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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以来,他都确信,钟欣桐与他最初在一起的时光,他爱,钟欣桐也爱。但钟欣桐俨然已经不再需要。只想在孤单的时候,凭借记忆对它意淫一番,假装它还在怀里。而他的出现,令钟欣桐重燃的,是好奇而已,并不是爱情。
    
     钟欣桐离开原本的世界太久,突然对他产生了好奇。
    
     他们暂时的和好与温情,是基于彼此的不理解。
    
     他根本不明白钟欣桐现在的世界,但他坚信,他这样做的目的不是因为好奇。即便是钟欣桐离他而去的日子,他仍常常想起钟欣桐和他共度的美好时光。
    
     他爱她。或许数十年后,他膝下儿女成群,妻子在院子里精心照料花圃,他坐在书房里看书。他亦会突然想起曾经有一个女孩子会悄悄站在自己身后,紧紧抱住他,吓他一大跳。那个女孩子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像早晨八丨九点钟的玫瑰,尚带着露珠。永远不会到枯萎的时刻。
    
     此时此刻,与她面对面的独处。终于肯定了他这种想法。他们短暂的去而复返的情感热烈而脆弱。他们根本就没有回得去。
    
     而最可笑的是,回去是回到哪里去?
    
     回到昔日在澳洲同居的美好时光吗?
    
     不,他不能满足她。这不是钱的问题。至今,他也不认为她是那种人。她只是要更多——他给出多少,她便会想要更多——他不是一樽只能容纳爱的容器,无限止地包容时间与她的任性。
    
     他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忍不住爆发。他不想到那一天才令她失望,责问他:原来你是这种人.......
    
     正因为他爱她。他已决定离开她。
    
     真正的情爱,是没有悲剧可言的。爱与不爱,仅仅是一种态度。
    
     尽管我们有时经意或不经意地模糊自己的表态。
    
     悲喜交加的只有命运。
    
     这一切,都不可在我们能够掌控的范畴中。
    
     徐筠胜始终是一个绅士。爱上她,本就是一场华丽的冒险。他愿最后一次作她的骑士:
    
     “我不大清楚你想要什么。Gillian,大概在上帝眼中,我一直都是很笨的人。所以我从来都不能算作比较受宠的那一个。呵,”他搓了搓手,温和地问道,“但假使,你现在想要的,是给孩子一个父亲,让他在安稳平静的环境成长,我愿意娶你。我们明天就可以去注册登记。如果你更愿留在香港,如果你尚爱着......孩子的父亲,我可以独自回澳洲去.......”
    
     她瞪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他。他被看得有些心慌,忙解释着:“因我是想着,东南亚的家庭恐怕都十分守旧,未必肯让孩子用他的姓。你若认为没有必要结婚,也的确是这样,现代都市女性也有许多不婚主义。但......但孩子可用我的姓。我,我知道他必不会亏待自己的孩子,但我的意思是.......总.......总不必让孩子将来上学的时候难堪,我知道越是高尚的私立学校其实越势力,同学老师总会问你为什么跟母亲姓........”
    



IP属地:浙江108楼2010-01-11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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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欣桐格格地笑起来。蔡卓妍突然不耐烦起来:“姓冯的,你是不是有毛病?明晓得这处没记者跟,你偏要来,你车牌还怕记者没记牢吗?”
        
         冯靳铭笑了笑,还未答话。又听蔡卓妍连珠炮一般大叫:“你自己没老婆吗?你喜欢孩子自己回家生一个玩去!她怀的又不真的是你的孩子!神经病!”
        
         冯靳铭哑然地看着骤然发火的蔡卓妍。钟欣桐只得站起来,像哄孩子一般抚住蔡卓妍瘦削的双肩,“嗳哟,Daniel只是好心.......”
        
         “好心?”蔡卓妍嘴巴不饶人,“你跟一个男妓谈什么好心,他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有了Maisy倒贴还不知足,不知道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钟欣桐生起气来,她跟自己生气。蔡卓妍说得也没错。冯靳铭的确是为了钱才结婚的。但这样子说起来,这一竿子还真是打翻一船人,冯靳铭,蔡聈龙,还有自己,不都是蔡卓妍口中的那种人吗?
        
         冯靳铭反倒泰然自若地笑起来:“又不是同你结婚。也不是骗你的钱。管你什么事?”
        
         蔡卓妍轻蔑地一笑,“那么如果我现在把你要的那笔钱借给你,你是不是立刻回吉隆坡去找你太太?”
        
         冯靳铭即刻坐直了,绅士地笑道:“是了。”
        
         蔡卓妍撅了一下铃。杜君从外间走进来,“把支票簿拿来。”
        
         蔡卓妍在那张露台的茶桌上,随随便便签了一张数额令钟欣桐瞠目结舌的支票。她用余光瞥见了钟欣桐的表情,转头来有些好笑地对钟欣桐说道:“不要这副表情,你知不知道冯先生要拿这笔钱去做什么?”
        
         钟欣桐摇摇头,老实答:“我不懂这些。你也不必告诉我。”
        
         蔡卓妍笑嘻嘻递给冯靳铭,一面对钟欣桐解释道:“冯先生终于要和郑先生开战了。是不是该庆祝一下?”
        
         钟欣桐吐了吐舌头,“我宁可拿去买座岛,再买一架水陆两用的小型飞机,成天在岛上摘椰子玩。”
        
         冯靳铭收好支票,拿起茶杯,似乎有些不伦不类,他自己也察觉到了,于是自嘲地一笑:“祝我们成功吧!等成功了,我送你一座岛,随便你摘椰子玩。”
        
         蔡卓妍不领情,“别!第一,不是我们,是你而已,你爱成功不成功,反正我就当苏格兰堡和几副林布兰的画凭空蒸发了。第二,你不必送她什么岛,你有空多陪陪Maisy,那个才是冯太太。”
        
         旋即转过头来对钟欣桐说道,“虽然我至讨厌Maisy!”
        
