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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念琪_思燕
  • 骤离碎心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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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起
夜深人静,月色朦胧。
一个黑影悄然步入永琪的书房:“给五阿哥请安!”
永琪示意他起来:“流年,都查清楚了么?”
流年点点头:“果然不出五阿哥所料,桑坤的确是八阿哥的人,景仁宫的侍卫统领正是他亲兄弟。”他觑着永琪的眼色,“五阿哥,要将他拿下么?”
“看来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呢!”永琪清俊的面容浮上一丝冷笑,“现在还不用,不过这暗桩不除的确是不行了。”他沉思半晌,有了主意,“帮我放话出去,三日之后我要离宫南下,务必让他得到消息。”
流年略一愣,随即心领神会:“是!奴才明白了。”他顿一顿,“奴才还有一事禀报,在寻找福晋的过程中,奴才无意中发现了流云的下落。”
“此话当真?”永琪的心底燃起希望之火,“她现在在哪儿?”
“具体的奴才尚不清楚,但有村民曾经见到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听那人的描述,与流云倒有七八分相像。相信用不了多久,奴才便能打探出来。只不过……”流年迟疑道,“流云仿佛受伤不轻。”
永琪的心骤然下沉:“你尽快打探出流云的下落,看看她伤势如何,必要的时候可以去找额驸。尽快让我见到她,越快越好!还有方若飞,把他看好了,别让他跑了或者死了。”永琪起身徘徊,沉默半晌,从怀中掏出一包银两,“有钱好办事,这些你拿去。务必小心行事,若让人发现你在暗中寻找福晋的下落,或者传到别人耳里,恐怕我也保不住你。”
流年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双手接过,消失在夜色中。
永琪走到墙边,忽明忽暗的烛光刺得他眼睛发酸。他轻轻抚摸墙上的画像,画中人的明媚容颜几乎给了他温暖的错觉,仿佛小燕子还在他身边。
宫里的夜那么冷那么长,没有她的每一刻,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小燕子……小燕子……”安静的书房只回荡着男子的低声呢喃。
然而睁开双眼,天地间只剩下他孤寂的身影。
如是三日过去,尔康与永琪相对而坐,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听着门外隐隐传来的脚步声:“八阿哥果然来了!谁也想不到你会去而复返,从后门折返回来。”
“他们听说我要离宫,觉得机不可失,早已放松警惕。待看到我走出景阳宫大门,更加笃定,哪里还会去想我是不是故意为之。”永琪唤过小桂子,“时间差不多了,去请皇阿玛。”
小桂子前脚才从景阳宫的后门出去,正门口太监尖细的声音便一进一进地传来:“八阿哥到!”
小顺子大声请安:“八阿哥吉祥!”
永璇瞥了小顺子一眼,直往里去,竟被小顺子拦下:“八阿哥恕罪!五阿哥刚才吩咐过了,今天谁也不见。八阿哥请回吧!”
永璇哼了一声,斜睨小顺子一眼:“好大的胆子!凭你也敢拦我?”
小顺子谦卑地道:“奴才不敢!只是五阿哥的吩咐,奴才不敢不遵。除了万岁爷或太后,五阿哥一律不见。”
“是么?”永璇干笑一声,“但是我却听闻,有人胆敢违抗圣旨私下离宫,今日我必要一探究竟。”
小顺子大为惶恐,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万岁爷圣旨,谁……谁敢违抗?八阿哥多心了,五阿哥的确在……在宫里,只不过近日身体……身体不适,所以……所以……”
“那我倒不必站在门口和你废话,五阿哥既然身体不适,我这做弟弟的自然是要来探望一番的。”永璇见小顺子神情闪烁,心里更加确定,“还不赶紧让开!”
尔康听着门外的争执声,望着棋盘上的格局:“好戏马上开演,你似乎并不高兴?”
永琪的笑容里藏不住萧索:“兄弟之间要这样事事算计,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他疲惫地叹气,“像小燕子和紫薇这样的感情,到底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其实,你也可以直接一点。”尔康低声道,“我听说景阳宫曾经有刺客出没,我看和小燕子的事有莫大关联,我直接把他调走就是了。”
“景阳宫的侍卫那么多,只调走他一个实在难以服众。而且,他走不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永璇以后都不会再信任他。”永琪顿一顿,静静听着永璇越来越沉不住气的声音,“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他屈指算着乾隆过来的时间,只觉外头突然安静下来,尔康冲他会意一笑,随即封棋。
外面的两方人马立刻呼啦啦地跪下请安,乾隆负手走进大厅,目光深不可测:“永璇,你今天怎么有空上这儿来了?”
永璇勉强笑道:“回皇阿玛,儿臣听说五阿哥私自离宫寻找小燕子,因此来查个究竟。”
“是吗?”乾隆的目光扫过永璇身后的太监随从,不以为然,“朕看你不是来查探的,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儿臣不敢!只是满朝文武皆知皇阿玛器重五阿哥,对他寄予厚望。儿臣想,若是五阿哥抗旨不遵,实在是辜负了皇阿玛的厚爱。”永璇的口气已带了几分不自然,食指紧紧地扼住拇指上的扳指——只要有五阿哥在眼前,他就永远得不到父亲的关注和青睐!
“不过,你既然来了,想必是得到消息的,那势必是要进去看上一看的。”乾隆的声音平静如水,“小顺子,带路。”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乾隆话音刚落,永琪和尔康已经笑意吟吟步入大厅,见到永璇的身影,唇角含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原来八阿哥也来了。”
永璇骤然见到永琪熟悉的身影,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五阿哥,你怎么在这儿?”
永琪一脸笑意:“八弟这话可让我糊涂了,我不在景阳宫,应该在哪儿呢?”
永璇的脸色难看之极——父皇明显偏袒五阿哥,此行定是讨不着便宜了,说不定还要受责。他只得指着小顺子:“五阿哥精神奕奕,你这奴才竟敢诅咒主子身体不适!”
“奴才不敢!”小顺子伏地叩首,“五阿哥近来心情烦闷,才导致身体不适,所以找额驸大人下棋解闷。万岁爷明鉴!五阿哥对奴才恩重如山,奴才万死也不敢诅咒五阿哥!”
乾隆脸色温和,只是语气冷淡:“好了,既然是一场误会,这戏也该散场了。”
永璇勉强屈膝道:“儿臣误信人言,才招来如此误会,还惊动了皇阿玛,儿臣知罪。”
乾隆只以漠然目光相迎:“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话该信,什么话不该信,你要好好掂量清楚,否则便和爱嚼舌根的无知宫人没什么两样。”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恭送皇阿玛!”兄弟俩目送着乾隆的背影渐行渐远。
永璇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冷冷望着永琪和尔康并肩而立的身影,目光凌厉扫过桑坤不安慌乱的面容,大声道:“我们走!”
眼见永璇怒气冲冲地离开景阳宫,永琪的神色也冷了下来,和尔康一起回到书房。
“你打算怎么办?”
“他的字条已经被我截获,凭字迹就可以知道内应是谁。明天我就让所有人都来比对字迹,他必然跑不掉。”
尔康听着窗外的动静:“那你可得把字条藏好了,别让人给偷了。”
永琪故意道:“你放心好了,我把它收在书房柜子最里层的盒子里,他怎么也想不到的。”
仿佛有轻微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永琪叹息道:“尔康,之后就靠你了。”
“我会安排好的,放心吧。”尔康拍着永琪的肩膀,爽朗一笑,“你我兄弟,何必说这么生分的话。”
永琪勉强一笑,默然片刻,幽幽叹道:“尔康,你知道吗?我好想小燕子,不知道她到底在哪里,不知道她好不好。”他拨弄着花瓶中的松枝,手一停滞,只听「咯嘣」一声,枝条应声而断,“我不该把她一个人留在皇宫里。”
尔康按住永琪的肩膀:“别多想了,小燕子一定会平安无事,她一定会回来的。”他注目于永琪日渐瘦削的脸庞,“你自己也要当心身体,否则身体垮了还怎么找小燕子呢?”
永琪默默地摆弄着手中的断枝,久久没有再说话。


  • 念琪_思燕
  • 骤离碎心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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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
转眼距离令妃顺利产下十六阿哥已有半个多月,福晋身为令妃的表姐,自然要进宫探望,说些体己话。她的马车从神武门一路飞驰至景阳宫门前方才停下,身旁还跟着两个宫女打扮的姑娘,一个清秀标致,才十七八岁的模样;另一个却年长些,虽是宫女装扮,但明显已上了年纪。
福晋带着她俩给永琪请过安后,便去了令妃处。永琪冲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一屋子下人纷纷退了下去。直到屋里只剩下永琪和她俩,略年轻些的姑娘才跪下请罪道:“流云有负五阿哥嘱托,请五阿哥责罚!”
