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山间的清晨凉风习习，时至深秋，更添寒意。
青鸾山的峰顶亦如既往的薄雾冥冥，远处云海之下日轮欲浮未起，一株枝叶已是枯黄的老树下立着四道身影。
“大哥......你们这便要走吗？”
玄霄点点头道：“我还有其他事需做，这次能再与你相见心愿已了，待他日事毕，大哥再来青鸾便是。”
“这样啊......”云天河语中尽是不舍之意。
一旁柳梦璃见云天河这幅模样，笑着劝道：“天河你不要这般失望，昨日不是很开心吗？你等过了几百年，这几日很快便会过去的。”
“是，是，梦璃我知道的，但就是昨天很开心一想到就要分开我心里才很不好受......”
“对呀对呀！天河，我心里也和你一样不好受呢！”一旁芫荽赞同道，“不过我们一定还会来的！天河你可别忘了答应过的事啊！要再打更多东西烤给我吃呢！”
“恩！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忘的！”云天河坚定的点点头，随后再次失落起来，不舍的道，“那大哥、大姐你们一定要快点办完事情早些回来！等冬天一到，便什么都不好打了......”
说着，远处朝阳升起，一霎间霞光万丈，漫山尽染无余，一时间似乎驱走了世间所有黯淡与愁苦，让一切再度回到了那周而复始的起点。
山峰上的四人同样被霞光映上一片金红之色，四人不禁都朝那初升的旭日看去。
多年后再见人间日出，便是玄霄亦感到心中难言的一阵快慰，仿佛百年沉郁一扫而空，不由深深一吸，登时意随心动，气从意行，丹田气海于吹吐间自然调动，“归元真诀”无意中自行运起，一切竟都是那般水到渠成。
随着玄霄气息的吞吐，周围群山云雾竟亦起了变化，先是无端风起，而后云雾凭空剧烈涌动翻腾，继而一些厚重不匀的雾气渐渐飘离远方，而与山巅之上那最显飘渺纯蕴的灵气朝他渐行渐近最后将之围住又渐渐消于无形。
玄霄周围三人见到这般变化心中皆有所惊。
芫荽公主稍好一些，只是心中念道：“这个家伙......好像又有了变化......”
云天河虽目不视物但感觉却比任何人都要敏锐，他只觉突然间青鸾峰上那些让人舒服的气息一瞬间都集中了过来，然后好似又被身旁一个巨大的气场吸了进去。
柳梦璃望着眼前发生的事情，不可置信的望向玄霄，心下惊骇之情难以言表：“这种吐纳之法简直就是......而且那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感觉是什么？那与修为深浅好像并无关系，就似......”
的确，玄霄方才的一番吐纳行气，便是用气吞山河形容亦不为过。
“大哥......这是你做的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呵呵。”许久还是云天河打破了沉默。
“嗯？！”玄霄这也才从那无意达至的境界中回转过来，刚才那一番吐纳着实令他无比受用，好似已突破了当初抵挡魔界海啸时自身真气运行不畅的境地。
不想在脱离了魔界那常年抑郁的地方，再次面对天地间那至阳至烈的源头时，体内的至阳之息亦受到最大激发，与无意将竟好似接近了自创“归元真诀”以来，自己一直想要达到的“万气归元”之境！
“天河你有兴趣？那等大哥再来之时教你便是！”这体内无端的变化似乎令玄霄的心情亦是更好。
“大哥你说真的？！就像当初你教我‘凝冰诀’一样吗？刚才我感觉很舒服！大哥到时你一定要早些教我！”
玄霄点点头，再次看了一眼那已高悬于天际散发着耀目光芒的烈日，转头说道：“时候已是不早，我们亦该上路了，天河你自行保重，你的眼睛......大哥会想办法。”
云天河猛地点了点头道：“大哥、大姐你们也是！路上小心！办完了事情一定早点回来！”
旁边芫荽亦有些不舍地道：“天河、梦璃，我们走了！不用多久就会回来的！天河下次你要叫我怎么烤肉呀！”
立于云天河身后的柳梦璃点点头躬身微微一福，轻声道：“一路珍重。”
于是，在云天河看不到的目送之下那一高一矮二个身影愈行愈远，待感到两人将要下山之际，他再次大声叫道：“大哥、大姐，一定要早点回来呀！”
不多时，远处芫荽那娇脆的声音亦回应过来：“知道啦！我们就下山了！天河你也要多保重啊！”

依旧是那条幽篁参天、鸟鸣相间的山间曲道。
“呵呵！天河真是个好人呢！烤的东西好吃，对人家也亲切”芫荽一脸欢喜的说着，之后顿了一下，突然朝前面叫道，“比某些什么都不会还成天板着脸的人强多了！”
前边没有任何回应。
又走了十几步，芫荽再次笑眯眯的赞道：“嗯......天河真是太好了！真该早些来人间见他，比那些......”
