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知道汗流浃背的滋味儿，里衣溻的尽湿，衬袍有潮意，外袍是湖蓝色，颜色瞧着清凉，但半边身子早晒得滚烫，站久了膝盖撑的疼，手垂的指尖充血，既狼狈又难堪，百般难受，还不忘挑嘴】
我不爱吃荷叶那个味儿，莲子也不喜欢
【近一年身量见长，已能和她平齐，目光正视在花砖上，只余光和她交流，难耐下不禁奢望】
要是母亲允我用一盏冰碗就好了
【执拗道】不能加莲子，白花藕

【都道姑娘口味刁钻，他却更挑嘴，有些是不能吃，有些是不爱吃，相比之下，母亲委实不该说我挑食】
荷叶最解暑的。
【碎念一句，擦了擦鬓旁淌下的汗珠，并肩立在影壁前，小声说道】
说不定这次伯母心疼，就答允让你吃冰碗了。
【说着，抿了抿嘴唇，好似为他鼓劲一般，允诺六七年后的事】
等以后咱们成亲，我给你做不加莲子和白花藕的冰碗，舀两勺蜂蜜，你最爱吃甜的。

【说吃食讲奢望，不过是为转移注意，面壁的滋味儿可真难受，抹了抹眼睛，突兀道】
你该回了
【已非不知事的幼童，男女大防在，纵是有婚约在先，那些话也再不肯挂在嘴边，是知羞，亦是知耻，父亲和母亲在人前，连坐都不挨在一处，想想以往和她大言不惭的话，不仅脸红，耳朵脖子也跟着红透了，支吾道】
一会儿有人要来寻你了，你快回吧，别说你来过这，也别和祝叔母说
【摆正目光再不看她，咬咬牙，别扭道】
我不很爱吃甜！

【来了将有两刻，的确不当再久留，倘若母亲发现我不在院子里玩，找到这里便不好了，他脸皮薄，受罚不想让人知道，自然要替他保守。且也的确闷热难耐，可惜他不肯吃果子，来时尚冰镇的果，如今已在荷包里被热气蒸温，吃不得了】
我知道，我走啦，改天再来找你玩。
【心领神会点点头，回头窥那奉命看他的人，知他分明看见我来，却未声张，好似故意视而不见。又冲他摆摆手，顺着影壁轻溜出门，沿来时路跑回去。】

【建昌七年九月初十】
【父亲五十整寿，家里大宴宾客，请了近来最兴的云胜班，要摆三天堂会，头一天是正日，跟在父亲身边应酬外客，第二日陪在母亲身侧听差，第三日得了准允，可以离开长辈的视线，实也不过是做小东家，招待来贺寿的小客人们】
【孩子大大小小分了几堆儿，尽在园子里胡闹，陪七八个年龄大些的玩曲水流觞，身子不好是众所周知，输了可以茶代酒，饶是已被宽待，不耐时运不济，灌了满满一肚子茶水，不多时便忍不住，告礼去更衣。回来时刻意放缓步子，专捡避人的地儿走，差使葛根去当耳报神】
你去看看他们，差不多了就领他们到退思斋去，也快到开宴的时候了，等这局结束了你再来寻我
【自家园子不能再熟悉，熟门熟路往听雨阁北面的竹林去，林中有青石桌椅，是乘凉更是避人的好去处，才下回廊，不期然正撞见迎面来人，尬然顿住脚步，转瞬恢复从容】
你怎么到这来了，你不是和大姐她们在月来轩玩吗
【话落顿觉失言，窘然挪开目光，结舌道】
客人来的多，当心冲撞

【随父母向穆家伯父贺寿，已是第三天，于孩子们来说，是难得的热闹机会，如今不常过府来，与姐妹们也难得一见，又因前头有客，全聚在月来轩玩耍，起先舒表姐也在其中，随后不知是谁提议比女红，才发觉舒表姐早已不在轩内，谁也没留意她几时离开。】
【于是来找，穿湖心亭，经桃花坞又过竹林，没见表姐，却迎面见他】
我来找舒表姐。
【客皆在前头园里，尤其又在后园西北角，往前便是听雨阁，竹林隐隐，更轻易没有外客来，因而一笑，只看他来时路，问道】
你见着她了吗？

【九月谓金秋，雝雝鸣鴈，旭日始旦，枫叶红了，银杏黄了，园中仍是姹紫嫣红，只别于盛夏的万花丛，听雨阁北遍植翠竹，四季不更色，阳光穿过竹林，稀稀散散的斑驳落在周身，一如此时心头晦涩难明】
【与她的亲事是广而昭之，不免同行人点拨揶揄，从前不觉什么，近二年愈发上脸，每每听得趣言，必是又羞又愤，人前刻意规避，恐防把自个儿与她连着说，却又下意识窥视她，并不想教旁人探得分毫，少年人的心性，矛盾且又青涩，放到嘴上便是顾左右言他】
舒表姐啊，我哪知道
【抓了抓耳后，目光在她身上掠过，觑着好似是头回见的新衣】
你找她做什么，你们那头散了？这么早？