永琪早已认出流云,扶起她道:“听流年说你受伤不轻,都好了吗?”见流云点头,他略略放心,“那么,小燕子……”
“奴婢按五阿哥的吩咐,带福晋离开皇宫。行至半路,遇到了两名杀手的追杀。他们武艺高强,奴婢不是对手,于是让福晋骑马逃走。奴婢拼命抵挡,还是不敌,被他们打晕,多亏锦姨第二天路过相救。”流云感激地望着身旁的女子,“后来,奴婢就住在锦姨家里养伤,直到流年找来。那时候,奴婢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便和流年回宫复命。谁知道才刚出门,竟然遇到了当日的其中一位杀手,我和流年均不是对手,幸好一位姓骆的公子经过打退敌人,奴婢才能再次见到五阿哥。”
永琪心中存了许多个疑团,望着流云身边年长的女子,恰好她也在此时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的瞬间,永琪隐隐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看,以为自己明白了:“原来是你?两年前的闹市之上,我们曾经见过一面。”
女子缓缓摇头:“五阿哥,你记不得奴婢吗?二十年前,京城郊外……”二十年前的往事,对永琪而言是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伤痛,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这辈子都难以启齿的愧疚。也许一切都是天意,竟教她无意中发现流云有景阳宫的腰牌。有些事情藏在心里久了,非但没有淡忘,反而历久弥新,记忆越来越深刻。她再难捺心中的牵挂,得知流云将与流年回宫复命,求了她带自己来见五阿哥。
“奴婢想,锦姨对奴婢有救命之恩,是可信之人,且与五阿哥恐怕有些渊源,便与流年一道去求见额驸,再由福晋打扮成丫头的模样,进宫来见五阿哥。”
永琪听到「二十年前,京城郊外」,已然浑身一震,心中已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再听得流云对她的称呼,不禁目不转睛地凝视她,仿佛想从她如今的面容中搜寻到二十年前的影子。
她从怀中摸出一块与流云一模一样的腰牌,只因年代久远而略显斑驳。
永琪再无怀疑,声音颤抖:“锦姨,真的是你?”
锦儿颤声道:“奴婢也没有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五阿哥!”她仰视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的永琪,心里有几分欣慰,也有几分酸楚,“五阿哥一切安好,愉妃娘娘地下有知,也会觉得安慰。”
提到愉妃,永琪的眼神不免黯淡,心中已翻滚起无数悲伤郁结愤懑交织的情绪,更联想到方家十几口人命,以及下落不明的小燕子。他忍不住问道:“当日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究竟是谁要对小燕子不利?”
流云正欲开口,却见永琪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立刻会意道:“五阿哥请放心,紫薇格格身体无碍,腹中胎儿也安然无恙。”
“那就好,我这里有支老山参,拿来补气是最好不过的了。待会你们带回学士府去,紫薇格格素来体弱,不可掉以轻心。”
芯岚知道自己行迹已露,只得将手中的托盘轻轻放在外边,黯然离去。她奉太后之命前来送进贡的奇珍异果,只听到「愉妃娘娘」「小燕子」等句,便已觉奇怪——愉妃不是五阿哥的额娘?听说二十年前已经逝世,小燕子的事怎地会扯上了她?她满腹疑惑地向宫门口走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永琪示意流云继续。
“其实奴婢也不十分清楚。只记得有一日景阳宫突然有刺客来袭,打伤了周姑娘。后来刺客被人抓住,却向太后招认是受福晋指使,更诬陷福晋与白莲教勾结。太后派人搜查,结果搜出了往来的信件以及白莲教的圣莲令,太后才下令将福晋禁足。”永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听流云继续道,“结果有一日,周姑娘突然来见福晋,仿佛是因为福晋无意中知道了什么秘密,周姑娘才逼福晋离开皇宫,否则便会对箫大侠和晴格格不利。”
果然和她有关!
永琪脸色铁青,眼中突然漫出一股杀气。
流云吓了一跳:“五阿哥请三思!周姑娘的背后是太后!”
锦儿也劝道:“五阿哥,若是周姑娘拒不承认,岂不是打草惊蛇?福晋如今下落不明,若是他们狗急跳墙,恐怕不妙!”
永琪渐渐冷静下来,按捺住心头的恨意:“陈曜宗、冷清锋、方若飞、周芯岚……”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还有太后……”他的心头突然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皇阿玛是不是知道什么?这个念头让他脑海一片冷澈,几乎无法思考。
锦儿联想起许多往事,后怕不已:“五阿哥,您千万不能顶撞太后,也不能忤逆皇上的意思。娘娘说过的话,五阿哥一定要记得啊!”
“琪儿……万事小心为上,保全自身为重……”
额娘的嘱咐,他没有一日忘记;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也时刻谨记于心。可是……
他隐隐觉得锦儿的嘱咐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他还有许多事情要问,而福晋已经敲门进来:“五阿哥,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必须要走了。”
锦儿的眼角浮出泪光——她也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而今日一别,再相见时她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吐露一切的勇气!
流云走到门口,突然停住脚步,轻声道:“五阿哥,福晋离宫之时,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永琪呆立在门口,再也迈不动步子。
原来,他的小燕子,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2025-06-11 10:4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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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念琪_思燕
  • 骤离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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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三十年的新春佳节,对于永琪来说,由于没有小燕子而倍感寂寥。元宵家宴上,数不清的人流涌动杯盏交错,在碰杯的一刹那都是一样的笑脸,让人分不清这笑脸背后有多少真心相待多少虚情假意。乾隆见永琪连个表情都懒得给予,心中不无担心——这样的喝法,只怕是酒入愁肠愁更愁,对身体有害无益。他决定不等王府竣工,提前颁布旨意:“小路子,宣旨!”
小路子大声宣读完圣旨,举座讶然——册封五阿哥为荣亲王?
乾隆那么多儿子,封王的着实不多,更何况,五阿哥还那样年轻,除去早夭和病故的,在座的里头是头一个封王的。看样子,圣意已经很明显了。
旁的阿哥尚年幼,自然不觉什么;四阿哥和六阿哥早已出继,也无需计较什么。唯有永璇心里老大不自在,狠狠地灌了一口酒。
芯岚坐在太后身边,使劲绞着手中的帕子,太后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册封五阿哥,她们心中自然也是欢喜的,但是乾隆却同时册封小燕子为正王妃!
太后着实感到有些头痛,按理乾隆不让永琪参与寻找小燕子,应该是同意她的做法,与她站在同一战线才对。无论是生是死,至少小燕子绝对不能再回到永琪身边,也不能再与皇室有任何瓜葛。
然而如今乾隆却骤然提升小燕子的地位,而且还来个「先斩后奏」,着实让太后气结。她转头见芯岚怏怏不乐,无声地叹了口气——即使日后芯岚进了王府,也永远要屈居于小燕子之下!
哪怕,小燕子永远都不会在他们面前出现。
一张张笑脸在永琪面前交替闪过,或谄媚或真心的恭喜声此起彼伏。他平静地谢恩:“谢皇阿玛恩典!儿臣愧不敢当!”
“当日若非你心思过人,也无法发觉噶尔策零的儿子间互有心病。换了旁人,恐怕无法不废一兵一卒生擒噶尔策零长子,免去准噶尔部一场内乱。从此准噶尔部对大清忠心耿耿,满蒙之间一场战争就此免去,实在是功不可没。”乾隆将永琪的功劳一一道来,语重心长,“永琪,你不必谦虚,朕说你敢当,你就必然敢当!”
尊贵的身份地位,唾手可得的权力名位,只要他愿意,也许日后还会有更多的赏赐更大的荣耀在等着他。
可是,他都不在乎。
至于小燕子,就更不会在乎荣王妃的虚名了。
他的小燕子,永远都是那年挹翠阁里,美目流盼向他举杯的少女。她的眼神那样明亮,她的笑容那样动人:“敬最糊涂的猎人!”


  • 念琪_思燕
  • 骤离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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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逝(上)
乾隆三十年二月,春寒料峭。
流云已经悄然回到景阳宫,继续她的影卫生涯。锦儿则谢绝了永琪为她另外安排住处的好意,仍是回到了城郊自己的住处。自与锦儿见面之后,永琪始终牵挂着当年的事,加上小燕子没有任何消息,让他心焦似火,坐立难安。他决定亲自去查探是否有线索。谁料才出皇宫,尔康已经神色慌张地找来,不由分说抓住他的手:“永琪,你快跟我去学士府!”
尔康素来冷静自持,何时有过如此惊慌之态?永琪心中划过不详的预感,猛地停住脚步:“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小燕子……”
“不是!”尔康否认,然而神色却没松弛半分,“是锦儿出事了!”
永琪只觉耳朵嗡嗡作响,摇着尔康的手臂,呼吸急促:“她怎么了?”
尔康跨上马背:“我们边走边说!”
学士府离皇宫并不远,永琪和尔康策马狂奔,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
锦儿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与当日判若两人。几名大夫凝神把脉,终究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永琪和尔康急冲进来,焦急地道:“怎么样?”