这次前边终于回应来一个不耐的声音：“你这话一路究竟还要说上几遍才够？！既然这般不舍为何不干脆留在山上，这样岂不对你我都好！”
芫荽高傲的一抬头道：“我不是要照顾你怕你惹出什么乱子来吗？你比我那只知打架冒失的哥哥也好不了多少！”
玄霄猛一转身，对着芫荽冷冷的道：“说到此，你同天河乱说了什么？我几时受过你照顾？竟还让天河称你为什么‘大姐’！”
“那又怎么样！”芫荽毫不示弱，“当初在‘三界林’要不是我把你背回来你早就死在那了！你敢说不是吗？！至于天河叫我大姐，人家都没不愿意，你凶什么！你想叫也可以叫啊！反正你年纪也不一定比我大！”
说到这芫荽又认真想了想断然道：“恩！应该就是不如我大！你以后也该和天河一样叫我大姐的！我.....就叫你......阿霄好了！嗯......阿霄！比玄霄好听多了！”
玄霄又猛地转回身，一声不吭向前走去。
“唉！你别走这么快啊！我还有事跟你说！”芫荽头回将玄霄气成这样，也不依不饶起来，见玄霄快步离自己而去便一溜烟的追了上去。
“我说你啊！天河这么好的人，你可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知不知道！”芫荽追到玄霄前面，一副气不过的语气说着。
“笑话！我便是对不起天下人又怎会对不起天河了！”玄霄步子未停不屑答道。
“还说没有！你刚见那梦璃的时候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以为我没看到吗！天河既然是你的兄弟，你可不能打自己兄弟妻子的主意啊！再说......人家只对天河好，对你也没什么意思......”
玄霄直直愣了半响，他方才本已打定主意，再不理会这丫头的任何胡言乱语，却如何也未想到她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从某种程度说这简直比当初那九天玄女指责自己的所为更加让他感到屈辱！
“你胡说些什么！简直荒唐至极！”
终于，玄霄再也无法隐忍，声音虽不算大却夹着从未有过的怒意。
芫荽也没想到玄霄这么大反应，这从未见过的怒气着实吓了她一跳，不过她如今也不再怕玄霄了，把头一扬也提高了声调：“你看你看！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吧！还想不承认？！”
如今芫荽惹起玄霄脾气的本领已超过了他的兄长，只是若是重楼还可拔剑相向，但换做是她玄霄便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玉面含煞的直睁睁瞪视着芫荽半响，终还只能是袍袖一甩恼怒又无奈的道了声：“不可理喻！”后转身而去。
芫荽欢喜的对着他的背影摆了个胜利的鬼脸，顿觉连那日在海边的气也一并出了。只是过了一会儿她想起刚才玄霄气愤模样开始担心他会不会真气的不再理自己了，赶紧喊了声：“喂，你别生气！我开玩笑的”
说完急忙追了上去。
魔界，魔宫正殿。
身形有些佝偻的瞿麦长老在敲了敲殷红色的殿门后，里面传出一个温雅的声音：“请进！”
瞿麦长老缓缓推开殿门，步伐同样缓慢的迈了进去，待走到了殿堂中间面无表情地道：“你要我做的事都已做完了”
决明并未坐在最上首重楼所坐的乌金兽椅上，还如以往一般坐在自己平日的书案之后。
听了瞿麦长老的话他立身而出，客气的道：“有劳瞿麦长老了！这些安抚之事果然还是由族中辈分最高的长老出面最为合适。”
“如今再无他事，老朽也能离开此地了吧？”
决明笑了笑道：“长老何以执意要走？便如此厌恶决明吗？”
“不敢，老朽侍奉三代魔尊，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红月城落入他人之走，还有何颜面留在此地......”
