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略，见文档？

我当然带了钥匙，但是我知道他在，所以我等，有人替自己开门，对方的存在会衍生出一种归属感——因为荣丘，我开始有归属感。
我听见了他的脚步由远而近，我很期待他看见我、看见画的样子，如果他仁慈，愿意给我一个拥抱，我想还给他一个吻，这一瞬间我想了很多，可阿荣总是会让我意外。
身体也有语言，它比嘴巴更尊重直觉，我轻轻倒吸了一口气，单手把行李箱推进门，另一手已经垂下把画贴墙放好，因为面对面的逼近，阿荣不得不倒退两步让行，脚尖踢了踢把浴巾带进来，在身后把门关上，解放了的双手把荣丘整个人裹进大衣里，暖气和体温一起充盈了呼吸。
“你，”我听见自己在笑，却全是满足，“你不冷吗？”
阿荣的头发还湿着，蹭在脸颊上，腻在皮肤上，可我一点也不愿意放开手，这个意外叫我放弃尴尬，放弃解释，放弃准备好的所有台词，管他的呢，我只想拥抱他。
我说，“反正我挺冷的，外面真冷，”低下头与人额头相贴，“不过现在不冷了，有你我就不冷了。”我们很近，可以看见对方在自己眼中的倒影，然后让这个近距离变成零，时隔半个多月，我又能够亲吻他了。
真好。

荣丘退到卧室里，我看他消失在门后，感到自己的眉眼、嘴角都柔软下来，这可不能被他看见，其实并不是看笑话，我只是觉得可爱，他总是不按常理出牌，无法预料，也无需掌控——唔，那点事不在此列。
怀抱空了，心情却不错，我只是很奇怪，他也只不过比我早回来一两天而已，家里就可以弄得这么……这么有他工作室的风格。我捡起那些照片归齐，看一眼就在记忆里辨认出那些风景的所在。并没有急于收拾，先去找出了吹风机，我把风衣随手搭在沙发上，和他的东西混在一起，第一次觉得这种凌乱并不那么难以忍受，这让我想起一句被人说滥了的情话：喜欢一个人并没有确切的标准，但是喜欢一个人到了一定程度，他就变成了那个标准。这也算是，感同身受了。
阿荣很快就出来了，我招手来给他吹头发，他坐得比我低一些好方便我动作，手指随着暖风在他的头发里翻转，我关掉了吹风机，弯腰轻轻搂住他的肩膀，还是有一声叹息逸出喉咙。
“头发，长长了。”
时间过去了，还好，还好。

有些誓词是有特别含义的，我不止一次听过这句话，在影视剧里，在别人的婚礼上，现在它被我爱的人作为承诺应许给我，这才真正体会到了它的重量，我按着他的要求亲吻他，满心感恩。
情事的余韵让人不想动，我们拥抱在一起享受此刻温存，直到被一个声音打断，我不由笑起来，“除了死亡，还要加上饥饿，”我响亮地亲了一下他的肩，先坐起身，“起来吧，去洗澡，我再看看弄点什么吃的。”
我先冲完了出来，大半个月不在家，新鲜的蔬果是没存货了，不过大米鸡蛋都还有，他出来的时候我刚把炉子设定好，准备煲个简单的粥，很自然地问他要煎蛋还是煮蛋。
米在锅里翻腾，香气已经逸散出来，拿长勺画着圈搅匀慢炆，和荣丘这样站在一起，共处一室，我越发深刻地明白什么才是我想要的，有个一直模糊的决定此刻清晰起来。

我听见话笑了，拿勺子尝了一口，取了鸡蛋洗净入锅，这才回头，“你现在才这么觉得？那你这个觉悟有点迟钝，摆碗筷去，快好了。”
就下了一个窝鸡蛋，我帮荣丘把它捞出来，再加上一勺粥，它就藏在了碗底，他当然看见了，可我还要让他猜猜左右，成功骗到一个吻。
“这样吧，以后我休息，靠荣大设计师接单养活，我就享享福，怎么样？”
过去说“食不言寝不语”，现在越来越多的是在吃饭的时候聊天，食物带来的满足感让人放松。我像是不经意地提起这件事，也很期待他的反应，我和他，如果总有一个要做出改变，那么应该要把伤害最小化。
“阿荣，和你商量一下，我想辞职。”
我放下手里的，认真地开口，怕他误会，又补上一句，“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也不想说和这件事完全无关，但它不至于到这一步，我想走，想了一阵了。”
这不是牺牲和成全，我希望它是重生。