其中一位大夫道:“回额驸,这位夫人被人一剑刺中心脉,恐怕无力回天。”
永琪咬牙道:“我去宣太医!”他转身便走,身后却传来一阵微弱的呼唤:“五阿哥……”
锦儿从昏迷中醒来,掀动着嘴唇:“五阿哥,奴婢……有话要说……”她艰难地转动着脑袋,望着房间里的其他人,眼里满是恳求之色。
尔康会意,带着大夫悄然离开,直到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永琪和锦儿两人,锦儿才轻声道:“五阿哥,奴婢有些话藏在心里二十年,今日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
仿佛是二十年前的那一幕在眼前重演,永琪紧紧地抓住锦儿的双手,仿佛他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锦姨,你别说了,我去宣太医来,你不会有事的!”
锦儿摇摇头,反握住永琪宽大的手掌:“五阿哥,那人武功高强,出手狠辣,林跃为了保护奴婢已经死在他的剑下,奴婢也不想苟活于世。”胸口的疼痛让她的呼吸紊乱,两行清泪划过她的脸庞,“但是有些话不说,奴婢……奴婢死不瞑目!”
永琪已隐隐猜到与二十年前的真相有关,但锦儿气息奄奄,他如何忍心追问?锦儿虽是愉妃的贴身宫女,但永琪一直以礼相待。按照祖宗规矩,除了中宫皇后所生子女,其余嫔妃与子女不得同处一宫,以防外戚干政。在永琪迷迷糊糊的记忆里,锦儿每隔一个月总要到阿哥所来瞧他,把额娘捎带的东西带给他,也把额娘的消息带给他,让他从未记事起就对额娘有了一份难以言说的眷恋。在他和额娘的心底,对锦儿都是相当感激和亲切的。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四岁那年,那本该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生辰。而他亲眼目睹的一切,却将所有的美好都摧毁了。
永琪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殷红,与锦儿嘴角渗出的鲜血融为一体。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锦儿断断续续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其实……奴婢一直不敢……告诉五阿哥,是奴婢……害了娘娘……”她凄然一笑,心中却觉得如释重负,“如果不是奴婢,他们不会知道娘娘与方家的关系,更不会知道方夫人已经将那双儿女的下落告知娘娘。可是……咳咳……”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奴婢真的不知道,那封信会给娘娘招来杀身之祸。奴婢的妹妹在他们手里,奴婢从小父母双亡……姐妹……相依为命……奴婢没有办法……”
“锦姨,别说了。”永琪心中五味杂陈,早在锦儿二十五岁年满出宫之时,他已觉得锦儿欲言又止。那时他虽只十岁的年纪,然而年幼丧母在强敌环伺的皇宫中成长,让他的感觉比其他同龄人敏锐得多。他不愿再往下想,听着锦儿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忍不住一手抵住她后心,期望能多挨一刻是一刻。锦儿却轻轻摇头:“五阿哥,你不怪奴婢……奴婢死也瞑目……当日是他们指使……指使枫儿在娘娘的食物中下毒……等我们找到娘娘……已经……已经晚了……”
永琪渐渐明白:“所以,枫儿之后得了肠痨暴毙,也是他们要杀人灭口,是不是?”
锦儿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眼中平静的光芒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恐与不安交织的表情。她使劲摇头,声音已经渐次低下去:“奴婢……亲眼所见……”她只觉眼前一片黑暗,用尽最后一分力气,“不是……不是他们……是……是……皇……”话未说完,已是身子一歪,气绝身亡。
锦儿的双手无力地垂下,重重地敲打在永琪的心上。他使劲摇晃着锦儿的身体:“锦姨!锦姨!”
锦儿再也不能回应他了。
依稀还是当年百花齐放的春季,锦儿牵着他的小手:“五阿哥,这就是您的额娘,愉妃娘娘。”
依稀还是那年的生辰,他的手中举着五彩缤纷的花环,锦儿在一旁静默地微笑:“奴婢陪五阿哥去找娘娘吧。”
二十载光阴荏苒,时间的流逝不曾带走当年的悲剧,反而如同一个永难消除的魔咒,将越来越多的人卷入这一场悲欢离合。
方家十九口一夜之间惨遭杀戮,额娘也因不肯吐露箫剑与小燕子的下落而死于非命,即使是锦儿,哪怕已经事隔二十年,也免不了遭人灭口的命运。
那么……
徐公公是否尚在人间?
小燕子如今又在何方?
永琪的拳头渐渐握紧——绝不能让小燕子重复额娘与锦姨的悲剧,哪怕……


  • 念琪_思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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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永琪将林跃与锦儿合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景阳宫,已是日落时分。小桂子着急地迎上前来:“五阿哥可回来了!皇上召您去乾清宫呢!”
永琪勉强打起精神:“多久之前的事儿?”
“大概半个时辰之前,小路子来传的话。”小桂子顿一顿,“奴才打听了一下,似乎是有了福晋的消息!”
永琪精神一震,将锦儿的事暂时压在心底,迅速换下平民服饰,往乾清宫去了。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北京二月的天气正是乍暖还寒,一场雨落下更增寒意。雨点打在琉璃砖瓦之上,蹦出清脆的响声。不一会儿,天色已如浓墨般直坠下来,连悬在乾清宫外的大红宫灯也比平日暗淡许多,随风飘荡。
永琪请过安之后,乾隆便命他起来,却久久不发一言,既不言明传永琪过来的用意,也不告知他小燕子的消息,只是定定地注目于他。
乾隆坐上皇位三十年,眼神自是深邃老练。永琪却觉父亲的目光大异往日,似乎隐藏着三分惋惜,三分怜悯,三分歉疚。永琪顿觉奇怪,再看乾隆眼下一片乌青,仿佛近日疲惫不堪,未曾好好休息,而不知何时,他的鬓边竟出现了几根白发。
永琪顿觉心中一酸——父亲已近花甲之年,不但要为国家大事劳碌,有时还要为家庭小事操心,即使是铁打的身子,也经受不住这数十年如一日的劳累奔波。永琪愧疚之心渐生,却听乾隆突然出声:“永琪,不要再继续了。”
他一时未能反应,不知乾隆意有何指:“皇阿玛说什么?”
“不要再继续了,不要再继续寻找小燕子。”乾隆声音低沉,“朕虽然下旨不让你参与寻找小燕子,但朕更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气,朕知道你在暗中查探小燕子的下落。但是……”他摇摇头,“总之,到此为止吧,不要再继续下去。”
永琪起初甚是惊异,随即恍然——乾隆的眼线自然遍布宫中,自己频繁出宫,引人注意在所难免。然而,乾隆似乎并不打算治他抗旨之罪,语气也甚是温和,但仍然制止他的行动,却是为何?他直直地跪下:“皇阿玛!小燕子遭人所害,含冤受屈,离宫之后恐怕已与奸人狭路相逢,此刻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要儿臣无动于衷,儿臣实在做不到!”他重重地磕下头去,“皇阿玛,只要小燕子平安无事,儿臣甘领抗旨不遵之罪!”
乾隆的眼中开始弥漫起悲伤之色,望向永琪的目光寄予无限同情,只是缓缓摇头。永琪接触到父亲的眼神,心下微微发凉,直直注目于乾隆:“皇阿玛的意思……”
乾隆止不住沉重的叹息——长痛不如短痛,他实在不想看着永琪去等待一个永远没有的结果。他闭上双眼,狠一狠心:“因为,你要寻找的人,已经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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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逝(下)
有刺骨的凉意自背心泛上永琪的脑海,让他全身忍不住打颤,整个人如卧冰上。永琪只觉一个焦雷在耳边炸开,他掀动着嘴唇,声音已经变调:“回不来了……是……是什么意思……”
乾隆的目光中怜悯之意大盛:“鄂敏顺着线索追到城外,在天津城郊发现了坠落悬崖的马车。”
脉搏的跳动渐渐急促,永琪的心中有声音极力狂呼——不是的!不是的!怎么能证明那就是小燕子乘坐的马车!一定是弄错了!
仿佛看穿永琪的心思,乾隆摊开手掌:“除了马车之外,鄂敏带人在崖底发现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并在尸体旁发现了这个。”
永琪的目光甫接触到乾隆的掌心,整个人顿时僵在那里,一颗心如坠入寒冬腊月的湖水,瞬间凝结成冰。
“永琪!你看!”她来来回回地摆弄着手中的玉佩,右手伸向他的腰间,“和额娘留给你的那块一模一样!原来娘和额娘就像我和紫薇一样,真的是结拜姐妹!”她郑而重之地收好玉佩,“我总是毛毛躁躁的,娘留给我的玉佩,我可得仔细藏着,别弄丢了才好!”
……
他小心翼翼地将修补好的发簪重新插入她乌黑的发丝,捏着她的鼻子:“可不许再摔坏了!”
“是!五阿哥大人!”她俏皮地一挥手绢,“除非我脑袋搬家,否则我连睡觉都不把它拿下来,这样行了吧?”
他无奈地摇摇头:“又在胡说八道了!”
……
那枝刻着小燕子和他的名字,如同燕子展翅欲飞的发簪已然折断;那块箫剑成婚前交予小燕子,与他那块恰配成双的玉佩已然碎裂!那上面的血迹早已干涸,看在永琪的眼中却越发猩红如血。
一声杜宇春归尽,玉碎人亡两不知!
