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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观烟听雨】【原创小说】繁华调(微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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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门下省传出废后敕旨,王氏幽禁冷宫,并未赐死。有司审讯王守一,也已论罪,奏请贬为柳州司马。
明皇犹记禁苑之祸,担心有人偏私,尽数捕拿王守一亲信,命高力士亲自审问,定要知道他往日有何行径。事已至此,高力士不敢有半点疏忽,自有一番侦讯手段,两日后如实回来禀奏。
明皇见这心腹老奴面有难色,欲言又止,问道:“怎地如此模样?”
高力士遣退所有宫人内侍,近前跪禀道:“老奴奉命审问王守一亲信,谁知除去今日之事,还有多年前的旧案!事涉……事涉惠妃……老奴不敢做主!”
明皇不禁脸色一变,凝声道:“甚么?!”
高力士抬袖擦了一把冷汗,硬声道:“陛下,昔日惠妃所生夏悼王、怀哀王,还有上仙公主,襁褓夭折,皆是王守一所害!其府中家奴,已经全数招认。”
明皇两眼一黑,闭目长吁道:“说。”
高力士颤声应喏,道:“惠妃得幸之时,王守一便精心挑选一批家生奴入宫,作为宫人乳母,安插各处。后来买通内监,安排这些人服侍夏悼王、怀哀王和上仙公主。
起初人各安分,并无异状,待时日一久,乳母便趁寒夜无人之际,把婴儿减衣寒曝,致其患病,终于夭折。而后又在宫中散布谣言,诬指惠妃克子不育……自来小儿多病难养,本属常见,伺候二王一主的宫人乳母也不相同,如此毒计,竟无人发觉。”
见明皇额头青筋直冒,却一言不发,显然让他和盘托出,高力士只得又道:“后来咸宜公主出生,惠妃看护周到,王守一未能寻到机会下手。公主四岁时,王守一命人寻机溺死太液池中,推说失足跌落,不料被陕王所救。王守一恨他疼爱公主,唆使皇后弃养陕王,自己生子。
十八皇子出生数月,被宁王妃请旨抚育,王守一在宁王府并无亲信,这才未能加害。至于上月禁苑之事……王守一确实让人调训猛虎,意图对公主和皇子沐不利,但仗身既未奉命藏起腰牌,也未及时脱身,显然是被人反手利用,揭破此事。”
明皇钢牙紧咬,怒极反笑,喃喃点头道:“好个王守一,蝎心蛇肠,豺狼之性!皇后无子,尚杀我二子一女,若是皇后有子,他岂非要绝我之嗣!”
继而两眉一立,凝声道:“传旨,昔日照看夏悼王、怀哀王、上仙公主的宫人乳母,还有参与陷害皇子公主之人,全部夷其三族,襁褓不赦!”
说着拂袖站起,又道:“你亲自带人,赐王守一死,不许收尸。”
高力士早在意料之中,低头应是。


IP属地:河南492楼2019-07-29 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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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炎夏日,大理寺诏狱之内奇冷无比,高力士手提食盒,缓步下阶,看向牢房中披头散发的男子。
    王守一身上囚服脏污不堪,仍然调笑道:“想不到,竟是高公亲自来送我。”
    高力士将食盒贴墙而放,道:“我是奉旨而来,不过还有一个人,要同你说话。”闪在一旁,露出身后一个全身披着黑色裹衫的人影。
    王守一看不清这人模样,只觉他步履轻盈,似乎是个女子,待高力士率众出门,只留下两人,对方才款款近前,伸手摘下头顶幕篱。
    容色芳丽,不饰天成,竟然是素颜常服的武惠妃,一双凤眸若含冰雪,冷冷看向他。
    王守一陡然跳起来,隔着木栅叫骂道:“是你!是你这毒妇!”
    武惠妃茕茕而立,恍若不闻。
    王守一见状更怒,咬牙道:“你终于如愿了!趁着我禁足府中,消息不通,将我兄妹一并除去!你等着,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
    武惠妃冷眼看他叫嚷,轻声道:“说完了么?”
    王守一哑然,只对她怒目而视。
    武惠妃昂首一笑,在这阴暗监牢之中,皎若明月,淡淡道:“王守一,何必将自己说得如此无辜。你咎由自取,再来喊冤作态,想博取同情,还是惹人怜爱?”
    这话分明是嘲讽他如女子一般,苦情做戏。王守一怒道:“你说甚么?!”
    武惠妃无心与他争辩,慢转星眸道:“怎么,你有今日,拜我所赐?”
    王守一道:“还能有谁?!”
    武惠妃黛眉轻敛,颇为不解,心道:“你这般愚痴无智,究竟如何活到现在?看来朝中大臣为了保你,着实费心伤神。难怪会信甚么厌符求子之说。”