         “喂,我还在这里。你当面议论我的太太。”
        
         “Maisy公主病严重到了不可救药。她要全世界都砌成粉红色。粉红色的宾利,粉红色的别墅,粉红色的香槟酒,粉红色的狗,欸,Daniel,你那里是不是也染成了粉红色?”蔡卓妍突然大笑起来。
        
         那一晚蔡卓妍没有走。她睡在隔壁的房间。
        
         钟欣桐只嘱咐她:明天一早请把那一屋子的贱货娃娃弄走。
        
         果然钟欣桐醒来时,那一屋子芭比娃娃消失殆尽。换成了一屋子米奇和高飞。
        
         她不知道蔡卓妍从哪里知道她喜欢米奇和高飞的。
        
         忽然想起从前Gabriel笑她:“你是Charlene要的人,假使她愿意,恐怕连你出生时胎毛有多少根都能被数清楚,写在‘启禀陛下’的纸上。”
        
         她爬起来,走到隔壁房间。蔡卓妍睡得正好。卷浓的长睫毛与微翘的下巴,显得她更像一只精致的洋娃娃。
        
         ——她真的什么都有。
        
         ——只是没有生命而已啊。


    IP属地:浙江111楼2010-01-11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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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夜里,钟欣桐很容易惊醒。大概是白天总是睡太多的缘故。只好站起来走。蔡卓妍住在她隔壁房,有一间打通的巨大阳台。她能够听到蔡卓妍在房间里打电丨话或是开视频的声音。大多是在骂人。有时候是英语。有时候是广东话。应该都是公事,因为言谈间不断提到股市和石油价。
      前一周美股跌得很厉害。虽然蔡卓妍手下有无数个职业经理专事其职。但蔡卓妍心情总归不太好。每每等到那边开盘,下属不断打进电丨话来报告,当然是来找骂的。
      钟欣桐怀疑蔡卓妍骂人跟自己孕吐一样,根本没有理由,只是生理上的不快转化为心理上烦躁。
      


      IP属地:浙江122楼2010-06-21 0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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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了蔡卓妍在厅里看一只手袋,见她下楼来,笑着问她:怎么有这么一个漏网之鱼?
        她答:因为你是贵主,我等是蚁民,全球只有几十个,人家当然要等着拿出来巴结你。
        蔡卓妍开完会心情好,也不在意,笑嘻嘻地递给她:送给你,下次记得提到那家店去。
        她冷笑道:不敢,报纸拍到又该写我母凭子贵。这些狗屁玩意儿,我怕胎教太坏。
        因是走近了些,骤然皱起眉头,扶住一件家具便弯腰欲吐,艰难地斥道:“你一身的烟味.......”
        蔡卓妍有些无辜,“我没抽烟。大概是刚才开会时.......”
        还未说完,钟欣桐就已经吐了出来。这次是晚饭。真的吐。
        最后工人换了地毯,甚至喷了消毒药水。蔡卓妍躺到床上都仿佛满屋子还能闻到呕吐的气味。
        所以当钟欣桐拿到那本薄薄的剧本,只可以用求之不得来形容。
        蔡卓妍不准,“你发了疯不曾?现在要去拍戏?”
        “我本来就是一个演员。这是我的工作。”
        “你的专业操守跟我没关系。但你想想看,你在家里便矜贵至此,闻不得一点怪味儿。那片场,又不知多少人吸烟。”
        “所以你现在是在替我着想吗?”钟欣桐偏头笑道。
        “别人只是想拿你作这出电影的噱头。你还以为别人当你是巨星,专候你出山吗?”
        “整个剧本就只有两个主要演员。三个场景转换。跟演话剧没什么两样。”
        “那台词肯定能把你背断气!”
        “台词只有十二页。”
        “那这个导演拍个屁啊,该不会是因为爱你,单为多看你两眼罢。”
        “是女导演。独立制片。”


        IP属地:浙江124楼2010-06-21 0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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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半日蔡卓妍又转回来:“那女导演是同|性|恋者。”
          钟欣桐哭笑不得,“人家只是想要个真正怀孕的女演员去演一个怀孕的角色。”
          “跟你演对手戏的演员,是台湾最近大红的清纯玉女。”
          “所以这次你又觉得是我要爱上那位清纯玉女了。”
          “不。是那位玉女十六岁就跟人同居。同数十人有过关系。”
          “请问这关我什么事?”
          “其间男女兼有。”
          “那是人家私生活精彩。我在问关这部片什么事?”
          “你去拍好了。我让王解雇你。”
          “抱歉得很,”钟欣桐突然来了劲,“你一个名校毕业的高材生,难道不知道劳工法规定不得以任何理由解雇孕妇吗?”
          “我赔钱就是了。”
          “二小姐,严重的话,雇主要坐牢。”
          “那也不是我坐。让Jacqueline坐去。她要什么我给她什么。”
          最后换了一天,在夜里。钟欣桐蓬松着卷发,大概刚刚洗了澡,还带着沐浴露的橘子香。靠在蔡卓妍坐着的椅子边。蔡卓妍那时候心情好,于是笑道:“我就知道。你没有多想去拍戏。你只想赢我罢了。”
          钟欣桐摇摇头,“这有什么可算赢的?别这样了。你也不是真的不想我去拍戏。你只是不希望我如愿以偿罢了。”
          蔡卓妍含颌点头,“你知道还来问我?明明知道我不会答应。”
          “真的只须三日便能拍完。”钟欣桐的秀发靠近蔡卓妍的肩头,翘起的鼻尖几乎贴到蔡卓妍的脖颈。
          


          IP属地:浙江125楼2010-06-21 0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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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不是那个女导演。你这样子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合约上写清每日只能工作五小时。”饱满的红唇在蔡卓妍的下巴上。
            “我说过了........”
            “这样子你也可以出去玩。”
            “更好笑了,你以为我是因为你才在家幽居吗?如果我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叫五十个人到这里来开轰|趴。你以为你是谁?”
            这一次钟欣桐站起来,也不言语,一直走到门口,忽然回转头来冷笑道:“我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你也曾这样低三下四、变着法儿求Gabriel,于是现在你转过头来便要如此炮制我。可是二小姐,你是因为你心甘情愿。明明可以不理睬Gabriel,却无聊又可悲地将这种反复无常的折磨视作Gabriel对你在乎程度的试探。而我这样子是因为我没有办法,这大概就是我们唯一的区别:我是被|迫的,而你是自愿的。谁更下溅可悲,你自己知道!”
            她怎么能这样清楚蔡卓妍的软肋?蔡卓妍没有跳起来殴她的兴趣。蔡卓妍只随手拿起一只杯子便往她脸上砸去。
            她躲开了。或许是蔡卓妍力气用得并不大,也不并不是真的想要击中她。
            “滚!滚去拍你的同|性|恋戏去!”
            她便真的去了。