决明沉吟了下道：“昔日红月城破已是不可避免，长老能及时开城请降免去了许多无谓死伤乃是明智之举，如今又何必太过自责？”见瞿麦没有反应，决明又笑笑道，“若是长老放心不下族中之事为何不留于城中，若您就此离开，这许多事务倒真令决明无所适从了。”
瞿麦长老挥了挥手：“你太抬举老朽了，老朽无能再理，也不想再理这些事了......还有，那些居于偏远之地的老家伙们我已同他们说过，他们暂时亦不会找你麻烦，只盼你能依约善待我族之人。”

决明肃然道：“瞿麦长老请放心，决明定不敢忘！”
瞿麦长老木然点点头道：“如此便好。”
“这么说长老执意要走？”
瞿麦再次点了点头。
“既如此，决明恭送长老！”说着双手抱起深深鞠了一躬。
瞿麦长老仍旧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半响，长长叹了口气，如来时一般步履缓慢的踱出了殿中。
此时正遇那白衣文士欲进殿来，见了正要迈出殿门的瞿麦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闪过一旁，微微行了一礼后注视着瞿麦的背影渐行渐远才迈入魔殿。
进到殿中见决明正站在大殿中央，抱拳施礼后道：“此人在魔族之中威望极高，殿下留之......恐有后患。”
过了一会儿，见决明只是透过殿门目视着那远行的佝偻身影并未说话，只得再次开口说道：“眼下魔族基本已稳定下来，人间锁妖塔已过多年，‘灵’应也已聚集的差不多了，如今看来最重要之事还属‘铸剑之人’！”
白衣文士语毕之后，决明突然迈起步子朝殿外走去，白衣文士见状亦紧紧跟上。
殿外依旧是红月当空，将整个魔宫笼罩在淡淡血色当中，便如红月城破那晚一样。
决明抬头看了看那似血圆月，许久，方才缓缓地道：“玄霄为琼华派首席弟子，昔日我本以为这‘铸剑之人’他应是最佳人选，而后才知他虽剑法精妙却并不擅铸剑一道。”
沉默片刻后他继续说道：“好在这留于世间的琼华弟子还有一人......”
一旁白衣文士点头应道：“是，当初接到殿下授意后属下便开始留意此人，此人虽也为琼华末代弟子，却与那玄霄不同，是他那一代中最为精通铸剑、养剑一术之人。”
听了白衣文士的禀告，决明有些漫不经心的答道：“如此便好，如今行至这一步，若是此重要关节无法完成的话，那我们只有......”
话说至此，决明收起了方才语气，面容亦突然凝重起来。
“只有如何？”白衣文士少见他的主子有此等神色，亦不由紧张起来
谁料决明转过头来却是微微一笑道：“那我们从此便都可自在了。”
白衣文士面上一阵愕然，片刻才反应过来，低下头道：“殿下说笑了......”
随后他似乎又想起什么说道，“属下还有一事不明，锁妖塔倒本应震动天庭，不过之后看来他们似乎并无太大反应，难不成他们真认为那只是一名凡人误闯入塔所发生的意外不成？”
“他们如此推测我是不知，但动作不大却属正常。”决明说着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慑人光芒，“那事本就见不得光，便在天庭亦属机密，知情的人亦没有几个，你自看不出会有何动静。”
白衣文士闻言默然点了点头。
却听决明又道：“不过如今......天帝陛下怕是更不能将心思放在此事之上了。”
“哦？！这是为何？”白衣文士奇道。
决明一时未答，却是抬首仰望夜空。
顷刻，忽见那天际尽头两团异芒一闪即灭，绚艳至极！诡谲至极！
“因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决明这才再次开口道，“有些事，不论是我们，或是他们都未曾料到......”