    IP属地:河南493楼2019-07-29 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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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不屑对此人多做嘲讽,幽幽道:“你追随陛下近二十年,如何对他的秉性,半分也揣摩不透?”
      王守一愕然道:“甚么意思?”
      火光照耀之下,武惠妃面庞愈发增色盈媚,冷然道:“本来我无心和你兄妹为难,更无取代皇后之意。自我为妃之日,就知将来足以宠冠六宫,却永无封后之望,我的儿子再受宠爱,陛下也绝不会有立储之心。你可知缘故?”
      王守一踌躇不语,神色却已不似先前激动。
      武惠妃似笑似嘲道:“陛下和先帝,父子二人深受武氏夺位之苦,他是何等英睿之人,岂肯重蹈覆辙?自始至终,我都清楚,若我有半分谋嫡之心,母子都将必死无疑,因此我从未想过此事,更不愿和你兄妹为敌。谁知你却不明此理,咄咄逼人,竟杀我二子一女,此仇此恨,教我如何不报?”
      王守一怔了半晌,仍是嘴硬道:“我不信你!”
      武惠妃冷然道:“不须你信!天下人也不会相信,武氏的女子竟无野心。况且……你当真以为,是我揭发霹雳木一事?多年以来,你兄妹俩究竟挡了谁的路?”
      王守一默然不语,心头大乱,细想自己只顾着盯紧武惠妃,确实不曾防范他人。
      武惠妃雍容雅步,与他正面相对,淡淡道:“成纪侯为何突然拿住了道士识清,还有明悟和尚,你到死都不明白?”
      王守一恍然道:“是……是太子?赵丽妃?”


      IP属地:河南494楼2019-07-29 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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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惠妃抬手抚鬓,娇娆似仙,靥含浅笑道:“我让你死个明白。赵丽妃在皇后身边布下眼线,从你为皇后送来霹雳木之时,她就设法将此事透露给我。
        我有意试探她的耐性,没想到只静候三月,她就按捺不住,捉了为你作法的道士和尚,命成纪侯向陛下告发。可笑你自作聪明,早已落入他人彀中。”
        王守一呆若木鸡,悔不当初,喃喃道:“是他?是太子害我!”
        忽然抬头一笑,状如疯癫道:“哈哈哈哈……又是他!你可知道,郯王是如何毁容?哈哈……是他让人驯了一只豽,故意在狩猎之时抓伤郯王!他这才做了太子!哈哈哈……如今到我了!哈哈……”
        他猛地止了笑声,问道:“可你……你几时发觉,是我杀了你的儿女?”
        武惠妃嫣然一笑:“上仙夭折之时,我已知是你所为。”
        王守一不可置信道:“甚么?你居然忍了这么多年?你不是早想报仇么?为何不直接告发我?”
        武惠妃凤眸之中浮起一丝水雾,隐藏着几不可察的恨意:“是,我夜夜煎熬,无时无刻不想杀你!可我却只能一忍再忍,装作不知。因为不必我亲自出手,赵丽妃母子,定会替我除掉你。”
        王守一心中一寒,这女人的心思竟如此可怕,昔年的女皇武氏,想来也不过如此。