            IP属地:浙江132楼2010-06-21 0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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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肯让蔡卓妍离开,她怎么舍得?她的双手紧紧拥抱住蔡卓妍纤瘦的身躯,仿佛能听到腹中的孩子骨折的声响。
              可是她不在乎。直到蔡卓妍嚷嚷起来:“你要做什么!强奸犯法,猥亵可耻!”
              有一日蔡卓妍站在阳台上吸烟。那是凌晨。夜并不黑,可以看见烟笔直地吐在半空,最终消散。忽然听见钟欣桐在身后轻轻叹息。
              “对不起,刚才Emma哭将你吵醒了罢。”钟欣桐有些歉意,抱着一条毯子,站在昏暗的室内,仿佛蔡卓妍的一道长长的影。
              蔡卓妍摇摇头,“我在想事情。本就睡不着。”
              “你在想什么?”
              “你应该去工作。你就会明白我在想什么了。”
              钟欣桐果然过了几个月便去大陆工作了。回来时,蔡卓妍令佣人抱着Emma在门口迎接。她笑:“我终于享受了一次夹道欢迎的待遇。”
              蔡卓妍也是笑。多日不见,她头发长长了不少,白衫黑裙,像也是刚从外面回来。Emma着米色的连身裙,外头裹着红莓色的毛线外套,正在看自己肉乎乎的小手。
              钟欣桐正觉得温馨,Emma忽然扭着身子对蔡卓妍含糊地叫道:“mummy.......hugs me.......”
              钟欣桐愣了半晌,终于冷笑道:“我并没有把孩子卖给你。”
              蔡卓妍有些尴尬,转而更加气愤:“你发什么疯?”
              钟欣桐甩手便一把从佣人那里夺过孩子,快步往屋里走去。Emma大哭起来,不断喊着:mummy.......mummy......
              钟欣桐又开始抽烟。并从不避开Emma。
              蔡卓妍有时路过她的房间,冲进去掐灭她手中的烟卷,大声质问她是不是要死?
              她漠然地答:这对你有任何意义吗?
              蔡卓妍指着她的脸,气愤地说:我说过多少次,不要在Emma面前抽烟!
              她笑起来,当真是美丽的:那是我的事。我就是死,也要带她一起走。
              说罢转头看向正坐在窗下玩娃娃的Emma。Emma敏感地抬头,正对上母亲怪异的目光,竟是骇得哭了起来。
              蔡卓妍见状,连忙过去将孩子抱了起来,快步出去,扭头对钟欣桐吼道:你离她远点!
              又有一日蔡卓妍去公司开完会,忽然有些心情,便问钟欣桐出来喝茶。钟欣桐的声音带着喘,不耐烦地拒绝。挂断电话的一瞬,她听见有人问,是谁。
              她熟悉那个声音。
              英文。年轻的男人。
              他总是爱问是谁。他总是无法抗拒钟欣桐的一个电话。
              钟欣桐坐在床边穿丝袜,一面让他先走。他答应下来,却忽然想躲在某个角落里,等钟欣桐出来,再在人潮拥挤的街头直接牵起她的手。
              他能够想象得到钟欣桐那一瞬惊恐尴尬的表情。
              他得到报复的快慰,却知道当报纸铺天盖地重新写他们的故事,钟欣桐再也不会打一个电话给他。
              那么,终究,最惊恐的人,一直都是他而已。
              夜里很闹的轰趴,他跑到街上打给钟欣桐。钟欣桐似乎在一个很安静的环境,倦倦的声音像快要睡着,漠然地问他有什么事吗。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事。他说不出话来。在钟欣桐面前,所向披靡的自己如同失去甜言蜜语的能力,被她剥光示众。
              钟欣桐挂断电话的一瞬,他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是谁。
              他不认得那个声音。
              他连钟欣桐的声音都渐渐不再认得。
              他回到派对,找到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回家。
              他的孤独,是过于喧嚣。
              钟欣桐的孤独,是决绝的排他。不可融合。不可碰触。
              然而他们都很善良。下雨天记得带伞去图书馆。
              离去时发现自己的伞被别人拿走。
              于是他们拿走别人的伞。
              你信不信这个逻辑。这个世界上某些人得以生存下去的逻辑。
              因为你受到伤害,于是你就去伤害别人。
              然后管这种逻辑叫做公义。
              很不幸,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如此。由不得你不信。
              钟欣桐回去时,蔡卓妍正坐在桌前读晨报。
              “你可以不用回来。”蔡卓妍冷笑道。
              钟欣桐一脸麻木,“给我一杯咖啡。”
              蔡卓妍笑笑,“冯靳铭没有咖啡给你喝吗?”
              钟欣桐居然不隐瞒,淡道,“早晨他要飞大马开会,我没醒时他就走了。”
              


              IP属地:浙江140楼2010-06-29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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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卓妍皱起眉头,几乎要发作,终究忍下去,起身欲上楼去。
                却听钟欣桐叫道:“前日我在苏富比看到一只坠子。珐琅瓷和蓝宝石。绘了Van Gogh的画。”
                蔡卓妍没有理她。
                钟欣桐笑得十分艳:“我要那只坠子。配我新买的衫。”
                蔡卓妍重新坐下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钟欣桐耸耸肩:“不过是一只坠子。”
                蔡卓妍没有再说话,只教人拿来支票簿和笔,头也不抬,随便写了一个数字,亦随手撕下丢到钟欣桐脸上。立刻上楼去了。
                过了一周,蔡卓妍正在公司开会。忽然秘书进来说有电话找。她怎会去听电话。
                秘书却面露难色:是钟小姐。
                蔡卓妍骤然变色,接过电话便听,电话那边很嘈,钟欣桐问:现在买房子应在清水湾还是浅水湾?
                蔡卓妍当即几乎气得砸掉电话。
                钟欣桐仍在喋喋不休。
                蔡卓妍压低声音,说:我在开会。
                钟欣桐漫不经心地答道:我知道你在开会。我要买一栋房子。
                蔡卓妍怒到了极致,也不顾有旁人在,大声吼道:到底要干什么?
                钟欣桐保持着固有的平静的声音:我要买房子。你可教人送支票来。我在金钟道。
                蔡卓妍丢了电话便起身出去。钟欣桐没有想到会是她亲自来,老曹尚替自己提了一堆东西。蔡卓妍下车冲过来便一脚踢翻了老曹手中提的袋,然后一把抓住钟欣桐的手,将她拖到了车上。
                蔡卓妍的司机饶是通通训练有素,仍被惊呆,也不知该开去哪里,此处又不得停车。只得硬着头皮往前开。
                “你自己终日不在家。在家便只是睡觉。你凭什么要求Emma亲近你?”蔡卓妍质问她。
                她没有说话,半晌竟是哭起来:“那么你要我怎么做?我要出去工作,我要赚钱养她!可是她不认得我,她唤你妈妈!”
                蔡卓妍教她哭得心软,抬手去揽她耸动的肩膀,她说:我想搬去同我母亲住。Emma可教我母亲带。
                蔡卓妍答应她。蔡卓妍没有理由不答应她。
                蔡卓妍又不是真的想将她的孩子变作自己的孩子。蔡卓妍只是害怕,那天使一般的幼童,会有一日变成钟欣桐的样子。
                只是当钟欣桐真的搬走。蔡卓妍才发现钟欣桐的目的。
                她用了搬去同母亲住。而不是搬回去同母亲住。因此并不是从前的那层楼。
                那栋三层大宅与蔡卓妍只隔数分钟路程。那间房子写在Daniel Fung的名下。
                蔡卓妍已到忍无可忍的边缘,她本有千百万种方法令钟欣桐搬回来,但她没有这样做。她去了美国见叔公。
                叔公还是老样子,站在书房里写字。美诗不知去了哪里,叔公见了蔡卓妍倒笑吟吟:“Charlene,你来了。”
                仿佛期待已久。早已笃定她会出现在此。
                因此她也不拐弯抹角:“我不会再给Daniel一个子儿。只要您确保他不再回香港。”
                叔公笑了笑,“你们年轻人的事,我问不了管不着啊,你飞一万里就是为了这件事吗?陪叔公喝喝茶嘛!”
                她可以陪他喝茶,可以陪他做任何事,但她一开口仍旧是这件事。
                最后叔公说:“我不信任Daniel。但男人年轻的时候总有几根花花肠子。我管不到这种事上。”
                她冷笑:“你做的那些事,还叫管不到?我要的是Daniel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您要的是Daniel永远呆在Maisy身边,直到Maisy不再爱他为止。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叔公摇摇头:“Daniel这样做,不过是跟我置气,想要证明他是个能独当一面的男人。然而你又是为了什么?”
                她一时语塞:“因为......”
                “因为一个女明星?”叔公笑起来,干瘪的嘴唇与森然的白牙令人不寒而栗,“人可以拿钱买回来的。人命同样可以。一家四口人并不多。”
                她平白出了一身冷汗,霍然站起来:“你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便要让你知道.......”
                “知道什么?”叔公呵呵笑起来,“我一个孤老头子,你还能编出什么来能让我害怕的?后生女,你害怕的比我多得多,你该问问你自己,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你要我想办法让Daniel留在美国,可是你明明知道,我的办法就只有这样一个而已。Daniel不能死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Maisy要他活着。至于那个戏子,你可以给我一个原因。”
                她站起来,毕恭毕敬:“我知道了。”
                