“无延道？”芫荽听了奇怪的念了两遍。
“是呀！据说两日后‘无延帝君’将亲临八公山传法！方才他们正是前去山上先行洗坛的。”
说到此，老者眼中涌出无限向往之色，自语道：“到时若能见‘无延帝君’亲传大法，那我这大半辈子也算不白活了！”
“听起来很好玩呢！我们也去看看好不好！”芫荽听了老者的话一脸兴奋的扭头对玄霄说道。
此时她方才想起玄霄一直没有理她，脸上的好奇与兴奋登时减了许多，正当她想再说些什么时，却听一旁老者不满地道：“你这小姑娘说话太过放肆！‘无延帝君’亲临传法，常人三世也难修得此等造化！那是何等庄重之事！前去闻听者便是县令大人也要斋戒三日、焚香沐浴方可，竟......竟被你说的如此儿戏！”
芫荽正再为玄霄的事怄气，听了他这话也没好气的回道：“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什么帝君，他有什么本事？很厉害吗？”
老者闻言大怒，哆哆嗦嗦地指着芫荽道：“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无延帝君’上通天地，下判阴阳，纵横六界，无所不能！岂容你这丫头随意置喙！”
“哦？那么厉害？！那他能帮我找到哥哥吗？”芫荽听到老者说的这么邪乎也不由惊异起来。
老者袍袖一甩，不屑一顾的道：“此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帝君怎会屈尊理会！”
“切！还不是没有本事！”芫荽嘟起嘴哼道。
“你！”老者又待发作，却被旁边一名中年汉子拦住。
只听那汉子笑着道：“我说老刘头，行了行了！你一把年纪了跟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做什么！”说完又转过头对芫荽道，“你这小姑娘也是，怎会连‘无延道’与‘无延帝君’也未听过！真不知你是从哪来的！刚才听你说想要寻人是吧？那实在不必去求帝君，我跟你讲啊，这城中有位‘煌大仙’，你若能请他为你卜上一卦，那必可得知你那兄长的下落！”
“哦！怎么又出了个‘煌大仙’？他又是干什么的？”芫荽不解道。
那中年汉子闻言笑道：“哈哈！看来你还真是外来人！这‘煌大仙’是本城的一位得道高人，据说曾是蜀山弟子呐！如今在咱寿阳专门为人卜卦解签，不管你问什么那没有算不准的！许多朝廷大员，巨商富贾都不远千里而来只为了求他一卦！不过他也有个规矩，每日只起三卦，三卦起过便是你身份再高，给的金银再多也绝不多起！所以每天天不亮他那宅前都会排起长长的求卦队伍，你能不能请的‘煌大仙’一卦便要看你的造化了！”
芫荽听完眼睛闪闪发亮，又转头对玄霄笑道：“这个听起来也很有意思，我们也去看看吧！”
玄霄此时许是听够了他们谈话，不发一言，直接转身而去。
芫荽又吃了个闭门羹，一张俏脸拉了下来，几步追了上去，不满地道：“你不要再生闷气了好不好？我不是已向你道过好几次谦了！真是的，怎么这么小气！”
玄霄如同未听到一般，继续走着。芫荽也有些急了：“你就算生我气，但如今有能找到我哥哥的法子我们也该看看吧？！”
半响，玄霄终于开口道：“那些俱是江湖骗子，你又怎能去信他们！”
“不......不去试试怎么会知道有没有用呢？反正你现在有没有能找到我哥哥的办法！和我去看看又能怎样？！”芫荽急道。
玄霄却是不屑一顾的说道：“要去你自去便是，我不会去同你去做那些可笑之事！”

半个时辰后，亦是在芫荽公主忍无可忍当街扯住玄霄衣衫一通死缠烂打之后，两人站在了一处宅院之前。
这座坐落于寿阳城西的宅邸规模并不算大，门前也未看到那中年汉子所说排队问卦的队伍，想来这一日的三卦应是早已起完了吧，此时更显有些冷清。
整座宅邸依一般风水格局所建，坐北朝南，大门开在东南角，宅前没有什么石狮子一类的装饰，只是大门两侧各挂着一幅竖匾，上书有一道对联：
“十卦九不准”
“勘命难勘天”
“十...卦...九...不...准...”芫荽一字一顿的念道，“诶！那还算什么？！”她悄悄看了看玄霄，小声嘀咕道，“难道真是骗子......”
玄霄看了看那副对联后沉吟片刻，却当先朝门前走了过去，这门此时只是虚掩着，也未栓住，玄霄直接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一进院内还算宽敞，院中载了一些树木，旁边还有一个花圃。两人沿着鹅卵石铺的道路向前面厅堂走去，待快走到门口时厅突然被推开，里面走出一人，同时屋中传出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兄长慢走！记得代我向絮儿问好！”
出屋那人回首应了声好，同时道：“有时间记得来看我们！”
说完他一转身正对上了玄霄二人。瞬间那人与玄霄都有些吃惊。
只见这名青年男子长相极为英俊，美玉一般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瑕疵，衣着虽然普通但却难掩他周身散发的一种华贵气质，最为罕见的是那几乎遮住半边脸庞的一头白发。。
那人同玄霄一样彼此打量着对方，但他很快便微微一笑，礼貌的点了点头，随后便从玄霄二人身边穿过。
待他走出大门外，芫荽奇怪的念叨着：“这个人......怎么好像感觉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似的？”
玄霄转过头望着来路，默然自语道：“那人是......”
“是什么？”芫荽奇道。
“算了......”玄霄凝思片刻后未再说下去，转回头向前迈了几步推开堂门走了进去。
芫荽怎有些不满的嘟囔道：“说话又说一半......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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