        IP属地:河南495楼2019-07-29 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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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惠妃身周如同结了一层坚冰,冷得刺骨,侧身道:“你散布谣言,说我克子,想让陛下心生厌弃,却正好帮我一把。我借机求助宁王妃,将十八郎抱到王府抚养,才躲过你的毒手。可惜琪儿还是被你所害,若不是李将军相救,只怕早就受辱而死。王守一,你口口声声骂我狠毒,我却做不出这等事来!你如此伤天害理,还道自己冤枉么?”
          王守一瘫坐在地,哑口无言,不过月余之前,就有个少年骂他伤天害理,必遭果报,却不想这果报来得如此之快。
          武惠妃一双素手,犹如玉雕,从食盒中取出一只酒壶,隔栏递进,放在他面前道:“皇后并未参与此事,我也不会对她怎样。如今到你了。”
          王守一提起酒壶,惨然一笑,忽然对她双膝跪倒,武惠妃娥眉微蹙道:“这是干甚么?”
          王守一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对她下跪祈求,此时却坦然正色道:“惠妃,王守一无知愚昧,对不住你,今日将死,权当谢罪!”说着对她叩拜数回。
          武惠妃不为所动,妙气轻吁道:“你想求我照拂皇后?”
          王守一这种人,说甚么死前悔悟,那是不大可能,但若有求于人,却也放得下颜面。
          果然听他承认道:“是!我妹子受我连累,赵丽妃定不会放过她!求惠妃设法保她一命!”
          怕武惠妃直言拒绝,赶忙膝行近前道:“太子如今除掉我兄妹,又怎会放过你们母子,若你肯答应,我留有太子陷害郯王的证据,可以助你将来自保!”
          武惠妃沉吟片刻,正色道:“好,我答应你!”
          高力士在外头久候多时,不免有些心急,忽见武惠妃重新戴上幕篱,缓步走出,轻声道:“高公,进去罢。”
          高力士躬身应喏,转身入内。
          不久之后,牢中传来一声酒壶落地的脆响,武惠妃仰头望月,身后高力士恭敬道:“惠妃,咱们回罢。”
          武惠妃微笑颔首:“多谢高公!”
          高力士道:“老奴职责所在,不敢当一谢字。”


          IP属地:河南496楼2019-07-29 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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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代皇家内廷,常以“冷宫”安置犯罪失宠的嫔妃,其实并无任何宫殿名唤冷宫,多是寻一处荒废寥落的宫苑,将被贬黜的妃嫔发配到此处,也就成了冷宫。
            世态炎凉,捧高踩低,妃子一朝落败,住的都是破窗朽屋,屋中透风漏雨,脏乱不堪,土墙泥地,蛛网缠头。
            每日与草絮鼠蚁同眠,只给两餐,也都是猪狗不食的脏秽之物,中宗李显原配赵皇后,就是这般活活饿死。
            废后王氏前三日如此挨过,几有自戕之心,却不想第四日上,忽然有人前来伺候,沐浴梳洗,将她接入大安宫翠华殿。
            大明宫西内苑的大安宫,曾是高祖李渊退位后居住之处,自从高祖驾崩,早已空置无人,翠华殿中虽然空寂清冷,倒还整洁干净。
            废后在此住了几日,箱柜桌榻诸般器物,式样极尽朴素,虽只各有一件,比起先前居所,已是好了千倍万倍。
            每日三餐虽无多少大鱼大肉,尽是普通饭食,若放在寻常农家,也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的美味了。
            两个低级内宦和两名宫女负责在此看管,对她不再毕恭毕敬,也未敢有所怠慢。
            废后落得如此下场,虽然已经满心绝望,见此安排,还是忍不住心怀希冀。谁忽然对她如此照顾?莫非天子顾念多年情分,才会仍然善待于她?
            询问两个宫女,都是避而不答,也只得罢了。