                IP属地:浙江141楼2010-06-29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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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的人下海是为了是上岸。有的人则是为了游到更广阔的大海。鲨鱼与风暴,他们并不在乎。
                  陈绵恩其人第一次令钟欣桐感到真实而并不下丄|贱。她像是狠狠一记耳光抽在钟欣桐容妆模糊的脸颊上,告诉钟欣桐你是有多么愚蠢并且渺小。
                  等她们走后,钟欣桐松开了蔡卓妍,并为蔡卓妍理了理衣装,然后转身开门出去了。
                  蔡卓妍亦明白。钟欣桐再狠下心来,也不可能成为陈绵恩那样的人。于是陈绵恩终有一天会站在影后的台上。钟欣桐大概会嫁做人妇。
                  只是无论如何,这都无关紧要。
                  在她的世界里,从一出生起她便是一场派对上最耀眼的星光,甜蜜、罪恶、叛逆、疯狂,在很小的时候便在她身上锋芒毕露。
                  但靠着荡秋千与冰激凌,她一直被这场派对困住,无法脱身。她是这场派对的主宰,她可以将所有她不喜欢的人都摒弃在外,然而她始终无法将她最喜欢的人邀请进来。
                  Gabriel穷其一生扶着高墙摸索入口。她很想让他进来,然而这场派对的入场券自他们各自出生时便已派发完毕。Gabriel从来都没有得到这个资格。
                  至于逃出去。她越是想要往外逃去。便越是足以将Gabriel心里那个蹲在黑暗角落里的男孩狠狠灼伤。
                  钟欣桐是别在Gabriel余魂衣襟上的一朵玫瑰花。
                  正是开到最娇艳的时分。
                  当她别着这朵玫瑰花,出没于残酷的Gabriel并不存在的世界时,她感到一丝报复的快慰。然而她又是同时报复了Gabriel和钟欣桐。因为他们和俗世的幸福靠得太近的目光,杀死了她的希望的最后一丝迹象——明明Gabriel已经死了,为什么上天还要派第二个Gabriel出现?在一个噩梦消散的时候,第二个噩梦接连而至,她究竟犯下了什么如此不可饶恕的恶行,连清醒的死去都不可以吗?为什么偏偏要她遇到这两个人?
                  倘使她没有遇见过这两个人。她一生都不会知道自己一直身处同一场派对。一旦教她知晓,即便再盛大,即便再欢快,也总有厌倦的时刻。
                  为什么他们两个,总以为自己是她厌倦时候的消遣?
                  为什么他们不能明白,她最希翼的,不是玩具,玩具再漂亮也不过是玩具。她要的,是能救她的弥赛亚。
                  钟欣桐由始至终都环绕着天使的光,却更加应证出身后一望无际的黑暗。
                  这是蔡卓妍到死,都不能接受钟欣桐的原因。
                  不是不肯。而是不敢。
                  她再也无力承受又一次永无休止的堕落。从高处坠地的最大好处,便是可以享受漫漫折堕的疯狂之旅。
                  她发觉自己像是老了,愿意安然地死在自己的巢穴。而不是另一次昂然地飞翔。
                  夜里她已经睡着。却接到钟欣桐的电话。
                  钟欣桐几乎是哭得不能自已。
                  她骇然地听着钟欣桐断断续续的声音,总算听懂一个词,Emma
                  当她赶到医院的时候,钟欣桐在母亲的怀里睡着。眼帘尚挂着泪珠。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那道天使的光渐渐黯淡下去。魔鬼的黑暗亦渐渐隐形。剩下的,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女人,等待自己作她的弥赛亚。
                  


