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寻常的男孩子不同，被养的格外文静，也不得不文静，随着年龄越大身子骨越好，母亲的约束也跟着少，上树摸鱼仍旧做不得，君子六艺却可以一样不落的学了，不问是否佼佼，强身健体占在大头】
【西克腾和自个儿的脾性一样，见不得喧闹，皱眉出言维护】
别闹他了
【明年的事虽还没影儿，却已然惦记上，嗯了声点头，对她的要求有些为难，本意是想做红烧，或是烤着吃也好，想了想，还是直言道】
箭无虚发，你要养兔子到街上买，我猎的兔子是用来吃的

【言必信，已空口许诺出两只兔子，再不敢空口胡言，教父亲知道我说大话，必又是一番斥责，眉头舒展，没接她话茬，转身出了鹿圃，叮嘱丁定一定把鹿圃看牢了，谁都不许进去】
【京畿五月的日头已很是耀人，抬手挡在眉宇上，在旁寻了个阴凉地儿，等葛根取鲜肉粽回来】
我听舒表姐说起，你会绣葡萄藤了？
【三两句闲嗑挑起话头，又是敬佩又是夸耀道】
舒表姐会绣寒梅图，她绣了一副给我母亲，连我母亲也夸赞不绝，母亲说家里的绣工从前是我姨娘最好，现在要数舒表姐能个儿

【家里的女孩是当男孩养的，一样的读书识字，一样得去念家塾，不过她们女塾里轻松多了，不过半日坐学堂而已，做女红学四艺，在我看来更像是放松耍闹，姊妹年纪都相仿，直到舒表姐来家，才知道还有那么样一个锦心绣口的人】
一样的东西多了就没意思了，谁家要摆两幅一模一样的绣品
【摆手断了她的意思，女红不多了解，分不清他们这样那样的针法，只依稀记得母亲和表姐闲话时提起了什么，接葛根食盒时随口道】
你会双面绣吗，不如去学那个，听说可难了，我们家的绣娘也只一人会，还绣不大好

【建昌六年处暑】
【疾风驱急雨，残暑扫除空——那是昨日，昨儿傍晚天际火云如烧，就知今儿定是个焦金流石的天儿，学大人辩云观天象，看出了天气，却没算到自个儿的难】
【葛根从外头揣了两只蟋蟀进来，一只叫大金背，一只叫嘹嘹哨，他和三七偷着玩时被我撞见，寻看了两眼，旋即被勾起兴致，学着他们的样拨草斗架，两只蟋蟀正斗在难舍难分，三颗小脑袋挨在一起，谁也没注意父亲是何时过来的】
【笼子砸了，蟋蟀死了，葛根、三七被带下去吃板子了，惊吓于父亲的勃然大怒，跪在当院一声不敢吭，母亲闻讯赶至，却只劝父亲消火。良久，在战战兢兢下终得了发落——面壁思过，好在面的是指柏书屋的影壁，这边少来人，自个儿面子上尚且过得去，只是当头的金乌火上浇油，被烤的面颊绯红，使袖口掖一掖额头上的薄汗，把平视的花砖要盯出朵花了，走神转动眼珠，余光觑见影壁一侧冒头的影儿，忙轻嘘警示】
嘘，有人看着我呢！
【父亲早让母亲劝回去了，偌大个院儿只见我一人，但只要稍一扭头，就能看见屋檐下垂手站着的父亲的督差，扭头看他，他却像什么也没看到似的别开头，顿时心领神会，悄声道】
你怎么来这了，我惹了父亲不快，正在受罚呐

【父亲以往发火多是教我抄书，再不济也是打手心，从没这般掴过我面子，过了有大半个时辰，两脚站的酸麻，却咂出几分滋味儿，这次母亲没有阻拦，多半是见我身子骨好了，还多半是确实触了父亲的禁忌】
【手心里不留神被塞了东西，冰爽沁凉，一时攥着不想松手，但忖了一息，又原样还给她，丧着脸摇头】
父亲教我面壁思过，不许我吃东西
【掌心中改残存着果子的寒珠，偷偷攥紧，半垂着头，不时瞥一眼那个耳报神，面上抹不开，扭扭捏捏询问】
你怎么知道我受罚了，家里人都知道了吗

【从不曾忤逆过长辈半句，纵是初有不解，顶日头捱了大半时辰，已能体会到父亲苦心，玩物丧志不外如是。心头又涩又堵，说不清的滋味儿，庆幸没有宣扬开，又恼怒教她家人知道，祝家于穆家而言，到底还是外人】
【汗珠从额头下滚，沾在睫毛上，落在眼睛里，被迷的睁不开眼，胡乱用袖口抹去，仍是辣出一窝眼泪，眯着一只眼摇头】
天知，地知，我知，子知，哪里是没人知道
【已做了一件错事，再不肯做第二件，否则遑论父亲如何发落，自个儿先难安。咽了咽口水，喉咙中的干疼半点没解，努力睁开被汗水迷了的眼睛，沉吟道】
你看见葛根和三七了吗

噢，那还好
【挑唆主子玩乐，他俩倒也不冤，皮肉苦吃一通，总好过发到庄子上去。对父亲的发落并无怨怼，这个罚吃的心甘情愿，脊背始终挺的板正，袖口让汗水浸湿，颜色深于腕袖，稍稍将布料抿平】
不用了，到时候了，我爹爹自然就让我回去了
【她的好意心领，却心知那是最不能用的一招，无论母亲如何疼宠，也从不曾驳过父亲的决定】
【影壁旁种了一丛芭蕉，宽大的叶子郁郁葱葱，这会儿被暑气蒸的也开始打蔫，院外槐树上知了猴的叫声都弱了，从下颌揾了把汗，感叹道】
我还从没这么热过，从前母亲总担心我的寒症，吃了多少药手脚还是凉，你看现在，感觉我的手心里能窜出火了