            IP属地:河南497楼2019-07-29 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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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半月有余,堪堪过了中秋。这日午后小憩方醒,忽见武惠妃推门而入,高髻堆青,娥眉横秀,缓步近前道:“在此处住的惯么?”
              这些时日她侍君伴驾,一直不得脱身,恰巧明皇往骊山狩猎,这才推说不适,留在大明宫里,得以寻机前来。
              废后满脸震惊,怔怔如呓:“是你?是你安排我来到这里?”
              武惠妃天香国艳,浅笑颔首,算是默认。
              废后不解道:“为甚么?”
              武惠妃淡淡道:“受人所托,信守诺言罢了。”
              废后道:“受谁所托?”
              武惠妃道:“你的兄长。”
              当时见她答应,王守一感激地连连叩首道:“多谢!我妹子自小娇养,若教她去受冷宫那等苦楚,与死无异。”
              武惠妃道:“你放心,我会为她另行安排住处,派人照顾,绝不让她受辱。只是我平日事多,若有人一定要将她置于死地,那等偏远之处,我再如何照管,也难保万全。你可明白?”
              王守一无奈道:“是,我不敢苛求惠妃做何担保,只要她不再受苦,余愿已足。倘若我妹难逃此劫,也是天命,不敢尤人。”
              废后怔怔听罢,双泪长流,凄然道:“若不是为我,兄长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说着啜泣一声,抬头定定道:“只是……你怎么会答应?还真的履行诺言?”
              宫中任何人见到武惠妃,都不免感叹上天对她着实眷顾,尽管儿女成群,岁月仍未给她的绝世容颜留下半分痕迹。
              相较之下,废后荆钗布衣,面目憔悴,自从得知兄长死讯,短短二十天内,两鬓忽如霜染,白发尽生,倒像比武惠妃老了几十岁。
              这等天生之别,难以补救,王氏就算不被废位,也已是形同虚设。


              IP属地:河南498楼2019-07-29 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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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惠妃缓步徐行,到矮榻另一头翩然而坐,真真美如图画,幽幽道:“因为我知道,你虽然深恨后宫嫔妃献媚夺宠,更想将我剥皮拆骨,却不会伤害孩子。哪怕是我的孩子。你我既无血仇,我又何必要你性命?”
                废后恍然大悟,紧紧盯着面前这张倾国容颜,喃喃道:“我原以为,陛下不顾你出身武姓,漠视朝臣反对,甚至冷落后宫,也要予你专房之宠,只是因为你的容貌,教他不能自持。如今我才明白,仅凭这张脸,怎能固宠十余年,不见衰势?原来你的聪慧,更在容貌之上。”
                武惠妃幽幽道:“曾经的临淄王妃,也是一个聪慧女子,能与夫君共谋大事,不让须眉。何时变成了只知争宠,相信巫蛊的狭小妇人?你早已忘了自己的样子,就算无我,陛下对你,仍会爱驰。”
                废后起身站在窗前,望着庭中一棵凋零老树,喃喃道:“何时?何时变成这般模样?我早已记不清了!皇后之尊,于我不过是无尽长夜,孤枕寒衾,我已不知多少次含泪入睡,又带泪而醒。”
                说到这里,她转过身来,幽怨地看着眼前玉人:“惠妃,其实我恨你,并非因你有宠,而是你在这深宫之中,居然有夫有子的活着!你不须长夜坐等,丈夫自会归来,你儿女双全,又个个聪慧可爱,就算民间妇人,也少有这等好日子罢?”
                武惠妃明眸微烁,并不答言。
                废后凄楚一笑,又道:“若只是无宠,能有个孩子陪伴,不论男女,我也不憾。可惜苍天无情,对我如此薄待!今时下场,我无话可说,只求来世,无复女身,再不用挖空心思,讨好丈夫,自己的悲欢喜怒,让他人左右……”说到此处,泪如雨下。
                武惠妃同感凄凉,若有来生,她也不愿再做女人,不论成为何等样人,都能活成自己,更不用像现在,困在宫墙内一生一世。