                  IP属地:浙江146楼2010-08-24 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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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祖的神情竟与钟欣桐如出一辙,微微低着头,眉目写满慈悲,此刻却像极了一张哭脸,漆金的面漠然而华丽,朝着虚空投去毫无聚焦的目光......
                    虔诚如她,笃佛如她。竟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佛堂中不寒而栗。凭空出了一身冷汗。
                    “我们回酒店吧。”钟欣桐突然撅嘴说道。
                    却是叫了她数声她方才听见。钟欣桐有些不高兴,赌气般站起来便走。
                    她连忙付了帐,跟在后头。待走到街口,明明拐过去便是酒店。明明不足两分钟她们便会各回各的房间。
                    蔡卓妍伸手将她拽过来,一辆车差点碾过她的脚背。
                    “你在干嘛!”蔡卓妍大怒。
                    钟欣桐的脸色亦有些发白,显然是有些吓着,更多的却是麻木与茫然。蔡卓妍恨起来,低头便狠狠吻她的唇。
                    钟欣桐没有拒绝,这竟是蔡卓妍第一次在天光之下主动肯亲近她。
                    灰蒙蒙的天色,似世界末日。钟欣桐却仿佛在黄泉壤里睡久了,终于觉到一丝暖。
                    她的泪水滴落下来,蔡卓妍初初以为是落雨。很快放开她,慌忙要拉着她跑回酒店。那雨酸腐性不比化工厂外的水渠。
                    却不是雨。只是她在哭。
                    蔡卓妍以为她是真的教刚才的车吓着,于是皱眉哄她:“哪里这样就吓哭了?喂,你是谁!你把gillian怎么了?快把我的gillian还给我!”
                    钟欣桐止不住,她的演技再好,也抵不过那一丝丝的暖。她哭得那样撕心裂肺,似乎是她头一次这样肆无忌惮地在蔡卓妍怀里敞开心扉。
                    她知道,她的痛,只有蔡卓妍懂。那样大惊小怪,那样冷门,只有你懂。
                    机场终于开放,蔡卓妍收拾东西。钟欣桐以为她要去苏黎世。蔡卓妍却说,不,我们回香港。
                    公事再多,其实可用传真。蔡卓妍只是耐不住,她从前一刻也不想闲下来。她恨闲下来的时光,令她不断想起自己有多软弱。
                    今时今日却似变了一种心境。她愿和钟欣桐时时刻刻呆在一起。
                    香港,香港。
                    蔡卓妍翘着脚坐在露台上抽烟,咖啡冷了,钟欣桐走过来替她换。
                    “烟鬼,你抽了几支了?快去刷牙!你一会儿不是要去开会吗?”
                    “我不想去开会。今天我只想做一日。”蔡卓妍只穿着一件丝质的睡袍,连内衣都未穿。伸一个懒腰,美好身段尽显。
                    “在这里坐成僵尸么!等着风化变成石头再送去博物馆?”钟欣桐正皱眉,却始料未及教她拦腰抱住。
                    “我是说做一日。做,不是坐。”
                    说着站起来便吻她。
                    钟欣桐是穿好了衣服的,她要出门做头发,夜里她有工作要做。她慌张地试图推开蔡卓妍,自己却险些被绊倒,于是索性就着蔡卓妍这人肉垫子,一齐跌回椅子上。
                    “暧呀,疼死我!”蔡卓妍大闹。
                    “谁叫你一早上起来便发春!”
                    “已是中午了。是你太晚起来。我咖啡都喝了四杯,烟也抽了二十几支。”
                    “你还得意么!喂,喂......进去啦,这里好冷......”
                    临到四点钟欣桐做头发去。蔡卓妍百无聊赖干脆陪她一同去。坐在一旁看杂志。
                    末了弄好了,蔡卓妍走过来笑:“你中分得都快把中间的发线弄秃了。”
                    钟欣桐不高兴,撅嘴赌气就要闹。蔡卓妍笑笑,坐下来玩她的头发,绕在指尖好几圈,低头去嗅,紧接着便吻落。
                    钟欣桐本想抬手去打她,却放弃。如今她还有什么怕被人瞧见。况且这沙龙她是极熟的客人,若口风不严也不会一直光顾。
                    夜里报馆便收到照片。钟欣桐尚在活动上对旁人发电。
                    陈绵恩在片场读报纸,助手在一旁看,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唯陈绵恩冷静地合上报纸。
                    钟欣桐在片场读报纸,周围所有人都在假装很忙。她揉了揉头发,合上了报纸。
                    等她回家。蔡卓妍坐在客厅等她。劈头第一句便是:“是不是你发的记者?”
                    在看到报纸的第一秒,钟欣桐悔得肠子都青了,在之后到回家的无数秒,她一直在想怎样同蔡卓妍解释。但而后她天真地想,蔡卓妍已经不是从前的蔡卓妍,蔡卓妍不会在乎也不会在意。蔡卓妍接受了自己。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她太高估了蔡卓妍,或者说太低估了蔡卓妍。
                    


                    IP属地:浙江149楼2010-08-24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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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要找到她。她恨不得立刻拿着枪逼着她立刻去离丄婚。
                      可是她站在她家楼下,她无法上去。也无法拨打她的电话。她有如失语一般站在她家楼下数个钟头。转身上车离开。
                      她当天夜里去了苏黎世。所谓豪门联姻不了了之。
                      但可能她永远都不再知道。钟欣桐结婚只是一单假新闻。
                      钟欣桐而后出来澄清,其实连澄清都不需。记者都在拍她的手腕。粉红色的,似嘴唇一样掀起来。她竟手表也不肯戴来掩饰。
                      她下手真是狠。
                      华冲看着那张报纸,强忍住想要撕得粉碎的冲动。
                      蔡卓妍却从未看见过。但这已不再重要了。
                      goodbye,charlene。
                      yesterday, all my troubles seemed so far away.
                      十五
                      其实蔡卓妍不需多想几日,也知钟欣桐假结婚的消息是谁做的。
                      叔公一心要令她死,在她去找叔公那一刻起,便已自动向叔公暴露出致命的软肋。只那时叔公没有发难,她不懂为什么。
                      叔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忍到后来,叔公只是觉得,既答应了她的事,便用不着后悔。要令她生不如死,绝不是杀掉那个戏子。而是务令她认为,那个戏子,无论她花费多少心血与金钱,即使倾其所有,亦无法再属于自己。
                      然而这一切的发展,并不是叔公力所能及的范畴。这一切,难道不是蔡卓妍与钟欣桐咎由自取的吗?他只不过是一个有钱有势即将死去的老人,他在他的世界里足够呼风唤雨,但他跟蔡卓妍与钟欣桐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是没有一丝一毫作用力的。
                      猜忌,怀疑,为了不断确认的过程。一日一日似过山车,每每自天堂下来,便直奔谷底的惊心动魄。叔公完全不懂得,是什么力量使蔡卓妍这样一个为人处事都天生凉薄的孩子变得如此热爱冒险。爱吗?叔公也爱过,叔公年轻时很穷,翻遍裤袋也摸不出二十块钱,他答应帮一个老大带白货,是为了能给他的爱人买得起一颗戒指;后来他发达,他们有了孩子,他做正经生意,背地里烧死竞争对手全家,他的儿子在学校是橄榄球明星,他从来不会落下一场儿子的比赛。然而后来他们都死了。叔公的时钟停摆在四十年前。
                      叔公并不爱钱,做人做到叔公这个地位,也实在没有什么想要得到的了。但叔公很明白,一旦自己死去,美诗不理生意,冯靳铭又分明是一匹养不熟的狼。那么自己辛辛苦苦一手创建的帝国,等于平白向蔡卓妍双手奉上。
                      蔡聈龙昔日步步紧逼,事实上这一场仗,早已注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蔡卓妍的野心,实实在在令他心寒。
                      忽然间,他看着蔡卓妍仓皇逃去苏黎世。他开始反省,其实蔡卓妍的野心,说起来有些可笑。蔡卓妍年纪轻轻,所有的人都死光了,即便没死的,也快死了。蔡卓妍要的,不过是证明自己还活着。钟欣桐的存在,是蔡卓妍最大的自信心——居然还有一个人还肯爱自己,有心计的,笨手笨脚的。
                      钟欣桐毫无疑问爱蔡卓妍的钱,可是反过来说,蔡卓妍可以爱钟欣桐什么?论起年轻美貌来,钟欣桐又算哪根葱?蔡卓妍喜欢男人,喜欢一切有活力并且可以用钱买得到的东西。那么钟欣桐惟一的魅力只在于——蔡卓妍买得起她,跌跌涨涨,却永远无法得到她。不是她的心,是她的人。
                      倒也怪了,这世上竟有可以买得到的心,却买不到的人。原因全在于,这个人有手有脚可以跑了,蔡卓妍便有足够的理由和能耐弄死她,可是她没有。她挡住蔡卓妍的去路与退路,纹丝不动地遮住蔡卓妍世界里所剩无几的光芒。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拦住蔡卓妍,将蔡卓妍封死在一座繁华喧嚣的孤城。
                      叔公彻底寂寞了。他风烛残年的生命里最后一个势均力敌的敌人变成了一个软弱的隐士,任凭他在生意上得寸进尺,都仿佛死去一般不再回击。于是叔公想,钟欣桐的存在实在没有意义了。
                      冯靳铭回香港的事,只有钟欣桐知道。冯靳铭看着她的手腕,心痛得掉下泪来,他很想埋怨为什么你要这么傻,为了一个从不爱你更不爱她自己的人。
                      但是他没有。他们跑去一座小岛旅行。钟欣桐每日都睡到下午,醒来便吃掉一桌食物,然后很慷慨地说:“算在我的账上吧!”
                      