【九月谓金秋，雝雝鸣鴈，旭日始旦，枫叶红了，银杏黄了，园中仍是姹紫嫣红，只别于盛夏的万花丛，听雨阁北遍植苍竹，四季不更色，阳光穿过竹林，稀稀散散的斑驳落在周身，一如此时心头晦涩难明】
【与她的亲事是广而昭之，不免同行人点拨揶揄，从前不觉什么，近二年愈发上脸，每每听得趣言，必是又羞又愤，人前刻意规避，恐防把自个儿与她连着说，却又下意识窥视她，并不想教旁人探得分毫，少年人的心性，矛盾且又青涩，放到嘴上便是顾左右言他】
舒表姐啊，我哪知道
【抓了抓耳后，目光在她身上掠过，觑着好似是头回见的新衣】
你找她做什么，你们那头散了？这么早？

【不惧见外客，倒有些赧于见他，而今已知羞臊，尤其婚约在先，更要避讳，偶尔相见，也皆在人俱全时，或婆子丫鬟随着，鲜少再有独处时候，因而打过照面，一问一答后，不免局促，又不欲被他发现，稍一摇头，故作寻常的答】
没散，我们想跟舒表姐学新针法。
【想起一二年前，因嫉妒他夸舒表姐而立誓要学会双面绣，曾经夸口，而今自然未能学成，好在舒表姐也并不会，不至于又被比下去。却恐他也记起旧事来询，不动声色岔开话，只询道】
听说你们在曲水流觞，你怎么不玩了？

【变化仿佛就在一息之间，昨日还是总角垂髫，今夕已作青松少年，心头叛逆不羁野草般疯长，于尊长教诲总要生出一二忤逆，却又受礼法桎梏，不得不规行矩步，于是眼界里只存了黑白，行事不懂折中，既要避开旁人口舌，便连她的边儿也不沾，殊不知此地无银，更惹人眼】
【脊背挺的直，比之近旁青竹不输，唔了声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我饮不得酒，白让他们照顾
【随口嚷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更衣那样的私密事，怎能说给姑娘家听，余光掠到她肩上落的枯叶，伸手去捏，不期然目光撞在一处，遽然笑开，一扫前夕尬景，实心实意叹道】
太吵嚷了，我躲躲清净，一会儿再回去

【曲水流觞乃君子之戏，表兄们常以此作乐，可若用白水换酒，不免少些趣味，便十分体谅。】
【肩上枯叶被他悄然拂落，正抬头，恰又目光相接，只觉动作虽小，却有非同旁人的亲密，少女初成，青涩懵懂，霎时更生赧然意，垂眼一笑，指向身后翠林】
园子里数这儿最静，我方才路过竹林，恰巧起了一阵风，竹叶声好听得很。
【尤其盛夏，竹林深处格外凉爽，只闻鸟鸣风声，躲着歇晌尤为惬意。纵有意避讳，可终究不过十余岁，说起儿时故事，尚兴致勃勃】
我小时候与四小姐捉迷藏，最爱躲进竹林里，你若嫌前头乱，暂去避一避，准保谁也找不见你。

【待客之道重在宾至如归，自个儿这副做派委实不成样子，教父亲知道准要数落，可事到临头又顾不得许多，贪得片刻清净】
园子这么大，你要到哪去寻舒表姐
【亲朋故旧来了不少，园子半大不小，各处都集了人，奴仆忙的脚不沾地，俱是行色匆匆，园里多栽四季青，假山盘石掩映，丝毫不见秋之萧条疏索，景儿是宜人了，想寻人便更难】
你的事急吗，不急就等等，一会儿葛根回来，我叫他帮你找，他的脚程总是快些
【多时不见，不欲这么草草散开，一面寻摸话茬，一面摆手比划】
你家那只狗养多大了，有这么高？

我没什么急事，等葛根回来帮我找舒表姐也是一样。
【恰合私心，正不知漫无目的该往何处寻，也不想刚照面便走，人前难为情，不肯多看一眼，也不肯多说一句，而此处僻静，伴着风穿竹林沙沙作响，倒似勾开话匣子，有说不完的话】
比那还要高，它如今都会看门了，前儿隔壁刘婶子来借描花样，吓得她坐也没坐，拿了东西就走。
【笑着比量，渐抛去拘束，眉眼俱弯，一如从前时候】
你有好久没见阿福了，说不定它都不认识你了。

【点头道】那就等等，葛根快回来了
【祝家的那条“看门狗”，是一时兴起替她和她母亲求来的，但因对猫狗近不得身，只可远观，狗长的快，三天一个样，头回见时只半臂长，还在窝里趴着喝奶，第二次见时已能满院乱跑，再往后便记不清了，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就长成现在这副模样】
三七他爹说狗不是靠眼睛看人，是靠嗅觉闻味儿，曾有蟊贼偷了主人家的衣服，披挂在身上，翻墙进院，他家的狗竟没识破
【内宅女眷们逗弄的猫狗，多是小巧玲珑，能一抱在怀，她家养的那只还真能做护院用，名儿也唤的憨实】
下回送件我的旧衣裳，叫它闻闻就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