                IP属地:河南499楼2019-07-29 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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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武惠妃匆匆一唔,废后心结稍解,难得好睡。
                  次日午后,正坐在窗前,望云怔仲,忽听门板吱呀一声,开了半扇,从后探出一个小小脑袋,低声轻唤:“母亲!”
                  废后吃了一惊,待这小人儿跑到跟前,才看清面目,低呼一声:“琪儿!”
                  竟是咸宜公主扮作宫女,偷跑过来看她。
                  废后抱着这女孩,忍不住潸然泪下。
                  从前李嗣升未去十王宅分府,咸宜公主总要他抱着玩耍,兄妹俩常常在皇后宫中嬉戏,那时她看在眼中,时常恍惚,这一双儿女若是自己亲生亲养,该有多好?然而恍惚过后,不免又增愤恨,想方设法求子生育,以致歇斯底里。
                  那晚雷雨大作,她面圣不得,惆怅而归,李嗣升就曾提醒过她,亡羊补牢,尚可回头,千万不要偏信国舅,否则大错铸成,悔之晚矣。但她一心求子,断不肯听,如今想来,果应此语。
                  咸宜公主也是哭花了小脸,废后抱着她安慰道:“琪儿不哭,你怎么来了?还是这样打扮?”
                  咸宜公主哽咽道:“我惦记母亲,趁着阿爷不在宫里,推说去看虫娘,在三清观换了衣裳,才能到这里找你。”
                  废后为她擦干小脸,慨然道:“你三哥远在洛阳,满宫之中,也只有你还记得我!来,瞧瞧你给我带了甚么?”
                  咸宜公主止了哭声,打开手中小包裹,道:“是……是母亲最爱的糖糕!”
                  布袱层层解开,露出一只描红小漆匣,打开匣盖,整整齐齐摆放着八个小巧精致的糯米糕团,红白黄紫,色泽诱人。
                  咸宜公主拿了一个,小心递到她唇边,废后含笑吃了,也拿起一个喂她。
                  一大一小吃了糕团,又说了会儿话,咸宜公主收拾了要走,忽听外头一阵脚步声,似有多人前来。
                  废后慌忙道:“走不得了,快藏起来!”打开衣柜,让咸宜公主躲了进去,也是她年幼身小,藏在其中毫无异状。


                  IP属地:河南501楼2019-07-30 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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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后小心拂面,躺在榻上,装作午憩,待对方推门而入,这才装作一惊而起,问道:“谁?”
                    咸宜公主躲在衣柜之内,只能听见语声,瞧不见外头情形,但闻一个中年女子冷笑道:“月余未见,不记得老朋友了?”心中登时大惊,这声音她也再熟悉不过,竟然是太子的生母赵丽妃!
                    废后望着眼前面有得色,冷笑不已的女子,慢慢起身套履,赵丽妃环视屋中,自顾嘲讽道:“想不到废庶***子,倒也过得不坏!武惠妃居然也肯以德报怨,真教我意想不到。”
                    废后盯着她沉吟不语。赵丽妃年轻时也是个美人,能歌善舞,瘦腰风流,才会以倡优之身被李隆基纳入王府。
                    可惜美人也有高下之分,到了武惠妃面前,她这眉眼气度,教人只觉俗艳难耐。
                    而今年岁渐长,昔日的芙蓉娇面,渐显暗沉,眼翻鱼尾,丝丝缕缕,早已不复当初,自然也失去了明皇的恩宠。
                    只是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后,一朝如此衰老憔悴,赵丽妃直笑得不可抑制,倒有三分幸灾乐祸,七分如愿以偿。
                    废后冷眼看她调笑半晌,忽然开口道:“是你!是你设计告发我!”
                    赵丽妃含笑睥睨,点了点头,道:“不错!也是你自己够蠢,才会让我有了机会。”
                    废后惨然一笑,幽幽道:“既然如愿了,你究竟做了甚么,也告诉我罢。”
                    赵丽妃趾高气昂道:“瞧你如此模样,也罢,说了无妨。”到一旁月牙凳上坐了,接道:“其实王守一给你送来霹雳木,我就知道此事了。”
                    废后点了点头:“你是陛下潜邸的姬妾,又是太子生母,要在我这样一个无宠无子的皇后身边安插眼线,也并非难事。”