双手无力地展开,碎玉悄无声息地落在永琪脚下的金砖之上,迸出清冽的碎响。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掏空,永琪全身的力气在刹那间一丝一丝地抽离,颓然软绵绵地委地坐下,胸口激荡,头痛欲裂。
乾隆察觉到永琪脸色不对:“永琪,人死不能复生,你……”
人死不能复生!永琪胸口的血气愈加澎湃汹涌,仿佛有无数利爪撕扯着他的心,扯到四分五裂,痛到麻木绝望。
月色猝不及防地扑了下来,似鬼魅的眼睛惨白可怖。永琪的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自胸口涌上的腥甜从喉间喷涌而出。
昏昏沉沉中,仿佛是谁在急迫地呼唤——“永琪!永琪!来人!宣太医!”那声音却突然转调,变成了女子脆若银铃的声音:“永琪!……”
小燕子一身冷汗,直直地坐起身来,清尘山庄的寂静被方才一声尖锐凄厉的叫声打破,箫剑和晴儿也从睡梦中醒来,急匆匆地奔到小燕子的房间来看个究竟。
小燕子的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明白爹娘天各一方的无奈,作动不安。小燕子的冷汗涔涔而下,她不自觉地按住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忽而一只手搭上她的脉搏,箫剑凝神道:“晴儿,还是去拿一碗安胎药来吧。”
晴儿忙忙地去了,箫剑握住小燕子的手:“小燕子,怎么了?做噩梦了?”
小燕子茫然地目视眼前的哥哥,忽然用力抓住箫剑:“永琪……永琪是不是……”
“永琪不会有事的!”箫剑打断小燕子的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小燕子,只是做梦而已。”他接过晴儿端来的汤药,“大师兄动身已有一段日子了,最多再过半个月,就会有永琪的消息了。小燕子,你先把这碗安胎药喝了,然后好好睡一觉,别胡思乱想了。”
小燕子就着箫剑的手一口一口吞下苦涩的药汁,默默地躺了下去。想起梦里的永琪,她的手紧紧地抓着被角,眼睛睁得大大地,对着帐上的铜钩,再也没能合眼。
“永琪!”熟悉的呼唤钻入他的耳膜,声音熟悉到极致。
他转身紧紧拥住她:“小燕子!你终于回来了!”他贪婪地抓紧怀抱中的温暖,“我就知道你不舍得离开我!”
她的笑容有些模糊,声音空灵得仿佛来自天际:“永琪,我一定会回来的!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你要等我!”她的声音渐渐远去,“永琪!你要好好地等我回来!”
春寒料峭的深夜里,月光沉默自窗棂间漫入景阳宫的卧房,映在永琪苍白的脸色上。床上的男子毫无倦意,整颗心随着银炭的燃尽而冷寂如死灰。
“永琪,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她的声音微微急切,“但是,你如果不好好爱惜自己,我可能就回不来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等我回来!”
小燕子,你是不是在骗我?
永琪心如刀绞,将断裂的发簪狠狠扎向自己的手心。前尘往事纷纷扰扰,一点一点侵袭着他的灵魂。
她一身布衣,紧紧地抓住他的衣领,目光里满是信任依赖:“皇上!我要见皇上!”
她的眼睛亮如秋水,举起酒杯:“敬最糊涂的猎人!”
她穿着小太监的衣服,眉宇间英气勃勃:“五阿哥好身手!”
她豪气地一拳拍向他的胸口,爽朗地笑道:“我没有给你那一箭射死,就死不掉了!”
她满身伤痕地靠在他的怀里,下定决心:“我也要为你做一个全新的小燕子!君子一言,八马难追,再加九个香炉!”
她可怜兮兮地被他拥在怀里,眼神害怕而迷茫:“永琪,我这么坏,你还要我吗?”
她飞身徒手去抓那把宝剑,惊得他魂飞魄散:“永琪,小心!”
她猛地撞向箫剑,气急败坏:“箫剑!你要是伤了永琪,我跟你拼命!”
她的手环绕上他的脖子,声音温柔婉转:“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洞房花烛夜,她的笑容明艳灿烂,烛影摇红,芙蓉帐暖,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认真的誓言宛在耳边,而她的笑语如珠却已消逝在宫廷的刀光剑影里,再也奢望不到。
她亮如星辰的双眸,她爽朗灿烂的笑容,他再也见不到了!
再也不会听到她俏皮地歪解成语,再也不能看到她乱挥鞭子地撒娇吃醋,所有绮丽的美梦都成了梦幻泡影。
泪眼朦胧中,墙上飘逸的字迹仿佛已经变形扭曲——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画中的她却依然美丽如初,语笑嫣然,灵气逼人。
“五阿哥,福晋离宫之时,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流云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耳边响起。永琪心下大恸——他和小燕子的孩子!
仿佛有一根钢针狠狠地刺入脑海,又使劲拔出,那样深入骨髓的痛楚,让永琪连呼吸都感到尖锐的疼痛。
永琪木然地对着手中的发簪——只消往心窝一戳,所有的痛苦都将了结。不止如此,他还能见到朝思暮想的妻子,天上人间,海角天涯,永不分离。
他慢慢抬起手来,发簪在他手中泛出清冷的微光。
“永琪!不可以!”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小燕子的眼中充斥着泪水,“永琪!你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那样真实的声音和感觉,永琪丢开手中的发簪,飞奔至窗前,大声呼唤:“小燕子!小燕子!……”
他的声音穿透铜墙铁壁,响彻遥远的天际。
紫薇紧紧地靠在尔康的怀里,忍住腹中隐隐传来的不适,伤心地落下泪来,喃喃哽咽:“苍天在上,后土在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患难扶持,欢乐与共,永远不离不弃。她怎么忘记了?”
尔康拥住紫薇颤抖的肩膀,神色黯然:“当初,她总是扮成小太监的样子到景阳宫去找永琪,把我们三个臭皮匠吓得半死,她却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怀中的妻子轻轻啜泣起来,腹中激荡不安:“当初她假扮新娘,素手一扬,千金散尽,回眸一笑间,仿佛百花都失了颜色。那样明媚的笑容,以后都见不到了!”紫薇心痛如绞,腹中急痛欲裂,她突然猛地抓住尔康的衣摆,额头上冷汗淋淋而下。
“紫薇!”尔康觉得不对劲,脸上也变了颜色,迭声道,“来人!快宣太医!”
剧烈的疼痛,让紫薇无力睁开双眼,耳畔也只回荡着尔康焦急的呼唤。她的意识渐渐迷糊,堕入迷雾的那一瞬间,仿佛瞧见小燕子一身红妆,眼波流转,刹那芳华。
乾隆三十年二月,紫薇早产诞下福家长子,取名福霈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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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阳宫
见到尔康的身影,一屋子的宫女太监纷纷请安:“额驸吉祥!”
尔康让他们起来:“五阿哥呢?”
小桂子低头道:“还在福晋的房间里呢,都大半个月了,额驸快去劝一劝吧!”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房中的主人却浑然不觉。夕阳的余晖落在永琪的身上,只留下模糊的光影。书案上乱七八糟堆着一摞公文案册,永琪的目光只落在正中央的一副画卷上。
炯炯有神的双眸如水清澈,唇角的梨涡浅笑胜过风景如画。画中人美丽灵动,语笑嫣然,仿佛尘世间的种种纷扰都不曾沾染于她。
年华似水,浮生如梦,飞入皇宫的小燕子,终于又翱翔在广阔的蓝天,徒留他一生的牵念。
芙蓉面,梦魂牵,朝朝暮暮复年年。
画里人,心里痴,今生来世无休止。
永琪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仿佛无数的小燕子在他眼前展颜微笑,他伸出手触摸,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小燕子,你真的那么狠心离我而去?”永琪的泪水模糊了字迹,语调是死寂的苍凉,“你不是说过永远也不会离开我,你怎么忘了?”
尔康大感心酸,伸手握住永琪冰凉的双手,深深凝视他空若无物的双眼:“小燕子会回来的,他不会离开我们大家的。”他扬着手中的信纸,“骆嘉尘和柳红都在天津发现了小燕子的踪迹,也许小燕子有什么奇遇也说不定!”