【头一回知道汗流浃背的滋味儿，里衣溻的尽湿，衬袍有潮意，外袍是湖蓝色，颜色瞧着清凉，但半边身子早晒得滚烫，站久了膝盖撑的疼，手垂的指尖充血，既狼狈又难堪，百般难受，还不忘挑嘴】
我不爱吃荷叶那个味儿，莲子也不喜欢
【近一年身量见长，已能和她平齐，目光正视在花砖上，只余光和她交流，难耐下不禁奢望】
要是母亲允我用一盏冰碗就好了
【执拗道】不能加莲子，白花藕

【说吃食讲奢望，不过是为转移注意，面壁的滋味儿可真难受，抹了抹眼睛，突兀道】
你该回了
【已非不知事的幼童，男女大防在，纵是有婚约在先，那些话也再不肯挂在嘴边，是知羞，亦是知耻，父亲和母亲在人前，连坐都不挨在一处，想想以往和她大言不惭的话，不仅脸红，耳朵脖子也跟着红透了，支吾道】
一会儿有人要来寻你了，你快回吧，别说你来过这，也别和祝叔母说
【摆正目光再不看她，咬咬牙，别扭道】
我不很爱吃甜！

【建昌七年九月初十】
【父亲五十整寿，家里大宴宾客，请了近来最兴的云胜班，要摆三天堂会，头一天是正日，跟在父亲身边应酬外客，第二日陪在母亲身侧听差，第三日得了准允，可以离开长辈的视线，实也不过是做小东家，招待来贺寿的小客人们】
【孩子大大小小分了几堆儿，尽在园子里胡闹，陪七八个年龄大些的玩曲水流觞，身子不好是众所周知，输了可以茶代酒，饶是已被宽待，不耐时运不济，灌了满满一肚子茶水，不多时便忍不住，告礼去更衣。回来时刻意放缓步子，专捡避人的地儿走，差使葛根去当耳报神】
你去看看他们，差不多了就领他们到退思斋去，也快到开宴的时候了，等这局结束了你再来寻我
【自家园子不能再熟悉，熟门熟路往听雨阁北面的竹林去，林中有青石桌椅，是乘凉更是避人的好去处，才下回廊，不期然正撞见迎面来人，尬然顿住脚步，转瞬恢复从容】
你怎么到这来了，你不是和大姐她们在月来轩玩吗
【话落顿觉失言，窘然挪开目光，结舌道】
客人来的多，当心冲撞

【九月谓金秋，雝雝鸣鴈，旭日始旦，枫叶红了，银杏黄了，园中仍是姹紫嫣红，只别于盛夏的万花丛，听雨阁北遍植翠竹，四季不更色，阳光穿过竹林，稀稀散散的斑驳落在周身，一如此时心头晦涩难明】
【与她的亲事是广而昭之，不免同行人点拨揶揄，从前不觉什么，近二年愈发上脸，每每听得趣言，必是又羞又愤，人前刻意规避，恐防把自个儿与她连着说，却又下意识窥视她，并不想教旁人探得分毫，少年人的心性，矛盾且又青涩，放到嘴上便是顾左右言他】
舒表姐啊，我哪知道
【抓了抓耳后，目光在她身上掠过，觑着好似是头回见的新衣】
你找她做什么，你们那头散了？这么早？

【九月谓金秋，雝雝鸣鴈，旭日始旦，枫叶红了，银杏黄了，园中仍是姹紫嫣红，只别于盛夏的万花丛，听雨阁北遍植苍竹，四季不更色，阳光穿过竹林，稀稀散散的斑驳落在周身，一如此时心头晦涩难明】
【与她的亲事是广而昭之，不免同行人点拨揶揄，从前不觉什么，近二年愈发上脸，每每听得趣言，必是又羞又愤，人前刻意规避，恐防把自个儿与她连着说，却又下意识窥视她，并不想教旁人探得分毫，少年人的心性，矛盾且又青涩，放到嘴上便是顾左右言他】
舒表姐啊，我哪知道
【抓了抓耳后，目光在她身上掠过，觑着好似是头回见的新衣】
你找她做什么，你们那头散了？这么早？

【变化仿佛就在一息之间，昨日还是总角垂髫，今夕已作青松少年，心头叛逆不羁野草般疯长，于尊长教诲总要生出一二忤逆，却又受礼法桎梏，不得不规行矩步，于是眼界里只存了黑白，行事不懂折中，既要避开旁人口舌，便连她的边儿也不沾，殊不知此地无银，更惹人眼】
【脊背挺的直，比之近旁青竹不输，唔了声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我饮不得酒，白让他们照顾
【随口嚷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更衣那样的私密事，怎能说给姑娘家听，余光掠到她肩上落的枯叶，伸手去捏，不期然目光撞在一处，遽然笑开，一扫前夕尬景，实心实意叹道】
太吵嚷了，我躲躲清净，一会儿再回去

【待客之道重在宾至如归，自个儿这副做派委实不成样子，教父亲知道准要数落，可事到临头又顾不得许多，贪得片刻清净】
园子这么大，你要到哪去寻舒表姐
【亲朋故旧来了不少，园子半大不小，各处都集了人，奴仆忙的脚不沾地，俱是行色匆匆，园里多栽四季青，假山盘石掩映，丝毫不见秋之萧条疏索，景儿是宜人了，想寻人便更难】
你的事急吗，不急就等等，一会儿葛根回来，我叫他帮你找，他的脚程总是快些
【多时不见，不欲这么草草散开，一面寻摸话茬，一面摆手比划】
你家那只狗养多大了，有这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