                      IP属地:浙江151楼2010-08-24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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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欣桐那时还不知道蔡美诗坠楼自杀的消息。隔天她看报纸,慌忙打给冯靳铭。冯靳铭接了电话,他的声音似在空旷的山谷转了几圈又兜回来:“gillian,我要去欧陆几日。过些日子再来看你好吗?”
                        他讲得十分平常。仿佛真的过些日子就会回香港看钟欣桐。钟欣桐倒还真的盼望过。冯靳铭是她一生中认识的唯一一个好人。那天在海岛,她主动吻他,甚至于挑逗他。冯靳铭爱她,冯靳铭在此之前无数次想要她。但冯靳铭知道,她不可能是他的。她不属于任何人。冯靳铭突然觉得自己老了,老到怀念与蔡美诗永无休止的争吵。
                        过了些日子,来看她的,不是冯靳铭。
                        蔡卓妍哭过一回。是在梦里。她犹记得那个梦,她飞了一万里回去找钟欣桐。钟欣桐打开门,梦里的自己提着一个袋子,袋子里是一束小小的花,淡紫色的,很好闻。
                        钟欣桐的眼里没有她想看到的东西。她有些失望。终究还是说:“你得跟我走。”
                        钟欣桐不懂,冷笑着说:“我已经忘了你。我凭什么跟你走。”
                        她不耐烦,又暴躁,粗鲁地一把拉住钟欣桐:“快点跟我走!”
                        钟欣桐不愿意,拼命挣扎起来。最后她竟是哭了,几乎是求钟欣桐:“跟我走吧!”
                        然后便醒了。醒来后泪水仍挂在鼻尖,濡湿了一片枕头。她不知道为什么梦里只是哭了一小下,泪却那么多。
                        佣人端来早餐,她呆了呆,拢好睡衣起来。
                        都是她爱吃的东西。于是她拼命地吃。吃到后来噎住了,果汁流进喉咙里,呛得她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她手里拿着牛角面包,小声小声地呜咽起来,泪水和鼻涕滴落在热牛奶里。
                        佣人不敢作声,出去才跟底下的管家说:二小姐方才伤心得哭了。
                        他们误会了。她并没有伤心。她只是害怕。
                        当得知美诗的死讯,她第一时间赶回来。但她并不是第一个找到钟欣桐的人。
                        她再也找不到钟欣桐。
                        有人报过警。保安系统完备的大厦很快调出监视录像。可是又有什么用?那几个人的样子就算被放得无限大,也已经没有用了。
                        警察找不到钟欣桐。
                        她飞去见叔公。叔公躺在床上几乎已经没有了呼吸,见到她还有力气笑着同她打招呼。
                        她的脸色想必极难看,一点客套也容不得,“把她还给我。”
                        叔公笑起来,像刚换过牙的小孩子,空洞的嘴角惟剩下两颗尖利的虎牙:“charlene,你在威胁我吗?”
                        他摊开枯老的双手:“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你拿什么威胁我呢?”
                        最后她跪下来,问叔公到底想要什么,她都可以给他。
                        叔公慈爱地笑着:“charlene,为何你还不懂?这不是一场交易。我根本不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随便什么东西。总之是你没有的东西,才能让我觉得稍稍心安。”
                        叔公死于三天后。在去找叔公之前,她便已发动所有的势力找过钟欣桐。去找叔公,是她最后的办法。在飞机上时,她反复努力点燃自己心中渺茫的希望,无一不是指望着叔公能有一点,哪怕一点点想要从她这里拿去交换的东西。哪怕是她的命。
                        冯靳铭说得十分对。她不爱她自己。她面对任何施加于自己的伤害,即使是死亡,亦可以做到十分坦然。
                        但她爱钟欣桐。她不承认也好,她不知道也好。她无法坦然面对施加于钟欣桐的伤害。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她唯一的要求。
                        然而所有拿了她的钱的人,都做不到这一点。他们找不到钟欣桐。
                        警察也在找钟欣桐,起初他们以为是绑架,然而莫须有的绑匪永远也没有打来那通索要钱财的电话。警察只得询问遍跟钟欣桐有关系的人。最后问到蔡卓妍,蔡卓妍的面色像死人,见探员时刻意化了妆,倒十分明艳。
                        她是唯一一个跟钟欣桐有关系的却状态出奇好的人。与探员交谈时还喝了一杯咖啡,吃光一碟点心。
                        探员甚至要以为她就是掳走钟欣桐,杀死钟欣桐,再把钟欣桐碎尸抛进大海的人。
                        她那样有动机。自己哥哥的情妇,红极一时的明星,身边狂蜂浪蝶从来没有少过。若她爱过钟欣桐,嫉妒心足以使她花钱弄死钟欣桐。警方深信,如果是她干的,那一定不止是掳走或者非法禁锢。钟欣桐那种人,只要对方有钱有势,哪里需要掳走与禁锢呢?所以如果是她干的,钟欣桐已经七七八八睡在海底了吧。
                        