“她明明说过会回来的……”永琪仿佛没有听见尔康的话,仍是喃喃呓语,“她一定是在怪我,怪我没有保护好她,怪我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个冰冷的皇宫里,怪我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他如游魂般向门口飘去,“她在恨我,我要去找她……”
“永琪!”尔康用力扳过他的肩膀,这样的永琪让他感到害怕。抛开身份,他和永琪可以说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尔泰远赴西藏之后,他更是将永琪当作自己亲兄弟般。虽然他很清楚对于年幼丧母的永琪来说,在强敌环伺的宫中生存实在孤单寂寞,但在旁人眼中,永琪永远是坚强乐观的,这一方面是天性使然,另一方面也得益于小燕子的出现。从小到大,他从没见过永琪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从没见过永琪将自己的脆弱示于人前,哪怕是生死之交。
“那具尸体什么也看不出来,谁能证明那就是小燕子?永琪!你不可以放弃的!如果你死了,小燕子回来了,岂不是更大的悲剧?”尔康顿一顿,“就算小燕子真的不在了,你难道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你难道想放过害死她的人吗?”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尔康的身影终于在永琪的目光中形成焦点,他掀动着嘴唇,声音凄楚:“小燕子,她真的……”
“骆嘉尘是不会骗我们的,柳红更不会。”尔康拉住永琪的手臂,“如果小燕子真的在天津渡头出现过,那具尸体多半就不是小燕子。否则,怎么解释……”尔康话未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打断,小桂子探进半个脑袋,“紫薇格格派人进宫传话,要五阿哥立刻去学士府,有要事相商。”
永琪任由尔康将他拉上马车,沉默半晌才艰难地道:“小燕子究竟……”提及小燕子的名字,他的喉间仿佛梗着一个硬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当他看见乾隆手中的发簪和玉佩的时候,只觉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前崩塌。他实在不愿相信,他的小燕子,永远充满生机活力的小燕子,会变成那具完全无法辨认的冷冰冰的尸体,再也不会对他好对他笑对他闹了。然而,丧钟沉闷的敲击如同孤魂野鬼的哀嚎,却教他不得不相信,他的小燕子,再也不会回来。
他的眼中流不出一滴眼泪,唯有心底尖锐的疼痛在提醒着他的悲伤,还有追悔莫及。午夜梦回,总有个阴冷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传来:“是你害死了小燕子。”
他猛地惊醒,然而声音并没有远去,在他耳边不绝如缕:“是你把她一个人丢在皇宫里,你是杀人凶手。”
他紧紧地捂住耳朵,以此来抵抗内心深处的恐惧,然而只是徒劳。
鬼魅般的声音渐渐凄厉:“爱新觉罗永琪,是你害死了自己的妻子!”
心底最后一道防线被瞬间击垮,他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极力压抑的呜咽声在寂静的深夜里似孤魂无依的幽泣,格外悲凉。
他总以为自己的安排足可以保护小燕子,却终究铸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他无法不怨恨自己,不知小燕子在天上是不是也在怨恨他?
其实,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怀疑。有那么些瞬间,他甚至能真切地感受到小燕子的存在。她的如花笑颜仿佛仍在眼前,她的欢声笑语仿佛仍在耳边,她的呼吸她的味道仿佛还萦绕在景阳宫的每个角落。
然而,当他认真环顾拼命寻找,才发现什么也抓不住。
恍恍惚惚间,他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
直到尔康方才的那番话,才让他从噩梦中惊醒——也许在潜意识里,他根本就没有接受过小燕子的离开。
她一直活着,活在他的心里。
永琪的眸光里仿佛有着死灰重新燃起的微光,转瞬却又垂下眼睑。尔康只觉得永琪的手指在不停颤抖,心底叹了口气——同是性情中人,彼此又共过多次患难,他完全能感觉到永琪内心的恐惧。
如果一切只是他们无法接受小燕子离去的自欺欺人,永琪重新燃起的希望将会再次成空,他要如何承受再一次的失去?
学士府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紫薇一见到尔康的身影,便迫不及待地扑进丈夫的怀抱,全然不顾永琪在场:“尔康!我就知道小燕子舍不得离开我们大家!”
简短的一句话听在永琪耳中如同平地惊雷:“紫薇!你有小燕子的消息是不是?她真的还活着,是不是?她在哪里?她好不好?”
“五阿哥请放心,小燕子一切安好,腹中胎儿也安然无恙。”大厅中传来一把沉稳的男声,只因尔康眼中只有紫薇,而永琪心神不属,竟然未曾发觉他的存在。
永琪转过目光,见厅中的太师椅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突然心头一松,仿佛所有的疑团都有了答案:“大师兄?”
虚净皱起眉头——相别数月,永琪修长的身影已见萧索,面庞的支离之态比起当日重伤之时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再不见昔日的风采。他拱手道:“五阿哥不必过于担心,小燕子如今身在清尘山庄。”他递上一幅画,“五阿哥看过之后就会明白虚净所言非虚。”他毫不掩饰担心的神色,“五阿哥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永琪颤抖着手展开画卷,只是一眼,他已觉得这些日子以来一切的苦楚皆是值得——只要他的小燕子平安无事,只要他们还有相见之日。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永琪双腿一软,踉跄跌坐在椅子里,分不清是失而复得后的喜悦,还是大悲大喜后的激动,他的嘴角有温和如春日暖阳的笑容,眼底也有温热的泪水溢出。
画笔仍然稍显稚嫩,他却熟稔到极致。画中的男子手握长剑,高贵清华,眉目温润,一只燕子停留在他的手臂上,似乎轻声呢喃着旁人无从知晓的秘密。


2025-06-11 10:3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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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机(下)
转眼东儿已经满月,荣王府也已经竣工,依太后的意思是要好好热闹一下。乾隆有些犯难,依规矩是不错的,只是小燕子过世的消息才一个多月,这个时候大摆筵席实在是不合时宜。莫说是永琪,即使是他自己,忆起小燕子的笑容,也常常夜不能寐。
小燕子的逝去,并没有带给他秘密不被泄露的轻松与安心,只有数不尽的遗憾和痛心。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永琪竟然点头同意:“东儿满月,自然是要好好操办的。至于王府竣工……”他沉吟半晌,“儿臣与紫薇既然是兄妹,又与尔康情同手足,那就一起操办,实在无须办上两次。”他望着父亲惊愕的目光,眼中一片疏落,“皇阿玛不必为儿臣担心,儿臣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该怎么做。”
“好吧!”乾隆叹了口气,拍了拍永琪的肩膀,“你能想明白就最好了,筵席的事,朕会着人去安排,你好好休息,安心等着就是。”
永琪转身望着乾隆渐渐远去的背影——宫中眼线那么多,除了守口如瓶,他没有别的选择。
十日后,乾隆设宴庆祝东儿满月以及荣王府竣工之喜。在众多亲贵大臣眼里,这场宴会明里是庆祝东儿满月,实际主角还是荣亲王——谁叫东儿的额娘是荣亲王的妹妹,而阿玛又与荣亲王情同手足?令妃娘娘膝下虽也有一子,却也只五六岁的年纪,论起宠爱,实在是难与荣亲王相较。
除了一些后宫女眷热衷于逗弄在紫薇怀中大睡的东儿,其余大臣通通将酒敬给了永琪和尔康。
“恭喜福额驸!”
“恭喜荣亲王!”
尔康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紫薇和东儿,见有人敬酒也只是敷衍几句,倒是永琪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掠过对方或谄媚或讨好的笑脸,嘴角也挂上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太后坐在一旁,瞧见永琪嘴角淡若云烟的笑意,再瞧瞧身边的芯岚,只觉得自己的盘算多了几分指望——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能为一个女人伤心多久?永琪再怎么喜欢小燕子,最近几日也不如当初那般伤心,时间久了总会淡忘,那么假以时日……
永琪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不一会儿已经趴倒在桌上,手中犹自抓着酒杯。
紫薇将东儿交给奶娘,捅捅尔康的手臂。尔康会意,走至永琪身边,轻拍其肩膀:“永琪?永琪!”见永琪毫无反应,他无奈地冲紫薇摊手,却未注意到太后冲身边的芯岚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芯岚盈盈走来,冲尔康福了福身:“王爷恐怕有些微醉,太后吩咐芯岚将王爷送回景阳宫。”
尔康向旁边一闪,唤过小顺子和小桂子:“你们和周姑娘一起送你们主子回去,让人煮碗醒酒汤给王爷服下。”
小顺子和小桂子点头答应,和芯岚一起将永琪扶回景阳宫。
永琪双目紧闭,仿佛浑不知身处何时何地。
景阳宫里一片寂静,小顺子和小桂子帮着将永琪扶至床上后,便一反常态地双双退下。
芯岚微觉奇怪,即使是准备醒酒汤,也无须两人都退下,好歹得留下一人伺候,不过如此一来倒是省了她的口舌功夫。她无暇多想,将门闩上,慢慢踱步至永琪床前——今晚是她最好的机会。
她的脸微微发烫,紧张得双手冒汗——她从小熟读《女则》《女训》《烈女传》,却偏偏要在今夜将一切忘记。
她缓缓伸出手去,却在快要触碰到永琪微微泛红的脸庞时缩了回去。躺在床上的男子,是她十四岁起就深深倾慕的男子,这七年来她无时无刻不想看见他亲近他,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她却突然失了勇气。
“芯岚,你在想什么呢?小燕子已经香消玉殒,这么好的机会,难道你要放弃?你忍心让太后和父亲失望?”
