乡音乡情。】

原来她是扬州老家，怪不得会听得出我哼的小词儿。如她所言，北方女子身材高挑，但南方女子五官比较玲珑，而我，则是有着类似娘亲的面容和阿玛缩小的身材，因此我个子有点高，一点也不娇俏，但肤色白皙细致，虽然说不上丑，但比起人们口中的美人，还是差了许多。我微微垂眸，依旧浅笑着：
“回信主子，奴婢的娘亲是杭州的，也是当地有名的书香门第，只是自从娘亲嫁给了阿玛，便很少回去了，阿玛去世后，更是没有再回去了。离家时日久了，的确会想家，信主子可以多去畅音阁听听黄梅戏。”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杭州，可是同苏州比肩，俗语中，天堂一样的地方，才能养出你娘那般钟灵毓秀的人。
【满洲八旗自关外的白山黑水间来，多豪爽阔朗。立国已久，渐渐也爱上南方风物，喜那烟雨朦胧的温柔。多少官员外放至南边，家眷随行，养得如同江南的娇小姐一般。】
只是你阿玛早逝，你又进宫来，唯余你娘在家，也是不易。

娘亲的确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子，温婉，恬静，最主要的是娘亲的一身才华，若非阿玛去世，只怕娘亲现在依旧是那个每日教我和弟弟弹琴作画，吟诗颂词的美丽女子。阿玛在世时也说过，他今生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对娘亲一见钟情，并娶了娘亲。思及此，我不由微微叹气：
“其实奴婢还有个弟弟，娘亲靠着一手绣活供养弟弟念书长大。虽然奴婢的娘亲是个娇柔少妇，但奴婢进宫前，娘亲从未跟奴婢提过生活的不易与窘迫，这或许便是人们所言，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吧。”

还有个弟弟啊……那总算有了后。现下虽辛苦些，来***弟长成，成家立业，你娘便苦尽甘来，你们母女一辈子都有依靠了。
【他们满洲八旗教养女儿同我们汉人不同，是不拘在深闺里的。然而纵是如此，家中若没有男人支撑，亦是不行。连口粮都领不得，孤儿寡母，如何度日？】
你如今在宫中，怕也是惦记着家里吧。

听她如此说，心里也觉得欣慰：
“多谢信主子吉言。奴婢没进宫之前，奴婢就知道弟弟在学堂里常得先生夸奖，说他用功，好学，而且也聪明，有慧根。只不过……”
我轻咬了下唇，有些微的失神：
“奴婢的阿玛生前是个商户，娘亲是汉人，奴婢又是宫里的宫人，这样的出身，奴婢也不指望弟弟将来有什么大出息了，只要能识文断字，然后寻个安稳的活计，养活自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