额头向前凑了凑相互靠在一起，呼吸都不及言语温暖，就着这个姿势我轻轻蹭了蹭荣丘，他总是让我欢喜又感动，一切止于一个“嗯”，尽在不言。
事情还是要一件一件去办，我带回来的那副画被挂在客厅合适的位置，它见证我们一点一点的改变。我不再为荣丘介绍挂靠的事务所，并且在相隔不太远的街区盘了一处小楼，准备退租这所公寓，打包的时候还是有些感慨，更多的却是期待。
“这数字真是简单干净。”
我拿着账单看余额，手指弹了弹纸张，站在屋中央装模作样摇了摇头，阿荣从卧室推着箱子出来，我正把它折成纸飞机，一投就戳中了他的胸口，竟然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老板，”用新地址去注册了工作室，荣丘现在已经是有独立经营资质的人了，我开起玩笑来，“什么时候带我入职？”
门铃却在这时响了起来，我以为是搬家公司，却没想到是高桥，他应该是要来找我的，我只是不知道会这样快。

“坐吧，”我招呼高桥，经过荣丘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臂膀，低声说起杯子是不是都被收起来了，但很好找，就接了两杯水来，我说，“今天搬家，招呼不周，凑合吧，等两天——”我看看阿荣，伸手搭在他肩膀，一起看向高桥，“等两天，我们再一起请你吃饭。”
我搂了搂荣丘就放开了，高桥沉默了一小会儿，指了指旁边打包好的箱子，“这算什么，你要做逃兵吗？你是认罪了吗？”
这个言辞实在激越，我也冷下脸来。提出辞职之后，高桥很快就得到消息，他让我稍安勿躁，不要用这种方式去试探底线，对我没有好处。我告诉他，我并不是在倒逼公司表态，我确实是累了，要休整一下，重新出发。
“我说了我会想办法，你就这么一声不吭和他们谈好了条件，那笔安置费到底有多少！你在这里工作了十几年啊，我们……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不是这么不冷静的人，什么事情，都是可以谈的。”
我听见他说“我们”，还是偏开了视线，但很快又重新看过去并且摇头，认识这么久，他和我却渐行渐远，“我很冷静，这就是我冷静思考后的选择，我告诉过你。”
我在公司打拼奋斗十几年，也曾用心想为它拼搏终生，可等我爬到了高位再仔细一想，高管可以认筹的股份对我是不开放的，谈判胜利得到的成就感很空，浮华过后，并不能让人感到归属，反而越来越觉得受约束，处处争先才站得稳，碍人眼也是情理之中。高桥说，外国人总是要受点歧视的，但我起码，可以选择不承受这些。
“该冷静的是你，你好好想一想，我辞职，不仅得到了合理的安置费，也转移了荣丘退出竞选的视线，公司答应对外澄清方案的甄选流程没有问题，他确实是没有问题，他是有能力的人，我在这件事上，确实是有一些过错的，可他不该因为我的失误被人误解。现在事情都得到了解决，我觉得这很好。”
高桥站起来走到我们面前，指着荣丘，却对我说，“你就是为了他……”
“是！”我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站起身平视高桥，我点着头非常清晰肯定地回答，“是，我就是为了他，我不仅为了他，我也为了，”我向阿荣摊开手，拉他站在我身边，举起来给高桥看，“我也为了我们。”
高桥盯着我，有那么一丝不忍，我用嘴唇轻轻碰了碰指缝，“独立出来，怎么都方便，你说呢？”
我和高桥自以为恪守的默契，不过就是没有勇气。而人一旦勇敢，就无所畏惧。

搬家公司的车跟在后面，我慢慢地在前面带路，荣丘坐在副驾驶低头看手机，说要找个中意的餐厅，新聚点要有好兆头，就从美食开始。
“我说，荣设计师刚刚很有气势啊，”开车的间歇我看过去一眼，不自觉就笑了，调侃起来，“赶人的时候，很霸气，不愧是要做老板的人了。”
绿灯亮了，我继续向前，接到一通同乡会的电话，每年一聚是他们的传统，我参加过几回，和荣丘也是在那里认识的。我偏头过去问，“要去吗？我们一起？”
我应下邀约，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套西服，到时候就穿那个去吧。”
在原来的住处旁边有一段小巷，我们吃完饭如果出来散步，抄近路的话，有时候会在那里牵手，但总归是避着些人的，虽然不是害怕，但确实不愿成为谈资。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想得很清楚，荣丘是我要共度余生的人，我们就应该堂堂正正，以后要一起面对的事情会很多，创业不只是简单的口号，他值得一切意义上的公开，同样的，我也希望得到同等的对待。
“今年我的变化可算大起大落，到时候多半会被集火，可得拉个人陪我受罪，你怕不怕？”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八卦，不过幸好筛选了这么多年，能聚在一起的多半都是善意，我故意问他，但根本不担心答案。
夕阳照过来并不耀眼，反而有种冬日里独有的温柔，像阿荣站在我身边的样子，相互独立又彼此依赖，这是我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