她平复着急促的心跳,疾步走至茶几前狠狠灌了一杯浓茶,闭目许久。
长长的沉默笼罩着景阳宫,唯有永琪粗重的呼吸声在屋内盘旋。
睁开眼的一刹那,芯岚已是神情冷冽——没错,小燕子已经回不来了。回不来的何止是小燕子,从她同意父亲计划的那一日开始,她只有一条道走到底,谁都不可能再从头来过。
更何况,她也不想从头来过。
芯岚正要转过身来,突觉脖子后上方一阵疼痛,眼前发黑,不由自主地昏倒在地,人事不醒。
在她的身后,永琪颀长的身影是她一辈子难以企及的地方。
永琪步履沉稳地走向门口,小桂子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包袱:“五阿哥,西华门的侍卫奴才都已经交代好了,绝不会有人阻拦。”他睇着躺在地上的芯岚,“只是周姑娘……”
“不用理她,明天她自然会醒来。”永琪神色清冽,目光清明,毫无醉意,“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
永琪推开窗户,凝望满天星辰璀璨,像是谁的眼睛明亮闪耀。他脸部的线条瞬间变得柔和:“小燕子……”
夜色沉沉,月光浅浅,他从墙上取下佩剑,回头望了一眼笼罩在如水月光中的景阳宫,转身一个腾跃消失在重重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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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脸色铁青地站在景阳宫的大厅中,太后目视着正为芯岚把脉的胡太医:“胡太医,究竟什么情况?”
胡太医沉思半晌:“回太后,看周姑娘的脉象,仿佛被人从后击中了玉枕穴。”
“那会如何?”
“被击中玉枕穴的人,当时会昏迷不醒,七八个时辰后才会醒来。”胡太医沉吟道,“但是醒来之后,当时所发生的事,都不会记得。”
太后见芯岚一脸茫然,顿感泄气——芯岚昏迷不醒七八个时辰,昨晚当然什么也没发生过。
“胡闹!简直是胡闹!”乾隆大为生气,瞬间便明白永琪那么爽快答应设宴的真正原因,“永琪什么不好学?学会了小燕子「离宫出走」这招!”想到小燕子,他心中一痛,脸色略微缓和,随即陷入另外一个疑团中——莫非这孩子还未接受小燕子离开的事实?
若是永琪一去不回,或者一个想不开随小燕子而去,可如何是好?
念及于此,乾隆立刻下令道:“来人!立刻传福伦和鄂敏进宫!”
“皇阿玛请三思!”尔康和紫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乾隆哼了一声,“不要以为朕不知道,永琪的事情你们也有份参与!”
尔康竟斗胆点头承认:“皇阿玛,小燕子香消玉殒,永琪实在痛不欲生,儿臣与紫薇见着也实在不忍心。而且……”他据理力争,“皇阿玛是下旨不让永琪离宫寻找小燕子,但如今小燕子已逝,永琪离宫便也算不得抗旨。”
紫薇也委婉劝道:“皇宫的每一个角落都布满小燕子与永琪的回忆,对永琪而言无异于凌迟,不如让永琪出宫散散心也好。”
“那怎么行?”太后大表反对,“就算皇帝肯,哀家也不能让永琪一个人孤身在外。皇帝,你赶紧派人把永琪找回来!”
“太后请三思!”紫薇目光盈盈,语气却是不急不缓——反正永琪和虚净连夜赶路,如今早已过通州上水路,即使现在派兵拦截也已是鞭长莫及,“紫薇斗胆,请太后放永琪一条生路!”
太后怒道:“这是什么话!”
“永琪如今生不如死,虽生犹死,这比死亡还要可怕。况且……”尔康深吸一口气,“儿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永琪一定会回来。”
尔康说得坚决,由不得人不信,但又让人觉得欠缺说服力,太后就第一个不买账,刚要发话却只听「砰」地一声,随即一声暴喝响彻景阳宫:“好了好了!你们现在都不要说话!”
乾隆本就心烦意乱,既未完全从小燕子离去的打击中解脱,复又担心永琪的身体和情绪。只是身为君王,他不能将他的真实情绪暴露人前,久而久之已成了习惯。如今永琪去向不明,似乎尔康和紫薇句句在理,强行将永琪追回来反倒显得他这个做父亲的不近人情,毕竟永琪伤心欲绝的模样,他也是不忍心的。但若要他无动于衷放任自流,又总觉得不妥,但究竟哪里不妥,却也说不上来。
这样矛盾的心情,本已弄得他左右为难,再听到太后、紫薇和尔康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更是心浮气躁,只觉自己的诸多情绪急需一个宣泄口。
他一拍桌子,书案上的一堆公文案册便应声而落,飘落地上白茫茫的一片。乾隆脸上的怒气却突然凝住,弯腰拾起夹杂其中的两张宣纸。
逝去的小燕子依旧笑容明艳,仿佛还是刚入宫时候天真娇俏的模样,可以随意出入御书房,声音极其明快:“皇阿玛吉祥!”
芙蓉面,梦魂牵,朝朝暮暮复年年。
画里人,心里痴,今生来世无休止。
永琪的字迹他是极熟悉了,这两行小字断断续续,笔力软弱,墨迹也是深浅不一,可见下笔之时是何等悲凉的心境。
乾隆骤然心软——小燕子到底是成了深宫恩怨纠葛的牺牲品,而在永琪的心中也未必是没有怨恨的,尽管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真正的缘由。
这样想着,心中到底是添了不忍。
乾隆的视线缓缓移开,触及手中的另一幅画。
画中的女子温柔娴静,清秀婉约,宛如珍珠淡淡的光芒流转。
对上那温婉的笑容,乾隆一下子愣住了。
那样沉静的女子,他也曾为之动心。只是那零星的一点情意,终是随着她的香消玉殒而渐渐淡漠。
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女子,永琪的亲额娘,早已逝去的愉妃娘娘。
乾隆失措地放下手中的画卷,太后也恰好抬眼望着他,母子俩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脸上已全然不见了方才的怒气,眼底是旁人无法读懂的复杂难言。
与此同时,永琪伫立在船头,望着湖面波光粼粼,想起一年之前取水道南下为乾隆办事,紫薇玲珑剔透善解人意,尔康神采飞扬意气风发,身边的小燕子天真活泼笑声晏晏,四人谈笑风生,忘却了宫廷的诸多烦忧,如同兄弟姐妹携手郊游般无忧无虑。
只不过短短一年,景色犹在,人面全非。
无数小舟从身旁驶过,在夕阳的余晖中渐行渐远。永琪心中一片感慨,不由轻声念道:“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遥望远方,万物复苏,桃红柳绿,他在心底长叹一声,寒冬已尽,冰雪已融,该是苦尽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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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小燕子的身孕已有六个多月,身子早已不再轻盈。箫剑和晴儿总是让她呆在房里休息,实在无事可做读读诗词也好,就当是读给肚子里的孩子听。小燕子虽总嚷嚷着与书本八字不和,但怀着孩子是铁定不能练剑了,闲来无事还真的会翻翻唐诗宋词,至于有没有记在心上,本也不是那么重要。
这几日白天总是心神不定,晚上便噩梦频频,不是梦见永琪遭受不测,就是梦见他离自己而去。小燕子本是乐观豁达之人,经过这番变故,也变得敏感不少,虽然箫剑和晴儿轮流安慰,更说永琪已经在前来杭州的路上,但心中总是七上八下,干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没有见到永琪之前,她总是没法安心!
箫剑见她心烦意乱,干脆把箫送了给她,说是能陶冶情操,修身养性。小燕子对箫的兴致比对那诗词高多了,没几天便学得像模像样。
箫剑感到欣慰——能将小燕子的相思之情排解几分,那也是好的。
这日清晨,小燕子才起来就不见了箫剑的身影。她想了半天,才想起箫剑几日前提起过,今日要去方家旧宅走一趟。当时她也闹着要去,箫剑却摇头道:“那里早已不是二十年前的方府了,小燕子,你怀着身孕,怎么能去那儿呢?”
小燕子倾斜着身子,抚着隆起的小腹,自然而然地呈现出保护腹中幼子的姿势。想到她和永琪的孩子,她的目光变得柔和,少不得妥协地点头。
清尘山庄原本人烟稀少,并不像普通的大庄大院,也没多少服侍的人。晴儿这几日身体不适,倒也没人约束着小燕子了。
小燕子也的确闷坏了,这三个多月来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已经不止一次地抱怨:“这里不能去,那里不能去,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我要疯了!”