                    IP属地:河南502楼2019-07-30 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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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丽妃见她忽然如此威严,竟也不禁胆寒,向后连退,颤声道:“你……你要干甚么?”
                      废后看她色厉内荏,冷笑道:“我还未死,你就如此惧怕,等我变作厉鬼,夜夜寻你索命,看你能撑几时?”
                      赵丽妃强撑硬气道:“世上……哪里有鬼!你不必作态了!”
                      废后唇边含笑,将瓶中毒药一饮而尽,又把自己发髻扯得凌乱无比,状如疯癫,指着她凄厉道:
                      “赵丽妃!你听好!我诅咒你们母子,将来如我兄妹一般,被废庶人,不得其死!轮回之后,永世为奴!”
                      赵丽妃看着她披头散发,满口鲜血,对自己发下这种毒咒,既觉胆寒,复又愠怒,刚要喝骂:“你……!”
                      废后忽然双手如爪,向前扑出,一口黑血迎面喷来。
                      赵丽妃猝不及防,惊叫一声,顿时满脸都是血雾,废后跟着掐住她脖颈,不依不挠道:“我会去找你!你等着!我一定去找你!”
                      赵丽妃和四个太监见她双目圆瞪,犹如厉鬼一般,直吓得肝胆俱裂,叫喊连连,乱挣一通,连滚带爬,没命地向外逃去。
                      废后力气用尽,摔倒在地,见众人落荒而走,谁也不敢回头再看,嘴角浮起一丝欣慰笑容。
                      咸宜公主藏在柜中,双手紧紧掩口,泪流满脸,侵得面颊发疼。她从出生以来,何尝见过这等情形,更不知道自己生长的深宫之中,隐藏着如此骇人的阴毒丑恶。
                      听见赵丽妃惊叫远去,许久无声,这才推开柜门,扑跌而出,见废后伏在地下,慌忙上前唤道:“母亲!母亲……”
                      废后怕吓坏了她,将脸整个埋在袖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琪儿……告诉……告诉你……三哥……”
                      眼看着刚才还同她有说有笑的废后,转眼之间成了一具渐渐发凉的尸体,咸宜公主怔坐许久,早已没有眼泪。
                      末了慢慢站起,转身离去,出门之际回头一望,如花似玉的小脸忽然满结冰霜,喃喃道:“好,三哥会知道的。”
                      多年之后,代宗李豫身边,那个身为皇姑,权同太后的雍容妇人,正是从这一天开始逐渐长成,以致废杀张后,铲除权宦,几乎成了第二个太平公主。


                      IP属地:河南504楼2019-07-30 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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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后王氏获罪,贬为庶人,月余即没,因其待下宽仁,宫中无不思慕。明皇念及岳父王仁皎之恩,令高力士亲自为其治丧,以一品之礼葬于无相寺。
                        年仅十三岁的咸宜公主忽然大病一场,武惠妃奏请了明皇,将爱女接到蓬莱殿照顾。
                        见她散发斜倚,眉眼含愁,武惠妃遣退左右宫人,用调羹轻搅汤药,低声道:“琪儿,你渐渐大了,有些事也该了解一二。在这大明宫里,看见了也没看见,听见了也没听见,日子就会平静。”
                        咸宜公主抬起小脸,喃喃道:“阿娘,甚么样的人,在大明宫活不下去?”
                        武惠妃微微一笑,搁下药碗,轻捋披帛道:“三样人——多言、少智、心软。前两样容易理解,都是不够聪明,却又自作聪明。不论宫廷朝堂,这种人都难活下去。至于心软……”
                        武惠妃说到这里,神色肃然,长叹一声:“这是我……用你两个哥哥,一个姐姐的三条性命,换来的教训。没有能够杀人的狠绝,在这道宫墙里,都是活不下去的。可若只知狠绝,也等于自绝,所以凡事要把握分寸。”
                        咸宜公主听罢,怔怔一瞬,眸子里忽然迸过一丝精光,端起身旁药碗,一气喝下,感受着口中极苦的滋味,幽幽道:“女儿明白了。”
                        武惠妃走后,高力士奉命前来探望。
                        咸宜公主穿衣起身,叫他一同坐了,问道:“阿翁,咱们几时去东都?”
                        高力士笑道:“公主莫急,已在准备了。”
                        咸宜公主嗯了一声,又道:“阿翁为废后治丧,可还顺利罢?”
                        高力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遣退左右,道:“老奴正是为此而来。”说着提了一只蓝布口袋,从中拿出一只小小漆盒,放在案上,道:“这是在王庶人居处发现的,公主可认得?”