                        IP属地:浙江153楼2010-08-24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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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冥季以为这样很可以再给他可怜的姐姐致命一击。但他错了。蔡卓妍十分清楚,如果Gabriel当时没死,恐怕她仍会懦弱地一走了之。直接的后果便是他一定会死。Gillian总是令她想起Gabriel,无论她如何做,Gabriel的结局都会是一样。与其说Gillian是第二个Gabriel,不如说她选择了第二次同等的态度去对待Gillian。
                          由此,她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厄果。而这些,都先后施加于Gabriel同Gillian的命运之中。
                          你究竟能不能明白,最可怕的悲剧并不是在于神的手播下十个灾祸,而是在一切浩劫之后,只有你一个人,彻底被神遗忘与抛弃,无论奖赏与惩罚,别人的,都是血肉鲜色的生欲或死灭,唯独你,全然归于虚空,从头到尾都只是被诅咒的幻影。
                          久而久之,她连哭泣的权力也不应有。她怀抱著钟欣桐,看钟欣桐偶然睡熟的孩子气的脸,她会想,幸而,只有这一个人还是属于她的——
                          ——这又十分残忍。但凡恋人总希望听见你说,全世界都可不要我,唯独你不离开我便可以;她却是因全世界都没有什么可给她的,钟欣桐是她唯一的走投无路的施舍。她再别无选择。
                          其实,没有人不是这样。
                          所幸,钟欣桐从未这样问过她。钟欣桐似失去言语的能力,偶尔才会发出几个像样的单词。无非是关于食物和洗澡。钟欣桐时常需要洗澡,每隔半小时不洗澡便会不断狠狠搓自己的皮肤。有一次蔡卓妍临时有事,出去了四十五分钟,回来便见钟欣桐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双臂都已通红破皮。而对于食物,钟欣桐并没有要求。她记得钟欣桐从前极度厌恶荤腥,看到一大碟肉类便会呕吐。现在并不,钟欣桐三分钟便能解决一块牛排。
                          她不知该感到欣慰还是悲伤。
                          钟欣桐嗜辣。她看着红油油的一碗汤便想走开。可是她不能。她若走开片刻,钟欣桐便会像三岁的孩子一样大哭。她很好奇这两年钟欣桐在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里是如何活过来的。是不是也是这样大哭淋漓一场呢?
                          恐怕不是。她甚至怀疑钟欣桐现在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可是她已经没有资本再去怀疑。求证,对于现在的她,是最不可承受的过程。
                          她打算搬去欧陆住。钟欣桐却抵死不愿离开香港。几乎每一天都要她带自己去街头走上一回,仿佛方才觉得自己是在故土。
                          她想,钟欣桐这样下去会死。但钟欣桐的欲望如此单纯,那便是死也要死在香港。
                          有一次钟欣桐洗完澡,坐在床上看一本时装杂志。她心里觉得这是对的,时装杂志至少曾经是钟欣桐除却那些肤浅的爱情小说之外惟一的爱好。于是默不作声去隔壁上网,以此鼓励钟欣桐继续看完那本过期已久的时装杂志——家里的时装杂志,几乎都是钟欣桐从前买回来的。
                          然而当她回来,方才惊骇地发现,钟欣桐从始至终都没有翻过页的迹象,只是目光呆滞地停留在那页广告上。一个不知名的外国模特笑意模糊,镜头虚化了背景,惟一的闪光点是那条蓝得发白的破洞牛仔裤。
                          关键在于,那页广告,本就是倒过来的。
                          她吓得怕了,连拖带拽地要从钟欣桐膝上夺走那本杂志。钟欣桐尖叫着和她拉锯,不允许她这样做。争抢到后来,她突然大哭起来。
                          钟欣桐见她哭,似是懂得,小心翼翼过来察看她的神情。她却更加心酸,泪水止不住打落在钟欣桐白皙而高高突起的腕骨上。
                          “charlene,不可哭泣,不可软弱。一生都要谨记。只因你天生就是该一直被人仰视的。”父亲的话仍在耳边,却仿佛一击狠狠的耳光,令她骤然失聪。
                          她被人仰视一生,先前医生说因着遗传病和无节制的生活,她至多活不过四十岁。四十岁的一生都活在梦里,也不算坏。
                          然而现在她比任何时候都惧怕死亡——
                          她不知道,若她死了,钟欣桐该怎么办?
                          后来钟欣桐的情况逐渐好转。有一天夜里她带钟欣桐去人潮汹涌的尖沙咀,看完一场电影,一人拿一只冰激凌。有人认出钟欣桐,同她打招呼。她竟也懂得微笑示人。
                          她竟不怕人。
                          蔡卓妍深以为这具有值得振奋的意义。
                          在停车场时,蔡卓妍走过去找车子。她现在自己开车,倒不觉得这是一种辛劳。兜着车子转过去,从扭钥匙的一瞬她便开始后悔,这是一个视觉的死角,尽管钟欣桐就站在距离自己两分钟不到的位置,然而她看不见钟欣桐!她咒骂自己为何会教钟欣桐站在那里等她!
                          几乎是一冲便驶出那个视觉的死角。她却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钟欣桐。
                          原是钟欣桐已经度过了原地不动的恐慌期,懂得要去寻她。
                          