这日天气晴好,阳光明晃晃地如金子般洒将下来,轻盈洁白的柳絮如雪花漫天飞舞。花园内景致如画,满树的梨花海棠点缀在枝头,恬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恰巧一阵风吹过,绯红的桃花簌簌而下,在明净的天空下飞扬。
永琪穿梭在欣欣向荣的佳木丛中,却无暇欣赏春日里的美景,他的全付心思,只在一个人身上。
小燕子一身浅蓝色的衣裙,沐浴在春日的阳光里,头上也只是零星的素净珠翠,一个人在花园中漫步。
花园中只有潺潺的流水声叮咚作响,小燕子捡起一颗石子,中指弹出,在小溪中央圈起阵阵涟漪。
永琪的脚步突然停住了,只因一个浅蓝色的背影骤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就好像她曾经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主宰他全部的喜怒哀乐。
他的手指一松,只听「哐当」一声,仿佛是金属落地的脆响,敲在谁的心上。
小燕子本能地转过身来,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笼罩在阳光里,让她几乎停止了心跳。
微风轻轻拂过,小溪缓缓流过,他们只呆立着,深深地凝视彼此,仿佛天地万物皆化为虚无。
“小燕子……小燕子……小燕子……”永琪忘情地重复着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的名字,仿佛要在这一声声呼唤中诉尽全部的思念。
小燕子定定地凝视眼前的男子——她的丈夫,腹中孩子的父亲,她从十七岁起就拼命去爱的男子。
“永琪……”刚喊出这个名字,小燕子的泪珠便滚滚而落,再也看不清永琪风尘仆仆的脸庞。
“小燕子,别哭。”永琪伸手抹去小燕子的泪珠,将她轻轻地揽在怀里,再也不肯放开,仿佛一松手,怀中的人儿就会消失不见。
小燕子只想沉溺在这样温暖的怀抱里,仿佛只要这样就可以挡风遮雨,再大的雨雪风霜都不必在意,仿佛这样就可以地老天荒,再不分离。
腹中的孩子似乎也为父母的久别重逢而高兴,忍不住微微一动。小燕子感到腹中一阵抽搐,不禁眉头一皱。永琪察觉到怀中的妻子身子一颤,猛然想到一事,轻轻放开小燕子,目光凝注于她隆起的小腹,神色温柔:“我们的孩子……”
小燕子抚着小腹,脸上犹自挂着泪珠:“他刚才踢了我一脚,一定是在抗议了。”说罢,自己也觉不好意思,忍不住破涕为笑。
这样一来,略显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永琪弯下腰,轻轻地抚摸小燕子的小腹,将脑袋凑上去,倒惹得小燕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孩子才六个月大,是听不出什么来的!”
永琪孩子气地挠着脑袋,扶着小燕子坐在石凳上,深深地凝视她,仿佛永远也看不够,良久才握住她的手,认真地道:“大师兄总说你一切都好,现在见到你果然平安无恙,我才真的放下心来。”回忆起两个月前从乾隆口中得知小燕子坠崖而亡的消息,永琪仍是脊骨发凉,眉头一皱,似有不适,握住小燕子的手忍不住加重了几分力道,“小燕子,再也不要这样吓我。如果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我一定会发疯!”
“再也不会了!永琪……”小燕子心疼地对上永琪略带迷茫沧桑的目光——她又何尝能够再忍受分离之苦?从前她爱玩爱闹,但如今只想和自己的丈夫孩子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直到年华老去,直到生命的尽头。她拥住永琪,轻轻地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再离开你。”
永琪宽大的双手环上小燕子的腰,温厚的声音和着风声响在她的耳畔:“我能放弃一切,但绝不能失去你……”
“嗯哼!”只听一声咳嗽,树丛中深蓝色衣角一闪,箫剑携着晴儿的手闪身出来。永琪和小燕子赶紧分开,登时涨红了脸——虽然是一家人,但方才又是喜极而泣,又是真情流露,全落在箫剑和晴儿眼中,也够不好意思的。
小燕子拨弄着鬓边的碎发,忙不迭地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啊!箫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有什么发现没有?晴儿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不在房里休息?还有大师兄去哪儿了?”
晴儿本来静静地听着,听到最后一个问题,不禁掩嘴笑道:“大师兄才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呢,早就回去了。”
“就是就是,小燕子,你可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啊!”箫剑敲着小燕子的脑袋,“这下好了,你们夫妻团聚,皆大欢喜。否则,我恐怕要被小燕子怨死了。”
小燕子不服气地瞪眼:“哼!你才是那个什么左右什么他的,你都还没说你有什么发现呢!还有晴儿的身体,好点儿没有?”
箫剑正色道:“的确有些发现,不过还是明天再说吧!这其中盘根错节,恐怕不是简单的三言两语可以说明白的。至于晴儿……”他突然变得扭捏起来,“晴儿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真的?”小燕子几乎跳了起来,永琪忙不迭地扶住她,“是不是真的?”
“大概……大概是真的……”晴儿的脸上泛起红晕,含糊地应道。
“难怪这几天你身体不舒服,没胃口又容易犯困。”小燕子展颜一笑,“永琪,看来我们的孩子马上就会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见到小燕子久违的笑容,永琪也面露喜色:“今天真是双喜临门,真该好好庆贺一番。”
“对啊!不如我们今晚好好喝一杯!”小燕子兴致上来,浑忘了她和晴儿有孕在身不能饮酒,果然永琪反对道:“小燕子,你和晴儿现在的情况,怎么能喝酒呢?”
“对哦!”小燕子才反应过来,挠着脑袋,一会儿又有了主意,“那你代我喝好了!”
小燕子的双眼一眨一眨,落在永琪的眼中如钻石般璀璨动人,不禁看得痴了,抗议的话哪里还说得出口。直到小燕子的双手使劲在他眼前晃动,永琪才回过神来,他微微一笑,揽过小燕子的腰:“走吧!”
小燕子任由永琪小心翼翼地扶着,歪头问道:“去哪儿?”
“当然是去准备吃的,反正——”永琪温柔地微笑,“有人说过,人都要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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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整个清尘山庄笼罩在柔和的月光中,如同披上一层水银色的轻纱,安静宁和。
桌上摆放的不过是寻常的六样小菜——芦笋炒肉、蘑菇炖鸡、桂花糖藕、浓汤菜心、糖醋鳜鱼、菠菜蛋清。
久别重逢的喜悦充盈每个人的心间,虚净还是一如既往的少言寡语,只是默默抿酒,望向永琪和小燕子的眼神里,却也有一丝欣慰。小燕子虽总嚷着要永琪代喝,但听说永琪假装醉酒才得以离开皇宫来杭州找她,也不再坚持,反而担心起他的身体来。
待到两人回房准备休息,已是酉时一刻了。小燕子怀着身孕,早已觉得疲累;永琪这些日子劳心劳力,也感精神不济,不一会儿已经齐齐躺倒在床上。
四目相对之时,两人均感说不出的轻松安定。分离不过短短半年,在永琪和小燕子心里,却仿佛是一生那么漫长。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只能在梦中寻找对方的身影。
小燕子玩弄着永琪垂在肩头长长的辫子:“永琪,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咱们的孩子,无论男孩女孩,我都喜欢。”对上小燕子追根究底的目光,永琪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如果一定要我选,我要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儿。”他顿一顿,神色迷醉,“我们的小小燕子……”
“跟我一样有什么好的?要是跟我一样顽皮捣蛋,你以后可有的烦了!永琪——”小燕子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宫里不是都喜欢儿子的吗?”
“不是喜欢,而是需要。”小燕子微露迷茫的神色,永琪顿觉失言,捏捏她的脸颊,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们都会拼尽全力爱护他,给他我们能给的一切。”
小燕子心底最深处刹那柔软,手心里甚至能感受到永琪的心跳。眼前的男子眉目细致,深情款款,她不禁一阵安心,握着永琪的手掌,慢慢进入了梦乡。
永琪的目光缱绻于小燕子细长的睫毛之上,心底微微叹息一声——他与小燕子得以重逢,自然是欢喜无限。然而事情却远没有结束,那些年的真相仍是秘密,听箫剑所言,似乎并不简单;小燕子在宫中的遭遇也未大白,依乾隆和太后的反应,只怕牵扯甚广;敌人依旧虎视眈眈,不知何时便会在暗中射出致命的一箭。
宫里妃嫔母凭子贵,否则再多恩宠也只是空谈,她们自然需要儿子的出生来保住一世荣华。
圣祖爷当年选中先帝,也只因见到年仅六岁的乾隆已是难得的聪慧伶俐。王孙贵族无一不需儿子的诞生来争取日后的富贵。
然而……
荣亲王或许需要,但永琪不需要。
永琪深深凝视小燕子睡梦中露出的恬美笑颜,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握着她的手沉沉睡去。
这一晚,是小燕子和永琪半年来睡的第一个安稳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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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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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仇(上)
翌日,箫剑齐集众人在大厅之中,将前一日在方家旧宅中的发现一一道来。
当初只不过是虚净的一句无心之语,倒是让他脑中灵光一闪。这些年来追究当年的真相,起初总以为乾隆是始作俑者,后来知晓幕后黑手另有其人,前往杭州府衙查探,结果也不过是揪出了早已被斩首抄家的梁廷桂。或许是近乡情怯,方家旧宅是他二十年来都未曾踏足的。
家变之时,小燕子才两岁,自是没什么记忆;而他却已四岁,匆忙之时被管家抱走,脑海中总残留着当年的景象。
方府如今的凋零破败,无时无刻不在唤起他的回忆。
只是,为了家仇,为了小燕子,再怎么不愿触碰,他终究也得跨过那道坎。
方家在当时也是书香门第,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从此无人问津。府中的一切仍保留着当时的模样,唯有扑面而来呛人的灰尘,提醒着历史的车轮已经碾过二十载春秋。
箫剑的面前摆放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小燕子随手一翻,只见每页均写着许多数字,更有些以朱笔圈出,旁边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永琪略瞥一眼已经明白,这定是账簿无疑。
箫剑接过小燕子手中的账簿,翻着已经泛黄的宣纸:“年代久远,这定是爹当年藏下的。爹将它藏在暗格之内,定是为了防止被奸人发现,否则他的一番苦心便白费了。”
小燕子还是不太明白:“那这账簿记的是什么?”