                        IP属地:河南505楼2019-07-30 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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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宜公主随手拿了起来,淡淡道:“阿翁怎知,这是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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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宜公主转头直视着他,单手支颐道:“我知道阿翁要问甚么,可我现在不想说,成么?”
                          高力士微觉愕然道:“这……”忽地发觉,眼前的女孩儿与往日似乎哪里不同,却又说不出变了甚么,只是她容貌神气,愈发同武惠妃相像。
                          咸宜公主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道:“将来我若是改变主意,自会告诉阿翁的。”
                          话到此处,高力士也不敢多言追问,只得行礼告辞。
                          武周之后,东都洛阳只作为天子巡幸驻地,朝臣王公多不久居,上阳宫也成了皇子暂住之所,一如西京十王宅。奉命整顿宫室,迎候圣驾东巡的陕王李嗣升,此时就住在上阳东宫。
                          一个月前王皇后厌符事发,在朝中可谓掀起轩然大波,明皇次日就以雷霆之势作出处置,信使传到东都的已是一卷废后敕旨,李嗣升身为皇后养子,也唯有无言接受。


                          IP属地:河南506楼2019-07-30 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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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右见此事态,都暗暗庆幸,要不是远在东都,此番废后定会将陕王置于两难之地,倘若冷眼旁观,未免对养母无情无义,有失孝道,明皇口中不说,心中也必定不悦。
                            但要为废后求情,无论怎生措辞,都无异于火上浇油,恐怕要惹来明皇严词申饬,继而受其疏远。倒不如假借消息传递不及,躲过这场是非。
                            但是月余时间,又传来废后死讯,这下陕王却不能一言不发,写下一封奏表,自请闭门斋戒,为养母守丧三月,派人连夜送去长安,由甄王私下转交明皇。仅仅两日后,甄王的心腹亲兵就带回明皇示谕。
                            看着朱砂所书的那个“可”字,陕王将册页摊在坐榻矮几上,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在烛火上点燃,投进一旁火盆之内。
                            坐榻另一边的年轻人默默瞧着,只安然自若地掐捻手中珠串,半晌陕王幽幽道:“志殊,你说圣人……为何要准我所请?”
                            年轻人微微一笑:“寻常父母,尚且希望子女恭谨仁孝,更何况王爷的君父,乃是天下之主?”
                            陕王两眉一展,点头道:“是啊,一个月前废后之时,皇父虽是恼怒无比,可如今逝者已矣,又不免记起她往日的好处来。”
                            年轻人道:“如今陛下已生悔意,王爷这封奏表,全是孺慕哀思之情,来的恰是时候。”
                            陕王道:“母亲纵然怀有私心,可她对我总有养育之恩,虽受王守一蛊惑,不懈求子,倒也不曾亏待我。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她白白丢了性命。”
                            年轻人道:“王爷预备如何应对?”


                            IP属地:河南507楼2019-07-30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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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陕王淡淡道:“不急,且让那幕后之人得意几天。待到一朝忘形,惹来众怒,自会有人收拾。”
                              年轻人手中念珠一停,正色道:“小人也深服王爷未雨绸缪之智,若非提前来到东都,此事真正难办。”
                              陕王笑道:“哪里是我的主意,这也不过是受惠于人罢了。”
                              年轻人奇道:“哦?何人为王爷作此妙计?”
                              陕王道:“你虽在东都,未入仕途,也该知道这几个月来,朝中风头最盛的是哪位大臣罢?”
                              年轻人点头道:“臣曾听闻,是李延青李将军。”
                              陕王微微一笑,颔首道:“未满二十岁,由布衣入仕,在朝中没有任何故旧门路,仅凭一己之力,几个月来屡建奇功,成为正四品勋官。此人之能,我所未见。”
                              年轻人喃喃道:“小人听闻,就连那位久有才名的慕容公子,还有主上养子王将军,都对李将军倍加推崇。王爷何不将此人收为己用?”
                              陕王朝他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志殊,你是前朝名相娄公师德亲孙①,可曾听家中长辈说起过狄梁公?”
                              娄志殊面有惭色道:“自是听过。世人曾谓祖父知人,而荐狄公,狄公自知,谢愧祖父。可惜我等子孙,不肖其贤。”
                              陕王幽幽笑道:“这就是了。娄公、狄公当时身处武朝,虽然矢志保全唐祚,却不受任何笼络。并非权臣不想将之收为己用,而是此等大贤,除天子之外,根本无人能用。况且他们也只效忠于天子。李延青同狄公渊源深厚,有此启发,怎肯轻易依附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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