                          IP属地:浙江156楼2010-08-24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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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欣桐吓得唇都在抖,手中的冰激凌掉了一地。她下车,从袋里掏出纸巾,握着钟欣桐的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帮钟欣桐擦拭残留在手的雪糕水。
                            后面有车子要驶出去,不断按喇叭。她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钟欣桐的面色很青,小声唤了一句:charlene......
                            她只低头说:好了,一会儿就好了.......
                            直到她擦干净,方牵着钟欣桐上车。
                            后面车子的司机探出头,大声咒骂着。钟欣桐听见,惶恐地看了一眼蔡卓妍,正欲说什么。蔡卓妍却面色平和地发动车子,驶出去。
                            不冲人发火的蔡卓妍,竟温柔得如夜空中的星潮。偶尔眨一眨眼睛,也令人沉醉。
                            只那一天回到家,蔡卓妍本在袋里找钥匙,骤然惊惶地回头,看见钟欣桐正困顿地站在那里。钟欣桐意识到她正回头看自己,于是也望着她微微笑了笑。
                            那一笑很浅,酒涡却深漩。看得她挪不开眼,前倾便扶住钟欣桐的腰,唇快要落下去,钟欣桐却堪堪别过头,脸骤然涨得通红。
                            她僵在那里,只听得见钟欣桐几乎自鼻息间小小声说了一个字:脏。
                            隔日她买了一份报纸,坐在Jacqueline王的办公室,一边抽烟一边读报纸。Jacqueline王抱了一大堆文件走进来,看见她骤然一惊。她已转过椅子,笑道:“怎么,连你都开始摆谱了?”
                            Jacqueline将文件放在桌上,不自然地捋了捋头发:“不是的。我只是被你吓了一跳。”
                            “是啊,想必前台的人还不知道,不然我哪里进得了果间office。”蔡卓妍嘻嘻一笑。
                            Jacqueline在此番事变后根本不以为蔡卓妍还在香港。她也是在会上才知道的,第一时间打给蔡卓妍。蔡卓妍的电话转驳语音留言。她倒不知该说什么。
                            老实讲,即使蔡卓妍只是她的雇主,那么也是极好的雇主。蔡卓妍小她许多岁,她却总替蔡卓妍觉得倦。从前她以为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大抵只会坐享其成。但长久以来,什么是蔡卓妍一手一脚在打理,她是有眼睛的。
                            “听说下个月你就要高升了?”蔡卓妍依旧笑嘻嘻的。
                            蔡冥季入主董事局,令很多人不满。董事会并不是吃素的,眼看着蔡冥季要怎么表演,时刻准备抓到一个痛脚,便要投票把他赶出去——他名声实在太坏。
                            “是,Laurence需要你的这班老臣子。你应该知道,他现在是举步维艰,一举一动都被等着看笑话。他的那班人又被董事局视作佞臣,信不过的。”Jacqueline直言。
                            “那很好啊!你总算熬出头,可以去总公司大展拳脚。”蔡卓妍微微一笑,旋即正色道:“我今日来,是有正事找你。”
                            Jacqueline不懂。蔡卓妍不紧不慢从手袋里拿出一页纸:“Gillian之前有跟公司签的合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Jacqueline想起来,钟欣桐在跟蔡卓妍签过一份私人合约之后,蔡聈龙死了,钟欣桐生怕蔡卓妍毁约,又与公司签过一份正式的经纪合约。
                            “合约期是五年。都是死约。”Jacqueline面露难色。
                            “嗯。我知道。我叫律师拟好解约的文书,你要不要看看?这个数目,是律师核对过的,我想应该没有多大的出入。当然,如果你们不满意,可以再加钱。该赔多少钱,我不会赖的。”
                            Jacqueline拿过来粗略看了一下,抬眼正要问。蔡卓妍笑起来:“我知道你觉得我现在穷得一文不名,哪里还有钱来替阿gil赔钱。这点钱,我还是有的,不必替我觉得不值。”
                            Jacqueline是替她不值。这里的每一盆草都是她的钱。今日竟要她拿钱买一纸合约。
                            “我知道你做不得主。你同律师倾好,再找同我谈,ok?”
                            蔡卓妍回去时,钟欣桐正拿着一封厚厚的信若有所思。
                            “信?谁写来的?”蔡卓妍以为是什么广告。近来新楼盘开幕,总有厚厚的印刷广告塞满信箱。
                            钟欣桐唔了一声,随手将那封信丢进抽屉。转头问她:“你去了哪里?”
                            “去外面买了点东西。”
                            “东西呢?”
                            “都是吃的东西,我放在冰箱了。怎么,肚子饿了?”
                            


                            IP属地:浙江157楼2010-08-24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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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父亲以前每日可抽两包烟卷。烟碱可以抑制这种脑萎缩。过去她吸毒,抽大丄麻,最后只抽烟,无非都是用所有有毒的东西安慰自己——charlene,你这副身体毒素最多,能不能直接横死,而不是痴呆而死。
                              这就是她年复一年地签尊严死的纸的原因。她怎么可能忍受自己最终变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白痴。
                              钟欣桐早上很早便醒来,在厨房熬粥。蔡卓妍裹着睡袍走过来说:“好香!”
                              钟欣桐见她这样,不由皱起眉头:“不怕又着凉吗?赶紧把衣服穿上!”
                              蔡卓妍走过去抱住她的腰:“麻烦。反正一会儿又要脱。”
                              钟欣桐低头一笑,“谁同你.....刚才你秘书打来电话,说今天的会议要不要推迟?”
                              “不需的。我今天去公司。”
                              见钟欣桐又要皱眉,便说道:“我现在头也不晕了。病早好了。别再拿医院威胁我!放着个活仙姑,还怕治不好病吗?”
                              “这项方案.....”Jacqueline说到第四项,不经意抬头,却发现蔡卓妍明显心不在焉,眼神都在飘。
                              蔡卓妍注意过来,抱歉地一笑。
                              “可是身体还未完全恢复?”Jacqueline关心地问道。
                              蔡卓妍摇摇头,忽而又似想起来什么,“Jacqueline,这个计划对公司未来发展很重要,你要紧跟。还有,我想让Laurence参加这个项目,但是怕这小子又乱来,你记得到时候看紧点。”
                              王吃惊为何蔡卓妍会让蔡冥季参与如此重大的项目。却不知道,其实蔡卓妍刚才是在托孤。
                              杜君身败名裂的消息,是报纸刊出的。钟欣桐读晨报时读到,有些吃惊,转头问蔡卓妍:“你可知Robert杜破产?”
                              蔡卓妍面色如常地吃早餐,一面答道:“哦?有听说过。破产又有什么大不了?每日世上许多人倾家荡产,报纸总是大惊小怪的。”
                              “总归是认识的人。”钟欣桐扁嘴道。
                              蔡卓妍轻笑:“但愿他千万不要隔日就去跳楼。”
                              第二日报纸出来,却真真是本埠商人杜君自杀身亡的消息。
                              钟欣桐仔细读报纸,杜君破产是因着被东南亚商人骗走全部身家。
                              蔡卓妍轻描淡写地答:“他老老实实地做个小商人,并不会有人看上他那点子身家。非要往走私上参一脚。到头来一场空,平白为别人做了嫁衣裳。太蠢的人,到底不适合自立门户。”
                              钟欣桐忍不住问:“是你做的?”
                              蔡卓妍摇摇头:“Laurence做事有时候总令人惊讶。Robert原以为和他联手,便能发达。哪里晓得Laurence向来是不喜欢找一个拍档同自己合伙。他只当Robert是条家养的狗。所以Robert凡事都拿出居功自傲的架势,什么都想分一杯羹,自然惹毛了我那神经质的弟弟。”
                              钟欣桐吐吐舌头:“Laurence至变态。你们一家人都变态的,Laurence算是王中王。”
                              蔡卓妍想起来,钟欣桐以前和蔡冥季有过节。那次蔡冥季差点将钟欣桐扼死在电梯里,自己却晕过去险些死掉。


                              IP属地:浙江162楼2010-08-24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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