“应该是银两进出的记录吧,就如在宫中一般。”晴儿盯着其中密密麻麻的数字,“但是这是哪家的账簿?又怎么会到了爹的手里?”
“若非此物落到爹的手中,我方家恐怕也不会有灭顶之灾。”箫剑苦笑着合上账簿,封面上因年深日久而早已淡去的印章清晰地昭示着账簿原来的主人。
“什么?是陈曜宗?”小燕子眼尖,脱口嚷了出来。
永琪的眼中有幽深的光芒,那印章的红色早已淡去,几乎要与微黄的纸张融为一体,然而落在他的眼中却那样分明。
小燕子急切的声音掠过耳际:“这账簿有什么古怪么?他是不是和那个梁贪官一样?”
“账簿一定有问题,否则爹又何必用朱笔圈出,藏于暗格之中?但是,在账簿旁边,我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东西。”箫剑的手心里躺着一块木牌,晴儿、永琪和小燕子均凑上前去细看,却只有小燕子皱起眉头,“这东西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怎么可能?”箫剑大吃一惊,“这是白莲教的圣莲令,小燕子你怎么会见过?”
箫剑不提也罢,这么一提倒教小燕子回想起来,她一拍脑门:“我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了!”于是,将几个月前在景阳宫的遭遇娓娓道来。
永琪对小燕子之前所发生的事颇为关心,箫剑与晴儿也只断断续续听小燕子提及,小燕子便将如何无意得知陈曜宗与周芯岚的关系、如何被诬陷与白莲教勾结、如何在流云的帮助下逃出皇宫、如何在途中遭遇冷清锋与方若飞、箫剑和虚净如何救她一一说了。
纵然冷静如永琪,听得周芯岚的身世秘密,也不免大吃一惊。
小燕子说到最后,不免拉着永琪的手道:“都是箫剑说要蜘蛛死了再生,结果让你以为我死了,害你伤心了一场。”
永琪虽已知小燕子安然无恙,但只要想象当日的凶险,已经觉得后怕不已,不由得仔细打量小燕子,仿佛仍不放心一般。
对于永琪的心思,小燕子哪有不懂的,不论从前还是现在,他的关心总是这样无处不在。她弯起嘴角,露出洁白的贝齿:“大师兄武功那么好,我早就没事了,不然他怎么能脱身去北京找你呢?”她起身转了个圈,却注意到箫剑左手边的桌子上还有一封信,不禁好奇道,“这是什么?难道也是在暗格里发现的?”
箫剑点点头,犹豫半晌,还是拆开信封道出原委:“我不知道这与当年的事有没有关系,却是我们家的一个大秘密,我也是昨天才知道。”
原来,箫剑和小燕子的祖父方凌风,年轻时政绩斐然,颇得雍正器重。他性格内敛,不善表达,加上官场得意,难免冷落了家中的妻子,其妻竟与府中的管家渐生情愫,更致珠胎暗结。方凌风虽感自己平日对妻子关怀不够才导致如此结局,然而此事毕竟是奇耻大辱,加上方氏一族家规森严,终究将其妻连带腹中胎儿以及那名管家一齐赶出方府。方凌风后再娶妻生子,但由始至终觉得有愧于结发妻子,遂于临终前叮嘱后人,若有一日其妻携子归来,务必善待于她。
小燕子和晴儿唏嘘不已,只感世事难料,而是非对错又实在复杂难辨,唯有永琪低低叹了一句:“原来是真的……”对上其余三人好奇的目光,他徐徐道,“你们一定想不到,当年的那个孩子如今尚在人间,而且我们都认识他。他就是方若飞。”
“什么?!”其余三人难以置信,异口同声地问道。
永琪肯定地点点头,苦笑道:“方若飞提起方家之时,言语之间诸多怨怼,愤恨之情溢于言表。我猜她离开之后,日子过得并不如意,更迁怒于方家,临死前还口吐怨言,也难怪方若飞会成为这样的人。”永琪不知如何来称呼方凌风的结发妻子,只得以「她」代替。
小燕子沉默片刻才道:“我本来恨他恨得牙痒痒,现在好像又不怎么恨他了,反倒觉得他可怜。”
人之初,性本善,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只可惜,方若飞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畸形的存在,父母双亡之后更无人加以引导,最终走上一条不归路。
“箫剑,你怀疑他们对方家怀恨在心加以报复?”
箫剑摇摇头:“刚开始我的确这么怀疑,但是我爹官位不低,所以当年的幕后主使必然有一定的权势,所以绝不是方若飞所为。”
晴儿翻来覆去地翻着那本账簿和白莲教的圣莲令,突然灵光一闪:“我明白了!陈曜宗的确是贪污受贿不假,但更严重的,是他和白莲教互相勾结!方家的杀身灭族之祸恐怕也是因此而起!”
永琪的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之前的种种疑心与蛛丝马迹在瞬间连成一线。他幽黑的双眼猛地射出两道光芒:“这下我全明白了!小燕子绝不是因为知道了陈曜宗和周芯岚的关系才招来杀身之祸——”他静一静声,“鹦鹉是被人故意放走的,目的是引小燕子到御花园中。小燕子本来已经打算避开,灵儿却故意跳出来,目的是引起周芯岚和陈曜宗的注意,坐实了小燕子已经知晓秘密的事实。我不知道陈曜宗和周芯岚的关系究竟有多敏感,但皇阿玛和太后绝对知道几分。所以,太后睁只眼闭只眼,默许了他们父女设局陷害小燕子的计谋。陈曜宗之所以这么大费周章,原因只有一个。”永琪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他就是当年方家灭门惨案的始作俑者,他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小燕子激动地跳了起来:“原来是这样!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对质!我要问个清楚!”
永琪按住小燕子剧烈颤抖的肩膀:“小燕子,你稍安勿躁,我们现在全凭推测,没有真凭实据。陈曜宗官至巡抚,杭州又是他的管辖范围,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况且……”说到最后,永琪的声音轻了下来,“你还怀着孩子,说什么也得等孩子出生之后再作打算。”
“可是,永琪——”小燕子眼泪汪汪,“我一想到是他害死爹娘,我就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小燕子可怜兮兮地望着永琪,“而且,你不是怀疑额娘也是……”
“是!我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手造成。去年我们在杭州郊外遇袭,一定也是陈曜宗指使冷清锋所为。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从长计议。”永琪按住小燕子冰凉的双手,也是在按捺心底的恨意,“我们必须一击即中,绝不能让他再有生路可逃。”
“永琪说得对,小燕子,你还是别冲动,现在什么都没有你平安生下孩子重要。”箫剑也劝道,“只不知道这次是他们父女合谋还是陈曜宗的主意?”
“周姑娘自负聪明美貌,恐怕这次也被她爹摆了一道。”永琪的眼中掠过一丝讥诮,“她虽然工于心计,但到底年轻不经事,也绝非大奸大恶之徒,所做一切无非为了自己与家族。陈曜宗再大胆,也不敢把自己勾结白莲教、杀害方家十九口、谋害皇妃的事告诉女儿——这三条罪名,诛他九族都不够!陈曜宗费那么大心思,不过是逼她女儿做决定而已。”
晴儿的语气中大有怜悯之意:“周姑娘断然不会想到,她竟会被自己的亲爹利用。”她目视小燕子隆起的腹部,想到小燕子差点一尸两命,觉得同情敌人大是不该,遂又解嘲地笑道,“大概是怀着孩子,总不想往坏的方向去想。”
永琪非常理解晴儿的感触,被自己的亲人利用,的确可怜可悲。然而,小燕子何辜?腹中孩子何辜?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蓄意伤害小燕子,对他而言已是不可原谅。幸而小燕子和腹中孩子得箫剑和虚净相救安然无恙,他不予追究已是仁至义尽,要说同情怜悯,根本就不可能。这已经是看在太后的面上——太后已经摆明了袒护芯岚,他总不能公然顶撞自己的亲祖母,何况皇阿玛也绝不会坐视不理——否则当日何必阻止自己亲自寻找小燕子?
他的心中隐隐不安——究竟是怎样的真相,竟让太后默许外人除掉自己的孙媳妇?而皇阿玛的态度又是这样捉摸不透,虽不至于牺牲小燕子,但也不见有追查凶手的举动。
“谋害皇妃?”箫剑一直在细细品味永琪的话,突然觉得不对劲。想到愉妃与母亲的关系,他忍不住道,“你是说,愉妃娘***另有隐情?你有证据么?”
事到如今,已然没有隐瞒的必要。永琪闭目许久,忽地睁眸,用再平稳不过的语调道:“是我亲眼所见。”


2025-06-11 10:2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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